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家,他不想舍弃。
“门主”这位置他不在乎,他只担心,假若没有“门主”牵系着,是不是他就跟他们散了?是不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就这么算了?
萧泽这个人,其实没那么桀骜不羁、脱略潇洒的。他可以不在乎许多东西,然而他终究没有他**那般缥缈的性子,天下之大,总希望有一处恒定的牵绊能将他牢牢挂着,有无关缘由的血亲能在命里相系着这一世人生。
萧泽只偷得了这一点空隙,迅速追上来的萧漩凌空一剑刺来,萧泽轻巧地以黑曜化去那攻势,就在这个来回间两人的战场已转换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唯一的后果就是马车棚毁在了剑气中,整个塌落在车板上。
“怀佩——”
红榴惊慌地叫了出来,从隐身的草丛中一跃而起,只想冲向那因受了惊而奔走了的马,奈何自己武功不高,这杀场她闯不过去。手探进袖子里,红榴武功不高,她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制的毒。
能撕开一道小口就行,让她可以去救怀佩。
“阁主!阁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袭击者中终于有人开了口,这一次,他们不是来跟萧门少主硬拼生死的,所以早先便已都谋划好了,也不在乎此刻明显居于下风。只是看阁主与那萧泽拼命搏杀的模样,似乎已忘了时机,再听见后方传过来的马蹄,反正不管是谁,肯定不会是己方的同伴,他便不得不出声提醒。
而相同的焦虑显然也存在于萧门众人心中。他们虽处于上风,但却不能完全压制住对方,少主迟迟不发出信号唤早已埋伏于前方的同伴来接应,后方又不知是谁奔来了。情势难辨,于是也有人大叫着。
—奇—“少主!快放信号!”
—书—恍若未闻,戴着面具的对手杀招愈见凌厉,萧泽的眼睛猛地紧了紧。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门中传信用的烟火丢给外围无甚压力的属下。几人快速配合隔开那人,让他腾出空来点火。
—网—“嘭——”
白昼的烟花看不清,有声音便足够。
而在这一刻,萧泽突然变换招式。出手的仍是萧家剑法,但脚步错开,以韦清独创的双雁步法避开狠戾的剑锋。黑曜虚指两招,隔开围攻上来的帮手后,剑法竟又是一变,是韦清曾传授给苏寄宁的风雨剑,配合着灵巧的轻功,不过三招,围攻上来的两人便均被刺穿握剑的手腕。下一瞬,本应强劲袭来的剑气忽地散去,黑曜呼啸的剑尖直直抵上额心,那薄薄的面具却还好好地覆在面上。
萧漩一滞,剑僵在半空,他输了!
说不上心中翻滚的苦涩源自什么,他看见萧泽微微皱眉,轻轻张口,唤了很熟悉的一声。
“三弟!”
——三弟——三弟——
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令萧漩的眼神陡地狞狰起来,不顾萧泽的剑尖还指着,他的剑就狠狠刺过去。猝然的事态让萧泽大吃一惊,忙退后一步,收回了险些刺入萧漩额头里的黑曜,但随着萧漩那柄剑挥出的不止是剑气,还有漫天白色粉末。
萧泽没有专门研习过医毒之术,只是韦月城在他当年行走江湖时曾拦下他专门对此提点过:无味有形之物毒性通常尤为猛烈,遇此类毒,以勿沾惹为宜。
今日江风不算小,他自己已是不可能完全避开,后方又是萧门下属,若尽数中毒,当前有萧漩为敌手,紧跟着还有萧澈带来的不明追兵,埋伏的同伴不一定能在他们倒下前赶到——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这想法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萧泽自小接受严格训练,又是个亲身走过生死一线的人,刹那考量在白色粉末扑向自己一刻便化作了行动。
黑曜反射着灼眼的秋阳斜铲向地面,萧泽激起十二分内力,地面的尘土砂石随剑气高高扬起,逆着江风反扑向那白色粉末,两股力道相冲,尘土裹着粉末压向地面。而剑气未及的这一边,飞扬的长发、翻卷的衣袍,萧泽直接用自己来挡了那部分毒粉。
在感觉到皮肤刺痛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兰尘从前谈笑间说到过的某国的一种极便利的衣服。笑了笑,他想,幸好没兴之所至地推广那种窄袖无袍的便利衣裳,不然这会儿可拿什么来挡呢!
毒性立时就发作了,越是要运真气压制,毒性翻腾得就越快。萧泽强撑着没丢下黑曜,却也已经单膝跪地,勉强才能支起灼痛的身体。
他无暇再去顾及有多少人仍是被毒粉所害,总之基本上是被他清除掉了,剩下的伤害不大。他们至少可以撑到己方来援。
还未到那崖边,随着萧门那颗烟火响起,萧澈更是加紧驱马奔来。及至看到萧泽倒地,他便不顾真气损耗,就着马匹奔跑的力道腾空跃起,又踩着属下自觉跟上来供他借力的手掌一个翻身,前脚掌恰恰够到崖壁,萧澈趁势向前一滚,上了山崖。也不管自己的姿势有多狼狈,萧澈提剑便纵身掠向萧泽,堪堪挡住萧漩淡笑着宛如得胜将军般要朝萧泽刺下的剑刃。
“呵,怎么会是你来拦我?”
萧漩讥诮地瞅着萧澈,他这声音,不怕萧澈听不出来。冷冷地挡在萧泽身前,萧澈盯住三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这世上没人可以伤到大哥,你和她,都不行!”
“哼!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最真实的一出。”
拧紧了眉头,萧漩死死瞪着萧澈,目光凛冽,神情决然,那是从这个冰一样冷的二哥身上从未见过的执着。萧漩一瞬间意识到萧澈并非做戏,意识到他这么多年所谓的隐忍都如笑话,他突然一把扯下了面具。
萧门三公子秀雅的容貌就暴露在了秋天晴朗的阳光下,只是眼神太过于狠厉,表情太过于阴沉,让那秀雅生生折成了邪佞。
看清这张脸的萧门诸人心中倒抽一口气,他们没少怀疑过二公子的居心,但这个三公子,没人以为他会参与到萧门夺权之争里来的。
萧澈的脸色更冷了三分,手中剑却纹丝未动。
“三弟,放下剑。”
“你说放便放?呵,可没那么好的事!”
萧漩蓦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眼神,给这本应美好的笑容更增几分危险味道。
“除非,你杀了大哥,同我一起去见母亲,不然她又会当我不存在了!”
声音没有刻意放大,但是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在场的俱是武林高手,就算江风再狂烈些,又如何会听不清?
“——你疯了。”
萧澈冷冷的三个字有如冰刃,话音甫落,他突然抖动长剑,直取萧漩咽喉。因萧泽中毒而暂停的打斗顿时又起,但战况已全然改变。有了萧澈带人加入,本已处于劣势的嚣阁更是雪上加霜,眼见前方又有人赶来,料定应是萧门埋伏的接应者,他们纵然不甘,也只得劝萧漩撤退。
两兄弟正打得激烈,剑刃都摩擦出火花来,激狂的剑气让旁人眼看着他们越打越往崖边去,却无人能插入其中分开他们。
不让属下触碰到自己,萧泽赶紧吞下备着的解毒丹,无济于事。尽管试着调息也只是刺激毒性罢了,但他还是强撑着冲两个弟弟吼道。
“放下剑,你们两个!听到没有!再胡闹,我就把你们都丢到刑堂里去!”
萧澈的动作稍迟缓了一下,萧漩反应却更激烈。
“少主!”
接应的人终于赶到了,中间还夹了个被点了周身大穴的红榴。看到三方纠结的战场、正生死相斗的萧澈萧漩兄弟,以及倒在那里满头大汗、脸色白中泛紫的萧泽,众人不禁愕然。
萧泽艰难地撑着黑曜立起上身,咬牙下了死令。
“给我擒住他们!两个都绑起来,带回门中直接交给我爹,任何人等,不许插手过问此事!”
令行禁止,萧门诸人遵少主命令围住萧澈与萧漩,却也不敢擅闯战局。这样两个高手过生死招,他们弄得不好伤了自己好说,伤了两位公子,那就难讲了。毕竟少主刚才那席话里,可压根儿没提“处治”二字。
他们的顾虑,萧泽自然明白。毒性猛烈,他自身也容不得再拖下去了。看情况,至少萧澈是拼命要护他安全的,那么只要分开鏖战的两人,他这边应该不成问题。不顾下属劝阻,萧泽狠命运起真气,瞅准时机提起黑曜掷向弟弟们。
裹挟着浑厚内力的黑曜准确击中那两把绞在一起的剑,三股力道相撞,只听得“噹——”的一声响,那感觉就如把人罩在寺庙大钟里一般,呼啸的音波直刺耳道。也幸而如此,萧澈与萧漩方才分开。
众人忙涌上去,两圈刀剑立时包围住他们。萧漩冷笑一声便挥剑与他们打起来,萧澈则立刻收了剑,淡漠道。
“大哥身中剧毒,快点带他回去。”
“……得罪了,二公子,少主要二公子也一同回去见门主的。”
“你们放心,待擒住三弟,尽管拿绳子来。”
淡漠得好像因兄弟相残而将要被送到父亲面前的不是自己,萧澈的配合反而让众人不敢有所懈怠。至于另一边正搏杀的萧漩,接连与两位兄长交手,又经这一番缠斗,他体力已耗尽,身上又带伤,明显被压制住了。
萧泽早就无力支起身体,靠着属下支撑,他勉强对萧漩道。
“三弟,胡闹够了,跟大哥回去。”
停下攻击,萧漩偏了偏头,轻飘飘地笑着。
“回去?呵,大哥,早就回不去了,我怎么还回得去?”
“胡说些什么!我们亲兄弟,没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就算狠狠打上一架,又有什么不得了。”
萧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但萧漩却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他盯着萧泽放声大笑。真的,如果忽视萧泽极力压抑的痛苦神色,那么兄弟间就算打一架,又有什么不得了?
“哈!哈哈哈!大哥啊,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知道命令我取你性命的是谁吗?你知道,你肯定都知道!万事都有个限度的,谁能容忍身边一直有那么几个人时时刻刻谋划着要杀自己?”
“……家大业大,总不能贪求万事和乐,不碰到底限也就罢了。”
“呵呵”地轻笑着,萧漩瞥一眼神情依旧淡漠,冰冰冷冷地站在包围圈中的萧澈,眯了眯眼,道。
“大哥,你真看得开,真好!可是我不行,我没那么大度,什么事我都会放在心上,丢都丢不走。我想活下去,我想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啊,大哥,就请你先为萧门陪葬吧——”
不祥的一句话说完,萧漩已纵身跃起。他这时离崖边极近,众人只防着他攻击,却未料到他会猛地向后跳。
阻止已是不及,在这片江天辽阔的背景中,一身白衣的萧漩在空中划过弧线,如一只被箭射中心脏的大雁般直直跌落下去。
反应过来的人们慌忙奔过去,萧澈手中的剑早已丢下,他第一个掠至崖边。淡淡印象中总是白衣玉扇风流叹赏的三弟,染着一身刺目的血红,带着决然,正坠入脚下波涛滚滚的雍江水中。
他要跟着跳下去,却一把被人拉住了,要甩开这些人本不成问题,但是他听到身后传来惊呼。
“少主!少主!快来人——”
只这一瞬的犹豫,萧漩已被江水吞没。那看向崖上的最后一眼,仿佛他们兄弟永世的诀别……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四章 破局
第十四章 破局
自芜州一别,这是红榴第三次看到萧澈。
记忆中冷酷得让人大夏天也不想多靠近的萧二公子。此刻的表情更是阴狠得仿佛地狱里来的修罗。想起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再看看萧门一干人等掩不住的诧异脸色,红榴想,怕是萧澈这样的神情,只有那次上官凤仪去以身为饵钓出映水楼那窝匪徒时才有过的吧。
“你要救我大哥!”
萧澈强硬地恳求着,不理会自己和自己秘密属下的现身会让萧门诸人有多震惊,也不去理会萧漩的属下是生是死。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他父亲母亲的儿子,萧泽的弟弟,萧漩的二哥,从哪一个人来说,萧泽都不能死。
已经说不清对错,他们都陷在一个迷宫里了,要得到什么,要失去什么,要杀死谁,要保护谁——旁观者也未必清……
抿抿嘴唇,红榴冷冷哼一声。
“救他?他杀了我妹妹,我没取他性命就不错了,还想我救他?”
“你是说楚怀佩?”
红榴恨恨的目光立刻瞪向已昏迷的萧泽,她咬着牙。
“哼!中的是艳雪吧?再好不过了。这是他欠怀佩的,三年前的旧帐加上今天的新仇,总算要清了!”
自觉忽视红榴语气中的怨恨,萧澈一把扯住红榴的袖子,目光炯然得竟颇有几分骇人。
“艳雪?你知道是什么毒!拿解药来!”
“我不会救他的,你休想!”
红榴甩着袖子大吼着,全然不管身边站着的全是萧泽的忠诚属下。萧澈也不管,只是把她的袖子攥得更紧了,只是目光中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寒冰。
“如果,不想我灭了楚家的话,你就救他。”
“——你威胁我?”
倒抽一口凉气,红榴继而愤然。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玩弄谁就玩弄谁!想灭谁就灭谁!你们这群混蛋,草菅人命的混蛋!”
红榴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骂着,萧澈的眼神更危险起来,若非见萧泽脸上突然如流汗般渗出颗颗血珠,他的手只怕就要挥出去了。
从没听说过谁中毒会是这样的,所谓“艳雪”之名更是闻所未闻,萧澈心中陡地冰凉。自知道母亲可悲的贪欲时起,尽管明白萧泽就时刻处在危险中,但萧泽的能力摆在那儿,萧澈总还算放心。
然而这一次,萧泽却是真的走到了死亡面前,死亡——
萧澈的瞳孔猛然缩紧,抓着红榴衣袖的手指竟似痉挛起来了似的抖着,他霍一下站起来,手臂一收。红榴几乎被他整个拖入怀中。
“救我大哥,我就告诉你楚怀佩的消息!”
被吓到的红榴回过神,强自怒喝道。
“你在骗谁?我刚才追着马车过去,就是最后那批人截住我,逼着马车滚入雍江中去的。”
“那是假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既然是我大哥做的安排,你就可以相信,我大哥手下只死必须要死的人。楚怀佩没必要死,所以她必定活着。可是你若不救我大哥,我保证,楚怀佩、楚家,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黑色眼眸闪着寒光的冷冽,又仿佛带着血腥气,让红榴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无法再让自己不去相信萧澈,而且,她也希望萧澈是可信的。
“好,我会尽力救他。”
那个“好”字一出口,萧澈的手便松开了红榴。
“你必须救活他!”
用冰锥一样的声音砸下毫无商量可言的命令,萧澈便不再看向红榴。他一个个扫视过围拢在身边的自己的和萧泽的心腹,缓缓道。
“刚才与楚少夫人的话,待大哥醒来,我自会告诉他。到此为止。除了我们八人,我不希望再有第九个人知道。别试着挑战我的手段。”
“是,公子。”
唯一的一名萧澈的下属立刻回答,互相对视一眼,萧泽的下属也低头应道。
“是,二公子放心。”
萧澈没有任何表情地点点头,又淡漠地吩咐。
“你们守在这里,千万注意大哥与楚少夫人的安全。记着,除非少夫人差遣,否则不管是谁来下令,你们都不许离开半步。”
“是。”
得到五人的保证,萧漩转身离开,再不看萧泽。
他冷静地去问跟着跳下山崖的人水下的情况,问抓获的萧漩部下的情况,问萧泽是否还布置了什么人来接应,直到不多久又被红榴派人请了回去。
没有问萧泽情况如何,萧漩只瞧着红榴的眼睛。那目光让红榴不禁想后退,退得他的视线再也够不着。
“很糟。”
“……说清楚。”
“萧少主中的确实是艳雪之毒,但又不是我见过的艳雪,这毒被人改了,我现在只能克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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