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将下巴轻轻伏于年富肩膀上,闻着鼻端暖暖的熏香,竟似缱绻不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中暗流汹涌,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你之处境才是我最担忧的。”年富嘴角渐渐绽放暖意,深深呼吸,冰冷的寒意直冲脑际,“你是不是觉察到什么了?”德馨眉宇紧锁,舒展双臂将年富冰冷的手掌置于自己的掌心,“最近有几处要职的人事调动颇耐人寻味。比如两江总督、江南布政使、云贵广三省巡抚,看似天南地北杂乱无章,可我这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年富轻声宽慰,“许是最近连番噩耗,令人精神紧张吧。”这种不安全感早在余鸿图枭首示众那一日年富便已经觉察到了,如今令年富担心的一是西北西宁抚远大将军帐中,二是雍正此次病急如骤,加之后世野史种种揣测,甚为诡异。
可德馨大战临行,年富不想他心生旁骛,再则,什么样的波云诡谲年富是没有见过的呢?想到这里,年富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初冬晚风吹皱一池的湖水,一片乌云遮住月芒清辉。渐渐被德馨拥入怀中的年富忽觉眼前一暗,四下顿时一片漆黑。感觉到怀中之人突然而来的惊颤,德馨关切道,“冷吗?”年富点头,“有点。”德馨掖紧年富胸前风衣,把臂牵手将年富引进陋室。乘着德馨斟茶倒水之际,年富回忆着在陋室东北角有一张暖榻,步履沉稳走至软榻前,年富缓缓坐下,此时已经是一身的虚汗。
德馨倒了杯热茶递到年富跟前,却见年富目光暗淡迷惘,对置于眼前的热茶恍若未见,德馨情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年富虚弱摇头,“许是着凉犯晕,都是老毛病了。”德馨将温热的茶杯递于年富手中。
一杯热茶下肚,眼中模糊的身影终于有了轮廓。只见德馨俊朗的脸上充满着浓浓的关切与担忧,年富心头一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德馨坐下,四目相对,竟似未经人事的弱冠少年般怦然心跳。陋室之中没有暖炉,漫漫寒夜,北风呼啸,二人相互偎依,说了整宿的夜话,直至那颗空虚冰冷的心脏被填塞的满满的,也暖暖的。
翌日清晨,恍恍惚惚醒来时,德馨已然离去,软榻之侧只留下一碗尚冒着热气的茶水。年富淡笑摇头,端起白瓷小碗,却见那褐色茶水之中漂浮着两枚姜片。轻抿一口,寡淡如水。凑近鼻端,那浓浓的姜味分明麻辣刺鼻。
将手中生姜汤水一饮而尽,随后摸出怀中精致药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只是闻着便足以令人心神安定。年富凝眉沉思,片刻之后将褐色药丸又重新装进瓷瓶之中。披上锦裘风衣,年富缓缓推开陋室的大门,屋外寒风吹拂在脸上如刀子割肉般生疼。。。。。。
出了两颗门牙的小小年谦长得粉嘟嘟的可爱,那咧嘴笑得香糯的模样,令身为父亲的年富心生怜爱。每每乘着孩子熟睡之际,在小小年谦的额头上留下淡淡的一吻,而每当这个时候,身为母亲的张使君心中充满浓浓的对这个男人的依恋。
“咳咳咳――”张使君别开头去咳嗽,年富将怀中紧握粉拳睡得香甜的年谦交给一旁绿萼。随后年富坐于张使君床榻之侧,仔细掖好被角。张使君殷红着脸,略带虚弱道,“妾身无事,气温骤降,着了些风寒,大夫说吃上几贴发汗的药就好了。”年富点头,“那你多多休息,府内之事交由绿萼打理便好。”
张使君柔柔的点了点头,闭目沉沉睡去。年富站起身,手指划过年谦肉嘟嘟透着奶香的小脸蛋,面带欣慰的望着绿萼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绿萼慌忙摇头,不争气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之中打转,“奴――奴婢,不累。”
年富深深望了眼绿萼,微微颔首,错身走出卧房,身后的绿萼眼泪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只那深深的一眼,绿萼感激涕零,尽管那不涉及男女情爱。只是年富离去的背影略显沉重,这让绿萼的心中生出几许忐忑。
德馨走后三天,朝野上下一片平静,这样诡异的祥和让年富觉察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这一日夜幕降临,院外飘下细细白雪。突然年禄匆匆来报,府门外来了一位自称格森的将军求见。年富披上夹袄,急忙来到府门外迎接。不等年富说话,格森一把将年富拉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马上颠簸,年富自若神情令格森钦佩不已,“你不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年富淡笑,“去了就知道,何必要问。若是在下问了,将军会说吗?”格森一愣,随即朗声笑道,“若我告诉你,我只知去处,却不知所谓何事,你信不信?”
年富点头,“我信。”随后二人陷入沉默,此时此刻诡异的气氛令二人无暇闲聊,纵然年富自负睿智绝顶,然而这一次年富是彻底摸瞎了。
马蹄声急促,一路颠簸,最后在一处深巷之中停了下来。年富跳下马车,此时漆黑天幕中飘下鹅毛大雪,“养蜂夹道?”格森点头,朝着年富抱拳施礼,“在下只能将年通政使送至这里,大人保重!”说完飞身上马,扬尘而去。
四下一片昏暗,远处偶有犬吠虫鸣之声。沿着深幽的夹道,深一脚浅一脚走至极暗之处,终于在夹道的尽头年富看到了斑斑锈迹的门户。
年富上前缓缓推开大门,“吱呀――”一声尖锐的撕磨之音在这黑暗沉寂的夹道之中显得尤为刺耳惊悚。院中假山飞石间杂草丛生,青苔斑驳,年富沿着镶石小径走向内院,昔日幽禁皇子的四合院如今早已凋蔽破败,四面透风。只有一间座北朝南的厢房窗棂门板尚算完好,于是年富径直走了过去。
推门走入,不见丝毫胆怯迟疑。而乍然撞入眼帘且悬挂在房梁之上的人影,换做任何人定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然而年富没有上述任何症状,只是负手立于门口,目光望向隐匿黑暗的更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是时候考虑番外的事。。。。。。
这篇文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甚喜欢,大约是历史文不太写的缘故,还是太平淡,太不神奇的缘故,下一步姊妹篇喜欢多点纠葛不清的,再多点雷雷什么的,比较符合大众口味。
第八十二()
“啪!啪!啪!”三声击掌;“轰”的一声蓬起一团火苗;顿时将破败大厅照亮得恍若白昼。从黑暗深处走出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行事乖张出格的李又玠李大人,在他身后紧跟着两个膀粗腰圆横挎长刀的随从。
李又玠目露欣赏,“小年大人这胆子堪比雄心豹子胆。”年富躬身施礼;“李大人谬赞。”李又玠摸着两撇小胡子走近年富跟前;仔细打量,未见其有任何不适,依然翩翩风度;淡雅从容,“你知道本官在这里等你?”年富摇头,“格森将军不言;下官又岂会未卜先知。”李又玠道;“可你似乎一点都不惧怕,甚至没有一丝疑惑?”
顺着李又玠的目光,年富望向被吊在房梁之上打得皮开肉绽的血人,年富无奈,“下官虽手无缚鸡之力,可对付这样一位身负重伤且被吊在房梁上的人还是搓搓有余,所以该怕的是他,而不是下官。”
见李又玠点头,年富继续说道,“至于疑惑,大人深夜将下官引至荒僻之处,定要上差吩咐下官,所以下官恭听圣训。”说着年富撩起长袍,双膝跪地。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李又玠严肃面容,朗声宣读圣上口谕,“擢令通政司年富协助两江总督李又玠查访浙江余孽吕留良一案,务必戈获首恶,斩草除根,永断瓜葛!钦此!”年富心下颤然,低头叩谢,“臣遵旨。”
年富起身,目光落在那位神志不清的血人身上,李又玠眼神轻蔑道,“他叫甘凤池。”年富一愣,“他就是甘凤池?”李又玠笑道,“小年大人也知此人?”年富淡笑摇头,“略知一二,传闻此人身手矫健,康熙年时参与过‘朱三太子’一案,尊奉吕宋山岛的朱家苗裔为真主,从事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
李又玠点头,嘴角尽显讥讪之意,“可有谁见过这位甘凤池豪侠受刑不住苦苦哀求的丑态,可笑这世间多沽名钓誉名不符实的虚伪小人。”年富蹙眉不解,“这个甘凤池和吕留良一案有何瓜葛?”
李又玠示意一旁随处用一盆冷水将昏迷不醒的甘凤池浇醒。一个激灵,血人在浑身哆嗦中恍恍惚惚醒来,看到那张欺近跟前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容阴沉沉的圆脸,甘凤池苦苦哭求道,“大人,小人什么都招了,求大人高抬贵手,绕了小人一条狗命吧——”说完竟像个孩子般呜呜嚎哭起来。
李又玠高坐堂前,神情讥诮,“你与吕留良是旧识?”甘凤池连连摇头,语带哀求道,“小人不认识吕留良。”李又玠咧嘴淡笑,只是这笑容在甘凤池眼中透骨冰寒。抑制不住打了个寒战,甘凤池急忙辩解道,“小人——小人真的不认识桐乡县崇福镇的吕留良,只因此人在前明遗族中颇有声望,所以只是耳闻,却并未谋面!”
李又玠身后跨刀随从将手中长鞭不动声色的收起,甘凤池长长的嘘了口气,满是血污的脸上更是惊惧忐忑。李又玠瞥了眼默然无语,负手立于一旁的年富,又问,“为何到处传播在西南古州龙岩山一带发现大清龙脉?”年富一愣,“大清龙脉?”甘凤池哀声求饶,“小人也是受人蛊惑,说是圣祖爷努尔哈赤入关时从闯王李自成处夺得富可敌国的宝藏,就深藏西南古州龙岩山一带。”
李又玠挑眉点头,似是不太满意这样的说辞,“这个大清龙脉一事,又是谁人透露给你的?”甘凤池神情悲苦,语焉不详道,“是——是严鸿逵——”甘凤池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鞭响“啪”在坚硬的青砖石上闪现一溜的火花飞溅,被吊房梁上的甘凤池浑身一哆嗦,沿着空荡荡的裤管淅淅沥沥洒下一滩黄汤水。
李又玠轻蔑的神情更甚,掏出一块丝帕掩住口鼻,“还说你不认识吕留良?”精神崩溃的甘凤池哭嚎道,“小人——,小人真的不认识吕留良,小人真的不认识他——”李又玠眼神示意身后,跨刀壮汉心领神会,将系在房柱上的麻绳用力一抽。甘凤池一声闷哼跌倒在地,半天动弹不得。
只见他十指血肉模糊,左手白森森的骨指关节龇出皮肉,双膝膝盖骨被剔,背部肩胛骨贯穿,浑身满是焦糊的烙伤,经受如此酷刑,就连年富都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守住心中的秘密,望向高坐厅堂之上神情陶然的李又玠,年富心中多了一丝警觉。
跨刀壮汉将一碗冷水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甘凤池拖着残破的身躯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狗般趴了下去,将碗中冷水喝尽。李又玠淡淡的声音传来,“休息够了,就说说这个严鸿逵吧。”甘凤池浑身哆嗦,磕磕巴巴道,“三个月前,严鸿逵找到小人,将一张藏有大清龙脉的藏宝图交到小人手中。”年富不由得插嘴道,“你如何知道这藏宝图定然是真的?”甘凤池虚软的趴在地上喘息,半响才回答道,“起初小人也不信,可严鸿逵说这是吕留良死前留给弟子的一本遗作中所暗示的。”年富蹙眉问道,“哪本遗作?”
甘凤池有气无力道,“‘祈死篇’——”年富仔细回忆吕留良死前遗作“祈死篇”全文,不过短短数千字,记录人死之前的种种感受,“。。。。。。。一息尚存,不敢不勉。此时鼻息闻气,有出无入,人皆如此,大限将至矣!”
年富回忆全文却始终找不出这所谓的大清龙脉的奥秘。甘凤池虚弱的解释道,“据严鸿逵说,其师吕留良死前留有一张泼墨图,无字亦无画,只有八颗黑色墨点。抠去墨点,比照吕留良身死时辰,便能从祈死篇中读出‘古州龙岩大清龙脉’八个字。”
年富讶然,难道吕留良算准死亡时间,然后再按月日时辰数字提示,比照八点方位暗示后人这个惊天之秘?年富想想,都觉得此事有待商榷。然而如李又玠这般宦海沉浮三十余载,宫廷秘闻,波云诡谲,他宁可选择相信这样的传闻,毕竟百余年前李自成生死成谜,至今那笔洗劫皇城的宝藏下落不明。
李又玠俯视匍匐脚下如蝼蚁一般低贱卑微的甘凤池,“难道苟且偷生于吕宋山岛的前明后人也觊觎我大清龙脉?”甘凤池瑟瑟发抖,“小人不知,小人接到的命令是联络散落江南道各省的反清义士,奔赴西南古州,共襄盛举。”年富沉眉,“如此这般,古州龙岩山上藏有闯王宝藏及大清龙脉一事岂非人尽皆知?”
这绝不符合常理,而被压榨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甘凤池似乎也没有了说谎的勇气。李又玠问道,“严鸿逵现下人在何处?”甘凤池脱口而出,竟有着几分幸灾乐祸,“京城月松苑后巷清平间一处旧宅内。”年富疑惑不解,于是问道,“三个月前严鸿逵将古州龙岩山上宝藏一事透露给你,而三个月之后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留在京城?他这是在欺我大清朝没有人了吗?”
李又玠脸色阴沉,在身旁跨刀随从耳边叮嘱一番,其中一位壮汉匆匆离去,很快院外传来大批人马井然有序的调拨之声。李又玠笑意盈盈望向年富,“年通政使可有兴趣陪本官胭脂巷一游?”年富揉了揉有些阻塞的鼻翼,躬身行礼,“李大人先请!”
年富尾随李又玠身后飞身上马。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之后胭脂巷在望。高居马头的年富见黑暗沉寂的胭脂巷火光冲天,人潮惊呼,奔走救火。扭头望向傲然坐于马上的李又玠,双眼花翎下一张亦正亦邪的圆脸上充斥着不急不缓的笑意,只听李又玠突然问道,“年通政使可知严鸿逵其人?”
年富摇头,“不知是何许人,听着大人刑讯甘凤池,大约能猜出此人当是那位桃李满天下吕留良的亲传弟子。”李又玠赞赏点头,“前明余孽与孤高自赏的吕留良一脉扯上关系,这是本官绝没有想到的事情。而眼下——”
李又玠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身旁的人能够明白他的担忧。
年富的确明白,眼下前明余孽与吕留良一脉不仅因李自成宝藏一事牵扯到了一起,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只野心勃勃的推手。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管李自成留下富可敌国的宝藏是真是假,一旦谣言像瘟疫一般散播开来,新近归附的西南土司力量必然死灰复燃。可仅凭这些根本撼动不了康雍盛世奠定的结实基础。他们最终所图为何,这才是李又玠此刻最为担忧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
火势渐渐被扑灭;年富跟随着李又玠走进这间清平巷旧宅。所幸火势扑救及时,并没有造成周围街坊商铺的损失。面对满目疮痍,和刺鼻的火药硝石气味;李又玠下令,“掘地三尺,仔细搜寻!”
在寒冷的北风中立了两个多时辰,直至东方吐露,在后院的荷花塘底下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人是被勒死后身负巨石沉于荷花塘的,经随行仵作勘测;死亡时间当在三天之内。甘凤池被跨刀壮汉提溜近前,一把甩到死者身上,李又玠冷冷道;“看清楚,是不是这个人?”
甘凤池脸色惨白望向同样毫无血色的死尸,只一眼,那双死不瞑目狰狞的双眼吓得甘凤池趴在荷塘边上呕吐不止“呕——,呕——”。直吐得虚脱的甘凤池颤抖不已,“他——他就是严鸿逵。”说完竟是昏死了过去,唯一的线索到这里算是彻底断了。
严鸿逵的尸首并没有被送进义庄等待家属领取,一切只在秘密进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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