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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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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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霎时从胸口炸开,沈燏反射性地挥剑斩向身后的偷袭者。但一剑过后,身体除了彻骨的痛,已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击中了刺客。那从来都紧紧握在手中的大剑掉在地上,小小的“哐噹”一声,在嘈杂里,沈燏竟然听见了。

同时,他已经歪斜的身体,摔下马去。

“将军!”

“……将军!”

“……王爷……”

慌乱的呼唤声离耳边越来越远,沈燏的眼前却无比清晰。他看见护卫们凶狠的目光,看见刺客或惨死或重伤被擒,看见晃动的天空,看见天空中浮过的盈川美丽的脸。

天,又亮了些。

感受到的死亡的来临如此真切,身体一边灼痛得厉害,一边又冷得紧,是因为刀上的毒和流失过多的血么?

沈燏在迷蒙的视线中,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杀死过无数的人,受过许多的伤,也曾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却从不曾感觉自己会离死亡这么地近。他总是不服,总是要赢,总是不甘心任人摆布,倒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想到让她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俯视这片辽阔江山……

会这么想,是因为某次意外地听到了盈川和兰尘的谈话。那时,她们早已经放弃了那个复仇的方法。

沈燏心中却是蓦然一动!

没有看到表情,可是单单听到盈川沉静的声音,他不由得想,那好像还真是个好主意!

是的,好主意!那么美丽的盈川,那么耀眼的盈川——那是他的妻子,当她坐在那至高的宝座上接受臣民跪拜、傲视他最爱的这片万里河山时,会是一幅怎样光耀华丽的景致?

这疯狂的想象,甘美得让人战栗!

是在烈风中率领千万铁骑踏城而过,才会有的战栗!

陈良道恐惧地看着沈燏的目光渐渐涣散,他终于失了平素的冷静,冲着楚怀郁大叫道。

“怎么回事?楚怀郁,楚怀郁!你快救王爷,快点!”

从赶过来开始就不停地听到无数个这种声音的红榴终于受不了地吼了回去。

“闭嘴,吵死了!”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红榴喘着气,瞪得圆圆的眼睛扫过众人,落定到楚怀郁身上。两人视线一相接,彼此已无需言语,红榴闭上眼睛。

“不行了吗,怀郁?”

“……”

“是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毒太厉害,致命的刀伤加上毒伤,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死寂,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良道猛地推开楚怀郁,拉住沈燏的衣摆使劲儿扯着,大叫。

“王爷,王爷,你醒醒,你不能死,我们,我们才刚要反攻啊,王爷!”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静默中沈燏沉重的呼吸。

“……王爷,”陈良道哽咽的声音中带上了让人心酸的恳求,“王爷,求你坚持下去吧,看在王妃和未出生的小世子的份上,请你千万要活下来……”

垂死的灵魂像是被什么突然扯了回来似的,沈燏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疲软的手竟猛地张开,一把抓住了陈良道。在众人的惊愕中,沈燏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睁开眼睛,目光亮得骇人。

“陈……陈……记住,你答应的!”

“王爷你不能就这样丢下……”

“记住!你——答应的!”

沈燏的手抓得更紧了,一字一顿,那沉缓的声音仿佛发自魂魄深处,让人不能拒绝,不敢拒绝,甚至,连想避开他的目光都无法做到。

“……王爷……王爷……”

陈良道一阵哆嗦,他软下身体跪在榻前,俯首道。

“属下——遵命!”

那抓住他的手顿时松了力道,发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眼帘颤抖着似要合上,偏偏唇角微笑着,让英俊的苍白的脸溢满温柔。

谁也不知道沈燏看见了什么,投射在冬日里难得晨光明媚的窗外的眼神,似乎茫然,又似乎正专注地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个身影,站在这屋子里的人们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含着血沫的声音浑浊不清,但是跪在榻前的陈良道和俯身过来的楚怀郁听到了。

昭国最负盛名的将军,最具威望的东静王,留下的最后的遗言是给他的妻子的。那么自然地说出来,似乎他已曾在那人耳边呢喃过无数次。

“盈川,盈川……真想活着啊,活着……等你做皇帝的时候,我就当你……你最倚重的将军,好好地……保护你的江山……盈……川啊……”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七章 重回女帝之约

第十七章 重回女帝之约

临海的冬天,霎时波涛汹涌。

沈燏当众遇刺。他死亡的消息虽暂时压下了,但窃窃流传的不安反而是股更大的潜流。昭国这一役,可能成于此,也可能败于此。

当兰尘压制住心底的震惊,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沈盈川已经在沈燏身边坐了很久。

正午的太阳投射下的光仍是冰冷的,一如盈川握着的那人的手。看着盈川平静地坐在榻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双眸只是随着手指在沈燏脸上一遍又一遍抚过,兰尘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像要缩起来。

为什么?

又该说些什么?

兰尘站在那里,半晌,是盈川先轻声开口。

“姐姐,你说,我跟他,是不是前世冤仇种得特别特别深呢?”

“……”

“姐姐,你看,他又把燏也带走了。”

“绿岫……”

疲惫这时才从那美丽的脸上透出来。

“姐姐,燏爱我吗?”

“……爱,他爱你。”

兰尘终于能够让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她想也许拥抱绿岫会好点,但她无法走得更近。即使那是沈燏,她终究还是惧怕死亡的。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

绿岫抚着沈燏脸的右手放回到自己的小腹上,视线却依然落在沈燏脸上。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他是……是个非常吸引人的男子!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喃喃的声音像是单纯地诉说着自己的困惑,但绿岫一直注视着沈燏的目光让兰尘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寻常。

“他问过我的,在我们刚到临海的那天晚上,他曾问我如今有没有爱他一点了。我不知道,所以我只回答,我已是他的妻——姐姐,姐姐,我早就决定不再爱任何人了,但我没想过他对我有情的时候,他再不会醒过来的时候,我会怎样?我的心会怎样?”

右掌按着心脏,绿岫的眉深深蹙起,她抬头看着兰尘。

“这里很疼,从知道燏出事到现在,就一直疼,疼得快不能呼吸了,可是我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呢?姐姐,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法给他。”

“……不要紧,绿岫,你一定会永远记得他的,对吗?不止是你,我们、昭国、历史,全部都会记得他。这也可以的。”

“是吗?”

“是的,是的。”

兰尘伸出手,她庆幸绿岫的身体至少调理得很好。

“走吧,绿岫,离开这儿。事情还没有结束,你不能暴露身份,京城那边还不知道东静王妃在临海,我们得先离开这儿。”

绿岫恍若未闻,她慢慢地把沈燏的手放回去,然后侧头看着兰尘,眉目间的冷峻是兰尘从未见过的决绝。那并非是被逼到穷途末路,并非是被仇恨煽起的疯狂,绿岫的神色,像昨夜她一直看着的那片肃然的天空,没有星的光辉,没有月的清冷,只有时空深处的至沉至静。

“姐姐,帮我吧,我要成为这昭国的皇帝。”

“……为了复仇?加上沈燏的仇?”

“为了复仇,加上燏的心愿。我知道这个国家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沈燏不是对皇位有野心!”

“是的。燏只是对这个国家有野心。而除了我,没人可以好好地保护昭国,弘光帝,也不行。”

“……不一定要是你!”

“不,一定是我!”

绿岫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有广袤的土地,有碧波滚滚的大海,有无数远远近近地守在屋外的人们。

她侧过脸来,目光异常坚定。

“一定会是我,你看,那就是——吾土,吾国,吾民!”

是的,那些奔涌的河流,广阔的大地,葱郁的森林,百花盛放的田园和来自河上的温柔的风,还有繁华的城市、朴实的乡村,还有迎接着日出日落、星月光辉的人们,燏,这是我们的昭国!

我的昭国!

沉默地看着绿岫好半天,兰尘松下紧绷的肩膀。

或许是光影的作用,或者是她自己曾被鼓动的心再次膨胀的效果,窗口的绿岫映着远天与海洋一层层的蓝就那么站着,在那呼啸的海风中竟俨然一派傲视天下的气势。

或许,那才是如今的绿岫。

“好吧,你说得对。去吧,去做皇帝吧,绿岫。我会帮你!”

昭国军队的士气因为刚刚获得的胜利的喜悦和失去统帅的愤怒而高涨得可怕,刀剑早已锃亮,他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踏平新月半岛的命令下达。但是另一方面,失去了犹如信仰的东静王,这士气就像一个吹得过大的气泡,破灭也是一瞬间的事,那时,这场战争的结局将是两败俱伤。

京城那边,不会宽容这样的结果。

陈良道踏进书房,明亮的灯火中,沈盈川正端坐在主帅的位子上认真看着手中那份要呈入京都的奏章。

这景象并不陌生,沈燏还在的时候,沈盈川一到临海,就经常陪着沈燏在这书房里商讨军情和京都的状况,那位子,很多时候都是沈盈川坐着。不止是他,沈瑄他们也早见惯了,甚至,他们都已习惯了听从这位王妃的命令。

现在想来,王爷原来是故意的吧。

只是王妃的表现,也着实让他惊异。很难想象,一个猝然失去丈夫的女人竟会如此冷静,尽管她平时的见解与决断力就很让人惊叹。但陈良道最初认为这美丽的王妃至少该惶然、痛苦、失措的,毕竟王妃知道他们一直在谋划着什么。而失去王爷,就等于失去一切基础。可是,沈盈川在这时所展现出来的魄力出乎所有人意料,也挡住了王爷旧部中反对那个惊世骇俗计划的人的嘴,即使他们仍有不服,但至少他们没有阻挠,他们在看着。

这个,就是王爷如此选择的理由吗?

“王妃。”

陈良道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沈盈川放下奏章,道。

“燏亡故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到京里去。反攻新月半岛的计划不变,不过燏不在,必须挑出一人代替燏主导战场。陈先生,你认为谁可担此大任?”

深深地望了沈盈川一眼,陈良道躬身道。

“属下以为,临海水师统领刘都尉可担此重任。”

“唔,我也觉得刘都尉能力不凡,但燏在士兵们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出兵前,布置一个仪式或许更好。”

“仪式?”

“对,把这场刺杀推给东月国,籍此办一个祭奠燏,授权于刘都尉,同时把高涨的军心统合起来,一举击溃东月国的仪式。这同时也是给京城那边看的,临海水师报国之心,昭昭于世,以免圣上借机生事,坏了燏长久以来的布置。”

沈盈川平静地说着,陈良道抬起头。

“王妃要继续王爷的计划?”

“是。”

“如何继续?王爷已不在了。”

“我还在。”

迎上陈良道审视的目光,沈盈川缓缓道。

“我要那皇位!我要这天下!所以,陈先生,燏的计划要做些变动,但是我会让它继续下去。”

“……王妃,即使您亦是皇族子嗣,但是,您是女子!”

“那又如何?为我惨死的家人,在嫁给燏之前,我的目标就是向弘光帝复仇,夺走他最珍视的帝座。现在,更添了一个理由。”

陈良道猛地睁大眼睛,沈盈川的话,把常理彻底打碎。

“皇位,没那么好坐的,尤其王妃是女子!”

“——我会让你知道,那皇位合该是属于我的!”

沈盈川毫不相让地对上陈良道的视线。女性柔美的脸因为眸子里炯然的光芒而英气逼人,几让人不敢直视。

良久,陈良道收回目光,慢慢跪下双膝,俯下身体。

“陈良道大胆隐瞒王爷临终嘱托,罪该万死,还请王妃念在属下多年跟随王爷的份上,饶恕属下这等妄为之罪。自此刻起,陈良道必将誓死效忠王妃,肝脑涂地而不悔!”

沈盈川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

“燏嘱托什么?”

“王爷后来的目的,并非为自己夺得皇位,而是,想让王妃登基为帝。”

陈良道低声道来的一句话让沈盈川霎时愣住,她实在无法想象沈燏竟会做出这样的打算,可是这句话勾起的那些回忆突然一句句涌现。

她想起来了,那人,曾许多次地这么对她说过。

“盈川,这片江山,我要跟你一起看!”

“盈川,你若在金銮殿上,一定是最耀眼的!”

“盈川,不管将来会有怎样的波涛诡谲,你绝对要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保护你的……”

——你的什么呢?

后面好像还未说完,当时姐姐正好跟萧大哥走过来,看见那两人那么自然地说笑,她一时不禁恍了神地微笑起来,便没有注意到沈燏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好像那人的声音落在风里,她努力追赶,终于勉强抓回了一丝痕迹,他说的似乎就是——你的江山……

江山,江山,为何会变成她的江山?

“果然是美人倾国呐,盈川。你的能力与悲哀,我都知道的,所以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奉上,即使是这片江山。”

呵,可笑啊!

原来他真的是都知道,她却还以为这只不过是新婚之夜的情词。

“……那么,就有劳你了,陈先生。”

沈盈川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苦涩得让人想哭,她已经多久没哭了?

“属下惶恐!王妃今晚请好好休息,仪式的事,属下会全力布置;王妃的事,属下必当全力以赴!”

“……退下吧。”

“是。”

陈良道恭谨地退出书房,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在这前几日还与他商谈军情的屋子里,沈盈川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

燏——燏——燏……

她抓着衣襟,心痛得仿佛喘不过气。

那人英俊爽利的笑容在她头脑里第一次如此清晰,眼底温柔如她嫁给他那日的傍晚的风,可她竟然从未注意!

到底错过了多少啊!

她尽力去回忆,却发现所有的记忆都被双方的势力分布、被军情、被恨意所占据,仅有的轻松时刻总是一闪而过。她刻意地不把那些温柔记住,结果如今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了。

那明明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却一直把那桩婚姻看成真正的交易。呵,的确是交易,他的爱与她的复仇的交易!

有人轻轻拥住了她的肩膀,沈盈川抬起头,是兰尘,她惨笑。

“姐姐,姐姐,他爱我,真的爱我!”

“我知道。”

“是你说的那种爱,把天空给我的爱!”

“我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兰尘轻声叹息,他人情爱之事,她素来不善揣度,但绿岫,是个例外。可惜,纵然是例外,她也无法给予更多的安慰。

“没关系,他懂你,就好了!”

绿岫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抱紧兰尘,任凭此生最汹涌的泪水从眼中落下。

不是父母被杀时没顶的绝望,不是那时恍若背叛般的彻骨伤痛,她只想尽情地哭泣,为携手仅只一年的人。

那人啊,那人啊……

沈燏的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难以置信的意外,但沈盈川接管了他的帅印,先前所定的计划没有因此而动摇。

首先,他们必须把士兵凝聚起来。

陈良道很快安排好了仪式,点将台上的交接一完成,士兵们就将驾船东渡天龙海峡,直扑新月半岛,把东月国蠢蠢欲动的那只脚给斩去。

阴沉的天空,激荡的海风,汹涌的大海,以此为背景,一座高台矗立在海边,俯视着一艘一艘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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