“是,杨总持。”
内院的管家赶紧答应着带了几个人上来,帮着把马车赶进宅子里,自己亲自带了兰尘等人往萧泽住的清园而去。
这不过片刻间的事,萧泽没有回头看,兰尘也是平平淡淡地跟着管家走,就如同最普通的主子与丫鬟之间一样。想发现些蛛丝马迹的人们失望地互相交换了个视线,虽说渌州早传了消息过来证明少主跟丫鬟无染,那叫兰萧的小孩儿也绝不是少主的儿子,可是对早就期待自家小小少主出世的诸人来说,还是抱持了点点希望的,唉,可惜——
一行人簇拥着萧泽转过前厅走进大堂,萧岳、孟夫人坐于堂上主位,周夫人在右侧次位,萧漩、萧潜、萧湘及其夫婿依次,而左边则是萧门中总管财政、刑罚、情报与外务的四堂堂主、左右护卫统领等人,左右两侧首位皆空着,正是他与杨珖的位子,另一为总持洛渠目前则不在南陵。
堂外一干人已俯首恭请萧泽,整齐划一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声音,倒是很有气势。萧岳本不看重这个,不过五年前上任的左护卫统领是个极重视形式的人,既然他训练出来的人也并非花架子,萧岳就由着他去了。
“爹,孩儿回来了。”
躬身拜见罢父亲,又折过身体见过孟、周两位夫人及堂主等人,又跟弟妹们打过招呼,萧泽方才在右侧首位坐下。
萧岳收起脸上属于慈父的笑容,威严的目光扫视过众人,道。
“九月武林大会转眼将至,此事关系重大,我全权交予萧儿处理,门中一切人事物皆听你调令,不必请示。”
“是,孩儿听令。”
“杨珖,你全力协助萧儿,其余事务暂由洛渠接手。萧儿经年在北方活动,南边的这些门派世家,他多有不晓之处,杨珖,你可要多担待。”
“门主说哪里话,凭少主的本事,杨珖自当全力效劳。”
“刘统领,此次来赴会的武林人士想必不可胜数,大会诸事宜放在城外萧园为佳,那里一向是你在负责,你要好好协助少主。”
“是,门主。”
“方统领。南陵城中安全你要注意,江湖中人好逞凶斗狠,若在城里闹将起来,不可硬拦,亦不可不拦,其中考虑,你务必把握仔细。另外,想来我萧门中一探究竟的也不在少数,这宅子,你可要守住了。”
“属下遵命。”
至于那四堂堂主是早已与萧泽熟稔了的,此次武林大会各项事务繁杂琐细,不需萧岳吩咐,他们已知道要倾力配合萧泽,因此当萧岳的目光投过来时,四人一齐站起来朝萧泽拱手道。
“少主,四堂任凭吩咐,我等自当竭力。”
萧泽也站起来,向杨珖他们一起拱手回礼,礼数不缺,而唇边笑意洒脱不羁,简单的动作带出八分威仪,他朗声道。
“那就有劳诸位了。”
“少主尽管吩咐。”
一排人或声音宏亮,或笑容和煦。都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位自北方归来的少主。萧泽管理北方各分舵已有五年,是英才是庸才自有目共睹,何况门主如此郑重任命,谁敢不服?
这边萧家人静静看着,周夫人出身江湖中小门派,性格柔顺,且萧泽素来尊重她,对这几乎等于将门主权力分予萧泽的举动当然没什么意见,她只是温婉地笑;萧漩依旧一袭白衣,一把扇子轻摇,眼角的笑容十分天然。连看着他**孟氏的目光,都是温柔的;萧潜如今已是十六岁少年,他崇拜地看着真实地站在眼前的传说中的大哥,想亲近,又有点胆怯;已有身孕的萧湘则噙着笑与丈夫交换了个得意的视线,丈夫是流云谷少谷主,江湖上虽与大哥齐名,但到底是大哥更厉害些,可惜两年前结婚时大哥来去匆匆,都没能好好说个话,这两年大哥在江湖上名声更盛,每每听丈夫提起,萧湘就无比自豪。
而在主位上端坐着的孟夫人微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眼前挺拔的青年那神采飞扬的侧影,她面上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温雅与尊贵。
几乎是不自觉的,她想,若是她的澈儿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上,又该是怎样的光华耀眼?冷冽的双眸,冷俊的五官,她引以为傲的澈儿,又何尝比这个人差上分毫?
萧岳见门中诸人已遵从了调令,又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妻儿,语气微微放温和了些。
“武林大会向来是非多,你们在那期间不要随意外出。另外,飞云山庄、龙火堡及六大门派也会有女眷出席,夫人,此事就交予你了。”
“你放心,内宅中诸事,妾身会看顾好的。”
孟夫人轻轻颔首,知晓她处事能力的萧岳不再多话,只是看到女儿时略想了想,对女儿女婿道。
“湘儿身子多有不便,还是好好休息吧,到九月的时候就更不要外出了,看是让你母亲陪着在内宅中静养,或搬去流云谷的别馆都行。”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那少谷主忙回道。
“多谢岳丈大人关心。湘儿还是随我回别馆吧。此次武林大会干系重大,届时肯定忙碌,我们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恰好我母亲听说湘儿有孕,万分欣喜,正想赶来南陵照看。”
“嗯,那也好,总之你们多注意。”
“是,小婿明白。”
需要当众宣布的事情也就这么多,萧岳环视众人一圈。
“好了,先就这样。夫人,叫人准备一下,泽儿回来,今晚大家一起在停云阁用膳,诸位可带上亲眷,也热闹些。现在,都散了吧。”
说罢便起身,又对萧泽叮嘱一声“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到书房来”后,便和杨珖一起转身离去了。门中诸人也尽数退下,萧泽则由弟妹们拥着往内院他的清园走去。
到了清园门前,萧湘他们互相看几眼,就说着话自自然然地顺着打开的园门走进去。萧泽瞥到了,也不多话,随他们去了。反正不让他们看到兰尘跟兰萧,肯定不会死心。
清园中也种有竹子,不过没渌州的隐竹轩那么多,高大的梨花树,阔叶的芭蕉,还有一架郁郁葱葱的葡萄藤,再加上一条清澈的溪水,这清园,宁静清雅,是个适合闲坐观云的地方。
“大哥,你这回还是不要派丫鬟近身服侍么?”
跟萧泽最亲近的萧湘笑嘻嘻地装着随口问,萧泽了然,只作不知道,笑着说。
“嗯,还跟以前一样吧。”
“听说大哥还带了几个丫鬟回来,那是要安置在清园呢,还是交由管家一起安排?”
“就安置在清园吧,正好还带了个小孩子回来,她们照应惯了的,调走了恐怕不适应。”
合拢扇子在手掌上敲了敲,萧漩收下妹妹的暗示,笑问道。
“是那个据说姓兰名萧的小孩子么?外边儿都传着是大哥的儿子,大哥,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直接可够刺激!
萧家最小的这两姐弟一边摸着鼻尖尴尬,一边灼灼地盯住自家大哥,生怕错漏了半点可琢磨的表情。而来自流云谷的妹婿虽已十分清楚那是江湖上的流言,却也颇好奇萧泽怎会让这种流言传出来。
“你们说小萧啊?”
萧泽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神情自然得好像这“小萧”大家早已熟识,他指指屋内。
“小萧是兰尘捡来的儿子,一见就上心了,直说这合该就是她的小孩。我看那孩子看着也讨喜,就随她去喽,反正也不多这一张嘴。”
太过轻飘飘的解释让兄妹几个都不敢轻易相信,偏那说话的还一脸理所当然。萧湘看看无语的兄弟们,终究忍不住轻声道。
“呃,大哥,贴身服侍的丫鬟养个小孩儿,大哥不觉得麻烦么?”
“我先也想到这个了,还说要不就让兰尘挂个做娘的名声,孩子还是给别人养,谁知道那丫头……呵,小萧一哭,她就差点没拔腿就跑,不肖我说,她就主动把孩子交给乳母了。这么一来,养了个小孩儿根本就成玩儿的了。”
正说着,“哇”一声,屋里传来嘹亮的哭声,紧跟着就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啊!染儿染儿,小萧他又哭了!”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院子里一个正出来泼水的丫鬟叹口气,忙忙地转身回到屋里,先前那女声便松了口气似的,旋即又很紧张地连声追问。
“染儿,你说他怎么又哭了?我刚明明给他喂过粥了,难不成小萧现在已经不满足于用喝的了么?他长牙了吗?还是说前些日子的病没好透?哎呀,这么说来他昨晚也哭了两次,会不会是夜啼的毛病?怎么办?要去请个大夫吧?”
“……什么都不是,只不过要换尿布而已。”
那染儿的声音听起来已有放弃了的无奈,先的女声讪讪地笑了两声,道。
“哦,哦,好,嘿嘿,没事儿就好。那……还是染儿你帮帮忙,我来整理房间好了。呵呵呵,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嘛,早说了我带不了小萧的。对了,抹布在哪儿啊?哦,我先去打盆水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离开传来,说话的人似乎赶忙跑开了,想来染儿已认了命,只听得她长叹一声后坚定又坚定地说。
“小萧,一定一定要记住喽,她可不是你亲娘啦,所以这么落荒而逃是完全正常的,千万别以为你母亲是不要你了!”
“……哥——”
对上妹妹震惊的眼神,萧泽轻轻咳一声,正色道。
“后来我也觉着,或许小萧将来会为被兰尘捡到而无比郁闷。不过已经带回来了,总没有再送走的道理。也算好人做到底吧,我就当不小心多了个弟子得啦,要这孩子实在不成材的话,就当是储备个小厮吧。”
这是头一次,看着自家大哥悠然走入屋内的背影,萧家老三老四老五面面相觑。末了,流云谷少谷主轻柔地抚着妻子的肩,闲闲地以一句俗语结尾。
“怪事年年有,今年也就多了一桩哈,正常,正常!”
扭着一张脸,萧家正值偶像崇拜之青春期的老么萧潜喃喃道。
“这个也可以认为是桀骜不羁吗?”
“……”
“姐,你说呢?还是说,这就是你说的侠骨柔情?大哥真的那么喜爱那位姑娘,收养个儿子给她玩儿?”
“……别问我……”
不出一日,虽然兰尘没出萧泽那间清园,但萧门上下已把渌州早就传过来的关于这对母子的流言翻新了一遍。
不慎听到此类议论的少主的态度不愠不火,对那叫兰萧的小孩看着倒也算挺喜欢,对那个叫兰尘的丫鬟也还挺好,不过真要和大家感知中的情人间的相处比起来也就那样而已,“宠爱”这两个字是绝对说不上的。
不提金屋藏娇吧,哪有堂堂萧门少主的枕边人熟稔地跟大家一块儿擦擦洗洗收拾屋子的?何况听她跟那两个一道从渌州而来的丫鬟们说话,好像平常也都是这么做事的。不精致的脸,不精致的双手,连点儿胭脂水粉都没用,这个兰尘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矜贵之处。至于那简单的发式,那身虽柔软舒适却绝不华丽的衣裳,全身上下更是一枚簪环也无,她干净素雅得就像园林深处天然的兰草,只有阳光和风细雨滋润出来的那一点清俊的味道。
这绝不是小姑娘们的嫉妒,而是上迄堂主这样大人物,下至清园的粗使丫鬟、厨娘一干人等一致的意见,与渌州同门们的最后意见相同。所以,果然就只是丫鬟和捡来的孩子吧,真是可惜了江湖上一众浪漫的旖旎的风言风语。
弄这种暧昧来玩儿大家伙儿,听说连门主刚听说的时候都差点一口茶呛住……唉,自家少主,还是那么恣意桀骜啊!
在当晚的家宴过后,萧泽便被父亲唤进书房。
“泽儿,飞云山庄可有发现?”
“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不过飞云山庄果然已在路夫人手中。路夫人并非出自京中大族,却能为飞云山庄引来如此渠道,爹,我怀疑,她亦是密卫。”
沉吟片刻,萧岳抬眼看着儿子,冷肃地问。
“有几分可能?”
“五分。”
“……那么他想做武林盟主,就意味着圣上这次的目标,是萧门了?”
皱皱眉,萧岳的语气和表情颇为冷静,完全不见丝毫惊惧或愤怒。
没什么可吃惊的,当今天子的个性他们早已了解,也可以说,他们很清楚坐在权力巅峰的人会对拥有强大势力的他人抱持何种心态。那么,是该忠顺地跪下捧出一切,还是该另寻梧枝栖止,这历来都没有个定论的。人们看的,只是结果,要么成王要么败寇的结果。
萧泽轻轻摇了摇头,慢慢道。
“以圣上历来的行事手段来看,他会先在目标内部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再内外夹击,彻底毁掉对手。而目前我们萧门,爹,您已经全面调查过了,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危机,所以这次我们并非圣上要击溃的势力,我想他的重点应该还是放在朝中的,只是影子已经盖到江湖上来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防备突袭之心绝不可无,密卫相当精于此道,毕竟,东静王就是倒在这上面的。再者孟栩其人,谋略之能不逊严陌瑛,他如今还任着内阁学士,可见圣上并未对东静王一事完全放心。”
“是,爹,孩儿知道。”
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泽一眼,萧岳合了合眼,忽道。
“拥立女子为帝,是我从未想到过的事,那东静王妃的能力虽有你和洛渠的肯定,但爹没有亲自拜会过,眼下暂时不予评价。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出手便无回头箭了,泽儿,你千万不可大意,尤其是她收纳的属下。别的且不说,单论这世上愿臣属于女帝之下的男子,到底不多!”
“这一点爹尽可放心,严陌瑛已制定了十分严格的规章勒令执行,此人值得信赖。而拥立东静王妃之事,不求快,但求根基稳。萧门自此更需万分小心,我们乃是伏兵之所在,绝不可叫人发现异状。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我想……”
萧泽抬头看着父亲,萧岳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向来只能由各门派当家人来坐的,你目前是少主,这身份活动起来有利些,门主的位置还不能让于你,届时武林大会上,爹就来争一争这个盟主吧。你不用担心,虽是出头鸟,但爹的命,还没那么容易叫人拿去。”
“孩儿自然知道爹的武功,但万事防不胜防,爹今后一定要更加当心。”
萧泽微微低下头,江湖向来不太平,武林盟主更不是风风光光地发号施令就可以了的。凭父亲的能力、资历与威望,那飞云山庄路庄主自是逊色了,所以父亲绝对可以成为武林盟主。然而至少今后三年,父亲的安危必成大患。
“爹,孩儿有个想法。”
“你说。”
“孩儿想,可否设一名副盟主?这样既能减少单单一位盟主给人的威慑感,又能安抚飞云山庄,也可免得日后遭人非难。虽然这也容易形成双头之后果,但明摆出来却比暗地里针锋相对要好。”
屈起胳膊支着下巴,萧岳沉思片刻,道。
“既如此,不如设两名吧。当日便由我提议,交给众人来选,不过要引导一下,确保飞云山庄占得一席,另一个么?先想想吧。”
“是,这也好。”
“这另一个,最好是选择江湖中非家族式的门派……”
侧目想了想,萧岳却没说什么,只挥挥手,让萧泽先下去休息。
炎热的夏季就这样卷着流火骄阳扑面而来,万物在热浪中蓬勃生长,又似乎在热浪中焦灼了生命力,就这样拉扯着,数着日子望见三伏过后,夏也终于徐徐地拖着裙裾退回去了。
兰尘在萧门中亦寻常下来,这南陵的生活,看似渌州,终又不是渌州。
这里是萧门的权力中心,萧泽是一派之少主;这里有他的家人,亲而又远的家人。在最初的一旬内,每个萧家人都至少到清园来过一次,嘘寒问暖的同时,也或好奇或审视地把兰尘和兰萧一看再看。
而这所有人之中,自然以孟夫人给人的印象最深。
去年在京城匆匆见过一面,兰尘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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