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那艘小船。
“是他们干的?”
“十之八九。”
“……这样残忍地杀了同伙,是想向我们示威么?”
萧澈没回答,他的眉峰忽地紧紧皱起,又散开。船上的声音破空而来,那股浑厚明显是由强劲内力催动的。
“萧二公子,这两个废物有劳你们如此用心,让我有了以儆效尤清理门户的机会。作为答谢,下一批美人,我想就从萧二公子身边的绝色佳丽开始选吧!哈哈哈哈——”
船上人猖狂的挑衅让萧门诸人气愤填膺,不管他们跟萧澈的关系有多淡,这是他们萧门的公子,岂容人如此相欺?无奈相距已远,任凭轻功再好,想追上去给对方一点教训是不可能的了。一个使刀的中年男子恨恨地啐了一声,怒骂道。
“他娘的,不过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不成?”
此先河一开,这些江湖上已有大大小小名气的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叫开了阵。没办法,自从来到这芜州,他们那口恶气郁结在心底都要转成毒气了,再不发泄出去,遭难的恐怕是自己。
一群人骂骂咧咧,萧澈看着那艘远去的小船,转身拉住上官凤仪,朝燃烧中的山庄走去。
即使来芜州不是为了打仗,但惯性使然,沈燏还是命人在房里摆上了一面十分详尽的帛制芜州地图。
获知又一轮追捕失败的这个夜晚,他站在地图前,夜风阵阵吹来,烛火一阵阵地摇动,他的身影也跟着在地图上晃。沉默许久,沈燏开口道。
“这么说给曹峻说中了,藏在我们中的内奸果然是他。”
“是。”
萧澈一如既往地简洁,上官凤仪想了想,补充道。
“但是我们还是不能确定他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府中出出进进的人太多,我们又不便盘查。”
沈燏点点头,回身走到书桌前坐下。
“没关系,这个完全可以交给曹峻,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就能一举抓获这些恶贼了。不过,本王倒还真是没想到,顾昱,顾昱——堂堂芜州刺史却跟这案子大有关联!哼,吏部尚书,齐国公府,那个顾况竟养出了这么一个败子!”
“那齐国公跟这件案子,也有关系么?”
上官凤仪皱紧了眉问,沈燏的手抚过桌上横放的佩剑,缓缓道。
“说不准。齐国公几代世袭,身家显赫,顾况自己名气在外,又是朝廷里风风雨雨见惯了的人,本应不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不过,白玉堂看来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众人皆知的肮脏。呵,这种事,皇家做了个表率,世家如何不会效仿?”
上官凤仪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又慢慢松开。萧澈瞥见了,没说什么,只对沈燏道。
“怎么做?”
“用鱼饵,不怕钓不到大鱼。”
“对方不会轻易上钩。”
“那就用猛药,我们查得紧,最近他们都没有收获,贪财之徒,岂会看见好货色不出手?”
“好。”
事不关己,萧澈简单利落地表示同意。
反正这抓犯人到底是官府的差事,他萧门肯如此热心,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而倘若热心过度,则又有多管闲事之嫌。这种麻烦,除非必要,否则萧澈向来不会主动沾惹。
不过,沈燏显然不这么想。
“既然你也同意,那么就由你帮忙去找个人来当饵吧。”
抬眼瞧了沈燏一眼,萧澈冷冷道。
“我找不到。”
“你是江湖人啊,要找位武艺高强的女侠总比我熟悉吧,实在不便,就易个容。反正我们不指望她作证,能指准路端了老巢就行。”
萧澈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沈燏,那神情,实在让人猜不出他这是表示反对,还是在思考可做饵的人选。
上官凤仪看看他们两人,轻声道。
“让我去罢。”
“不行。”
萧澈想也没想地反对,沈燏愣了下,笑道。
“还是算了,对方已认得你,如何还会上当?”
“正是因为认得,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人的话,不就有这个意思么?”
上官凤仪的声音依然不重,但是十分坚持,她盯着萧澈。
“你应该同意,澈,我知道你会同意。”
“我会想出别的办法,对方素来狡猾,就算虏了人去,也未必就能给我们追踪到的机会。”
“所以这次,你必须追踪到。澈,我可还不想就此陪上自己呢,你也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
萧澈不再说话,上官凤仪看了半晌,这回却是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默许,便转向沈燏道。
“王爷,倘是我们故意疏于防备,想必对方不会上当,这可如何是好?”
“对方已经放出那种话来了,敌意既然如此明显,凤仪,本王也不同意由你来当这个饵。”
“可是王爷,此案为祸已久,对手又经营多年,狡猾难当,若虎穴不得入,又焉能取虎子?况为阱设陷必有所失,凤仪作饵不忍,他人作饵,王爷又岂能狠得下心?”
“凤仪,你是澈的妻子,我们追查他们这么紧,若是擒住你,怎么会平平常常地当作以往那些女子般对待?沈燏在战场多年,见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绝境,然但凡有一点机会,我就绝不会把士兵们放到死地中去求生,不管他们是不是我所率领的部下!这次,也是一样!”
不愧是沙场征伐多年的名将,沈燏说这话给人无比的说服力,让上官凤仪都忍不住想要服从他那隐性的命令了,但她终是笑了笑,道。
“王爷之命,凤仪万不敢抗。只是家仇不可不亲自报,要是能尽早了结这案子,以芜州安宁告慰九泉之下的亲族,凤仪才能早一日安心。”
沈燏皱起眉,他早就有点奇怪萧澈为何硬要把上官凤仪带来破这案子,现在听来,倒是另有隐情。
“凤仪这话怎么讲?”
上官凤仪看看正转过头来瞅着她的萧澈,沉默了下,道。
“王爷如今已经知道芜州案其实在十多年前就发生了,那时这伙恶贼的势力还没有这么大,所以有人查出了他们的贼窟。可惜,不等官府出面,那人全家就被那伙恶贼杀人灭口,尸体随着家宅一把火焚毁,迄今却仍被人以为是桩失火惨剧而已。凤仪,本不姓上官,凤仪姓吕,芜州前招讨使吕钦正是家父,十一年前全家死于火灾中的吕钦。”
“——吕钦?”
想起这个名字,沈燏有着微微的吃惊。十一年前,即使是远在京城与边关的他也还是听说过这个人的,连破数件大案的芜州吕钦,曾得他的父皇亲自颁下奖赏。后来再无消息,原来竟是……
“不行,凤仪,我不同意。”
萧澈终于打破沉默,开口,但为什么不同意?萧澈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也茫然。他这人凉薄得很,假若是对方自己坚持做的决定,那么是死是活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上官凤仪——他名义上的这妻子,如果她的决定会令她面临死亡的话,他就必须打消她的决定。
理由,理由是她与他有着契约吗?也许吧,他要履行的部分不需要她以性命冒险;也许,还因为她还未完成她的那部分责任;更可能,因为她是唯一分享他的秘密的人,这世上除了她,再没人知道他多么尊敬他的大哥,多么想保护他的大哥,甚至不惜与母亲敌对……这秘密,一个人真的很沉重!
对上萧澈沉默依然但这次是透着少有的坚持的目光,许久,上官凤仪终是叹息一声,道。
“一个月,我等你一个月,澈,假如一个月后还没有办法,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的意见。”
萧澈不说话,斜眼看看这似乎从小就冷漠如冰的侄儿,沈燏心中大致有了个底。想起他的母亲,孟家那个当年执意要嫁入萧门,甚至不惜为妾的二小姐,他不禁勾起唇角,这对母子,说像也像,说不像却又真是不像得很呢!
“一个月么?这个时间的确是比较恰当。假如一个月内还是想不出别的办法,那么我也同意由凤仪出面来引蛇出洞。不过即使澈刚才同意,凤仪你也必须等一个月。对方不是贸然之徒,我们必须把线放长一点,伪装要像,也要更有耐心,才能钓到大鱼。而这一个月内,除了想别的办法,也必须想法保证没办法时,凤仪你的安全。”
沈燏带笑的目光扫过萧澈,又落在上官凤仪身上。
武林第一美人么?
的确是位相当美丽的女子,而且极有个性,让沈燏不禁想起遥远的京城那里,他那基于一个契约而嫁给他的妻子。昨天才得到的消息,盈川有了身孕。这个喜讯让沈燏欢欣异常,不止是初做父亲的喜悦,更因为那是他的盈川,如星辰般耀眼的盈川会诞下怎样杰出的孩子?
这让他无比期待!
“不过凤仪,你要记住。如果你只是想剿灭那帮匪徒为亲人报仇,而不是觉得下黄泉与故人为伴也无所谓的话,那么,不惜一切,你也必须活下来。我想,应该有人在等着你的吧。”
愣了一愣,上官凤仪垂眸,笑一笑,点头道。
“我知道,多谢王爷。”
“如果你想,我会帮你灭了映水楼。”
萧澈突然开口,郑重而冷静,仿佛只是要剿灭一伙山贼。上官凤仪看了他半晌,有点无奈地笑着,叹道。
“澈,多谢你,可是我的家人是因为我父亲要为民除害而死的,所以我不想只是杀了他们,我要他们跪在堂下受审,在万民瞩目中付出代价。”
吹入芜州的风都是从湖上来的,带着清冽的水汽,驱散了夏日白昼的焦热,也驱散了笼罩沈燏等人多日的重重迷雾。
内奸已确定,而通过这么久以来细细的盘查、追踪与被匪徒自己毁掉的十座大大小小的据点的分布,他们巢穴的范围也大致可以圈定了。
官府、富商,加上江湖世家之一的映水楼,这是组成这芜州案犯的三大势力,前面两者好办,藏身点俱在芜州城内,且估计只能负责后路,那承担主要行动与剪除威胁者的映水楼却是建在湖边的一座大庄园,内里萧澈去探过,没什么收获,人虽多,但都是女眷、弟子、仆役,映水楼主事者皆不在其中,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巢穴已挪往浩淼的湖中去了。
千里平湖中大大小大的岛屿星罗棋布,不知道多少都无人踏足过,也因此成为匪徒最好的藏身点,也莫怪他们可以那般恣意地嘲弄他这钦差了。不过,现在该到他沈燏反击的时候了。呵,映水楼啊,希望他们足够强,强得能承受得住他这一击才好!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二章 业火
第十二章 业火
昭国有个笑话,流传不甚广,但芜州人都知道,闲下来神侃的时候,不时会有人拿这个笑话打趣家乡人。
某人去了趟临海,听说七星群岛上的渔民被海盗侵扰,不堪其苦,奇怪道:“他们干嘛不赶紧换座岛逃命?我们芜州前阵子闹水匪,大家船一撑就猫到别的岛上了,反正岛那么多,水匪哪里找得过来?”
海岛与湖岛有多大区别,芜州人后来终于是知道了,但是,知道也就是个知道罢。海是遥远的、不相关的事物,只有芜州的湖、芜州的岛,是芜州人日日渔歌唱晚、岁岁春花秋月看不尽的红尘乐土。
也许除了缔造这天地的神,没人知道湖中到底有多少座岛屿,有的小巧如珍珠,有的大可比芜州境下的梨川县城;有的秀美,有的却又陡峭如倒插水中的剑,若非草木盘绕其上,那峭拔的石壁说不准就会如剑刃般反射出刺目的日光来。当然的,寻常渔民就算靠近了这样的岛,也不会有那等闲情逸致想上岸去瞅瞅那儿是否会有别样风景的。
其实这里虽然高、虽然险,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吴鸿站在岸边,崖岸虽高,但是湖上的风很大,或许要下暴雨了,湖水打着卷儿扑上来,水雾甚至湿了衣摆,他却仍固执地站在那里,芜州、京城,在一条线上。
“喂,你还在这里看什么?”
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响起。在身后,理当突兀,却又轻飘飘得像阳光下的灰尘,平凡得紧。吴鸿没有回头,他熟悉这声音,而且对方把距离把握得很好,倘若吴濛再沉默地往前走一步,他的暗器就要出手了。
“有事?”
“当然。”
“说。”
自冯家庄一事后,吴鸿对吴濛的。态度越发轻慢,如今连处理公事时的言语亦是极尽简单,似乎避之惟恐不及。虽然密卫们之间也绝少交流,但如此刻意的淡漠倒又似乎过了些。吴濛却丝毫没有为此而动容,他走到岸边,平淡地看着脚下喧嚣的波涛。
“芜州案到如今规模,已达到目。的。主上吩咐,要收网了,映水楼余孽,必须全部处理掉;顾昱暂且留着他性命,待指证时再解决。”
“谕令。”
吴鸿冷冷地循规要求吴濛出示皇帝的印信,吴濛。掏出一枚金质令牌给他对过,确认后收回自己怀中,瞥一眼已经转身的吴鸿,他露出像是恶作剧般的浅笑。
“这次回京城,听说了一个让太后非常高兴的消息,。你要听吗,吴鸿?呵,放心,确实是好消息——东静王妃怀孕了。”
那稳健的脚步仅有微微的一滞,吴鸿大步离开。。吴濛自然看到了,嘴角的笑容已近邪恶,他继续道。
“破此大案的人。将会是东静王,功劳也好,忌惮也好,东静王都是背定了,而好处,自然是主上占尽。呵呵呵,这次对世家动了手,那么下次,吴鸿,你猜会是谁?宁远侯,还是东静王?”
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吴鸿背向他越走越远。不过吴濛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根芽,那里早有肥厚的土壤与漆黑的阳光,那根芽,不知何时,便会把这密卫中的佼佼者死死缠住。
呵,这戏里最精彩的一出,不久就要开始了吧。
那叫沈盈川,哦,不对,应该是叫沈绿岫的女子,南安王的嫡女,既然会突然嫁入皇家……呵,我们的皇帝啊,你猜得真准呢!
“唔,用蕙草的话,香味有点明显,鼻子灵的人恐怕就能识得出来,也不合王爷的要求。”
被楚怀郁皱眉否决了又一项提议,红榴苦着脸道。
“不是香味过浓易识辨,就是淡得风一吹就散,过了水就更别提,这可怎么办?”
楚怀郁不说话,拧着眉沉思,东静王的要求倘若是在陆地上就好办,可是芜州遍地河湖,着实不好处理。
“——谁?”
武功虽然较一般,但楚怀郁五识敏锐,药圃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让他登时喝出声来。似乎是被他惊到了,一个娉婷的身影缓缓直起身,红榴认出来,笑道。
“是怀佩呀!吓了我一跳,怀郁,还以为什么东西潜进来了呢!”
“哦,抱歉。”
楚怀郁展眉笑了一下,关切地看向小妹。
“你在这里干什么,怀佩?”
“看药草啊,大哥。嫂嫂说我虽然识得这园中所有的药草,背得出它们的药性,但其实还没有真正熟悉它们,所以特许我每日来百草园了解药草,而不是单单死背药书医典。”
“哦,这样啊。”
点点头,楚怀郁没说什么。
这百草园是楚家的圣地,子孙除非特许,否则不得擅入,父亲带红榴入园的时候曾特意叮嘱过这一点。不过,他何尝不知红榴在这个家中的处境,若非还有个怀佩对红榴十分维护,怕是生性开朗的红榴也早已……罢了,他这妹妹,若是能得红榴悉心指点而在医药上有所成的话,父亲应该亦会高兴的吧。毕竟,楚家这一辈子侄的能力已到了堪忧的地步。
见楚怀郁默许,楚怀佩侧过眼眸,对红榴温柔笑道。
“嫂嫂,适才听到你们说话,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呃……”
红榴有点为难地看向楚怀郁,刚才王爷一再叮嘱他们千万保密的,不过是怀佩的话……接到妻子的视线,楚怀郁对妹妹温和笑着,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朋友被人寻麻烦,日日担心家人遭绑,请我们帮忙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