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来岂止萧门,岂止江湖,他苏家,还有那些豪门世族,泼天的荣华富贵和大权在握的良好感觉享受得惯了,如果真要动起来,就算对方是皇帝,又有哪一个肯善罢甘休?
这样的争斗,谁都无法退出,大概也是永无止境的吧。
“……是啊……”
削弱过于膨胀的家族势力,对这个国家而言,或许是必要的,但这削弱的过程和结果,以当今皇帝逐渐展露出来的手段来看,大概不会怎么温和。
而他们,自然不愿任人宰割。
“哦,对了,那姑娘是谁家的千金?”
“什么姑娘?”
“给你逃婚的那个。”
“楚家。”
“妙手生春的楚家?”
“嗯。”
“……那可是江湖大族。”
“没错,可是楚家大公子遇到麻烦了,生死攸关的麻烦。”
“那么这场交易就是以楚家及楚家一位小姐的声誉换取楚怀郁的命?”
“也可以这么说。”
“到底是什么人,竟能逼得楚家如此狼狈?”
苏寄宁虽不是江湖人物,但鼎鼎大名的楚家,即便不是江湖人,多数也还是知道的。这个与映水楼并盛于江南芜州的医药世家,武功虽非顶级,但长于药物,使楚家在江湖上人缘颇广,通常不会得罪到什么人的。而另一方面,药物既分良药,也少不了毒药,楚家的密门之毒,可从未失过手。
“这个嘛,因为楚怀郁带回的新婚妻子是西南边地芫族族长最心爱的女儿,嗯,好像是叫做红榴吧。”
“芫族?”
“你应该听说过的吧,芫族对药草的精通,可不下于楚家。”
“原来如此!”
苏寄宁摸摸下巴,疑惑道。
“可是,就为了一个女子,楚家至于如此么?他们就那么纵容楚怀郁?”
“呵,这可真是冤枉楚家的家教了!不是纵容楚怀郁,而是对如今的楚家来说,楚少夫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让楚家获得医术上的突破。据我所知,在楚怀郁这一代,医术只在楚怀郁一人身上有所成就,其余诸人皆资质平平,难当大任。至于这位神秘的红榴小姐,能让芫族族长不惜涉足江南的人,想来不是庸常之辈吧。”
“但你们又能拿芫族怎么样?”
“首先,我父亲和芫族族长龙朱有点交情;其次,芫族现在并不安定,有人也想做族长了,萧门可以助龙朱一臂之力。”
皱了皱眉,苏寄宁担心道。
“没有问题吗?总觉得西南地方特别的神秘,若只是精于药草也就罢了,这倒不必忧虑。我听说那里巫蛊之风极盛,这类虚实莫测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尽量避开为好。”
萧泽闻言,轻轻一笑。
“没有问题,世事总是一物降一物的嘛。”
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拢来,早已听见这声音的两人打住话题,脚步声来到松园门口,少年清朗的嗓音随即与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同时打破松园的寂静。
“大哥,大哥,听说萧大哥来……”
话音未落,少年已看见洒落地坐在廊下的萧泽,脸上顿时布满欣喜。他两步跨入院内,先对萧泽行了个十分之标准的江湖用拱手礼。
“萧大哥,好久不见啊!”
“嗯,好久不见了,寄丞,你还是这么精神哪!”
萧泽微笑着朝少年点点头,他是苏寄宁三叔苏粲的儿子,因为对江湖充满了幻想,所以每每萧泽来苏府找苏寄宁的时候,这少年必定会消息灵通地立刻寻来大力崇敬一番。
果然,苏寄丞朝那边真正的大哥打个招呼,便立刻转向萧泽。
“萧大哥,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有好多高手出席,怎么萧大哥反而回来渌州了呢?啊,不过幸好我没去汴州,不然就跟萧大哥错过了!”
“怎么,今年你爹同意你去参加武林大会?”
“不,他不同意,所以我才没有去成啊。嘻嘻,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苏寄丞笑得阳光灿烂,又急切地问道。
“萧大哥,把你在南陵大败陈诚的事儿给我说说好吗?萧大哥你是怎么打败他的?听说那陈诚一套掌法十分厉害,可硬是没法儿伤萧大哥你半毫,反被萧大哥一掌打下烟雨楼。唉,满城人争说萧大哥的风采,我却只有听的份儿,真恨自己竟然没能去南陵亲见那一战啊!”
“呵,没那么玄乎。陈诚的掌法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罕有敌手,这次我虽胜了他,却也带了伤,并非完胜。你所听到的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一篇拙劣刻本传奇罢了。”
这话说得其实不客气,但苏寄丞既将萧泽当作偶像,自然是把萧泽的言行处处往他所憧憬的江湖大侠上想。
“萧大哥还是这么谦虚呢,果然愈是绝世高手便愈虚怀若谷,不显山不露水啊!真不愧是堂堂萧门的少主……”
苏寄丞的赞美一如从前般滔滔不绝,听得苏寄宁直叹气,不知道是为萧泽,还是为自己这个迷恋江湖成痴的堂弟。
可惜,不管寄丞怎么拍马,萧泽也是不会与他“切磋”武艺的。从前的每一次莫不如此,这回当然也没有例外。
第一卷 昭国未知 第九章 传说中的武功
萧泽当晚住在了松园,为保险起见,萧泽目前已经中断了和父亲的一切联系。而逃婚的真相,是只有他们父子和提出这个建议的门主萧岳的二夫人孟氏,以及绯闻女主角的父亲,人称“百草仙人”的楚家家长楚茗才知道的。
追踪萧泽的萧门高手最早也得是明天和最快的流言一起到渌州。谁都知道萧门少主和苏家大公子为刎颈之交,所以在苏家发现萧少主的踪迹,略略闹一场,然后消失,他萧泽便可以暂时堂而皇之地隐身渌州了。
毕竟除了这烫手山芋般的“武林盟主”,萧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多不能放在太阳下的事。
这个最后的宁静早晨,萧泽信步走进翡园,苏府的后花园因为园丁而特别出名,但确实美得很。尤其是秋日的黎明,更显清旷。
弯过假山,萧泽在漱玉河边的小石桥上停下,岸那边是一排垂柳,袅袅柳枝的后面有金黄的梧桐与灼灼红枫相映,这边是高大的楸树和满地玉簪花。在绚丽跟宁静奇妙相融的晴朗秋日里,枯叶飘飘洒洒落了满园,犹如羽蝶翩跹的翼,四野无人游赏,只有一个素色衣裙的丫鬟正面向着萧泽所在的石桥方向打扫。
看她慢条斯理,还眼角带笑地时不时驻足望天的恬淡模样,萧泽感觉这丫鬟不像在做事,倒颇有享受的意思,而她侧头的时候分明看到有男人在这边瞧见了她,却视而不见,依然自得其乐。
看来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吧,还不曾浸染了红尘的风霜。
暂时无事可做,萧泽就靠着身边的楸树,欣赏佳人与落叶的清净。
美女他是见太多了,以至于孟姨安排的“江湖第一美女”上官凤仪的隆重出场实在没有办法令他顿时拜倒,心甘情愿地成为那棵供栖息的梧桐。而大凡容貌出色的人,总免不了几分得意,即使不会表现得遭人批为“只有在被打昏的时候看起来才真的比较漂亮”,目下的灰尘却通常是会比别人少几分的。
对此种美人,萧泽敬谢不敏,他没那个护花的闲情逸致。
这姑娘,虽没有让人惊艳的美丽,但那份悠然的雅致也颇有持久的韵味。在南陵呆了半年,看多了绵绵的温柔网,她那种天高云淡的宁静,这时反让萧泽觉得清心。
萧泽想起来了,是昨日傍晚遇见的丫头。
再细细看,萧泽觉得好像有点眼熟。他的记性向来很好的,那这位姑娘是在哪里见过吗?
正想着,就见涟叔弯着腰从牡丹花丛后面走出来。不想一大早就惹得这位性情冷漠的大叔横眉怒目地追杀,萧泽赶紧快两步跨过漱玉河上的石桥,闪到假山后面。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那边传来。
“涟叔,那丛ju花我昨天已经修剪好了,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萧泽忍不住探出头去,他有点好奇,那个涟叔竟然会让人碰这翡园里的花草?不可能吧,想当年,自己可是差点亡命天涯呢。
扶着扫帚,那丫鬟平平淡淡地看着苏府上下视为怪人的涟叔。而涟叔虽然脸上还是冷得没表情,却不似通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今天休息吧。”
“哦,好。”
丫鬟点点头,准备继续打扫。
涟叔走开两步,又回头道。
“没事的话,你可以去我院里看看墨菊。”
丫鬟抬头笑笑,“谢谢涟叔,可是我想今儿出去买些纸和砚台回来,等墨菊可以搬来翡园的时候,我再好好欣赏吧。”
涟叔便不再说话,径直往前走,丫鬟则继续安静地扫着落叶。
萧泽现在是好奇死了,涟叔,那个好像这满园花草是他许以生死的夫人的涟叔,竟然会主动请人去看花?而且,还是他院子里的花!
吓,想当年,他可是差点就成花肥了!
那个有点眼熟的丫鬟——啊,想起来了,是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轻而有力,然后传来苏寄宁温雅的声音。
“萧,你还记得那丫鬟吗?”
“嗯,刚刚想起来,是去年吴鸿带来的女子吧。”
看一眼兰尘,萧泽稍稍皱起眉来。他还记得,那时那女子,也是这样淡然地离开众人,独自安静地站在另一棵梧桐树下等待。
“怎么样,她做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做,除了翡园和雨园,她就再没去过别的院落,一年多来也只出过苏家大门三次,一切的行踪都十分简单明白,而且几乎不与任何人有过深的交往。但是,即使如此,她身上还是有疑点。”
苏寄宁微微耸眉,“首先,她说自己是大理人,是从南方被拐子带来的。但即使具体到我们昭国的村镇,我都找不到一个叫大理的地方,连楠国,我请你帮忙查过的吧,楠国也没有,想来那大理总不会是在楠国更南边的国家吧。”
萧泽抱起胳膊,把左肩靠在身后冰凉的山石上,道:“还有呢?”
“她在苏府的这一年多,只与渌州治下昌平县冯家庄上的一处人家有联系,因为据说她昏倒在野外时,是那家人救了她。我查过,他们倒是世代的农户,没有什么可疑点,来往的书信,我们也看过,只有平常的问候。但吴鸿,曾经化名白鸿希在冯家庄做了近一年的私塾先生,她到我们苏府做丫鬟后,吴鸿就离开了冯家庄,不知所踪。你知道,那冯家庄是威远将军冯常翼的故乡。”
“这件事,竟还能扯上冯将军?”
“是否跟冯将军有关,我不能断定。但是这一年在京城那边的调查中,不见冯将军跟冯家庄有过什么联系。”
食指无意义地敲了一下,萧泽看向苏寄宁,道。
“冯将军离家已几十年,这件事跟他,我看未必有关系。反过来想,吴鸿选择隐匿在冯家庄,后来却又如此明显地露出踪迹,未尝不是种隐蔽的策略。我们现在,不就是一头雾水吗?”
“你说得也对,但我到底还是不能释然。以吴鸿的身份,他在渌州地界呆得太久了,这不是小动作。”
“那就还是得看她了,因为只有她与吴鸿有过交集。不过,这也是我们能怀疑她的最大疑点?”
“对。”
“她……不会武功。”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苏寄宁苦笑着点点头,那女子绝对是没练过武的人,而据某次凑巧窥见她使用的另一种写字方式来看,右手中指和小指上的茧子倒像是因此握笔而磨出来的。但,她的字,虽笔画纯熟,但那手字啊——苏寄宁是教养良好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对于兰尘那像喝醉了酒后瘫在泥坑里滚出来的黑色毫猪般的字,他只闪一闪眼角,平静地说:不太好看!
“另外,我家祖父算是阅人无数吧?”
萧泽莫名地点点头,“苏老爷子的眼睛是毒得很,怎么啦?”
“祖父很欣赏她,虽然看出她那个被拐子骗来渌州的身世是假的,但祖父说她的眼睛,是那种看透了红尘后真正与世无争的眼睛。而涟叔,竟然也允许她帮忙照顾翡园。这些,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老爷子知道她和吴鸿的事吗?”
“不,我没说,毕竟那些都只是可疑而已。说来倘若她真是吴鸿的属下,那吴鸿为何要亲自带她来我家,还特地从正门前走过?”
这是苏寄宁一直想不通的,萧泽对他笑道。
“是啊,吴鸿做得太明显了。那家伙果然狡猾,说不定让我们这样猜疑,正是他的目的呢。”
“但为何是她?若真是要让我们猜疑不定而乱了阵脚,应该是选一个在府中行踪模糊却又找不出什么漏洞的人才好啊,这姑娘,每日的举动太清晰了。”
稍微顿了顿,萧泽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好啦,寄宁,别总是顾虑太多,那只会自寻无尽烦恼。既然这丫头的举动很清晰,那继续盯着就得了。当然,她要真没什么就最好不过了,但倘若果然是另有目的,呵,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得倒简单,吴鸿那人,岂是易与之辈?萧,武林盟主之事,没准这吴鸿就推了一手,你可别掉以轻心。”
“嘿,吴鸿厉害,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以不变应万变,他吴鸿的主子还没那能耐把我们一口吞了。哦,对了,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兰尘,兰花的兰,风尘的尘。”
“嗯,名字倒不错。”
萧泽随意地应着,虽说吴鸿因为他身后的那个主子而是他和苏寄宁共同要防范的对象,但暂且就丢给寄宁烦心好了,谁叫这丫头是出现在苏府呢?
所谓天意不可违呀!
倒是自个儿,这回可是有段日子不能恣意行事了,该找点儿什么咧?
“萧,你快走……”
苏寄宁突然叫一声,话音还没落,就表情尴尬地看看萧泽,再看看他身后。
这下不用回头,萧泽也知道背后来的人是谁了。在这花草怡人的翡园里,在苏府里,会对他这么直接地露出这么强烈杀意的,只有涟叔了。
没办法,这次是他先违背诺言的,还是快走吧。
“寄宁,有事再找我。”
丢下这句话的同时,萧泽已经飞身跃起,足尖借着漱玉河边的柳树枝干轻轻一点,提气横空翻出翡园。
只比他略慢一步,涟叔也使出轻功追了上去。
平常就冷漠的面容此刻更是无比肃杀,盯着萧泽背影的那个眼神,直可将他伶伶俐俐地冻成冰雕摆在翡园门口以儆效尤了。
兰尘本没在意这边的,是恰巧抬头望风景,然后,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了——只见今早看到的那个男子从假山后倏然射出,紧接着,涟叔竟然也以同样的动作和速度消失在高墙外。
……飞耶,是飞耶!没长对扑棱棱的鸽子翅膀也没驾朵黑云白云却腾空挪移十数米的那种行为……
大白天应该不会见鬼吧!
所以,那个真的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
原来苏寄丞的武术毒瘾不是缘于拣到穿越过来的金大侠的小说呐!
那男子,昨天碰见过的,那种俊逸洒然的人物很容易让平常人记住,以前隔着翡园的花丛也看见过。柳翠儿当时十分激动地拉着兰尘嚷嚷古今粉丝的通用句型:“啊呀呀!萧公子,是萧公子!”
听说叫萧泽,是那个武林大派萧门的少主。
萧门她是知道的,一年多来,听多了丫鬟仆妇家丁们聊天,也把这个昭国的世家大族听了个遍。因为萧泽是大公子苏寄宁的好友,萧门就提得更多些,尤其这萧少主还是一典型的钻石王老五,不像苏寄宁,已经有了才貌双全、出身不凡的娇妻。
不过,刚开始听他们说什么江湖人的时候,兰尘还没多少兴趣的。现代的电视里,飞檐走壁的厉害功夫可看多了,一般般的那些脱不了地球引力的斗拳弄脚,可没啥意思。想必这世界里所谓的江湖,也就那样吧。
可原来这世界,到底还是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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