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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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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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这样啊——呵,幸好,幸好!”

举步下了台阶,萧岳正要离开,忽又停下,回头道。

“兰尘,你若是想去看泽儿,就去吧,只不要打扰到月城疗毒就好。”

“呃,是,多谢门主。”

摆摆手,萧岳慢慢地朝外走去,兰尘抱着兰萧看着他的背影。

实话实说,她并不同情萧岳。这里面有对男子三妻四妾的反感,也有对他一味以宠信来弥补对韦月城和孟夫人感情上这份亏欠的不以为然,可以说,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固然主要在孟夫人失去理智的嫉恨,可居于这一切的中心的萧岳,同样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但兰尘一向笃行“责备于事无补”,她也会喜欢想“如果当初”这样的假设,也会在怒气上涌的时候,百般热烈地问候那点火的人,然而这也仅是片刻而已。出了事,她就会要求自己尽快做出决定,并且在做决定的时候,只从当下的实际考量。

就在萧岳要绕过溪水时,兰尘终于忍不住道。

“门主,但凡过去了的,不管如何便都是前尘往事了,追无可追,我家乡有句古话——不如惜取眼前人!”

萧岳的脚步停了停,在兰尘的声音没入黑暗中去了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背起手过了溪水,消失在桂树后。

不如惜取眼前人么?

他何尝不知道,又何尝没有努力去惜取?但月城啊,那有如高高挂在旷远夜空中的满月般光辉清冷而又绝艳的人,他怎能忘得了!

这,便是负心的下场吧……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

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

萧泽静静地站在一片黑暗中。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黑暗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的光透进来,连自己也看不见,比当初父亲把他扔进去闭关的石室还要黑。而且那黑暗甚至好像能吞没声音似的,连跑动时的足音也消失了。

“八年,已经八年!”

虚空中忽然有声音晃过,听着有点模糊。萧泽全身的神经陡地绷紧,却只有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头略垂着,双目微闭。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清楚了些,是女声,哀怨的女声。

“我如此爱他,我已伴他更久,为什么他的心还不在我这里?”

萧泽的身体猛地一抖,这声音太过熟悉,太过含怨,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在某个安祥的午后,在那锦缎着地的桌下躲藏的午觉的香甜,都因为这声音而碎成一片,童年。从这一刻起全部结束。

“是因为他吗?是不是因为他?因为他一直在这里,所以岳总是忘不了那个韦月城,所以我永远是妾,所以我的孩子连半分机会都没有,再怎么优秀都只能永远臣服于他!”

“萧泽萧泽萧泽——”

“她是故意的,她甩手而去,却把儿子留在岳这里,逼得岳永远记住她,逼得我在岳心里永远什么都占不到!”

“我恨她,我恨他们!”

“为什么他们要存在?为什么他总要跑到我跟前得意地叫我二娘?他想炫耀什么?他想提醒岳什么?我恨他,死掉的小孩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他?”

失控的声音尖利得吓人,仿佛锋利的箭,萧泽茫然地看着包围自己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震惊、害怕、厌弃?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会这么地憎恨自己,而那个人却是前一刻才对他温柔微笑的二娘。

是误会吧?是他在做噩梦了吧?

记得那时他就是这么安慰惊恐的自己的,轻轻蜷缩起身体,他闭上眼睛,蒙上了耳朵。

黑暗的空间重又安静了下来,萧泽紧紧闭着眼睛,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辛苦地喘气。

“泽儿?泽儿?”

温柔的声音仿佛响起在耳畔,萧泽依然闭着眼睛。

“泽儿……”

“你过来,澈儿,过来看看你的大哥,看他睡得多么自在。”

“澈儿,你要记住!你没有半点不如他。你甚至比他更优秀,更高贵,可是就因为你爹的心不在娘这里,对世人来说,你就只能是庶出的萧二公子,这萧门,还有绝世武功,还有名誉与地位,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

“从前他叫我二娘,如今他一声声地唤我孟姨,真刺耳,那声音真刺耳啊!澈儿,你已经十岁了,该明白了。为了娘,为了你自己,澈儿,你要把他比下去,你要从他手里夺去萧门。澈儿澈儿,娘只有靠你了!”

“澈儿澈儿,不要让娘再看到他!”

“……”

萧泽猛地张开眼睛,明明仍是一片黑暗。但眼前却总有两个相拥的影子。女性美丽的脸轻轻搁在稚嫩的肩上,手臂把小小的身体抱得死紧,那孩子却似未感觉到疼痛似的,一张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相衬的冷漠。

那张脸从孩童蜕变成少年,长成青年,那冷漠却再未褪去,仿佛已经深入骨髓了,连扯起唇角笑一下,或是瞪视一眼这样的动作都不能。

头突然疼了起来,非常的疼,那种像要裂开的疼痛折磨得他捧着头弯下腰,半跪在地。

——“药性相斥!”

“别慌!许迟,楚公子,你们压住萧儿的身体,压紧点,不要让他动一下。楚夫人,劳烦你把我的银针拿过来,全部。”

轻轻拭去萧泽口中流出的血,韦月城屏息,稳稳地将最粗长的银针一根根扎进萧泽头部的大穴。

萧岳固定着萧泽的头,不让他因为疼痛而有丝毫动弹,否则韦月城的针稍有偏差,萧泽不死也废了。但看着平素桀骜飞扬的儿子如此面无人色,萧岳只觉自己也似能亲身感受那种疼痛,那种据说是像要把灵魂撕开的痛。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逃开,像兰尘一样,不看不听,只在清园里默默地等他回来——

那总是笑得温柔的人大概不知道吧。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她倾诉她的恨,他甚至亲眼看到过。不是直接在他面前,而是她转过身去,他看到她的手攥得紧紧的,连指甲刺破了掌心出血了都不知道,连躲在帏幕后的萧漩看到她的脸后吓得摔倒了都不知道。

爱之深,恨之切!

这是兰尘说的,他明白但始终不能理解。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了,不是像洛阿姨吐着血倒地的那种不在,而是走了,独自离开南陵了。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还有个人会温柔地抱着他,温柔地对他笑,温柔得和对她亲生的孩儿一样,那就是母亲!对他来说,她就是母亲!

可原来不是,不仅不是,还是深恶痛绝的对象!

呵——

“……公子……”

“你在不安吗,公子?”

“原来公子也是有求不得的啊!”有人轻笑着叹了一声,声音清清浅浅的,像初秋吹过水面的风。萧泽不禁凝神,果然听她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至少没有跌入怨憎会的深渊里去。”

“能这样才算好!就算他们不爱你。但是你爱他们,你爱爱着他们的你,所以被人弃若敝屣又如何呢?人只要珍惜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了。说起来,这世上又能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窗外再度晨光明媚的时候,韦月城终于舒了口气。

没事了,萧儿没事了!

心情一放松,顿时觉得全身无比酸软,她靠在旁边的榻上,疲累得连胳膊也不想抬起来。这时,一杯热腾腾的药茶递到她面前,韦月城一边向许迟道了谢。一边接过。

“我来看护公子,你去歇会儿吧。”

许迟淡淡地走到萧泽床边坐下,他跟韦月城一样俱是两天两夜未眠,但仗着内功深厚,他的精神还很不错。知道即使萧泽现在已脱离危险,但韦月城仍不会放心,他便亲自看护。

想了想,韦月城点头道。

“也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反复的。再过会儿,楚公子他们就可以来接替你了,你不要再扛着了,也去休息吧。”

“我知道。”

“哦,对了,如果我爹回来,要他一定先来找我,不许擅自去找岳的麻烦。”

“老爷子恐怕会憋不住。”

许迟淡淡陈述事实,韦月城想了想,道。

“那就告诉爹,若不按我说的,便至少一年不许他上麟趾山。正是多事之秋,泽儿中艳雪剧毒固然让人生气,但这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到许迟点头答应,韦月城这才安然喝完杯中茶水。许迟在其中加了安神草,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目送韦月城走入侧室,许迟垂眼看看萧泽。呼吸较先前平稳了许多,也没有再冒汗了,只待余下的毒素再淡去三分,应该就可以清醒了。

敏锐感觉到的异样惊动了许迟,他警觉地抬头看去。门被推开了,轻而有力的脚步声传进来,许迟猜到来人是谁了。果然,下一刻,转过帏幕而露面的人便是萧岳。

许迟转回头,萧岳在床前停下。

萧泽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终于不再那样骇人。同样两天两夜未眠,萧岳却似比一直守在跟前的许迟还要疲惫。

顿了顿,他问。

“泽儿是没事了么?”

“嗯。”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

“你也知道艳雪的毒难得清。可能要到下午才会有醒来的迹象。”

“……真的不会留下什么影响吧?”

“不会。”

“……”

萧岳再无话可问了,月城先前已经说过大致的情况,中间虽有惊险,但治疗总体还算顺利。而瞧刚才的情形,月城显然是对萧泽的治疗结果极为放心,才会离开去休息。

看看萧泽,再看看低着头的许迟,萧岳想起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那简简单单的情景。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现在,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迟,泽儿——就劳烦你了。”

“没关系。”

许迟抬头瞟了萧岳一眼,似是觉得奇怪。他们是老相识了,出身名门大派的萧岳多礼,他是知道的。但他们之间,萧岳以前可从没“以礼相待”过。

感觉到许迟略带疑惑的视线,萧岳的眼色深了深,他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前夜终于还是去见了匆匆赶来的月城,也许是悬着萧泽的关系,他们只是看了一眼,月城什么也没问。

“门主。”

洛渠从对面直接跃过莲池,呈上两样东西。

“这是……三公子的剑与发冠,渔人在距离古渡七里处捞到的。”

呆立半晌,萧岳木然接过那柄无鞘的宝剑。

“……一起?”

“不是,在两处,相距甚远。剑冲到浅水处,发冠是被渔网勾到。”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萧岳握紧了剑柄,这是萧漩八岁开始习萧家剑法时他依循家中俗例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华美而冷冽,萧漩分外爱惜。他甚至不常用,别人多认为萧三公子性情风雅,更喜用扇,但萧岳看到过儿子练罢剑法后坐在一边细致擦拭剑时的神情,那是舍不得。

如今,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叫人继续找,往下游去,增加悬赏金,但有任何一点线索,均重赏!另外,现在可以对飞云山庄施压了。记住,这力度要把握好,绝不能触到那位的鳞。”

“我知道,门主放心。呃——少主,可好转了?”

“现在还没醒,不过没事了。”

洛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了看萧岳,拱手要他注意休息后就转身大步离开去布置人手。

捏着宝剑与发冠,萧岳独自站在清晨明媚的秋阳里,看着走廊蜿蜒的孟夫人所住院落的方向,心中悲慨情绪激荡。

毁了这个家的人到底是谁?

每个人都好像有自己坚持的理由,结果,每个人都伤了一身。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了,他只想他的儿子们都回来,回来再说。

如今,萧泽可以保得平安,可是萧漩恐怕真的——已凶多吉少……

这天下午,连日阴霾的萧门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西院传来好消息,萧泽醒了!

上迄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诸堂主,下至普通丫鬟仆妇,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场兄弟之争根本就没结束,但萧泽无事,还是让众人安心不少。萧门毕竟是江湖大派,门主又刚刚成为武林盟主,这节骨眼上若少主因内乱出事,那是大不妙。

身体被毒素侵蚀得还是很虚弱,不过精神看着倒还行。与韦月城、许迟打过招呼,萧泽便直接问起了萧漩。

“生死不明?”

萧泽大惊,若非身体全然无力,他只怕就要爬起来了。

“怎么会?当日他身上并无大伤,那儿的雍江水也并不湍急,三弟水性很好,他自己跳下去不是为了逃开么?”

“看着是这样,不过听说捞到了他的剑与发冠,而且洛渠当天就带人严查雍江两岸,却一点踪迹都没有。看那时情势,他本不会预计到要跳水逃生,要找人接应,照说总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皱紧眉头,萧泽回忆一遍那天情景,但无所发现,他试着动动胳膊,竟是仅能勉强挪动手。这样子,想不躺着也不行了。

“娘,门中情形,您知道吗?”

“岳软禁了孟夫人和萧澈夫妇,这几日他只过问门中事务、你的病情以及萧漩的情况,其他一概未处理。”

“——软禁在哪里?”

“三人都在孟夫人院中,门内亦戒严。”

想了想,萧泽又问道。

“那兰尘呢,她们母子怎么样?”

“很好。”

点点头,萧泽放心了些。

许迟正好端了煎好的药过来,才扶起萧泽喂他喝下,萧岳急急进来。

“泽儿!”

“哦,爹,您来了。”

萧泽安抚地冲父亲笑一笑,萧岳舒了口气,走到床前。

“好,醒来就好。”

“儿子不孝,让爹担心了。”

“别说这些傻话,赶快养好身体是正事。”

萧岳的神色轻松了不少,他转而又去问韦月城。

“如今看来,艳雪对泽儿可还会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只要细加调养月余便可完全无碍了。”

“那……哦,好,那就慢慢调养吧,必得把艳雪之毒清干净才好。门中事务自有人处理,泽儿也不必担心。”

“是,那就烦劳爹了,儿子倒是偷了段空闲,可要好好休养了。”

萧泽笑得很轻松,想了想,他看看韦月城。

“娘,我昏迷也有这好几日了,您帮我去看看兰尘吧。她那儿子根骨不错,我还指着将来收为徒弟呢,可别叫她这不称职的娘给带出些什么弱症来。”

抬抬眼,韦月城知道萧泽是有话跟萧岳说,便弯一弯唇角,露出个清清浅浅的笑来,点头道。

“好,我去看看。”

简单收拾下药箱,韦月城转身出了房间,许迟也跟着出去。萧岳的目光慢慢收回,屋子里,便只剩下这父子两人和一室沉默。

萧泽靠在床头,他看看在床边缓缓坐下来的父亲掩不住疲乏的脸,不禁轻叹了一声,苍白的脸色一片平静。

“爹,您今日就撤了软禁孟姨和二弟他们的命令吧。”

“……你真不生气?”

萧岳侧过头来直视着萧泽,苦笑一下,萧泽道。

“不,不生气,只是觉着可悲。落到如今这局面,不在意料之外,但是真只觉着可悲。孟姨、二弟、三弟,您和我,大家兜兜转转,却谁也没如意。”

“——可悲?”

萧岳的身体一下子颓然如松弛了的弓,这位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的萧门门主几十年挺直的脊背此刻初次无力地弯了下去。

“我想了两日两夜,还是不明白,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了?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的是你和你母亲,但他们母子,难道我的忽略真的严重到如此地步,让他们不惜对你狠下杀手?”

偏头想了片刻,萧泽淡淡一笑。

“人非圣贤,岂能无嗔无怨无妒?这二十多年您待孟姨可说不薄,但您的心,并没有分给孟姨多少。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当年甘愿嫁给您做妾室,孟姨身为相府千金,已是委屈,却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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