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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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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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窈抱着双腿打量他一眼,奇道,“怎么啦?怎么刚睡醒又不开心的样子?”

他侧目看了看她,见她一身布衣,甚是朴素打扮,头发上也不过盘了左右两个小髻,两根小辫子缠着珠线、垂在右肩上,髻上除了她常戴的一支雕成小鸟摸样的木簪,再没有别的发饰。

“你为何每天都只戴那支小鸟木簪?”他岔开话题。

“哦,这个?”她摸了摸头上的小簪子,忽然俏皮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哦,害怕或烦恼的时候,只要握着这个小鸟木簪,许的愿都会实现的。”

他淡淡一笑,并不当

真。

“不信?许个愿嘛,试试看嘛!”姜窈眼中满是诱惑。

☆、迷迭之愿

虞从舟拗不过她,握过她硬是递过来的小鸟木簪,抿笑一想说,“既如此,我想像鸟一样,于空中飞翔,无拘无束、不记烦恼。”

“就只是这样?哈呀,那你可真是许对人了!”

楚姜窈拽过他,向马厩跑去,不一会儿取了辆马车,把他推上车。

“要去哪儿?”

“说不得!呵呵,你得把这个蒙上眼睛。”她不但没回答他,还从怀里摸了根黑丝巾出来。

他眼中好生不屑的样子,但心里还是有些好奇,不知她古灵精怪的、今日又想到哪一出?

他一副懒得多跟她说话的摸样,取了那黑丝巾朝脸上一蒙,便在马车里躺下休憩。

楚姜窈驾着马车出了府,不知往什么方向驶了好一阵子,从舟只觉得车下路面越来越颠簸多石。

“好了,下车吧!”楚姜窈把他拉下车,还是不让他取下丝巾,“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七步,即得所愿。”

他听见此处风声甚响,又似空旷无物,细细闻来,空气中有些芳草清幽的香气,想不出这会是哪里,也猜不透她是何居心。

但既然是拉着她的手,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她会使诈。况且自己武功那么好,而她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即使使诈、也没什么可忧心的。

“一,二,三,四,五,六……”

他随着她向前走去。但她尚未数到七,他陡然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全然失重,猛地急速坠去。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就伸手一抓,似乎抓住一根树枝,身体沉沉,便在那树枝上东晃西荡。他一怒,另一手猛地揭去蒙眼丝巾,这才发现、他竟然是悬吊在一处悬崖之外,身侧便是黯黑深渊、深不见底。

“小妖精居然这般狠毒害我?!” 他心中既怒且凉。

左右探视,他竟于余光中看见那楚姜‘妖’也挂在他身下的另一根树枝上,正略带惊恐地打量着深谷空崖。

忽然她一转头,抬眼看着他狼狈地悬吊在树上,落井下石般地嘿嘿笑了起来。

他怒不可遏,“你疯了!”

“你不是很愁、很痛苦么?”她不解地皱着小眉头问。

“再痛再苦,我也不会和你一起自杀!”

“诶!我心甘情愿陪你‘自杀',你竟如此凉薄待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一丝戏谑。

他又轻声骂一声,“真疯了!”便也不理她,努力攀着树枝,竭力往崖上爬去。

她却悠悠然,仍悬荡在他下方,不紧不慢地说,“从舟哥哥,是不是、在生死面前,那些痛苦烦恼都忘却了?”

虞从舟仍不理她。但她忽然一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摆下缘,喘声说,“莫留我一人,我害怕!”

“此时方知怕么?!”他越想越恼,这楚姜‘妖’脑子里究竟为什么总比别人错根弦?他呼喝道,“别拉我!我先上去才好救你!”

但她好像没听懂一样,越扯越把全身重量都加到他衣摆上。

结果他武功再高、也和三脚猫没两样,一根树枝折断,两人正如预期般齐齐掉下崖去。

虞从舟此刻真叫欲哭无泪,好端端干嘛向她流露心中苦闷?傻乎乎干嘛任她蒙了双眼?难道忘了她总不做常人之想吗?难道忘了她是很二的楚二吗?

“吾命休矣,竟是与她死于一处?”他后悔当初没看看她的八字,也不知是不是真与他相克相冲。

耳边风声岌岌,他的世界失去了重心,山色、月色、天色都在混沌中向上升腾。他双臂一紧,不自觉地愈发用力抱紧她,自己微一皱眉,侧身一旋、以背向下。他没有办法解释、也没有时间向自己解释、这一刻的取舍。虽知这般她也不可能多些活命机会,但他心底深处确是不忍她受那狠狠撞入崖石的痛苦。

他心中惊道,“我也疯了!”

他哀愤中手一握拳,刺痛感让他想起、手里还握着楚姜窈给他的许愿小鸟簪。他不由自主、又许了一个愿,“若此番能留得性命,就算一辈子受制于她我也认了!”

此愿方许,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哗喇喇连声闷响,两人齐齐落入深不探底的松软草垛之中,将坠崖的急猛冲力全然卸去。

他恍惚中分不清天上地下,头中晕眩,只听见姜窈清澈如风的笑声回荡在谷底空旷的湖面上,“刺激吧?爽吧?呵呵呵呵… ”

劫后余生,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垮下来。此刻,她这没心没肺的笑声、听起来居然格外天真纯净。

这个楚姜‘妖’就在他的双臂之中,他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更可恶的是,他浑身被山风吹得冰凉,竟然便开始依赖怀抱中她的温暖。他悔恨地摇了摇头,因为那一刻,他虽怒、虽闷,却真的不想松手。

“我很厉害吧,我就说嘛,你握着它许愿肯定会实现的!”她偏生不肯安分一点。

“不是你厉害,是你脸皮厚!”虞从舟极怒地瞪着她。只是这一双栗色眸子此时倒映着温暖月色,换什么样的眼神都唬不住人。

楚姜‘妖’眨了眨眼,满脸天真道,“哦?难道你刚才没有‘无拘无束,于空中飞翔'的感觉?”

他无话可说。的确,回忆起来、除了慑人的恐惧之外,他方才第一次体会到逃脱重力束缚后的那种飞扬不羁,那仿佛是一剂镇痛猛药,又似乎带着能让人上瘾的欣快感。

“你许得第二个愿又是什么?”他正在回忆危急瞬间的那一丝快意,思绪突然被她的问题打断。

“我哪有许第二个愿?!”他尴尬地驳斥。

“真的吗?你手里一直紧握着许愿簪,当真什么也没许?”

“没有!”

“无所谓啦,反正我的簪子灵得很,”她趴在他怀里诡笑着,“所愿即所得,你许的,一定都会实现的!”

虞从舟面上仍自强撑,其实早就肠子都悔青了…………许愿便许愿,自己偏还落什么誓啊!此生英武,岂能受制于她?

楚姜窈没再激惹他,翻过身来,咕噜一下从他怀中退出,慢慢在他腿边坐下。

“从舟哥哥,有些事,偶尔为之,怡情怡性的啦,”她嘟着小嘴,看着他道,“比如置生死度外,忘乎所已;比如逆浪而行,欲进愈止。智者虽智,但若忘记随性而为,会被自己圈锢的,就看不长远了呢。”

“你不是小乞丐么,怎会说这些道道?”他没好气地说。

“哼,乞丐怎么了?我有一位旧友,也是乞丐,学问可高了… 神仙一般的人儿呢!是他同我说的。”

楚姜窈说着说着,想起淮哥哥,眼里闪着笑意,目光不知落向何处,显然出了神。

‘旧友’… 虞从舟听到这个称呼,又瞧见她痴憨的眼神,心里起了点疙瘩,

“他也时不时跳个崖、玩个蹦极?”

“他才不做这等癫狂之事!”

“那你为什么拖我来跳崖?!”虞从舟立刻又怒了,“在你眼里,我就够疯、够癫?!”

楚姜窈心里暗笑,你比这更疯、更癫的样子,白日里我都已经看过了。旁人道你是虞卿虞公子,我可是见过你‘小虞儿’的本性。

她咯咯笑了,带着点恭维,带着点谄媚说,“从舟哥哥,你的小宇宙里,肯定住着一个绝世疯癫、绝世不羁的心!”

又来了!她又笑了!虞从舟双手一捂耳,他发现自己最恼的,是她总是狼心狗肺地、笑得这么天真无邪!

他不肯说话,二人便沉默良久,好在谷底湖中浪声不绝,倒也不显寂静。直到楚姜窈轻声问道,

“从舟哥哥,你听说过么,有一种花,只需要江边的水汽,就可以生存下去。”

“你是说… 迷迭香?”虞从舟瞥了她一眼。

“怎么你什么都知道,真厉害!”楚姜‘妖’一脸恭维,眼中闪着小星星。顺带、她又试探着补上两句,“若人也可以像迷迭香一般,无求无欲,就会无悲无怒。”

其实楚姜窈知道他烦的是那五国联军的合纵长之职。主人说了,不管旁敲侧击、还是阴招损招,反正秦国的目标是不能叫这虞从舟得了那位置。

而迷迭香……此时这梦幻的名字让虞从舟想起江妍,想起她亦真亦幻、愈近愈远的倾城容颜。他心酸地微一侧脸。

再转过身时,见楚姜窈抬着头,他顺着她的目光,仰望星空。耳边湖水起伏的轰响,不停在心中涤荡,似乎真的能带走一些烦忧和紧张。

“从舟哥哥,烦恼有时候也要避避风,你别总揣着它们,让自己心痛。”

他没有说话。

她似乎自言自语,“这边江水,每日每夕,都无谓地翻涌,其实都没有用。谷口在东面,它们却在这里挣扎。总要顺着潮势,才能流出谷去。”

“这竟然不是湖,而是江?”

她轻快地笑了,“这是漳江,这悬崖顶上就是白芜村。只不过东面谷口狭窄,漳江湍流聚汇此处,反而宽阔似湖。”

他想起来,白芜村北面有崖极深,他曾见过,没想到刚才就是从白芜村那崖口跳下来的。

他苦笑一声,“本应是大江奔腾,却还是被那山谷扼住咽喉,静滞为湖!”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润上迷迭香的水露,“或许真是如此… 我再挣扎,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偷得浮生

楚姜窈却笑盈盈地接道,“其实漳江只要越过那道谷口,便是千军万马、气势如虹。不过在此小憩片刻、屯居高势,有何不可?”

从舟略感惊讶,她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她是真的明了他心中苦闷,还只是信口道来?

她从草堆中抽出一根草来,在掌心中搓玩了一会儿,又轻一抿唇、把草穗含在嘴里,“从舟哥哥,你冷么?”

虞从舟心想,这分明是男子该问女子的话。这楚姜‘妖’问来,好不古怪,便道,“不冷。”

“那我们便在这里待一个通宵可好?看一晚上的星星、听一晚上的江浪,明日清晨,还可以看江上日出。”

不知为何,她这短短几句,却让他生出无限向往。似乎在梦魂深处,湖边听浪、悬崖望月,和另一人一起,在星月下、静待黎明,才是他最神往的生活。

他心口应道,“好”,只是那一声,到了嘴边,却发不出音来。

二人再无言语,只是静默着、坐在崖底草堆上,听着山风在水波上肆行,看着星辰在天宫中渐移。他的心境似乎从未如此开阔,那些圈锢他的事情亦渐渐卸下肩头。

原来是真的,人需要的,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天边渐渐发白,他愈发期待她说过的江上日出。

但忽然之间,他只觉头晕目眩、无比困倦,倦得都睁不开眼帘。他感到她的手轻轻搂上他的肩头,让他侧躺进她的怀里。他想要拒绝,却浑身绵软无力。

她的声音似从云外飞来,“若桑榆已失,不如弃舍。东隅未升,又岂知不可得?”

……

朝阳在水面黏连一刻,终于轰然跃起,将整个江面映染成艳丽的橘色。

虞从舟仍在她怀里睡着。她用力摇晃着他,眼前的壮观景色,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共看共记。

他被她晃得皱了皱眉头,像小孩一般闹了一声,“我还没睡饱!”

她忍不住笑了,两手揪住他的衣袖,硬是把他拽了起来。

‘小虞儿’撅着嘴,微微睁开眼睛。但这一睁眼,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惊诧于此间山景、水景、和朝阳的浓烈,“这… 究竟是哪里?”

“悬崖谷底。”

“崖底也有朝阳?”他怔怔地看着水天相连的红色,眼睛被阳光直射着、眩出泪来。姜窈看见他栗色的眸子,泛着往日从未见过的金色光芒。

他看了良久,忽然转身,看着小令箭被霞光映红的脸庞说,“之前还在雪山温泉、饮冰贪醉,怎么一醒来,竟然已是崖底湖边,朝阳微醺了呢?”

被他一问,她纠结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听见他说,

“小令箭,你当真不是仙女吗?”

她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羞赧一笑。小虞儿,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替我找到最别致的借口呢?

他看着她娇羞的样子,眼中荡漾起温柔的笑意。他解□上外衫,轻轻围在她肩头。

“不用… 你自己穿着吧。”

“可是你的手很冰。”小虞儿很执拗。

“我不怕冷。再说山风冷冽,你的手也很冰。”

“我是很怕冷,所以,“他的眼角眉梢扬起彩虹般的微笑,“不如你握紧我的手、帮我暖一暖。”

小令箭只觉得周身一阵热热麻麻,是羞或是情,她分不清。

她尚未伸出手,他已经爽气地握过她的手。虽然两人的肌肤都很凉,触碰在一起却成了彼此的暖阳。

他和她,安静地迎风而立、立于晨光中。小令箭想,若她当真是有千年造化的小仙女,此刻也愿意散尽修为、只求能留住这流转的时光。

只是江水湍流、旭日高升,一切运势都已无法阻挡

……

看天色、已近隅中,小虞儿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去找吃的?”

攀崖而上,似乎忒高了;顺江而游,似乎忒冻了。

小令箭向西面一指,“那里有山径小路,跟着我便是。”

那小道虽然甚是陡峭,又多乱石,但对他们两人来说,并不算难事。而且这一路连登带攀,给了小虞儿更多与她十指紧扣的理由。

离崖顶越来越近,他见她满额是汗,回头向她走了几步,一反身就将她背在身上。她没有拒绝,她知道小虞儿和虞从舟,在这点上是一样的,他总是很倔,不会给她分说的机会。

更何况,她已深深起了贪恋。

她贪念他身上的温暖、贪念他呼吸的瞬间、贪念他背脊的弧线。

她的耳廓不由自主地在他颈上摩挲,“小虞儿,为何对我这般好?”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我… 其实很坏,我给你吃了毒药。”

她从没想过会向他坦白这一件事,但鬼使神差,她竟然还是说了。她忽然像被扎破的灯笼,被烛火残烧着,全身不剩什么力气。

“小虞儿,我不是小仙女,而是… 而是小妖女。”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成妖成鬼,但每一次命运转折,她总是最无权选择的那一个。她喉咙瑟苦,泪水忍不住落出,顺着他的发线,淌过他的耳廓。

“妖女小仙,那你已经毒害到我了,就千万莫再魅惑别的书生了!”他却毫不在意,浅笑着逗着她。

她勉强发出一声轻笑的声音,但眼泪愈发恣意。他的声音越轻快、心情越澎湃,便越是叫她难敌心中那份畏惧。

她咬着唇,揽紧他的身体,心中黯道,“从舟,现在的每一个时辰、每一天,都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我知道我会受罚的。我知道,总有一天,偷来的、全都要还清”

……

顺着那条曲折山径爬到崖顶,离开他们跳崖的地方已是很远。他们走到最近的一个村落,小虞儿吃了好些农家的鲜蔬土菜,意犹未尽。这次小令箭有经验了,拿出一些零碎钱偿付给村民,以免他又拿出一化金刀币来吓人。

碰巧这村里有庄户开了斗鸡、六博的赌博小场,小虞儿甚是好奇,只是屡试屡败。小令箭暗暗好笑,原来虞卿虞大人的斗赌之术也没见得比樊大头强到哪儿去。难怪初见那日,他没过来和她同台竞技,不是自持身份高贵,原来竟是怕丢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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