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好,说不定哪天这万物的来处与去处真给你想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可以去当个教主或者贤人了。”
“那我就借公子吉言啰,没准儿哪天还真能从小丫鬟一举飞身为大教主呢,哦,不过公子你可别把我当魔教给灭了。”
“呵呵,放心,我绝对是你教中第一个圣徒,倒是教主大人你别忘了让人给我加个光环顶着啊,不过我不要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形象。”
旁边两人听得满头雾水,兰尘则一脸黑线。
身穿白袍,头顶光环的圣徒……呃,配上萧泽那总是微勾唇角,笑得桀骜不羁的脸,实在是——百搭也不是这样玩的!
不知道是否明白自己的形象其实更适合张开黑色翅膀的某人笑意盈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悠然道。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歇歇了,走吧,兰尘。”
“哦,好。”
辞别苏寄宁与苏寄丞,萧泽跟兰尘缓步往萧门在京城的分舵走去。夜色低垂,倦鸟划过天际的红霞,各自归去。
即位已有四年多,算起来,弘光帝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御书房。
高高的台阶,宽阔的宫室,一张大桌,两堆奏章,朱笔和玉玺,再加一把龙椅,窗外是方砖的空地、繁花和暮春时节已长得十分丰润的垂柳。一年四季,四季一年,身为这天下之主,弘光帝看到的,就这么多。
哦,还有这些,在许多个沉沉的夜晚,他摒退了左右后召进来的这些无声无息的黑色身影。
“回圣上,那萧泽与庆王、苏寄宁在苏家的云雾茶庄坐了约一个时辰,只谈了有关《水经》注解的问题,别的,一概未说。其后,庆王与萧泽先后离开,萧泽回了萧门分舵,再未离开。在这中间,萧泽与苏寄丞提过,他此行的一个目的是要拜见正在京城的母亲。”
没有丝毫跳跃的光沉默地把这空旷的书房切分成明暗两片,阴影投射在坐着与跪着的人们身上,恍如没有气息的雕塑一般,这压抑的寂静中,毫无起伏的声音似乎把夜色逼得更沉暗。
弘光帝没有出声,他当然听见了吴鸿的禀告,可是这样平静的消息只会让他皱眉。并非不相信密卫的忠诚与能力,但那萧门少主选在这个时间,选在沈燏突然要娶一个所谓的南安王之女的时候西来京都,弘光帝就无法把这视为巧合。
因为,他最清楚这个三弟的本事。他知道,战神一般的三弟在昭国百官、百姓与江湖人物中有着怎样的威信。
“东静王近来如何?”
“仍如前几日一般,上朝,向太后问安,处理婚宴事宜,回王府陪伴沈盈川。”
“他在王府中就只见过这些人?”
弘光帝的目光从跪伏在阶前的吴鸿身上移回来,瞥向桌子上放着的一份密折。这是吴鸿呈上来的名单,近日内沈燏见过的人名及身家背景全部罗列得清清楚楚,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不信。
密卫们查到过沈燏的属下在京城、在渌州等地的活动痕迹,有那些动向的沈燏,如今真就要为一个女人安静下来么?
不爱江山爱美人?
呵,笑话!
“王府外院,微臣着力监控,当无遗漏。但王府内院的护卫是东静王自临海带来的亲兵,守卫严密,臣等只能探测到部分情况。”
“还是只能看到他们日日赏花、论诗、习字、作画?”
“是,微臣惭愧。”
“……这句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三次,吴鸿,王府内院,何时能让朕不再只能知道部分情况?你自己斟酌。”
“是,臣领旨。”
挥挥手,弘光帝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皱起眉。
弘光帝习惯皱眉,不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能说,不能表现出不安,不能一味震怒,不能……不能……有太多的不能,所以他也只能深深地皱紧眉。
“抚育沈盈川的那江湖女侠是什么人,查到了吗?”
跪在吴鸿身边的是吴濛,淡灰色的影子,在吴鸿身边,更显得没有存在感。
“回圣上,微臣查探,那据说精通医术的女侠可能在这两人之中。一是萧门门主萧岳的夫人韦月城,此女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即是以一身卓绝的轻功和医术闻名,而至萧门主娶入孟夫人后,韦月城便消失了,据说是在萧门别院中休养;二是一个叫做冼容的芫族女子,二十多年前,曾与韦月城在江湖上互别苗头,但仅只一年,便再无人知其去向。这两人性格一冷一热,倘能从沈盈川那里得知更详细情况,臣可再深入查探。”
弘光帝抬手端起茶杯,有点凉了,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
韦月城?他直觉性地注意上了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这人在江湖上如何知名,他当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在萧门,这个名字却是影响深远得很呢,让他的表姐几要陷入疯狂。
“这么说,韦月城也出现在京都了。”
“应该是的,萧泽在茶楼里直接对苏寄丞这么说,其用意,或许也是想让别人知道。”
“……彻查。”
“是。”ZEi8。Com电子书
松了松绷紧的手臂,弘光帝转向第三名密卫。
“临海军中,可有什么变动?”
“回圣上,临海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变动。”
“聊城虎威将军金昌、雁城武威将军杜长义,还有渌州、兖州的驻军呢?”
“都没有异动。”
“哼!”
弘光帝脸色倏然沉下,他一字一顿道。
“那沈盈川在杜长义军中女扮男装任幕僚半年,女扮男装,什么样的理由非要她一个女子混迹到边疆驻军中去?这所谓的女侠一句‘巾帼当不让须眉’的勉励,你们信么?朕能信么?胆敢自称是逆贼南安王之女的女人,突然要跟朕最‘出色’的三弟成婚,说是今生情之所钟,谁信?”
玉阶下犹如深邃的古潭般死寂,跪伏在沁凉的金砖地上的四人静得仿佛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弘光帝冷冷地扫视着,许久,他神情淡淡,声音却极是沉厉。
“还有半个月,你们把人给朕看好了,不管是谁,若有丝毫异动,格杀勿论!”
“是,臣领旨。”
“退下。”
“微臣告退。”
四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当他们的身影完全没入灯火照不到的暗处时,极轻极轻的一阵风滑过那片幽沉的黑暗,宽阔的御书房里这才完完全全地安静下来。弘光帝坐在那华美的帝座上,沉思半晌,收回阴冷的视线。他拿起一本奏章,打开,唤道。
“来人,上茶。”
密卫自然是不会堂而皇之地设立衙署的,皇宫很大,很深,要藏起一群武功绝顶,只为打探与监视而存在的人,着实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从御书房里出来,吴鸿脚步只非常轻微地一顿,就跃身离去,直到远远地离开那森严皇宫的中心地段,进入一件荒僻冷寂的宫院,吴鸿才顿住身形。当敏锐的耳力捕捉到背后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响后,他转过身,淡漠道。
“密卫间不该有交集,吴濛,你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淡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让人注意到的那身影,即使在这明月香花的夜晚,也始终像一笔不经意扫过的痕迹,模糊不清。
“你不说,我不说,唯有天地知,谁来治罪?”
“空穴必来风。”
吴鸿的冷淡似乎取悦了对方,那向来如灰雾般的男子轻笑了声。
“呵,吴鸿,你说圣上要是知道未来的东静王妃到底是谁,会怎样呢?尤其,那沈盈川竟与萧门少主那般交好,不得不让人猜测,对她一见钟情的东静王到底想干什么呢?什么样的罪过,会判诛九族?”
“……你想怎样?”
站在墙头,婆娑的梧桐挡去了巡视御林军的视线,待那脚步声远去,吴濛笑道。
“别紧张,我那时既说了‘沈绿岫已死’,她就不会活过来。”
“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你不做点什么吗?”
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却掩饰不住,或者说,是根本无意掩饰其中的探究。吴鸿的目光倏然凌厉如冰刃。
“吴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好奇心这么强的人。”
嗤笑一声,吴濛道。
“好奇心?也许是吧,呵,真的挺强!”
话音才落,便不管吴鸿那似乎要洞穿身体的目光,纵身径直离去。
四周再没有一个人,紧绷的神经这时才稍稍松懈了一点。吴鸿垂下头,月光那么亮,清凌凌得像那湖澄净的水,不知哪里的槐花开了,甜香四溢,恍惚间,竟似又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小村落。
可是,那宁静他已亲手斩断,一切永远都只能是——竟似……
京城和渌州,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王公贵族看得更多一些,宫廷密闻传得更快一些。
萧泽说忙也不那么忙,闲下来时,有苏寄丞这么个送上门来的热心导游,他们倒也将京城的几个知名景点逛了一逛。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像以前在隐竹轩里一样,一壶清茶,几样点心,午后时光或说笑或安谧地就那么度过,却也没觉着是大老远辛苦跑来这京城一趟。
不久,东静王的婚礼如期举行。
有皇帝亲赐无数赏赐,兼且亲自主婚,这场皇族的婚礼尤其显得华美而隆重,加上之前已传得举国皆知,婚礼当日几有万人空巷来观礼的气势。
亭亭华盖如云,满城锦缎随人争艳,恰似移来了盛春百花的鲜妍,而一段段钟罄敲击出的雅乐随着袅袅龙涎香飘散出来,更让人如痴如醉。英俊挺拔的年轻王侯和优雅端丽中透着英气的美丽少女并肩走出宗庙,在暮春映着明媚阳光飘扬的花雨里,这场婚礼仿佛得了上天的祝福。
俯视一眼广场上恭谨而立的人们,绿岫把手放入沈燏伸过来的有力而温柔的手掌中,随他缓缓走下宗庙高高的台阶。
不管未来如何,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人就是她的夫婿。在复仇完成之前,她会扮演好东静王妃的角色,她也会……努力去爱这个人,如果他一直值得的话。
兰尘没有跟着萧泽去东静王府,她坐在临街的屋顶上,静静地看着那高贵的仪仗在百姓的簇拥中走远,看着那顶华丽的花轿穿过无数欣羡的目光。
一根红绸牵过,系住的便是一生。无论后来怎样洒脱,无论交换来的东西怎样地贵重,这一生的印记却是就此打上了,剜也剜不去。
……绿岫,绿岫,你真的觉得嫁给沈燏是好的么?
绿岫,绿岫,那样走下去真的不会后悔么?
绿岫啊,绿岫,希望——你能幸福!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六章 缘起缘灭
第六章 缘起缘灭
盛大婚礼的余波也渐渐要过去了,在婚后第三天,萧泽带着兰尘潜入东静王府见过绿岫一回。挽起了发髻的华装女子有着数月前没有的尊贵雍容气质,人前掩起的敏锐目光现在看起来,也越发有凌人之势了。是因为她自己,还是因为这王府的主人?
不过,既然已处在这个地位,有这样一双眼睛,是好事吧。
兰尘没有问绿岫有何感受,她只是如从前一样带着淡远的笑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绿岫像从前那样询问般说着朝中的事,王府里的事,和他们在谋划的一些事,尽管这所有的问题她自己已有足够的能力去破解,也有更熟悉这一切的同伴共谋计策。所以,兰尘只是微笑地看着她不再稚如青莲的脸,沉静、飞扬、锐利、果断,这些词现在无比适合形容面前这个美丽的实际上才十八岁的女孩。
十八岁,就算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也终于是成年人,要独立承担责任了。那么,这应该可以算是一种倾向不错的成长。
一个下午就要这般过去的时候,绿岫顿了顿,突然道。
“姐姐,你真的……不要婚姻么?”
虽有点突兀,但兰尘还是自然地点点头。
“嗯,不想结婚,我说过的,我没。耐心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
绿岫微微皱眉。
“我知道姐姐跟萧大哥之间处得。很好,但以萧大哥的年纪与地位,恐怕不久就必须要考虑婚事了。那时候,姐姐再跟着萧大哥,只怕……”
“的确,他要是结婚的话,我在隐。竹轩也没法像现在这样自在了。不过那张卖身契他已经还给我了,到时候我直接离开就成。”
“那姐姐要去哪里?这王府——不安全,我不想姐姐被卷。进来。单独给姐姐买栋宅子的话,倘没有人护着,姐姐一个人,也让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啊?我可不像你,白菜丢进白菜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
绿岫蹙起的眉峰一下展开,有点无奈道。
“姐姐,听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放心了,昭国跟你原。来的那个国家是不一样的。朝廷、商贾、江湖,各种各样的势力凌驾于人之上,市井里多的是无缘无故被牵连而永远消失的人。”
想了想,兰尘叹口气。
“那我就跟着韦。夫人好了,请公子帮忙介绍的话,韦夫人或许不会拒绝。”
“隐居?”
“嗯,这样也挺好啊。”
绿岫看看笑得一脸无谓的兰尘,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好吧,姐姐,总之现在时势不稳,一定要多加小心。有危险绝对要避开,萧大哥不会说什么的,他也不希望你出事。”
“放心吧,我知道的。”
正说着,萧泽跟东静王拐过亭子旁边的假山过来了。
萧泽朝绿岫拱手笑笑,对兰尘道。
“我们得走了。”
“好。”
转身对绿岫摆摆手,兰尘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笑道。
“那我走了,盈川,你要——保重!”
“嗯,姐姐也是。”
对东静王微微欠身,兰尘跟萧泽并肩走出亭子。天已有些热了,兰尘的头发削得很短,走路时随着风微微地飘扬得洒脱。反是萧泽的头发更长些,一缕一缕,在风里扬起,硬是给那挺拔的背影带出两分雅致与三分轻柔。
看他们悠闲远去,沈燏带笑的目光放回到绿岫身上。
“盈川,你这姐姐看似温和,却固执得很呢。”
“她确实温和,但少有坚持的人一旦坚持起来,便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何况姐姐是个对自己颇淡漠的人。”
“可是她又好像很健谈?哦,说有时候似乎准确些。”
绿岫不禁笑了,她当然知道沈燏强调“有时候”的缘故。
“是的,姐姐喜欢历史传奇,只有聊起这些,她才会滔滔不绝。”
“我还真好奇她是在什么样的人家长大的!哪有女子这样热衷谈论史册、品评人事的?偏偏她的许多意见都犀利得让人无可辩驳。若是有心,她还真有宰辅之能!可惜,性子淡了,不适合。”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姐姐虽然熟知国事,却并不擅处世,能得一方平和乐土,能有人一起指点这千百年风云流变,笑谈往事如许,对她来说,最自在惬意的生活,莫过于此。”
“呵,这么说,果然是萧少主的红颜知己吗?”
“红颜知己?”
绿岫转头看向沈燏,沉吟片刻,轻笑道。
“不是,姐姐不会是任何人的红颜知己,她无法负担别人的情感。”
“哦?这样啊,那萧少主刚才……”
抚了抚下巴,沈燏想说有点奇怪,但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绿岫却已肃然神情,转了话题。
“燏,圣上又召你入宫,还是为了那件事?”
“今儿倒不是。皇兄绝口未提我官职的封赏之事,他给我看了一本奏折,是芜州刺史上的,说有人秘密拐卖美貌的少年少女,背后似乎颇有势力。”
“这该是刑部的差使。”
“安上钦差二字,不是刑部的人也能插手了。”
“圣上说了非要你去的理由了么?”
“临海已定,以后战事逐渐消弭,也无需再让你以堂堂东静王的千金之躯亲赴沙场冒险,可朝中事务又不同于边关,正好借这件案子,三弟早点熟悉朝堂事务,也好继续辅佐朕——皇兄就是这么说的。”
看一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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