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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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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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濛此次临海之行,有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在临海,一切正常。但在途径渌州时,他去了一趟冯家庄。那天,庄上有一户人家的女儿举行及笈礼,后来,那位姑娘成了萧泽的义妹。”

靠在软垫上的姿态没有变化,绷紧的只是弘光帝搭在扶手上的胳膊。

“——跟吴濛有什么关系?”

“弘光二年秋至弘光三年夏,吴濛为探查渌州情况,曾以私塾先生之名隐没在冯家庄,与刚才臣所说的那户人家比较亲近。只是普通的乡人,祖籍与多年来的行踪都毫无异常,但他们有个容貌堪称绝色的女儿冯绿岫。而在那大半年内,吴鸿用的是他的本名——白鸿希。”

良久,弘光帝的声音带着比外面的冬夜更深的寒意传来。

“……怎么?”

“首先,冯绿岫不是冯家庄上那户人家的女儿,这一点,臣可以确定;其次,看她的长相,臣贸然猜测,她可能是南安王的女儿。十五,不,现在算来应是十六年前,先帝以‘谋逆’、‘叛国’罪满门抄斩的南安王,当时育有两子一女,那两个儿子正是臣亲手杀死的,而南安王续弦娶进的王妃则死于吴鸿之手,她的女儿当时一岁。冯绿岫今年满十七,与南安王妃长得十分相像。”

“……南安王?”

弘光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傲岸的身影,他记得,那是令父皇每日每夜都如坐针毡的人。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的功绩,都让父皇时时惶恐这坚硬的宝座会突然变成流沙覆顶。

“是谁在十六年前救了那个绿岫?”

“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南安王的部属,先帝杀尽王府的计划,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那么,吴鸿,有可能是南安王的旧臣么?”

“不可能。”

吴濛平淡地回答,语气完全没有波动,仿佛只是在报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南安王已成为过去,留下一个女儿根本不能成事。而吴鸿七岁为先帝的密卫营相中,其后至今,他的所有动向全部可掌握,臣查过,没有异常。”

“冯绿岫,不就是个异常吗?”

“目前来看,仍在可控制范围内。”

“那她成为萧泽的义妹,又是怎么回事?”

“微臣目前还查不到多少有用的讯息,无从猜测。但冯绿岫本人,应该是与此事无关的。至于萧泽与吴鸿,一个是陛下的障碍,一个是陛下最锋利的刀刃,两者的关系就是这样。”

平缓无波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就像那抹身影般的淡灰色,等不及落地便消融在空气里。

“你是说,萧泽与吴鸿,毫无关系?”

“是。”

弘光帝盯住眼前影子般的淡灰色身影,吴濛的评价向来是非常中允的,就事论事。但是这依然不能让他放心,否则他就不会安排密卫间的监视了。

如今,此事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即使那个冯绿岫真的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密卫对他而言的意义。

压制着怒火,弘光帝半强迫地冷静下来。

他必须冷静,这样才好实施他那完美的计划。虽然还没有达到控制江湖和拿到苏家巨额财富的目的,但这究竟不是主要的,只是前奏而已,只是要让那些夺去了本属于皇帝权力的世家望族有所动作。

必然有对抗的,也必然有表现出归顺姿态以求成为皇帝心腹的,总之,他都要利用。他要让身为皇帝的自己完完全全地得到权力,这对昭国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再不会大权旁落而引起奸臣当道,再不会为了内斗而贻误军情。

“去叫吴鸿。”

“是。”

吴濛如灰尘般消失,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如灰尘般飘进来。

“陛下,已经传了吴鸿,微臣是否该退了?”

“……不,朕有任务交给你。”

“是。”

御书房内便再没有了声音,吴濛站到一边,淡灰色的身影没在灯火后面,淡得恍如不存在。弘光帝抚弄着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眸光闪烁。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吴鸿闪身进来,一身黑色劲装显得十分干练。

“陛下。”

吴鸿面无表情地跪在阶前,等待皇帝的吩咐。

这一次,冷冷的命令等了很久。

“吴鸿,即刻跟吴濛去渌州,朕要你亲自除去几个人。”

第二卷 渌州琐事 第十三章 金水寺前的美女

接下来的几天,韦府都大门紧闭,要出去的人全部选择走侧门,任由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在墙外“瞠目结舌”一片。

韦月城在随风小筑停留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可是她也不像是要来办什么事的样子。每天就是看看萧泽为她找来的医书,看看园子里的花木——据说,韦府里的花木绝大部分都有药用价值,再就是看看萧泽练武,而这时候,她才会出言评点一二。至于听到萧泽跟兰尘聊天,基本上她是不做声的。

但这并不代表韦月城是个难以接近的冰美人。她绝不傲慢,否则每天兰尘为她的房间换上新的花枝时,就不会听到那一声淡淡的“谢谢”了;她也绝不缺乏感情,兰尘看得清清楚楚,韦月城注视萧泽练武时眸中流动的母亲对儿子的那种骄傲光彩,给萧泽介绍各种解毒剂、丹药时眼底的关切,都如此明显。只是,不晓得是不是除了兰尘,没人看见。

就兰尘来看,韦月城其实就是那种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免开尊口的类型罢了,加上独居已久,潜心医药,更是淡漠了人情交际。而随风小筑里也没有磕磕绊绊的日常琐事可以让人说长道短地交流,因为这是韦月城给身为萧门少主的萧泽安排的一个特别的地方。

初八那天金水寺前的比武招亲,老实说,兰尘看到一半就兴味索然了。没办法呀,谁叫她平时看惯了身边这位武林高手漂亮潇洒的动作呢!

不过这比武招亲的真相倒真是出人意料。

举办者是渌州最大青楼含笑坊,招亲的则是含笑坊当家花魁薛羽声。她色艺双绝,才貌无匹,为含笑坊日进斗金,且多得王孙公子追捧,人气直逼昭国历史上最知名的倾国美人孔映雪。当然令得含笑坊老板言听计从,竟答应了薛羽声这“比武招亲”的要求,赫然在渌州最大的“广场”——金水寺前搭起了擂台。

青楼名妓自然不会招夫婿,这场比武放出的风声其实是最后的赢家可以成为薛羽声的入幕之宾。薛羽声仍然会寄身勾栏,继续唱那天籁般的歌,摆弄那些琴棋诗画,但她绝世的舞蹈终生将只为此人而跳。

唯一,令人趋之若鹜。

如此就不止江湖客了,更有许多贵人雇请高手代为争夺美人,一时演成昭国盛事。吸引了无数眼球的同时,也招来极大非议。

总之,有钱有权又要追求生活乐趣的人们当然可以无视说教者从先德圣贤那里搬来的口诛笔伐。什么都是人说的,你骂这妓女公开比武招情人是伤风败俗,自有别人把它写成风liu雅事来吟赏,正好最近那重瑛书铺推出的《西厢记》、《柳毅传》、《李娃传》大为风行。而至于没钱没权,好不容易赶上新年可以轻松两天的平民老百姓们,反正也不会有人来问他们的意见,乐得瞅瞅热闹。要知道,看大美人要花钱,看杂耍也得丢俩铜子的,别说这些江湖客的刀剑都是玩儿真的。

沾萧泽的光,兰尘得以坐在金水寺边离含笑坊搭起的那座擂台最近的茶楼的雅阁里,居高临下地看蒙着面纱坐在擂台主座上的花魁。虽然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裹在华贵裘衣里的身材,但那斜倚的慵懒气质,那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惊人的美貌,那台边一群莺莺燕燕的似锦*,足以叫人对花魁的娇艳浮想联翩。

“公子,你见过这位薛羽声吗?”

怎么都无法窥见美人,兰尘只得转头问有资格成为含笑坊贵宾的萧泽。她早已发现萧泽掂着一只空了多时的酒杯靠在窗边,目光几乎没往那擂台上溜。而听见兰尘如此问,萧泽这才看看薛羽声,再看看满脸好奇的兰尘。

“见过,她很美,歌舞更是绝妙。”

“很美”这个概念未免太模糊,兰尘低一下头,又问。

“有绿岫漂亮吗?”

萧泽笑道。

“两种不同感觉的美,定要区分个高下似乎不妥啊。你也说过的,那个……环肥燕瘦,各有所爱而已。总之这薛羽声嘛,在我所见过的女子中,若论娇媚,无出其右。”

“那她真的那么有才么?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

“应该说都还不错吧。但比较起来,诗书画究竟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歌舞才是她最擅长的。”

看兰尘皱眉,萧泽又慢慢道。

“薛羽声应可算作奇女子,她十三岁被卖入含笑坊,十五岁以一曲惊鸿舞名动渌州,今年十八岁。在含笑坊颇有地位,客人她想见就见,不拘身份地位,可以要价千金,也可以不收一文。哦,对,弘光元年,东静王沈燏赴封地时途径渌州,亦曾与她有过一段缘,这是无人敢为难她的最大原因。照说她应该已有能力替自己赎身,却没离开含笑坊。也许在她来说,人生无处不是风尘地,你提到过的那种‘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平静生活,对这样一个美艳的女子而言,大概不是不想得到,而是难以得到。于是,索性极尽挥洒,恣意生存。”

点点头,兰尘放弃了对薛羽声无效的窥看。虽然还是很想一睹青楼名妓的风采,但她可没钱进那种销金窟,再说她以这样好奇的心态去打探烟花地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对她们的不尊重?

兰尘转而瞧擂台周围拥堵的人群,在这端庄得金壁辉煌的神佛脚下,嬉笑怒骂的众生相如同浮世绘上远远热闹的风景。看无所看,最后兰尘的目光定在了对面酒楼的雅座,那里有一个她算是认识的人——严陌瑛。

很巧的,两人的视线正好相交。礼貌性地冲严陌瑛笑一笑,兰尘瞥见他身边坐着一个正对擂台指指点点的年轻人。

既然严陌瑛是京城世族严家的二公子,那他会交结的衣着光鲜的人,想必也是贵家子弟了。可惜,若是闺秀,兰尘还有点兴趣。

严陌瑛其实早就看见兰尘了,也看见了她与萧泽相处的情景。他与兰尘见面迄今不过三次,但每次都十分出人意料。第一次在重瑛书铺商谈了传奇之事后,严陌瑛以为兰尘应该会在《西窗夜语》发售后出现的,他还以为可以给她看那幅他亲手题上了当日兰尘所咏之诗篇的《月夜美人图》,谁知再次见面竟隔了那么久,而且兰尘的身份竟然是萧门少主的近身丫鬟。可是,她不像丫鬟,她不过是走在萧泽身边而已,严陌瑛只有这个感觉。

这是第三次遇见,严陌瑛不觉细细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人。他们的神情、举止,那不是主子与丫鬟的感觉,而是很自然的,很随意的,仿佛——仿佛知己,亲而不昵的知己。

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严陌瑛回过神来,是顾显,齐国公的么子。看他挤眉弄眼的那个笑容,严陌瑛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应该不顾情谊,毅然抛弃这个大剌剌跑来渌州看热闹的死党。而顾显则一如既往地完全不理会严陌瑛冷淡的表情,搭着他的肩膀,朝对面茶楼努努嘴,笑道。

“嘿嘿嘿,老弟可好福气呀!对面有清秀佳人笑靥如花,我说你都注目人家那么久了,不去问个芳名么?别不好意思啊,你那书铺新近刻印的些个传奇不都是大旨谈情的嘛!再看看我,红颜知己又添一名,孤苦长夜有美人添香为伴,实为人生之莫大幸事啊!嗯,虽说对面那位小姐身边还站了个男人,哈,那该不会是萧……呵呵呵呵!老弟,照我看呢,倒不像情郎,也许是兄弟罢了。你先别灰心哪,就算是,你也可以竞争的嘛,到这把年纪才初尝情味,怎可轻易放弃?堂堂智冠昭国的严二公子!”

除了某些字音,顾显还记得稍微放低以外,别的话,虽说是在雅阁里,但他那个嗓门……严陌瑛压制住额角青筋的暴动,冷冷道。

“顾显,你这次偷跑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唉,别提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幸好我还有你这个超有钱的好兄弟!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怎样获得美女的好感。我说,怨不得你娘念叨你,你看看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个着落,小心真的孤绝终生啊!”

“也就是说,你这些日子里吃喝玩住等一切用度,全部都需要我来支付,就连今天来这里看热闹,还是得我出银子。否则你要么得在下面跟一大群人挤一起,要么就去屋顶上和那些人吹北风……”

“啊——停停停停停!”顾显盯住难得如此费口舌的知底好友,“陌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要你——闭嘴!”

“喔,好吧,不过你会后悔的。”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顾显“听话地”闭上了嘴巴,目光却直直地看向对面。直到兰尘也感觉到某种无形的重量了,看过来,顾显便露出极帅的笑容极潇洒地朝她挥挥手,然后自顾自地去看擂台上下那些姹紫嫣红的美人们。

对此,严陌瑛只觉得仿佛一口气正噎在嗓子里,堵得叫人特想提起拳头来发泄一番。偏偏这时顾显已转过头去非常听话地看热闹,令他紧紧捏着茶杯的那只右手欲捶不能。

斜眼再度看向对面,刚才顾显那很是无礼的举止并没有引起兰尘多大的反应,她只是淡漠地抬一抬眼,又低下头盯着楼下那位卖糖画的老人看去了,反而是她身边的萧泽迎上了他的视线。

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杯,萧泽算是对严陌瑛打了个招呼。后者虽说也随礼而行了,却仅是面色冷漠地动了动右手。

擂台上的比武继续进行着,层次已然高了许多,但兰尘越来越没兴趣,要不是想知道薛羽声最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兰尘早走了。

日色将暮,悬在金水寺的第三层塔檐上,像只正在偷窥人间百态的眼睛。而比武,也终于到了最后一局。

擂台上两人,一个是使软剑的东岭剑客刘若风,还是个年轻人,却以两年时间挑了六户武林世家而声名显赫;一个是铁掌黄七,正当中年,江湖上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显然,决战是在这两人之间了,观战的众人无不精神抖擞,倒是关键人物薛羽声从头至尾都是慵然地倚在主座上,仿佛看一场无关自己的戏。

百招下来,黄七落败,捂着受伤的左臂脸色苍白地退下,现场一阵轰然。刘若风抖落剑尖上的血,问了三句是否还有人要上来比试,在无人应答之后,他收剑束回腰间,举步便走,根本不管台上明艳照人的绝世美女。

含笑坊的人赶紧上前拦住,陪笑道。

“这位少侠请留步,既然您是比武的胜者,我们薛姑娘也在这儿,您看……”

“本人只为比武取胜而来,那种女人,我不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等着看大热闹,也有人惋惜。兰尘本来对看来一表人才的刘若风还挺满意,此刻是深憾没有一堆臭鸡蛋、烂番茄在手,好让她可以往那个自大的男人脸上招呼去。

台上,刘若风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青楼中人最善察言观色,这刘若风明显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看看地上溅的那滩血,含笑坊众人想拦却又不敢乱动手,鸨母大概是见多了色鬼,现在遇见个不迷女色的厉害角色反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场面对含笑坊及薛羽声而言一时颇为尴尬。

这时,处于众人另一只眼睛关注焦点的薛羽声慢慢抬手叩一下桌面,懒懒道。

“好了,煦儿,备轿,咱们回去吧,看了一天好累呢!既然这位公子看不上女人,含笑坊又没准备男妓,还是别难为人家了。”

……

薛羽声的嗓音娇柔绵软,可比天籁,但此刻显然没人可以为这样动听的声音而发花痴,也没人去想为什么一个小女子的声音竟可以穿透这片街区,人山人海的地方雷劈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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