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若真的杠上了,燕南的勇猛或许只能救出他自己。所以,他不得不……
“啪啪啪!”
随着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鼓着掌走进院子。
“殿下的刀法好生厉害!我昭国的刘大将军倘是与你阵前相遇,恐怕也难分胜负啊!”
侧身,回砍,一刀下去,院中碗口粗的梅花树应声而断。平复了气息,燕南转身走到廊下,拿起布巾擦拭着长刀,淡淡道。
“有何贵干?”
来人踱到倒地的花树前,一边看着,一边笑道。
“不敢不敢,殿下,顾显今日再度造访,就是想问问,殿下考虑好了吗?”
燕南这才抬起头,睨视着院中意态悠闲的顾显。
“我想知道,你们在我北燕的势力。到底庞大到了何种程度?”
“啊?这个……不好意思啊,殿下,就算我们精诚合作,但所谓机密,也还是不好泄露的,请见谅!”
“……机密?”
燕南放下布巾,直视着顾显,一字一字,道。
“你们几乎就在摆布着我北燕国政了,为何还要我来夺取皇位?如今听任你们摆布,我尚可忍受,要我燕南做傀儡皇帝,顾显,别把北燕当成你昭国!”
挑一挑眉,顾显打量着发飙了的燕南,忍不住考虑起与这盛怒之下的北燕名将决一生死会有多少赢的几率,脸上却笑着道。
“殿下的误会可是大了,我们可没那立个傀儡皇帝的意思,真要这么做,也绝不会选上殿下你,被反咬一口的危险大得很呢!比较而言,如今那个好色的皇太子不是更合适吗?”
“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偏头想了想,顾显轻笑着从断树上折下一根两尺多长,分开四个枝桠,坠满了纯白花朵的梅枝,清冽的花香在早晨寒冷的空气里流动,衬得宝蓝衣衫的顾显有似昭国传说里的男性花神青帝。
“殿下,北燕起自何处?”
莫名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正在气头上的燕南的回答,顾显浑不在意,轻轻一笑,他继续道。
“是在北方的雅苏里草原,对吗?也就是说,雁城以南,您着燕都,包括更北的幽州,原本都是我昭国的土地,是一百多年前,你的祖先趁着昭国乱世南侵所得。若非我沈氏皇朝太祖起兵,只怕你们会一路南下,连南陵都给占领了吧。所以,不要说我们不信任你们,而是南方的富庶一直在蛊惑着你们,南下之心,北燕从来没有遏制过。这样的话,殿下,假如我昭国有些什么家务事要解决,会不会正好给了你们出兵的最好时机与最好理由?故此,我们不得不花费精力在北燕布置些人手,内部有事,总该能把你们的马蹄给绊住吧。”
“哦?难道说你昭国的家务事解决了,就会把在我北燕设下的这些天罗地网给撤了?”
燕南出语讽刺,顾显也不客气,干脆道。
“当然不会,咱两个毕竟不是真正的好邻居嘛。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把自家炉子里的火撩得旺旺的就得费好大功夫呢,所以您北燕这边的火只要不烧到南边儿去,我们也没心思管。好了,怎么样,殿下?您做好决定了吗?”
他依然没有得到燕南的回答,笑了笑,顾显举起花枝搭到肩上,转身走向院门口,一挥手,道。
“我最多可以等到今天晚上,殿下,还请切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
看着顾显悠然出门,燕南浓黑的眉如剑一样几乎倒竖起来,握紧了刀的手指都能听到“喀嚓”的声音,下一刻,那张飞到半空中的布巾就被燕南的长刀扯成了碎片。
上罢早朝,出了皇宫,燕南又直奔鹰卫军而去,待到回城的时候,已是中午了。骑着马慢慢走在街道上,不自觉拐到达西族经营的铺子边时,燕南看到了自己府上的护卫。唇边不禁弯起微微的弧线,燕南知道,准是儿子一打听到达西族商队来到都城了,就赶紧跑过来找迦叶的。
这个……呃,要不要……进去?
昨日见到的索伽疏淡有礼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皱了皱眉,燕南拨转马头,带着侍卫离开了这条街道。
再见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喜悦过后的尴尬,只是徒增一人时的怅然。
回到府中,赵元方正在等着他。
“如何?”
“回殿下,昭国那边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至于那庆王的可疑,昭国朝中几乎人尽皆知,可是,同样不过是怀疑而已。至于顾显到底是不是奉他为主,我们查不出来。”
疲累地坐倒在书桌前,燕南闭上眼睛。赵元方看看他,迟疑片刻,还是欠身禀道。
“殿下,昨日四殿下后来又说了一番话,属下考虑再三,总觉得……”
“他说了什么?”
“——快刀,斩乱麻。”
“他想起兵了?”
“属下以为,应该是有这打算。”
燕南的目光转动着,挪到书房里那张北燕地图上。赵元方探察着他的表情,沉思片刻后,上前道。
“现在北燕国势已现纷乱之兆,望殿下早做决断,不要误了时机才好。属下斗胆,圣上共育子嗣七人,以太子和四殿下最有继位的希望,然而,若论为人君之才干气度,非殿下莫属。殿下,且不管那些昭国人还有什么招儿来实现他们的企图,单是看太子与四殿下之争的激化情势,恐怕内乱就在年内了——殿下,您必须成为北燕未来的皇帝!”
没有回头,燕南兀自盯着地图,声音沉冷如砸下的铁锤。
“元方,你知道昭国人到底在我北燕构筑了多大的势力吗?”
“殿下……”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皇族王公大臣中有多少人身边就潜伏着昭国人的奸细,甚至父皇身边,可能都有一大群人在监视着!他们根本是完全掌握了北燕!他们——他们吞并了西梁,又怎么可能放过北燕?”
赵元方静静地站在旁边听凭燕南发泄,待燕南靠在椅背上又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一声后,他才沉静道。
“殿下,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还请听属下细说。”
“……你说吧。”
“您发现了吗?昭国人迄今为止只找过您两次,上一回,与他们的要求同时发生的,是西梁人大举进攻昭国。如此推论来看,这一次当是昭国国内有大事发生,要您去夺皇位,极有可能是给他们创造什么机会,或者,就是不让北燕借机南下。早上那人的话里,就有这个意思。而就算昭国人真对北燕有所企图,凭他们构建的那势力,只怕不是难事。属下以为,不若殿下起兵夺取帝位,反而可以把这些昭国人连同他们倚靠的势力,一举荡尽。这些年,我们暗地里培植的人马或许不易渗入昭国,但要清查北燕,却并非不可能。”
燕南睁开眼睛,锐利的视线锁住赵元方。赵元方没有回避,时间在冷肃的书房里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终于,燕南站起来,他走到地图前,猛然摸出腰间匕首狠狠扎上地图中燕都的位置。
“元方,这帝座——你能不能为本殿拿到?”
听见燕南这句话,赵元方大为振奋,他立即跪伏于地,恭声道。
“殿下放心,属下绝对会助殿下登上那宝座!”
弘光十五年,春。
终于不再那么寒冷了,不过这时的京郊,草是远看才绿,梅花已谢,桃树上花苞嫣红累累,盛放的却只有那么几枝,映着松柏的苍翠,柳枝初露的似有还无的绿意,显出一抹清冷的娇艳。这样的风景,也只有少数人才会愿意出城来欣赏,没什么事做的兰尘就带着儿子慢慢晃出来了。
不过到郊外便不止是母子两人,因为刚出门就遇到一枚这两个月常来的不速之客——萧漩。
杞州发生的一切,兰尘是从萧漩这里了解的。包括萧泽在年末赶到京城之事,也是萧漩告诉他的,萧泽是缓了好几天才来的,从大门进来,不是很直接,也不是很隐蔽。嚣阁在各地的势力,萧门早先已做了十分详细的调查,但京城这是非之地,萧门不可能全盘掌握,所以,萧泽不知道萧漩带着残部隐没在哪里,不知道萧漩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人,亦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去找兰尘。他只能像兰尘以前玩笑似的说过的那样,疏淡地找上门,像不欢而散了多年的主仆因为不相干的某事再度见面。
兰尘无法提供多少消息,她只能看出萧漩平静外表下情绪的不稳,而萧泽派去监视的下属又总会被甩掉。
其实兰尘是最不能理解萧漩为何找上她家来的人,但又不宜打草惊蛇,她便干脆寻常以待。沏一壶茶,端上两盘点心,兰尘或者跟他闲聊几句,或者就任他坐在那儿,自己跟兰萧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春风还很有些冷,兰尘找了一处水边的石头停下来,她放下手中藤编的轻巧食盒,取出母子两人爱吃的点心。这时,兰萧早把他提着的两个柔软的坐垫摆好。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萧漩,兰尘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哦,三公子,我们只带了两个垫子来。”
“无妨,是我贸然来访。”
萧漩不在意地笑笑,掀开衣摆就坐在了旁边的岩石上,兰尘母子也就在垫子上落座了。
吃着点心,呼吸着清冷的新鲜空气,极目眺望,嘈杂的京城掩映在苍灰色云烟里,水墨画一般不真实。与儿子闲扯着些有的没的,兰尘甚是惬意,萧漩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哪,小萧从此要记住了,婚姻这种事,别人怎么说都是别人的经验总结,你和你的妻子之间可以以为参考,却千万不要套用别人的过日子方式。所谓幸福的形式,其实也有千万种,它们唯一的相似处就在于顺心遂意,无大贪大欲,不过小嗔小痴聊为相视一笑罢了。”
“什么样的可算大贪大欲?小嗔小痴又如何界定呢?”
兰萧从小就善于思考,有疑不能自解便要问,这是娘亲表扬了的,当然要发扬光大,反正这儿就他们母子。哦,萧漩是可以忽视的。
“这个问题嘛,其实各人会有各人的标准,不过大致上,贪也就是贪财色酒气,欲便是独占欲名利欲。当然人不可能没有贪欲,只要别沦为贪欲的奴隶就可以了,财色酒气好说,独占欲就是别把妻子当一样私人物品藏在家里,连她看别人一眼都不容许,妻子稍微对别人有所赞许欣赏就闹腾得好像对方要移情别恋了似的,至于再有深一点接触,那就会怀疑妻子不忠。既不相信妻子,也不好好调查,打着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名义就伤害妻子,甚至杀人!这种男人其实是对自己超没自信才会如此,小萧,你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当然不会!”
“嗯,那就好。再来,还有这个名利欲,我说的不止是一味攀高附贵之辈,也不止是非要跟人分出个能力高低,谁比谁更重要一点的那种相争,还有一种名利欲望,也是最容易控制人的——大男子主义。”
“啊?”
“就是那种非常固执于丈夫是天,是妻子仰仗的一切的人。他们为了所谓大丈夫的面子,非要妻子对自己唯唯诺诺,恭恭敬敬,言听计从,不许反抗,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更加变本加厉。小萧,这可是你容易犯的喔。”
眉毛一挑,兰萧不服气了。
“为什么说我容易犯?”
“因为昭国的男人多数都是如此啊,恶习熏陶,你难于免俗。”
“我才不会!”
“真的?”
“绝对是真的啦!”
兰尘满意地点点头,其实不这么问,她也知道兰萧将来绝不会变成那种人,毕竟,这是她细心教导出来的儿子嘛!
“至于所谓小嗔小痴,就是说夫妻间可以来个小拌嘴啦,有个小别扭啦,吃个小醋啦什么的,只要别揪着不放,聪明地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千万千万别一桩桩全记在心里,有点小吵架就给搬出来挨个儿数落,浑然忘了对方好的那面。呵呵呵,不过娘相信,我儿子肯定不会这么小肚鸡肠的!”
丢一个“废话”的眼神过去,兰萧剥开一个橘子,不自觉地先孝顺给娘。兰尘乐呵呵地拿了一片,补充道。
“说起来,我反而担心小萧你太死板,连一点嗔痴都不表现出来耶!这样的话,就显得太榆木疙瘩了,女孩子多半都不会喜欢的。怎么办呢?娘可不想给你弄个媒婆来说亲呐,但你要是自己找又找不到的话……”
兰萧的白眼连丢数枚才止住了兰尘的忧虑,气哼哼地把剩下的橘子全塞到自己嘴里,他嘟囔道。
“谁说我找不到,但这条街上,我就能给你领回来三个!”
岂知他这少有的表现萌得兰尘大叫“好可爱”,若非有外人在场,只怕会把兰萧当作自家养的那只黑白花的猫咪一样抱过来揉一揉了。
“你的婚姻见解还真是透辟呀,不过,是你的经验总结吗?”
萧漩少有地开口插入母子间欢乐的玩闹,兰尘回过头来。
“这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我又没结过婚,哪能有什么经验可总结?再说了,岂止夫妻,亲人、朋友之间的相处,不也都是这么个样子的吗!”
“……是这么样的吗?”
“当然。不过我说的这个都是高要求的了,人嘛,吃五谷杂粮,总不可能什么都是完美的,贵在大家互相体谅呗!不要用圣人去要求别人,却用平常人要求自己。”
视线淡淡地滑到兰尘脸上,萧漩问。
“那么,我是个偏执的人吗?”
——可以的话,真不想回答!不过对着萧漩认真的视线,兰尘想了想,道。
“我不知道,毕竟咱们并不了解。你这么认为自己吗?”
“别人,都这么说。”
“呃,我个人的意见是,别人的评价多数都不无道理,但通常也不十分准确,你若能自省的话,应该能界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
萧漩听罢,忽然嗤笑出来。
“你的回答很狡猾,怕惹怒我这魔头?”
乍听到“魔头”这词,兰尘一口绿玉梅花糕梗在喉中,差点没背过气去。兰萧一边儿心颤颤地忙着帮她摸背抚喉咙顺气儿,一边眼神杀人地瞪萧漩。虽然他也不明白娘怎么会这般狼狈,不过反正萧漩脱不了干系!
终于好受了些,兰尘谢了儿子,抬头看着旁边安静的萧漩。
“好端端的,拜托以后别当着我的面自称魔头,这词儿真的很惊悚啊!”
眉峰耸了耸,萧漩没跟着兰尘的话走,只问道。
“你怕不怕我?”
“——怕。”
“那你为什么不跟大哥求救,他来找过你的吧?”
“算了吧。公子不见得不愿顺手护我一把,但看你们现在这状况,谁知道去了会被怎么牵扯,我还不想成为满地尸首中的侍女甲。”
“这可不是忠心的表现啊!”
“我从来不忠诚于任何个人,只有,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这一点,说来公子正好也挺赞同的。”
萧漩似乎愣了一愣,看着兰尘半晌,喃喃了一声。
“——是吗?”
没一会儿,萧漩就起身先走了,看着他飘飘荡荡走远的身影,兰尘有点感慨。当年初见这年轻人,她只觉得老是白衣白扇挥个不停的,有点爱装的感觉,怎知今日见他这般萧瑟身影,唉,倒不如依旧是那个极力想表现的孩子呢!
这些日子,这萧漩总跑来她们的小院坐着,却又没什么特别举动,给他一壶茶,他能就那么坐一个下午。萧泽说,或许是他多多少少有些贪恋这份闲淡悠然的缘故。兰尘听懂了这话,却依然不能明白,若果如萧泽所言,萧漩他到底还执着于什么,而非要继续跟萧门对峙呢?
这是弘光十五年那个变故发生前,兰尘唯一能介入的事。至于别的那些,受限于萧漩时常光临的不便,她连所知都非常有限。因此,北燕悍然发兵南下的消息,她也是到很晚才知道。而那时,沈盈川距帝座,已是一步之遥。
盛春时节,京都烟柳如云,百花披霞着锦,缤纷而至,与这天然盛况相对的,是满城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