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前些天,皇上杀了兵部的郎中张享。据说,这位张郎中临死前放言,南安王府尚有遗孤在。我查过,张享十五年前在御林军中任修武校尉,是南安王府血案之后最早进入现场的一批。”
“……还有呢?”
“没了,那个郎中的家眷在流放西疆途中遇袭,全部被杀。而接触过他的狱卒,也悉数暴病而亡。”
男子站在船上,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凌厉的光芒已散去。
苏骋侧目看他一眼,慢慢道。
“涟,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老夫定当满足,算是谢你十五年前救我儿孙三条命吧。”
“我跟南安王府的关系,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
“……是吗?”
苏骋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平和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别有意味的暗示,男子这时却已是撑起竹篙,要往莲池另一边去了。
贴身的仆役从走廊那头小跑过来,手中拿着的是京城快马送来的消息。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或者说,这些消息已无法让风头浪尖几十年的苏骋吃惊了。不管是皇上又为出身寒微的皇后的父兄加封了些什么官职,还是这回却准了严家举荐官员的折子,驳了顾家的奏章,包括原临州刺史李赣因治理地方豪强有功,而拔擢为御史大夫。
闲闲地敲着未成局的棋子,苏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菘陵盐矿那里,上季的情况报过来了没有?”
“回老爷,还没有。”
“怎么回事?应该这几天就送上来的。”
“前天已经传信去催了三爷,估计马上就会有消息过来。”
“嗯,送来了就立刻呈来给我看看。若过了明日还未送到,罚。”
“是,老爷。”
第一卷 昭国未知 第七章 翡园之异人异事
兰尘走在这群新进的丫鬟后面,不甚在意地打量着传说中的“昭国第一商”的根据地。
果然是世代的有钱人,这名儿不是吹的。
首先,院子够大,单单这会儿她们要走去——嗯,宿舍吧,就沿着长廊七拐八弯了好久。当然,管事儿的意思是要她们记路,比如,一定得知道这边过去是翡园,苏家鼎鼎有名的后花园,奇花异草无数,平常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会去逛的,小丫头们注意别往那儿乱窜。
这批招的粗使丫鬟们被安排在女仆们居住的雨园,其实离后门那小院很近的,因为她们并没有归入各房之下,是通用的,有的分去厨房,有的分去做针织。对管事的来说,什么都不会的兰尘还真有点难办,大少爷“钦点”的人,活儿太重的,恐怕不大妥,活儿轻松的,这粗使丫鬟……怎么可能?
呃,大少爷也没说要把这姑娘派到他的院子里去。
斟酌再斟酌,只得让她去打扫翡园了。涟叔虽然难亲近,可是这个兰尘看起来倒是个安静女孩儿,瞧着也懂事,应该能做得不错吧。
听了安排,兰尘不觉得这件差事有什么特别,就是环卫工人呗,而且想来比现代的清洁工要好多了。堂堂苏家的后花园,当然不会有果皮纸屑,管事大娘说了,只把走廊、鹅卵石小径和草坪上的落叶扫到指定的大树底下堆起来就行。
收拾好床铺,吃罢晚饭,才招来的这些丫鬟便被领去各自的工作地点熟悉环境,女孩们嘻嘻哈哈地出了雨园,便赶紧敛声,只有眼睛闪闪地东看西看,憧憬着已经在这里开始的新生活。兰尘淡然地跟着同样是打扫翡园的前辈丫鬟柳翠儿,一边记路,一边思索这个世界能有些什么她做得来的投资项目,同时还要既回避柳翠儿对自己刨根究底的追问,又听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父母兄妹兼老黄狗给介绍了个清清楚楚。
幸而走了没太远,便听翠儿指着前面道。
“这里就是翡园了。”
兰尘很有些期待地对准了自己的目光,完全真实的古代园林啊,而且还是绝无污染的。在现代,就是那些学校里树木才多些,可也是灰蒙蒙的,还被花坛围住,轻易靠近不得,而身为老师,她怎么好意思不爱护花草?如今干干净净的园子成为她每日的工作地点,这大概是她来到异世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翡园是没有筑围墙的,整个园子只由矮灌木丛、蔷薇群和竹子圈起来,有五个出口,我待会儿一个个带你去看。”
翠儿很热心地介绍着,兰尘淡淡一笑,边跟着她走,边仔细打量四周的景致。夏季天黑得晚,这会儿的昏黄光线足够她们看个仔细了。
走下长廊的台阶,几株栀子花树散在青砖路边的草地上,过去是六棵高大的刺槐呈“八”字形撒开,这便是翡园的入口之一。刺槐后面,一带流水横过,正是翡园天然的界线,这小河名为漱玉,水质清澈透明,鱼虾水草皆清晰可见。河水的那两头,蔷薇花的矮墙似锦,晚风中香气氤氲,有着自然的华美。
两人走过漱玉河上的小桥,进入翡园。
“我是负责擦洗走廊、石桌和石椅的,前一个打扫落叶的姐姐被划到表少爷房里去了,这才赶紧招人的,这园子固定是要两个人,多了太闹,少了又做得不好,所以兰尘姐姐你记得,做事的时候千万别说话,指不定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哪一位就在树后面赏花儿、钓鱼儿,或者弹琴做诗呢。园子里面所有的花草树木全部归涟叔负责。哦,对了,涟叔是老太爷好多年前花重金请来的花匠,这翡园怎么布置,全由涟叔说了算,主子们都不插手。”
说到这里,柳翠儿看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就侧过身来附着兰尘的耳朵低声八卦,“涟叔架子很大的哟,除了老太爷,他谁都不理。兰尘姐姐你打扫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千万别摘这园子里的花儿来戴呀,涟叔很可怕的。前些年二小姐赏梅,忍不住摘了一枝,刚巧被涟叔看见,冲过去也不说话,劈手夺下梅花,就冷着脸死盯着二小姐,吓得二小姐直哭。可别说是二小姐太娇气,听她的丫鬟说,涟叔当时那眼神,冰刀似的,恐怖得让她都觉得脖子直哆嗦,更别提被涟叔死盯着的二小姐了。结果最后,老太爷还要二小姐给涟叔道歉,涟叔也不理,埋了那枝花转身就走。”
兰尘挑一挑眉,真是有个性的园丁大叔,不过看来这苏家也特别,竟然能如此礼遇这位涟叔。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翠儿。”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兰尘跟着柳翠儿已经把翡园差不多逛了一遍。按着苏府的规矩,到一定时辰后,各院丫鬟除非是奉了主子的令,否则不准随意走动,于是两人就慢慢走回雨园,同时由柳翠儿给兰尘介绍这苏府的一些琐细。
苏家的经商历史可从前朝算起,在苏寄宁曾祖那一代开始辉煌,百多年累积下来,苏家的商业网络遍及整个昭国,甚至辐射到周边几个国家,丝绸、茶、医药、酒楼乃至盐,苏家的霸主地位,无人可动摇。而在这样的时代里,大商人与朝廷自然是有着剪不断的关系,苏家到曾祖去世的那年里,终于取得了皇商的资格,随后,苏寄宁的姑姑,又成为先帝宠爱至极的昭仪,如此一来,苏家如虎添翼。虽说可惜那位苏皇妃红颜薄命,没几年就风光地赐葬在先帝还未盖好的皇陵边了,但这已经足以为苏家缔造鼎盛的契机。
主人家的光辉让柳翠儿说得兴高采烈的,兰尘只撑开一只耳朵听。这些事对她来说,是时代背景,苏家富可敌国的财力是福还是祸,不是她能插得上嘴的。从实际出发,她个人比较感兴趣的是渌州的商品信息和消费情况。
所以,从翡园前门拐出来的这两人都没注意到在廊下的那排水杉后面,苏寄宁正目送她们离开。
兰尘——从苏府管事那儿得来的消息,这女子大理人氏,是被拐子带到渌州来的。呵,大理?苏家商铺遍及天下,商队的马蹄更是行遍昭国,还没听说哪儿有个大理的。就算是真有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她与吴鸿走在一起,没有易容,没有任何伪装,而且还刚巧走过苏家正门前,刚巧在萧泽来访的时候,刚巧被他们看见,真是想不让他怀疑都难。
毕竟,吴鸿是那人倚重的心腹啊。
但是苏寄宁不打算直接挑明,就听萧泽的吧,看这女子能做些什么,若是那人真对苏家有什么图谋,这女子就是条牵着幕后的线了。
月儿从天宇里悠悠荡过,黑夜又渐渐向天边退去,灿然的夏日在女孩子们大清早的说笑声中开始。做丫鬟自然要早起的,厨房得准备早餐,采购的更得趁早,打扫庭院虽没具体规定,但主子早上若有心先去花园里转转,你能挥着扫帚在那儿煞风景么?所幸兰尘三年的高中生涯已经习惯了,醒来刚好赶上大伙儿。
拿了扫帚之类的工具,兰尘就随着柳翠儿一起往翡园去,那位威名远播的涟叔已经蹲在一株牡丹花下拿着小铲子培土。是个中年人,直到她们走到他跟前停下,这涟叔才抬头看一眼,那张普通的面容上眉眼冷漠。
柳翠儿赶紧介绍:“涟叔,她是新来的丫鬟,负责打扫翡园。”
兰尘欠欠身,向涟叔道:“涟叔您好,我是兰尘,以后要多麻烦您了。”
涟叔这时已经低下头干活,只冷淡地说了一句。
“不许弄伤花枝树干。”
“是,我知道了。”
再微微鞠一躬,兰尘认真地回答,就跟着柳翠儿走了,然后她们两人也散开,各做各的。工作时间是一天,把那些活儿干了就行,早做完的早休息。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兰尘没多久便对那花园了如指掌,不过除了翡园和雨园,兰尘对苏宅的其他地方完全陌生。
没必要去参观,也不想参观。在苏府,她的身份是打杂的丫鬟,乱跑的话,若是运气不好被管事儿的大娘抓住,或是冒犯了主子,绝对少不了一通责骂,兰尘可受不了。
况且翡园很大,也真的很美,在不耽误正事儿的前提下,兰尘的工作往往会做很久,因为在她眼中,美丽的并不只有大家称赞的固定景色。一棵树,一枚花瓣,一片漱玉河里柔顺的水草,不同季节不同状况下,都有不同的风致,兰尘会安静地欣赏。幸好她的“偷懒”没被苏府的大人物们撞见过,涟叔倒是常常遇到,不过他什么都不说,看见了跟没看见,一个样。
冬天过去将半的时候,兰尘做了涟叔的帮手,这个过程是渐进的。最开始,她只是在打扫完后,偶尔正好看见涟叔工作,就站在一边看,反正回去雨园也是听丫鬟仆妇们东家短西家长地聊天,还不如呆在翡园里。
花无语,风无语,人无语,这样至少让她觉得自在。
后来,她会帮涟叔提提水什么的,再后来,就是在涟叔的应许下,帮他小小地打理一下花草了。
涟叔非常沉默,除了指导兰尘干活,基本上不开口,兰尘也不是个爱搭话的人。于是,苏家的老太爷在某个冬日的暖阳里来翡园散步的时候,恰巧看见兰尘和涟叔两个,一人守着一株梅花树正在剪枝。偌大的园子,从苏老爷走近到最后离开,愣是只闻水语风声。过了半个来月,苏老太爷突然下令给兰尘长了工资,这件事真是惹得合府震动,连苏老太爷的长媳,如今的当家主母苏夫人任氏都特地来翡园看过。
身为昭国宁远侯爷家大小姐的任夫人持家有道,她当然知道这个令向来不问家中琐事的老太爷关注的小丫鬟,凭那不清不楚的身世,当初所以能进府,是因为得到了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子苏寄宁的“特许”的。那时,她默许了,儿子的事,她从不会轻易干涉,如今她就得去看看了。毕竟苏寄宁新婚才一个月,娶的是掌控了昭国瓷器市场半壁河山的江南秦家的长女秦宛青。
虽然她不必担心宛青或秦家有什么不满,但于公于私,任夫人所允许靠近苏寄宁的人,都必须是经过细细审查的,尤其是女人。
兰尘那时正打扫架在漱玉河上的小桥,看见有美貌丫鬟扶着一个服饰华贵、气韵优雅的中年妇人迎面走来,她也不认得,只是礼貌地让开了,谁知那妇人却脚步随意地在她面前停下了。兰尘淡然地站在路边,避免事端地朝那妇人做了个暗地里跟柳翠儿学的万福的动作。
所谓无欲则刚,兰尘并不希求在苏家得到多余的财富,以现代人观点看,她工作了,得报酬是应该的,给主人家尊敬,那是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她不会付出多余的恭敬。所以对于在翡园里遇到的公子小姐们,兰尘通常是一律淡淡地欠身为礼。
不过遇见贵妇人直接站在面前,这还是头一遭,有点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
贵妇人的声音温和而雍容,微微的笑容使她打量着兰尘的眼睛稍稍弯起,却没有,也无意掩去那双美丽眼眸中冷彻的审视。
“回夫人,叫兰尘。”
“哦,很脱俗的名字呢,谁给取的?”
“姓兰,庄上的教书先生随便抽的一个‘尘’字。”
“呵,那也真是巧得紧。来我们苏府多久了?”
“还有十天就六个月。”
“你懂得园艺?”
“不,是最近才跟涟叔学的。”
“怎么,喜欢侍弄花草?
“是的。”
“平日里好像也总见你在翡园里做事,没跟别的丫头们去玩么?”
“有的,只是跟着涟叔栽培花草更有意思,所以呆在翡园里的时间就多些。”
“哦——那么,好好做吧。”
“是。”
就这么几句话,妇人问完,淡淡地点一下头,扶着丫鬟走了。兰尘侧目看她们一眼,便低头继续工作。
不消她打听的,那贵妇人一走远,柳翠儿就从后边那排珊瑚树后挤出来,激动地扯着兰尘,压低嗓音连声叫道。
“啊呀呀,是夫人,是大夫人哪!而且还只带了紫晶姐姐一个出来,是特地来看兰尘你的吧,是吧?”
“哦?刚才那位就是任夫人?”
“对呀对呀,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大夫人呢。以前夫人要是来翡园,都是有一大群小姐丫鬟们围着的,因为都是有宴会或者要招待客人嘛。还有啊,一般我们这样的小丫鬟,连紫晶姐姐也是不常看到的,她可是大夫人最心腹的大丫鬟哩,不过我就给她传过好几次话。”
柳翠儿要表示激动地挥舞双手,兰尘的衣服便终于得以摆脱蹂躏了。拉好衣服,兰尘看看任夫人远去的方向,当然是早已不见人影的。
重量级人物出场了,看来苏老爷子加工资的事儿使得“大公子特许”的流言不止是在底下这些丫鬟仆妇们口中传扬着哩。不过苍天可鉴,她迄今为止压根儿就不算真正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帅哥,这绯闻传得着实冤!
真是的,老天爷到底编的哪出八点档肥皂啊!
恶俗!
恶俗到让人想狠狠地给这末流编剧泼一盆洗脚水,然后叉着腰张狂大笑:看你丫还敢笔臭……
怨归怨,实际上任夫人走过后,啥事儿也没发生,兰尘也就依然认真地考虑投资的事儿。
她还是没学会什么手艺,针织女工的打算在看见柳翠儿苦练N年后绣出的那朵连牛都不愿嚼的牡丹时彻底放弃。至于其他的,不是太累她不愿意,就是技术含量高,根本浪费她已经不再的青春。想来想去没个所以然,气馁之下兰尘心道,要不就去推广花艺得了,没准儿还真能成一开山宗师呢,而且说不定这就是她万里迢迢穿越而来的伟大目的?
那可好,攒够了银子就能安享米虫的幸福生活了,不用起早床,不用大冬天的还拿着扫帚——唉,这粗使丫鬟毕竟还是辛苦哩!
由于食宿全包,还提供些衣物、被褥,兰尘又不用那什么胭脂水粉,她的工资迄今只有一项支出,去买了本字书,闲暇时借着字书拿树枝练习繁体字。这样一来,她帮丫鬟、小厮们写些家信,倒也得了点点润笔费,正好抵去买笔墨纸砚的开销。这还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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