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盾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试探地问说,“那,文的不行,我们用武的?把他绑起来藏着?”
“这种送死的主意你都想得出来……还不如让我去勾引他,至少还能博个春宵一刻!”小令箭悲愤地看着他。未几,她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望向天堂,“罢了罢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
“什么?”
“我自杀,或者你自杀!虞府办了白事,明日自然就不能去参加人家府上的红事了。”说完,小令箭便做纵身一跃状,欲从东墙上跳坠而下。
“别别别!”小盾牌慌忙拉住她,“我真的想到一招妙的!”
“真的?”
“你那个坏哥哥,不是给过你一颗叫‘朝夕顾'的毒药嘛!”
朝…夕…顾…!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令箭笑叹此番真是命不该绝。她听淮哥哥说过,服过此毒,清晨、黄昏都会昏睡小半个时辰,醒来便是白昼、黑夜判若两人。白日里,会像已得重生,失却往日所有记忆;而晚间又会忘掉白天做过的任何事。
“大妙啊!”她忍不住紧紧抱住小盾牌,“只要把‘朝夕顾'放进银丝糖里,明日虞从舟一吃,就变成了'舟从鱼'了,我们再哄哄骗骗,把他拐走一个白天应该不是问题吖。”
她从怀里拿出淮哥哥送给她的药瓶子,感恩地瞅了瞅,闪着点泪花又把那瓶子当宝贝一样藏进衣襟里。
二人计议停当,布置好明日路线,备下黑衣黑面巾。楚姜窈又去向虞从舟推脱太累,不想同去平原君之宴。虞从舟好生奇怪,这么热闹的事情,这小鬼居然会不想去?
入魏这一来一回,邯郸这边堆积下许多事情。是夜,虞从舟不得不挑灯夜读各类往来宗卷书函。又疲惫又诸事锁心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拿出颗糖,含入口中。
蹲在书房外面窥视的小令箭、小盾牌一阵狂喜,轻轻对击一掌,才一起逃窜回房。
翌日清晨,虞从舟刚刚起身、漱洗停当,忽觉困顿不已,脑中晕眩。他不得不坐回床上,想是自己昨夜太晚歇息了。
他迷蒙中又倒下睡去。却不知此时两个黑衣人趁着天尚未亮,已从后窗摸进他房中。饶是小盾牌轻功也不错,一刻滴漏功夫后,虞从舟已躺在虞府侧门外的一辆马车上。
楚姜窈和小盾牌这才脱下黑衣,疾疾地驾着车向东驶去。
终于行到一处热闹地方,忽听车外一队卫兵奔过,领头那人的声音似乎特别熟悉,“各处都去找找,务必寻到公子!”
楚姜窈和小盾牌心中一惊,这么快就发现虞从舟不见了?二人担心马车太过招摇,遂决定分头行事,小盾牌去跑东跑西、惹出点动静来吸引卫兵的注意,姜窈带着虞从舟藏匿起来。
一下马车,姜窈见旁边是一堵矮墙。她左手拉住从舟,以右肩顶住他的前胸,右手环上他的腰间,提起内息,纵身一跃。若是平时,以她的轻功,当身轻如燕轻易上墙,只是此时脚伤还隐隐作痛,还要带着个昏迷中的虞从舟,她顿时玄燕变成跛鸭,勉勉强强才飞上了矮墙。见卫兵就在不远处盘查,只得再一运气,猛地跳下矮墙另一边。
这下有墙阻隔视线,她心下稍安,扶稳了虞从舟让他倚躺在墙边。但刚抽出手来,她不禁大惊,手上竟有一抹血迹,难道她又伤了他?她双手伸入他的发间,果然感觉脑后有一丝湿润,定是刚才越墙的时候哪里磕到他了!她一时局促不安,两只爪子挠着脸,心有愧疚,自己怎么总是弄伤他?
但偏偏在此时,从舟悠悠醒来,骇得姜窈心乱如麻,瞪着大眼浑身发抖。她不知那〃朝夕顾〃是否真的有效。若是他仍然神志清醒、记忆如常,那此刻醒转、发现她竟将他拖到这乱巷,还磕破了他的后脑勺,绝计不会轻饶了她!
但见从舟眼神迷离,呼吸中还带着些困倦。他疑惑地打量着楚姜窈,见这女子满眼惊慌,却不知所为何事。她的双手捧在自己的脑后,二人相视,目光只有一尺之遥。
她的手心真的很温暖。虽然不认识这女子,但他居然觉得自己很依赖躺在她手心里的感觉。
他又沉沉闭上眼。忽然间,他听见好些卫兵在巷口奔跑,其中有人高喊着,“到那边搜找,别漏了哪儿!”
眼前的女子听闻,倏忽扬起自己纱袖,拢住他的脸庞,将他一把搂进她的怀中。他的侧脸,贴在她的胸前,他无可抵挡地感觉到那一触柔软酥腻、和那一抹盈怀馨香。
听那些人走远,她才慢慢松开他。他见她圆润的小脸上早已染了绯红,只略带腼腆地看了看他,又旋即低了头。
“那些人,是在搜捕我么?”他完全没有头绪。
“那个… 他们冤枉你是坏人,所以你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去。”她带着焦虑答道。
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完全忆不起她是谁,但她分明如此紧张自己。他重新靠在墙上,顿觉脑后一阵生痛。伸手一摸,才明白自己头上磕破了。
姜窈心下一沉,完了,他发现她把他弄伤了,还搞得脑袋后面出了好些血,这该怎么解释才好啊?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温和清透,眼中盈转朝露般的光芒。
楚姜窈闻言一呆,他居然,帮她想了个如此完美的借口。她顿时感恩地眨了眨湿润的双眸。
眼前真的是平日总爱斜眼挑衅她的虞从舟么?他看着她的目光竟然也会如此柔软殷切。
他看见她掌心、肩上也有血,不觉浅浅握住她的双手。方才,她用手垫在自己脑后,是怕他头上的伤口触及墙壁吧,“对不起,” 他眼睛盯了盯她肩头的伤口,“我拖累你了。”
楚姜窈感动地后槽牙都麻了。不过她的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肩上也被划破。但此时此刻怎顾得上那伤,浑身的注意力都凝结在自己那双发烫的手上——虞从舟居然这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一股暖意悠悠然从他的指尖传来。
这、这可是“天下七俊”中“邯郸虞君”的手啊!
忘了心碎是什么感觉,但如今,她知道心酥是一件即快乐又纷扰的事。
她急吸了一口气,岔开心神,说,“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万一那些追兵又折回来… ”
虞从舟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即刻起身,但仍然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向反方向跑去。
两人奔了不多远,转过一个巷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镜似的冰封湖泊、反射着点点日光,纯白了整个世界。
二人对视一笑。却在此时听见许多人奔跑的脚步,似乎又有追兵赶来。虞从舟全然像个孩子,紧张地抿着小嘴看向楚姜窈。
湖面开阔,无处藏身。楚姜窈一环顾,见一座拱桥牵连着岸边和湖心一个小岛,急忙拉着从舟跑进那座拱桥下,两人紧紧贴着石壁躲在桥洞里。
拱桥的石块,冰凉透脊,姜窈不禁打了个寒噤,虞从舟一把拉过她,将她护入自己怀中。
“不… 不要这样抱着我… ”姜窈还未说完,从舟愈发揽紧了她。
“刚才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的。有何不可。” 他带着孩子般坚持的口吻,“本来就该男子保护女子的。”
楚姜窈反而无话可说。
她原本就无力反抗,因为她仿佛一只冬眠已久的小刺猬,而他怀抱里的温暖,像寒季里的暖阳,揉进刺猬的心,让她永生永世,眷恋不忘。
一群小孩欢快的跑过,原来刚才并不是追兵的脚步。
从舟手臂稍松了力,让她露出小脑袋,“看你怕的,小孩子罢了!”
姜窈心想,你可没好到哪里去,刚才那紧张的小样儿!
她心念一转,诡笑起来。忽然轻轻转身,从他怀里退出,对他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趁他飘飘然不知何事时,她翻掌一运力,迅即推向他的腰背间。他脚下冰滑,被她一推,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簌溜溜在冰上飘滑出几丈远。
即似滑冰,又似飞翔,他从未试过人可以在这个世界穿行得如此之快。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飞扬跳脱。
姜窈好生得意,不由爽朗地笑起来。她的笑声仿佛风铃一般,在拱桥下回荡,在湖冰上鸣响,深深透入他的胸膛。究竟为何,他如此熟悉她的笑声,那份明朗清丽,仿佛是他前生前世,就开始依恋的声音。
他目光中透露一种神往,唇边浮起雅致的笑容,透过迷蒙的冰雾,他向她走去。
她藕色的莲裙倒映在冰面上,似仙似莲,苍茫世界中,唯有她是一点明媚,将他眼中的寒冬景色倏忽渲染成夏日荷塘。
他轻轻将她拢入怀中,又腕间微一加力,也将她推拓出去,让她也体会这种在空气中轻扬穿行的美妙感觉。果然,她一边飘滑,一边快乐地笑着,她甚至借着他的推力,在冰上旋转起来。他见她衣裙翻飞,在白色冰面上轻易幻化成一个莲花仙子。
她渐渐停下旋转,呵着气雾说,“冬日也有莲花就好了。”
他瞧着她清澈的眸,浅浅一笑,抬手指向桥下湖上、零乱透明的冰块,说,“在冰上刻冰莲可好?”
可是一摸腰间,略有沮丧,“只是没有剑… ”
“有哦!”楚姜窈乐呵呵地挥手一抽,从腰间抖出一根银色腰带,她将翠竹镶饰的一端放进虞从舟掌心里,说,“这是我的软剑,用手指微转这截竹饰,即会变成硬剑,不输青铜哦。”
虞从舟惊讶地看着她,按她的话试了试,果然那细绳般的银带突然变成一柄利器。
“你总是这么神奇么?”他笑着问罢,忽然凝聚内力,在空中一跃,跃出丈余,剑光顿时在冰上漫耀,晃得楚姜窈睁不开眼。她听见剑锋透入冰层、凌利旋转的声音,片刻之后,光影渐暗,她再睁开眼时,原本桥下那堆冰石竟已变成七朵冰莲,有含苞待放,亦有开到荼靡,光影在晶莹的冰中泛射,这冰莲看来竟比真花更显梦幻婀娜。
从舟亦痴笑着看了看手中利剑说,“夸张诶,我居然还会武功?!”
此时的他,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俊美,他只看见那个俏丽可人的女子,立于千里冰封,目含百转柔情,眸中映出淡色的他。
他推着她在冰莲边滑行。冰雾轻霁,阳光微透。一抹藕色的蓬裙,一袭紫色的锦衫,在那片纯白的世界里,你
来我往,翩然梭行,从这纷乱世界的隙缝中,追寻彼此无邪的笑容。
☆、小虞儿乖
景色再美,敌不过现实。从舟渐渐忍不住膝上蚍蜉吞噬般的疼痛。他终于沉沉一跪,摔倒在湖心。
“怎么了,是头上的伤口痛吗?”
他睁开眼,看见她焦虑的目光。她搂住他,手心托住他的头。
“不是。不知为何,膝盖好痛。”
难道他膝上有旧伤?楚姜窈想起虞府专用的叶医傅住在此处向南,便说,“此间有一个医傅,一定能医你。”
说着她扶起他,以右肩撑在他胸口,一手搀在他腰间,“你坚持一下,离这里很近。”
二人在冰面上蹒跚而行,从舟尽量不把自身重量压在她肩上,但他痛得做不到。他低头看见她额上渗出薄薄一层细汗,流进她清亮的眸子里。
究竟自己是谁?她又是谁?她为何会待他这般好?难道自己与她早已两情相悦,却遭人棒打鸳鸯,方才逃落至此?
“你为何救我?”
他见她未敢作答,只是紧张地低了头去,早已被冷风吹红的脸蛋儿,愈发起了赧色。他想,是了,女孩儿娇羞,若自己与她早已互许终身,此时偏又碰上自己失了忆,叫她如何开口作答?
“对不起,我竟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是因为头撞伤了。”
“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她黯然笑了笑。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小虞儿。”说完,姜窈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果然跟着她笑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小令箭。”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似乎看见她眼中流露一种眷恋、却转瞬变成了失落。因为她知道,此刻再亲近、笑得再温情,也不足以让他记得她依偎过的曾经
……
平原君府红绸红缎拉了满园,未料平原君小小年纪,一个生辰就办得如此铺张阔绰,赵王见了都嗔笑地摇了摇头。
今日平原君是主角,赵王怕抢他风头,也就穿了寻常衣饰,在府门与平原君见过一面,便朝东颐亭而去。平原君府上也就东颐亭最清净,每次赵王来,总是直接踱去那边,以避开纷杂。而虞从舟往往已在那里等候。
快要到东颐亭,却不见从舟身影。赵王心中正闷,路过一间朴素厢房时,却听见房中有门客在谈论这次五国攻秦的主帅人选。其中一人似乎对虞从舟心有崇拜之意,语意中难掩兴奋,直言此番定然是他贵为主帅。
却听另一人冷冷一嗤,声音清冷、却灼灼有力,
“贵为主帅?我看此行,却是凶险异常。”
赵王听见这四个字,忽然定定停了脚步,立在厢房外,不由心中一紧。
那人不疾不徐,语调中略含世人勘不破的嘲意,
“如今赵国,内乱未平,却寄望平定外强。只怕到时,外火未熄,宅火已起,相缠一气、焚根烧底!”
房中另一人急问,“此话怎讲?”
“大王从未亲政,若此番定其亲信虞从舟为主帅,大王急欲亲政之心昭然若揭。这是奉阳君等老臣一向最忌讳之事,必不使王轻易如愿。五国联军中本来就多尔虞我诈、关系微妙,奉阳君等只需稍稍使计,恶战时、联军之间互相不予扶持,虞从舟便会输得很自然、输得很惨烈。到时,奉阳君等必以大王有此任人不慎之过,令王再难染指亲政。而那虞从舟就算没有战死,王也无力使其逃脱领兵战败的弃市死刑。”
“竟如此凶险?!依范先生所言,如何方是上策?”
赵王听见那‘范先生’气定神闲地悠悠一笑,低声道,
“自然应从宅火的火源处着手… 奉阳君既然不愿让虞从舟染指帅印,不如就让奉阳君为主帅,一来可免奉阳君对大王的猜忌,二来,他若灭不了外火,只怕这一仗会引火自焚,到时再派人在军中煽风点火,必可动摇他的威望、烧断他的后路。大王借故收回他的帅印甚至监国大权就会师出有名。”
赵王听到此处,忽觉心中清明,暗叹自己差点做出错误决定,险些害了从舟、毁了这些时日来在奉阳君面前的‘隐忍蓄势’。
想到此处,赵王临时决定回宫、重新计划。本想向平原君打听这范先生究竟是他哪位门客,见平原君正忙于宾客之间,便也作罢。
赵王走后,范雎一身翡衣绕出厢房,遥遥看着他的背影,清幽一笑。他想起几日前,自己刚刚向秦王夸下海口,五国攻秦不必为惧,他自有对策可让秦军不动一卒一兵、便攘退五国联军
……
虞从舟与楚姜窈上得岸后,转了几条街,寻到叶医傅的住所。虞从舟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医傅对他分外恭敬,公子长、公子短地称呼着。查看了他的膝痛,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说,“还是那风湿旧疾… 可是今日又受了什么风寒湿邪之袭?”
二人一想,刚才冰湖上的确冷风吹得紧,外加水雾潮寒,实在是风寒湿邪之极。
“这是公子的旧疾?为何从未听公子说过?” 叶医傅去取银针时,楚姜窈忍不住问他。
“公子少年时在战场受了伤,又感染恶寒,逃过那一劫后,关节就留了这病根。阴雨湿寒之日便易发作。公子向来不喜与人诉苦,所以府上并无人知。”叶医傅平淡地说。
叶医傅熟门熟路地在从舟腿上落针。姜窈心中渐生不忍,虞从舟平日总是清风拂面、全盘在握的样子,不曾想,他隐忍熬痛的功夫也十分了得。邯郸城里,时常阴雨湿寒,全府上下,竟从未有人察觉他的疼痛。
但此时的眼前人,并不是从舟,或者说,大概是幼儿版的从舟。只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哀哀地看着她,满脸熬不住针灸疼痛的样子。
她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