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放心,我的这支军队谨遵先生当年叮嘱,人数不多,但绝对骁勇、忠心,俱能以一当十。”
“好,刘将军,明日起,请提起十二万分的谨慎,战场瞬息万变,我随时会传信于你的。千万注意,西梁向朝廷借粮,却只得到一点赏赐乞丐似的粮食,昭国粮商又投机,从中大发横财,这在西梁国中早已招来愤懑。他们虽不知这场投机中最大的获利者正是圣上,却已深恨昭国。所以,我们可以预料到这五百骑兵的攻势会有多猛烈。”
“事关王妃安危成败,刘若风不惜性命也定会漂亮完成。”
“——那么,严某就先告辞了。”
第二天,东静王妃的车驾静静地驶出聊城城门。
有认得那马车的人自觉地让开了路,没一会儿,喧嚷的街道就自动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这趟追思东静王的旅程,不仅唤起了边地军民对当年那位性格豪爽的王爷的怀念,而且,沈盈川自己的形象也开始在人们心中扎下了根。随后发生的事,则让她的巾帼之名在昭国引起如地震般的轰动效应。
《沈书》里如此记载:弘光十二年,春将末,梁兵忽现。聊城震动,急点兵而发,然边民已遭劫掠。昭军至,不能及。
这是一场因为灾荒而引起的战争,在这片土地有边塞建成的千百年的岁月里,战争从来就是最不缺少的东西,历史已经懒得一一去记忆。可是这一年,这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在之后千百年间总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他们公认,这是沈盈川走上历史舞台的开始!
栗子坡,也因此成为了许多人命运的转折点……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三章 横空出世
第三章 横空出世
出了聊城,沈盈川的车队沿着古老的驿道疾驰。傍晚,他们抵达栗子坡。
年过半百的镇长早看见了马蹄扬起的烟尘,待到走近,由这列看起来简单其实却十分精良的车马,以及那口标准官话,镇长便猜到来者的身份了。毕竟东静王妃携**出游西北已有好些日子,这消息也传得差不多了。
被热情的镇民迎入村中,人们赶紧收拾出了最好的房间以供沈盈川母女宿夜。微笑着谢过人们,沈盈川随女侍举步走入房间,两个女儿也手牵手跟了进去,沈十四他们立刻围住院落,那种架势将人们好奇的视线终于隔开了。
女侍备好茶点,端来热水供沈盈川母女们梳洗后,她们休息了片刻,便有人来禀道。
“王妃,郡主,请用膳吧。”
“嗯,传膳。照老规矩,在该付给的银子上再加五两。”
“是。”
这样的边地,膳食自然不会多精美。但沈盈川自身并不是个要凭借外物来突显自己身份的人,在确定此生之标的后。她的精力更不在于此。云逸和云翔自小跟在她身边,深受熏陶,是以两个小女娃也没那么挑剔,母子三人这么对坐着静静用膳,倒也一派宁静馨和。
“娘,明天我们要去哪儿呢?”
两只小手捧着茶杯,云逸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问母亲。微微斜了斜眼睛,沈盈川瞥一眼窗外逐渐落下的暮色,看着女儿轻轻笑道。
“我们在这儿停两天,你们父王从前总夸赞说边境百姓如何淳朴,如何豪爽,趁着这回难得,我们也感受一下吧。”
“真的吗?好耶!”
云逸欢呼起来,大大的眼睛灵动活泼地望着母亲和妹妹。
“那我们可以骑马,可以跟着牧民去放牧喽?云翔,云翔,我们一起吧,像父王一样,我们也去草原上纵马驰骋一回,好不好?”
文静的云翔不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目光如春水般泛过一圈圈柔美的涟漪。
沈盈川温柔地笑了出来。
“那就去玩玩吧,不过要记得,必须得让涟叔跟在你们身边。”
“知道知道,谢谢娘亲!”
“云逸,我说的是必须。明白吗?”
沉静的声音不怒自威,让兴高采烈的云逸中规中距地站好,小声道。
“女儿明白了,母妃。”
“明白就好。”
沈盈川唇角的微笑柔了许多,她伸手抚了抚云逸的头发,叹道。
“不是娘不想让你们玩得尽兴,但这里到底是边关,西梁且不必说,单是匪徒就为一大祸患。你们是燏的孩子,不要让‘东静王’这三个字成为敌人拿你们跟娘谈判的筹码。”
云逸垂首不做声,云翔瞅瞅姐姐,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云逸身边,推着云逸一起向沈盈川拜道。
“娘放心,女儿们绝不会任意妄为,令父王之名蒙羞的。”
“嗯。”盈川赞赏地点点头,“好了,去吧,跟着涟叔四周转转,也感受一下边地百姓的生活。”
“是,那我们先退下了。娘。”
“去吧,记得跟着涟叔,而且不准肆意嘲笑别人的生活方式。”
“知道啦——”
听到可以四处玩会儿的云逸立刻恢复了精神,一边回应着母亲惯常的叮嘱,一边拖着妹妹的胳膊就赶着出了门。沈盈川看着她们与涟叔前后脚出了门,便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啜了几口。
女侍进来撤了云逸云翔用过的茶具,同时低声禀道。
“王妃,他来了。”
“传进来吧。”
“是。”
女侍端着托盘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守在屋门前的沈十四侧眼扫过屋内,便偏过身体,调动五识凝神注意着四周的状况。
屋内只传来低低的声音,到门外就已变得十分轻微。这时,倘有人能进入这院子,也只能看见东静王妃安祥地坐在屋中品茶,却不会感觉到她那椅子旁边的屏风后正跪伏着一名男子,当然也就更无从知道屋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了。
沈十四倒能听个大概,不过他也只是听着,不多问,更不多说。他牢牢地记得自己曾经的誓言:保护她,不惜一切!
这边关的夜,有一种苍凉的寂静味道渗在里头。天上的月亮橙黄橙黄,仿佛要散些宁馨的香,风中却又可以隐隐听见豺狼的长嗥声,倘若推开院门,不必走到村外,就能感受到远方黑暗而空旷的未知,似乎要摄去人的魂魄。
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沈盈川如今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虽说有萧泽派来的大批高手潜入助阵,这小镇肯定安全,但引起别人疑虑也是不好的,所以尽管今晚难以入睡,她也只是披衣站在窗下,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亘古地圆缺着的明月。窗外,沈十四尽职尽责地抱着剑靠坐在墙边,隔着一掌宽的砖石,沈盈川几乎就在他头顶,不用仰头去看,他也知道。
如往常一样,沈十四不会关切地问他的王妃在如此深夜仍不能成眠的原因,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下,顶着婆娑的白色月光,用眼睛之外的一切来感受那一墙之隔的人。
“……十四……”
突然传来的带了点犹豫的声音让沈十四也不由得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迅疾地起身,侧站在窗边。
“属下在,王妃有何吩咐?”
沈盈川却没有做声,只是依然微仰头看着夜空,看了很久,让垂首站在一旁的沈十四几乎怀疑自己适才不过是出现了幻听。但纵然如此。他也仍旧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看,用耳朵、用鼻子、用拂过皮肤的风来感受周遭。
风是一阵一阵的,这春夜里,终究凉意侵人。站了许久的沈盈川抬手拢了拢衣服,略偏过头,看着窗外矮了自己半截的沈十四。再见面,已有六年,他这样跟着她,也是四年了。如今,连这张普通至极的脸。连这恭谦至极的态度,连似远似近的感觉,她终于习惯,他便甘之如饴。
这样很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她不想再捡起什么往昔,也不想把沈燏独自放在记忆里。所以他们只要这样,就足够了,至少,他是可信的,而她,也再度给予了他一份信任。
“……十四,明日一役,我必须要活着回去,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沈十四没有任何动作,回答得却无一丝犹豫。
“王妃请放心,凭这把剑,十四必定会保得王妃安全。”
“……无论发生何事?”
“无论发生何事!”
美丽的眼眸俯视着沈十四的头顶,沈盈川的表情淡如寒江春水,半晌,她的目光又移向天空,那已故去六年的人爽利的笑容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耳边仿佛也响起了他清朗的声音。
“盈川,这天下,我们一起看!”
“……盈川,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抿了抿嘴唇,沈盈川转身走向内室,淡淡的一句话流过窗台,落入这时才抬起头来的沈十四耳中。
“……记住你说的话!”
这一次,沈十四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的屋子好一会儿,然后转身,依旧在窗外的墙边坐着,拔出剑,用一块布巾轻轻地擦着。擦得非常非常地仔细。
明日,这把剑,将会保证他实践自己说过的话。
无论来袭的西梁骑兵是否有可能会把这些镇民拖入苦海,无论这场战争扩大后会带来些什么后果,无论今生还要承担多少杀戮的罪孽,他都会用这把剑护着她平安归去,护着她,去坐稳这片江山。
边地寂静的深夜里,要书写未来的人享受着最后一晚的安眠,皓大的圆月在空中慢慢地挪移,天边的黑暗终于淡了下去。
西北灰色的空中,可以看见细细的烟,执着地在遥远的草原上向天空攀升,宛如天地间的一根缥缈的立柱。那却是方向,指示西梁骑兵背着刀与弓箭虎视眈眈地奔来的方向,有人在密切地注意着。也许是边关安宁得太久,也许是当年东静王胜利得太辉煌,巡守边境的士兵们跟着将官却是例行公事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正在生存的威胁下,再度袭来。
早晨的小镇有着慵懒的忙碌,屋顶上的炊烟一缕一缕地飘着,早起的牧人,勤快的主妇,慈蔼的老者,赖床的小孩,还有圈中踢踏着栅栏,焦急等待扑向青草的牛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遵循着规律的作息,云逸和云翔姐妹也早就起了身,今天她们可以去真正的草原上骑马,这令两个小姑娘的早餐时间过得非常愉快。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以王妃和两位郡主要骑马出游的理由,天还没亮,侍卫长就派了两名侍卫打马巡视草原。算算他们该要回来,而这边也已准备好,只待要随最后一批牧人们一道出发的时候,两名侍卫的马卷着风尘奔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他们的呼喊声。
“西梁来袭!西梁骑兵来袭!”
慌乱霎时如瘟疫般在镇子里蔓延开来,随着远处已经开始放牧的人们赶着牛羊跟着这两名侍卫奔逃回来,骨子里深植的关于战争的恐惧夺去了这些寻常百姓的理智。有人连忙收拾微薄的家产准备逃,有人无助地抱着娇儿弱女哭着踮起脚翘首盼望远方,搜寻一早就出门放牧的丈夫……
一身红色骑马装束的沈盈川站在村口,除了立刻令女侍把一双女儿带回村中好好照看住外,她就再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静地站在晨风里,站在绷紧了神经,手按刀剑只待要拔鞘而出的侍卫们中间。耀眼的红色劲装,翻飞的黑色斗篷,她站在那草原的背景中,威严如异域传说里守卫大地的女神。
两名侍卫没一会儿就疾驰至村口,他们甚至来不及勒住马就已翻身滚下来,大口喘着气禀报。
“王妃,西梁骑兵来袭,以他们的速度,半个多时辰就会到了。”
“——他们有多少人?”
沈盈川皱紧了眉头,看着正忙乱赶回来的镇民及牛羊。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斟酌着回答。
“大约……四五百人。”
“朝哪个方向?”
“正是朝这里奔来的。”
沈盈川的眉头顿时紧成了结,她挥了挥手,那两名侍卫便施礼退下。片刻后,手中的马鞭使劲地抖了抖,沈盈川回身吩咐。
“你们二人,带上我的印信及那份太后懿旨速往西边驻军营寨通知此消息。命他们即刻警戒起来,要马上派人通报聊城的虎卫将军,不得疑虑拖延,并命营帐长官即刻率兵来栗子坡救援。”
“是!”
“你,去通知镇长来见我。要是三句话以内的劝说不行,就把他绑来!”
“是!”
“你们,拦住想逃出镇子的人,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集中起来,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命他们藏入地窖中,约定信号后封好入口。”
“遵命!”
侍卫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声音刚落,人已飞身而去,毫不迟疑地照沈盈川的吩咐行事。陪同的几位僚属一边跟上沈盈川转身走开的步伐,一边焦急道。
“王妃,您这是想干什么?为何下如此命令?这栗子坡前后无险可防,无工事可守,驻军营寨也不可能在半个多时辰内就赶来。所以西梁以骑兵来袭,我们只能让镇民舍弃家财,赶紧后撤才是。王妃,请您也赶紧带郡主们离开吧!”
沈盈川不予理会,只管大步往镇子的小禾场走去。她到的时候,镇长也正好被带到那里,在这种紧急时刻还硬要他来,见多识广的镇长便只想到眼前的贵人是要向村民们提要求好让自己逃命的,虽然对方是东静王的王妃,但此刻,村长的好感已失去了大半。即使,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也定要护得东静王妻女的平安!
敏锐地捕捉到镇长恭敬脸色下的一丝不耐,沈盈川也不多话,开门见山。
“镇长,我这百余名侍卫,加上村中青壮年男子,你认为可与西梁四五百骑兵抗衡多久?”
让人惊讶万分的话就这么自然地从东静王妃口中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以或真或假的惊讶表情看着站在他们中间的这美丽尊贵的女子。
沈盈川没给他们发呆的时间,继续道。
“只派四五百骑兵来袭,可见西梁此次还没到正式与我昭国开战的地步,至少这一支骑兵不是。他们直奔这栗子坡而来,从西梁国内目前的严峻情况来看,我想最大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抢夺粮草。这同时也是试探,假如他们抢劫顺利,要不了几天,西梁大军就该直指我昭国边关重镇了。”
瞥了一眼显得更为震惊,但多少也冷静下来了的镇长,沈盈川的视线又扫过那几名僚属。
“诸位长在边关,理当知道,镇民们这样无序逃散一则跑不远,极容易被行动迅捷的西梁骑兵抓回来,甚至突袭的西梁骑兵还有可能会因为怕走漏风声而杀尽知情人;二则粮草损失惨重的话,生活陷入困顿,一样糟糕;三,西梁若顺利得手,我昭国这千里边关,只怕又要陷入战火煎熬中了。别人怎么想我管不到,但是王爷的遗愿就是护得国泰民安——我会让它实现的!”
沈盈川一语双关,人们却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他们现在只确定一件事:这位美丽高贵的东静王妃想带人击退来袭的西梁骑兵。
他们面面相觑,不敬地说,这无异于说梦。听来简直就犹如玩笑,四五百骑兵,真正的西梁马背上为生的骑兵,虽然当年东静王也曾大败这支骁勇的军队,但今日在这里的却是普通村民,不是昭国军队。
“王妃——”
一直听任沈盈川下令的侍卫长为难地出面,话没说完,就被沈盈川挥手打断。
“多说无益,我决定已下,你们令行禁止便可。昭国任是一草一木,也绝不容侵犯——这昔年王爷出征东月国时立下的血誓里也有我的一半。不要信不过我沈盈川,今日,断不会让你们命丧于此,也绝不叫西梁人抢了百姓们赖以为生的牛羊粮草去!”
这一番话带来的触动显然更大,镇长看了看这批异乡人,目光最后落定在神色肃穆的沈盈川身上。当年沈燏的骁勇已成为边关百姓传颂的一则神话,这位沈燏称为一生情之所钟的王妃的事迹,人们也有所耳闻。单单弘光五年冬天,临海那场战役,带给人们震撼的不仅仅是沈燏的死,亦包括东静王妃临阵执掌帅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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