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楚夫人的医术应是皇帝如此做的理由。也许,可以再加上嫁祸于萧门。”
啜了一口茶,韦清懒洋洋道。
“嫁祸萧门关老夫什么事啊,值得我无聊跑一趟皇宫?”
“萧门现在是我管着,要是败在我手上,外公您说,折不折面子?”
笑呵呵地将茶水一饮而尽,韦清大义凛然道。
“放心吧,小子,外公明日就去帮你把那楚夫人找回来。哈哈哈,要不要顺便把玉玺也给你带回来玩玩儿?”
“多谢您了,玉玺就算了吧,我对赏玩那东西没兴趣。”
萧泽赶紧把话说清楚,免得又蹦出一个“顾显”来,搅得这潭水更浑。
“那也行,反正我要看到什么好玩的就给你们带出来吧,反正那里头的东西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拿简直对不起天理!”
在这里,“窃”等同于“劫富济贫”。萧泽早已明白韦清是个多么恣肆的人,也就不再费力去纠正了,随老人家怎么高兴吧。
送走韦清。萧泽便命人准备回南陵。年节将至,父亲已离开,他这个少主就不能不在。而且,嚣阁阁主的帖子,可是难得呢!
屈指弹了弹手中精美的青竹桃花描金贴,向后轻松地仰靠着椅背,萧泽闭上双目。平素飞扬的眉眼唇角此刻静静地卧在他线条略硬的脸上,映着黄昏朦胧的光,显得颇为淡远。
修篁如玉,梅影扶疏,空气清冽怡人。这一刻,拨动了江湖几十年风云的书房平淡、宁静,像曾经的随风小筑,像那时的清园。
越接近渌州,苏寄丞的心就越是惊惶,有关苏家各种各样的传言综合在一起,让他不敢相信,但是人们的言之凿凿,又似乎不能给人一点幻想。他只能加紧马鞭,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往渌州。
渌州仍是一如既往地繁华,但这繁华中,属于苏家的那份辉煌已经淡去,一路看着那些曾属于苏家的商铺易主,寒风便入骨愈深。待到站在苏家大门前时,苏寄丞都快不敢伸手去敲门了。从前无数次设想过的那些极炫的出场方式此刻全为萧索取代,在苏寄丞心目中,大侠应该是无所畏惧的,他正是以此为目标才刻苦习武。但现在,他却怕得连那扇无比熟悉的门都不敢拍开,他怕传言成真。
身后“踢踢嗒嗒”的脚步声让苏寄丞回过头,四个轿夫抬着一顶深蓝轿子正往大门而来,旁边跟着一个家丁。
发现门口站着个背大剑牵高马的年轻人,家丁赶前几步。
“这位少侠,请问找——啊!是五公子?”
家丁惊呼一声,这时,轿子也正要停下,听见家丁的呼声,轿帘猛地揭开,一名白色锦衣的男子从未及停稳的轿中箭步跨出来,盯住门前转过身来的苏寄丞。面无表情,而后唇角优雅地弯起,苏寄宁笑意温然,亲切得正是大哥欢迎远游归来的弟弟的样子。
“哦,你回来了呀,寄丞。一路辛苦了!”
“……是,大哥,我回来了。”
苏寄丞动了动嘴唇,笑得僵硬。苏寄宁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只道。
“好,回来就好。你能下山,就证明武功十分了得,可以得偿所愿了。”
“……嗯,还好。”
点点头,苏寄宁一边举步走近,一边吩咐那神情极不自然的家丁。
“苏匀,还不赶快叫人牵了五公子的马去,再派人通知祖父,还有,房间仆役及洗浴之物,都赶快备好。告诉夫人,准备些酒菜为五弟接风。”
“是,公子。”
躬身领命后,苏匀赶紧上前拍门,将苏寄宁的吩咐一一传达下去。苏寄宁看看门内迎出来的管家,笑了笑,道。
“寄丞,走吧。”
苏家宅内看起来倒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跟往日仆从丫鬟们穿梭往来,各房夫人公子小姐闲散游园的热闹祥和比起来,着实寂寥了许多。屋梁上油彩依然鲜艳,看着却不如从前亮丽。
看来传言中有一半是真实的,苏寄丞跟在苏寄宁身后,脚步沉重。
苏寄宁如平日般安静地往内院慢慢走着,通常,只要没什么要紧事,他都会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看女儿,再带着女儿去病中的祖父那里一起用晚膳,奇﹕'书'﹕网然后独自去书房处理事务。今天的话……
“寄丞,先去看看祖父,然后回房沐浴一下,可好?”
“好。”
“拜师七年,听说你极为刻苦,偶然遇到过韦老前辈一次,他对你很是赞赏呢!祖父听了很高兴。”
“……那是我的梦想,而且当时大哥那么支持,我更要努力习武才是。”
“嗯,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热血性子,做事向来全力以赴,所以我从不怀疑你是否能成大器。”
听见苏寄宁如此说,苏寄丞心中五味杂陈。来路上听到的那些传闻让他心惊,而此刻回忆起自小这大哥对他的百般维护,心中又牵起些感动,毕竟他的那个武侠梦,是从来没得到过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看好的。
“……大哥,我爹娘在家吗?”
“有些事,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祖父的情况不好,你且不必理会,回房沐浴过后就到我书房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好。”
从五年前起,苏老爷子的身体就开始衰弱,到去年一场大病折腾下来后,他他基本上就没走出过院门,最多是在盛夏的午后,偶尔让人用一顶软轿抬到翡园的莲池边。一壶清香如往昔的茶,一池红红白白如往日的莲花,苏骋的话很少,谁也不知道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独自沉静地坐在那霞光下想些什么。
今日天寒,苏骋坐在暖椅上,精神还不错,一个小姑娘靠在他身边,手上拿着本前朝诗集正背着,清脆的童音诵读得别有韵味。
“爹——啊!”
见苏寄宁进来,小姑娘高兴地正要扑过来,就看见了他身后的苏寄丞。以为是客人,她立刻顿住身体,如母亲所教导的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好。苏骋自是一眼就认出了孙儿,何况苏寄宁已经遣人送了信进来,他没一点吃惊的表情,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笑了一笑。
“你这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一进门,苏寄丞就看见了明显苍老的苏骋,印象中那么健康的祖父如今满脸病容,他看在眼里,不可谓不震动。待听到祖父这句话,他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懈下来,几步上前一下跪倒在苏骋膝前,愧疚道。
“寄丞不孝,让祖父操心了!”
摸摸孙子柔软的黑发,苏骋叹口气。
“我没操什么心,你能学成归来,是你在山中刻苦的结果,我只要你记着是你大哥给的这个机会就可以了。”
“是,我知道。”
“好了,快起来吧,地上多凉。”
顺着苏骋的手势,苏寄丞站起身,这时苏寄宁也已经向女儿介绍了这位五叔,苏骋也便向苏寄丞道。
“你离家多年,家中新添的小辈可还没见过,来,这是你大哥的女儿,唤作月如。月如,快叫五叔。”
“是。月如见过五叔,欢迎五叔回来。”
瞧着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苏寄丞的神色《奇》也缓和了许多,看祖父《书》的样子,他压下了询问父《网》兄近况的念头。三人围着苏骋坐下,一壶香茶,几碟点心,气氛倒也融洽,不久,秦宛青带了丫鬟们来布膳,一家人带着各自的笑容在简单的谈话中用完了晚餐。
看苏寄丞跟着丫鬟回房去沐浴梳洗,秦宛青眼中的忧虑这才完全表现到脸上,她看着丈夫,抿了抿嘴唇,唤了一声。
“寄宁……”
侧过头来,苏寄宁温柔笑道。
“不用担心,这一天迟早要来,今晚,我自然能让自己好好地回去休息。放心吧,我知道,至少这个家现在还得我撑着。”
“……不……”
“去屋里吧,宛青,去陪着祖父跟月如。你看,祖父就一点都不担心,你想想我是谁呢,我是苏寄宁啊,何曾有苏寄宁畏畏缩缩的时候?”
轻声一笑,苏寄宁抬脚走入寒风中,秦宛青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而忧郁地看着丈夫走远。
急急忙忙沐浴过后,苏寄丞换了身衣服,犹豫了下,他没有带上韦清赠与的宝剑,空手赶来苏寄宁的书房。
苏寄宁正在桌前处理族中生意上的事,听见苏匀通报苏寄丞来了,他抬头匆匆一瞥,道。
“你先坐,等我片刻。苏匀,给五公子上茶。”
苏寄丞拣了窗边一个位子坐下,耐心等着苏寄宁处理罢手头事务。不一会儿,就见苏寄宁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苏匀后,便自己动手收好桌上散开的帐目信件,然后起身,道。
“寄丞,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三伯父与伯母。”
“我父母都在家?”
苏寄丞连忙跟上,与传言中父母皆避居乡野别业不一样的传闻让他凝重的神情舒缓了不少。苏寄宁看他一眼,道。
“当然,他们一直都在家,不过是换了个院子。”
“咦?”
苏寄宁不再说话了,他沉默,苏寄丞张了张嘴,也安静下来。两人沿着长廊走了许久,苏寄宁没让仆役跟着,灰暗的天色笼罩着偌大一个苏府,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最后,苏寄宁在一处偏院前停下脚步。苏寄丞疑惑地看看朴素的院门,再看看苏寄宁。若没记错的话,这院子应是当初那个奇怪园丁涟叔住过的院子,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该是自己父母的栖身之地。
与苏寄丞对视片刻,苏寄宁伸手敲门,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谁呀?”
“我,苏寄宁。”
门立刻开了,一名面孔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门边,躬身道了声。
“大公子。”
“怎么样?”
“情况很好,老爷的风寒已经好了,夫人的猫也顺利生下了小猫,这会儿两位正在暖阁里坐着。”
“嗯。你在这儿守着吧,不要让人进来。”
“是,公子。”
那男子转身退下,至始至终没看苏寄丞一眼。望着眼前素净的宅子,花木如林的庭院,苏寄宁微叹口气,举步走向暖阁,苏寄丞僵硬地跟在后面。
刚到门前,就有一个丫鬟推门出来。
“大公子。”
“绿茱呢?”
“也在暖阁里面。”
“叫她出来吧,你们去前面守着,不要管里面发生什么,别让人进来。”
“是,公子。”
那丫鬟在躬身答应的时候略迟疑地瞟了眼旁边沉默地攥紧了拳头的苏寄丞,进屋叫走那叫绿茱的丫鬟,她们绷紧神色离开了。
“进去吧。”
苏寄宁让开路,盯住眼前神情淡然的大哥,苏寄丞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伸出手,推开门。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头发花白的女人正抱着一只花猫温柔地抚摸着,似看着猫,眼睛却无焦点,口中还喃喃念叨着“好乖,真听娘的话”类的句子,她身边软垫上是一窝小老鼠般的猫仔,窗前的摇椅上则躺着一名憔悴的老年男子,他木然地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对门边的响动和女人的痴然听而不闻。半晌,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喊,声音略显低沉,听上去已没有往日少年人精力旺盛的清朗,但他猛地一怔,缓缓回过头来。
“爹,娘——”
那声音又叫了一遍,带着低咽。
苏粲盯住门口站着的英挺的年轻人,他认出来,却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儿子,他以为今生再不可能相见的儿子。
“……寄——寄丞?”
“爹……”
“寄丞!寄丞!你终于回来了!你——苏寄宁!快躲开,寄丞,躲开,不要跟那家伙站在一起!寄丞,你看清楚,是他,害死寄峰,害你母亲瞎了眼,还变成疯子,害得我失去一切,囚犯一样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七年!寄丞,你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面对叔叔疯狂的指控,苏寄宁依旧神色宁静,淡然地站在门边,仿佛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苏寄丞的脸色却是陡然间苍白如纸,父亲的控诉,他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但眼前父母的惨状,来路上听到的种种传闻,让他不得不相信。
“……大哥,为什么不解释?”
“三叔说的是事实。”
“为什么……”
苏寄宁负手而立,看看苏粲,没说话。苏寄丞终于怒吼出来。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
门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后,完全碎在了苏寄丞的拳头下。这声音吓住了苏夫人,亲眼目睹门板碎成木屑的苏粲更是全身一颤,而后,一脸狂喜。
“还能有为什么?他怕为父夺了苏家大权,怕得不到苏家这万贯家财!七年啊,寄丞,整整七年,为父连这院门都出不得一步,还要承受老年丧子之痛,若非想到你还有可能逃过一劫,为父早带着你母亲去黄泉见你兄嫂了。”
侧目怒视苏寄宁,苏寄丞一字一顿。
“既然对我父母兄嫂这般狠毒,又为什么设计送我去韦清那里习武?连萧大哥,也跟你是一伙的吗?”
缓缓转头看一眼苏粲,苏寄宁对五弟道。
“三叔欲谋害长房在先,又因此引旁人对苏家不利在后,作为下任家长,我有权力处治。至于送你去习武,是因你确与此无关,我自不会连累无辜的苏家人。萧泽只是接受了我的请求,与苏家家事无干。”
苏寄丞深深地闭一闭眼睛,苏粲忙叫嚷道。
“别听他胡说,寄丞,为父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若真要谋夺家产,我如何会等到你苏寄宁长大成人,羽翼丰满了才动手?”
“若不是搭上了大人物,有祖父镇着,三叔如何动得了长房?”
“你——你——”
苏粲瞪圆了眼睛,像气得说不出话来,苏寄丞的视线慢慢从被这激烈争吵吓得发抖的母亲身上挪回,那阴郁的眼神简直让人无法和当初明快的少年,甚至不能和前几日出现在京城里的精神熠熠的青年人联系到一起。
“大哥?哈!哈哈哈!大哥啊——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他再怎么大胆,再怎么有野心,他也不敢在祖父跟前做那么疯狂的事!大人物,若真跟大人物勾结,那人怎么不出手助我爹一臂之力,而任由我爹这么简单被你囚禁起来?而就算我爹真这么大胆,你又为什么非要杀我兄嫂?”
沉默片刻,苏寄宁道。
“我带你来见三叔,也已告诉你事实,三叔做了些什么,你信或不信,我无法勉强,总之,苏寄宁无愧苏家。这七年,我虽不让三叔出这院子,但伺候周到,绝无凌虐。你若不信我,硬要带他们走,那么首先得证明你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平静富足的生活,不然就得等到那一天的时候再来接人。你若信我,就只管放心去闯荡江湖,有空了,回家看看。”
“别听他的!寄丞,想想你大哥大嫂是怎么死的,想想你母亲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怎么疯了的,你再看看你爹,你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苏粲的声音嘶哑钝重得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磨得人耳膜生疼,母亲浑浊的双眼更毒药般侵蚀着苏寄丞的心。牙咬了又咬,苏寄丞大吼一声,飞身跃来,逼人的掌风随之而至。
苏寄宁的反应也极快,他侧身躲过,随即一步后退,潜身出了暖阁,在廊上与苏寄丞周旋起来。
下午接到萧泽来信时已知苏寄丞这七年辛苦习武,他已非敌手,又不想惊动护卫,把兄弟间昔日情分完全毁掉,便只能借周遭物件回避锋芒。但到底是低估了苏寄丞这武痴如今的水平,以及他的愤怒,三十回合下来,苏寄宁已经感到吃力。绿茱他们瞧见了,本愈上前相助,却慑于苏寄宁警告的眼神而不敢动手。
眼看苏寄宁就要退到前院,苏寄丞狠心连击三掌,苏寄宁躲过了前两掌,最后一掌却正中左臂,剧痛让苏寄宁脚下一个踉跄,眼看苏寄丞一个横腿又要扫过来,绿茱等人想要掠来相救,却明显是来不及。清清楚楚看见五弟阴沉狠厉的眼神,苏寄宁苦笑了一下,准备承受。
黑影在这一刻轻巧落到苏寄宁面前,抬腿硬生生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