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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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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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

“从那一日开始,就是绿岫真正夺取帝座的时候了。她毕竟是小萧的母亲,不管成或败,我想,至少该让小萧离她们近一些。”

“会有危险,你不怕小萧也被卷进去?”

“多小心一些吧。”

兰尘笑了笑,化去了初时的凝重,神情语气皆舒缓了下来。

“这种坚持其实毫无价值,但人嘛,又哪里能做到万事都算得清值得与不值得?一切,不过是凭着心罢了。无论怎样用理智去思考,都是建立在心之所向这基础上的。”

“……这就是你的责任感?”

“不,我想应该说,这是我道德上的负担。”

“你这想法,果然要至死才改么?”

“大概,至死也改不了吧。”

“呵——”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六章 帅印

第六章 帅印

弘光帝给武威将军杜长义发出第二道圣旨的隔天。早朝上,偌大的金銮殿一片死寂。

六年过去,除开睿王与宁王,护国的将军们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伤的伤,年轻健壮些的却又着实让人放心不下将整个西北边陲的安危托付其一身。所以,在杜长义必须守卫雁城的此刻,看这是这一朝臣子齐整整地站满了金銮殿,却无人可领这西北道兵马大元帅的印去抵御西梁愈来愈勇的进攻。

连孟栩,也只说堪堪做军师,而无能掌帅印。

谁?谁可以保住他的江山,谁可以让他放心地托付那近一半的天下兵马?

走了一个东静王,如今,这西梁又要成就一个宁王出来吗?

端坐在高旷的帝座上,弘光帝抑制不住心中的怨怒。再三年,只要三年,待属于他的将领成长起来,他就无需理会那些上奏要宁王出征西北的愚蠢折子了,更不必面对庆王直接提出的让宁王为帅的要求。

尖利的目光梭巡过御台下整整齐齐地低着头的文武臣子。那里没有他的六弟,早在半年前,武勋卓著而空有封号的宁王就不再走进这金銮殿了,想起这一点,弘光帝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殿外强烈的光线在在提醒他,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中了,早朝也应该要结束了,他还是什么旨意都没下。

昨夜孟太后的话又回荡在弘光帝耳边。

“战事当前,圣上,你须三思。放虎归山,总也比亡族要好。外患不清,内必生乱。一切,要从长计议。”

攥紧了龙袍下的手,弘光帝张了张嘴。

“宣……”

殿外忽小跑进值守的宦官,声音有些不稳。

“启禀圣上,东静王妃求见。”

金銮殿上的视线顿时都集中在这中年宦官身上,想起殿外东静王妃要求见皇帝的话,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人也不禁有些慌了。

“何事?”

弘光帝倒没什么怒气的表示,只冷淡地开口问了一句。那宦官的声音有些结巴起来,躬着身子回道。

“启禀圣上,王妃、东静王妃她,她说要、要——要挂帅出征。”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起了一片哗然,连弘光帝也不由得猛地抬起头,带得帝冠上的玉毓一阵脆响。

“——王妃她说什么?”

那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宦官几乎要瘫在地上了,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清。臣子们戚戚喳喳的声音更大了起来,弘光帝看看日光耀眼的殿外。道。

“宣东静王妃。”

立在御台上的宦官立刻拉起嗓子传递圣音。

“宣东静王妃觐见——”

这声音被一道一道地接出去,把殿内大臣们不敢置信的议论给压了下去。开阔华丽的金銮殿上顿时一片迥异于先前的沉寂,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住殿门口,等待那让在场的男子们皆不敢相信的人出现。

脚步声传入耳中,不是很响,却踏得非常稳,一步一步,像踩在人们心上。然后,明亮粲白的日光才被映红,威严的黑色却又在风中如旗帜般舞过,红与黑,映着那张绝色倾城而又英气勃发的脸,映着那松柏一样挺直的修长身体,在人们心底刻下了一个永世不忘的印象。

沈盈川走上了金銮殿高高的平台,红色的头盔,红色的战甲,黑色的斗篷,手中一柄白银为鞘、上嵌数枚血红色宝石的长剑,步伐稳健。

她沐浴着日光走来,又将日光甩在身后,一双眸子直视着前方御台上高坐的弘光帝。毫无怯意。到得殿门口,沈盈川停了停,看看手中的长剑,抬手就抛给了门边持戟护卫的御林军。

她这动作自然,那士兵却有些猝不及防,竟丢开长戟,抱住了沈盈川的剑。长戟倒在地上,铁石相撞,好大一声响,震得殿中的臣子们回过神来。沈盈川却恍若未闻,把手中宝剑抛出去后就径直走上金銮殿。

人群在她面前如水一般自觉分开,沈盈川脚步无滞,直接走到群臣之前。站定,她看着弘光帝,低下头,以十分标准的武将礼节俯首叩见弘光帝。

“臣妇沈盈川,参见吾皇万岁!”

看着跪在御台下的女子,想起刚才宦官那句惊倒众人的“挂帅出征”,弘光帝心中突然起了怪异的感觉。

“王妃此刻求见,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弘光帝刻意地没有叫沈盈川平身,他发话的声音也更是淡漠,玉毓后的眼睛却直直锁定沈盈川。

直起上身,沈盈川抬头仰视着看不见表情的弘光帝,平日里温雅的声音干脆清朗,有若金石的铿然。

“臣妇此刻求见,乃是为领西北道兵马大元帅之印而来,叩请圣上恩准,沈盈川誓请挂帅出征聊城。为我皇尽逐西梁兵灾!”

严格地讲,这话说出口,本是件可笑的事。一介女子自请帅印领兵打仗,何异于梦谈?倘是在平时,这些朝廷重臣们也许会笑话一句,莫不是那年代国别均不可考的无稽之《杨门女将》看疯魔了吧!

但这是在金銮殿上,在刚刚经历了无人可出征西北的压抑气氛后,他们只敢偷眼瞥一下看不见表情的皇帝,以及满脸严肃的庆王、孟丞相、严尚书、曹尚书、颜尚书等权臣。百余人的大殿上依然沉寂如深潭,只有昂然跪立的沈盈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臣妇自知女子为帅,史无前例。但我昭国绵延千年之久,未尝没有女子领兵作战者。臣妇幼年尝熟读兵书,及笈后亦曾远游边关,且随亡夫亲临临海战场,受教良多,自认堪当此重任!栗子坡一役虽小,但臣妇乃临危受命,麾下又无将士,能斩获五百精锐骑兵,能耐如何,望圣上明鉴!更兼那西梁狂妄,以为我昭国除去亡夫,便再无人能破其势。胆敢口出狂言,辱臣妇母女名誉,辱我昭国名誉。同系沈氏子孙,臣妇怒气难咽,故披甲带剑立血誓面圣,恳请圣上恩准臣妇亲自洗清耻辱,令诸夷狄再不敢轻忽我大昭分毫!”

一语毕,整个金銮殿上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良久,弘光帝轻轻动了动,目光终于从沈盈川身上移开,他一一扫视过殿上的臣子。最后,他站起来。

“退朝!东静王妃御书房觐见,丞相,兵部、礼部、刑部尚书议事堂候驾!”

侍立的宦官忙紧随其后离开御台,另一名宦者则拉长了音调高声重复弘光帝的口谕,众臣忙都在沈盈川之后俯身跪下,恭送弘光帝退朝。

待弘光帝出了大殿,众臣子们陆续起身,沈盈川早已站起来,转身面对站在最前方的几位昭国权臣——丞相孟僖,兼任吏部尚书的庆王,礼部尚书严赓,刑部尚书曹邡,和兵部尚书颜杉。前户部尚书告老还乡,新上任的尚书大人虽位高权重,极受弘光帝宠信,但到底资历尚浅,在这几位中间站着,还欠了些份量;至于工部尚书,虽然六部尚书同等品级,皆是共入议事堂的大员,但职权所辖究竟有别,在这件事情中,他的影响力自然不如前面那几位。

拱一拱手,沈盈川朗然道。

“王爷在时常言,为帅者,可无上阵搏杀之勇,无运筹帷幄之能,然绝不可无纵横战局之气,无调兵遣将之势。沈盈川生于民间,长于江湖,成于东静王府,非深闺弱柳,非短视愚妇,为帅之勇、之能、之气、之势,依王爷昔所言,皆不输男子。故有今日拔剑出鞘之举。况西梁辱人太甚,若不还以颜色,东静王府颜面何存?我昭国尊严又何存?诸位皆治世能臣,当不拘此小节罢!”

除了孟僖这几人,其余臣子都垂着头,看不出他们的表情。沈盈川也不理会,微微一笑,抬脚走出金銮殿,径往御书房而去。

关键人物在那里,至于这儿,自有人能呼应。

到殿外再无沈盈川的脚步声时,殿中杵立的昭国大臣们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声跟旁边的同僚说起来。

“女子挂帅出征?这种事怎么能行,岂不是乱了纲常!”

“是啊是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叫个女人去打仗吧,何况东静王妃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如何交代?”

“这个嘛,话也不能这么讲。如今战况紧急,军中无人能领此帅印,东静王妃有这个能力,也未尝不可。这事儿再怪,总好过国土、百姓沦丧西梁人之手吧。至于闪失么,呵,我昭国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皇子皇孙上过战场磨砺,连东静王与宁王都是如此呢!”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偌大昭国,竟得由女子领兵,这、这……”

“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倒以为,女子也好,男子也罢,总是昭国儿孙,只要能把西梁人逐出国门,便无不可!”

“若如此,何来男主外女主内之别?”

“国难当前,男女何来别?”

“嗯,本官也觉着有理。况那西梁着实猖狂,我昭国堂堂东静王妃和郡主们,岂由得他们那般折辱?想当年王爷破其国都是何等荣光,难不成真以为人走茶凉,王爷一去,这孤儿寡母就得由人欺?哼!”

这话出来倒让人一时不好接话了,西梁放出来的那些所谓要虏了东静王妃为姬妾,抓郡主们侍酒的厥词,他们私下也议论过,但这里到底是金銮殿上,有些话是就算知道也得闭上耳朵装从没听到的。所以冷场片刻,只有人吐词不清地接了两句。

“嗯,嗯,莫怪王妃会如此愤怒了!”

“这士可忍孰不可忍嘛!”

“说来说去,圣上召了王妃去御书房觐见,到底会如何?”

“太后知晓此事了吗?”

“……”

群臣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嘴上争得激烈,眼睛却都还得空瞅着份量最重的那几位,见孟僖等人背着手一语不发地往外走,便有人忙出声道。

“孟相,您如何看?”

侧头看了发问的那吏部侍郎一眼,孟僖笑了笑。

“此事重大,但看圣意如何了。”

“可圣上既然要诸位大人议事堂候驾,定是与王妃说完后,要去问大人们的意见的。严大人,您以为如何?”

“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别人不行,东静王妃又有何等本事?这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严赓说得明确,意思其实模糊,在场的只有孟僖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别人都若有所思。庆王则早已大步出了金銮殿,那神色,竟似颇有些不快。

倒是与那户部、工部两位尚书慢慢走在后面的刑部尚书曹邡听到这里,突然开口问道。

“孟相,若圣上当真准了东静王妃为帅,令四公子还会出任军师么?”

“圣上都准了,那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王妃点到他,孟栩必定效死为其前驱。”

点点头,曹邡的视线投向正走下台阶的庆王,又不动声色地迅速移开,没再说什么。兵部尚书颜杉却转回首来,道。

“曹大人,令郎这粮草,调度得如何了?”

“颜大人放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犬子深知此理,于粮草上未敢稍有懈怠,定然不会耽搁了战事。”

“哦,虎父无犬子,令郎办事,自然是让人放心的,只是粮草涉及深广,偏偏此次西梁便是奔着粮草而来,运送上势必会困难重重。曹大人,令郎但有需要,颜某必不敢辞。”

“哪里,颜大人客气了。”

拱手应着话,曹邡、颜杉两人也出了金銮殿,他们身后是陆陆续续的大臣们。得了弘光帝方才钦点的,都随着孟僖往议事堂而去。其余的人则回到各自所属部曹,该干嘛干嘛,同时竖起耳朵等待结果。

议事堂可以说是昭国最高的国策决定部门,但凡军事、内政、皇亲等大事,皆由丞相集合六部尚书们商讨,结果呈于皇帝通过后,再由丞相一一部署下去。所以这里也是皇帝除了御书房外最常去的宫殿,其禁卫森严程度,不下御书房。

不过这几年来,弘光帝更多地喜欢召集臣子前往御书房商讨、决意,这议事堂比之从前,还是冷清了不少。而那在金銮殿之后的御书房,正渐渐成为昭国实际上的权力顶点。换言之,弘光帝正握有更大的权力。

沈盈川在御书房所处宫室外的台阶前停下脚步,她仰起头。这里她只来过一次,还是当初刚嫁给沈燏后,来此受封的那次。

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御书房不同于偏重形式上决议朝政的金銮殿,这里是所有议案经过群臣反复商讨后,真正下最后决定的地方,而主导这一切的正是御书房的主人——皇帝。

到底做皇帝的滋味如何?

天下人大概都有个皇帝梦吧,但兰尘一再一再地说过,当决定权只放在皇帝身上的时候,若就想享受皇权,那么皇帝真是天下最美的差事,因为所谓昏君就是不考虑别人,不承担江山的责任,光顾着自己的;而若还有几分良心,还想留下些英名,那么做皇帝便难,最难的不是治国才干如何,最难的,其实是别把自己放纵在权力甘美的蜜糖罐里溺死!

“宣——东静王妃觐见!”

侍从拉长了的尖细声音在空旷的殿前扬起,带着些尾音消失在初夏已渐趋向白热的阳光中。沈盈川面色沉静,振衣举步走上台阶,进了轩敞的御书房,一股清凉即从脚边卷上来。沈盈川抬头看去,两排朱漆大柱撑起华丽的藻井,各种姿态的五爪金龙盘旋其上,犹如同伴在**中共舞,花饰繁复的鼎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起,更衬出份超凡的贵气。

停下脚步,她侧头看向御座的方向,目光在越过台阶上的御桌之前利落地垂下,沈盈川稳步上前,躬身下拜。

“臣妇沈盈川叩见吾皇万岁!”

这声音一落地,整个御书房便再无声响,承受着头顶上沉重又锐利的目光,沈盈川稳若磐石地跪于阶下。良久,头顶上传来弘光帝没有起伏的声音。

“……王妃平身。”

“谢圣上。”

除了沈盈川起身的那一阵声音,御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沈盈川直视着弘光帝,目光坦然而坚定。

侧了侧视线,弘光帝抬手取过桌上的茶水,淡淡道。

“王妃今日出语,可是惊了天下人。”

“臣妇不敢,然臣妇确实希望能掌此帅印,尽逐西梁。”

“满朝文武不敢做的事,王妃如此轻易道来,是将这看作儿戏了么?”

“臣妇虽一介女子,但战场上的事情,臣妇自认所见所闻所能谋划者绝不输男儿,况臣妇非自请为需时时亲身上阵搏杀的将军,而为帅之人,重在运筹帷幄,重在排兵布阵,稳固军心,激扬士气。臣妇绝不敢看轻战事,亦不愿当此时,仍缩于王府内院,浑不管家国如何!”

弘光帝手中的杯子忽然重重地落到桌上。

“王妃这是在说朕朝中无人么?”

沈盈川的目光毫不相让,她直视着弘光帝,神情中又带上了一点悲戚。

“圣上朝中自有文臣武将共谋天下大事,便无人管到臣妇这等小事了么?臣妇身为东静王妃,云逸云翔身为圣上亲赐名的郡主,而今遭人如此垢辱,天下皆知,却不见谁为臣妇说一句话。众目睽睽,臣妇不知东静王府日后要如何立于京师皇城!不知一双**将来要如何与人结亲!况此一役,西梁挟怨而来,今日已敢如此大放獗词,明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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