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子,纵然骗尽天下人,又岂能瞒得了我!”说完仰头饮酒,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梨枝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欣喜道,“公子的意思是孔集与仙茗私――”情知语出冒犯,梨枝粉腮绯红,加之姿容绝艳,此一刻的梨枝姑娘美绝人寰。年富欣然长叹,“若是甘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弃曲仙茗,另作他娶,那他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孔集了。”
年季似笑非笑望了眼言之凿凿的年富,之后梨枝心情大好,重新置酒添菜,宾主尽欢。酒兴酣然,见张文庄眉宇之间郁结难展,年富关切道,“兄长这两年厘清户部亏空,追缴各府衙拖欠的库银得罪不少人,虽未到人人忌惮、谈之色变的地步,但恐怕早已孤立无援。”张文庄无奈苦笑,“自愚兄接下这档差事,便想到了后果。”
年富建言,“十三王爷一向器重兄长,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张文庄面露忧色,“自从十王爷因护送六世班禅回藏途中语多悖逆被拘押宗人府,且不思悔改整日怒骂不休,皇上隐忍至今,只待十七王爷回朝,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十三王爷曾三次入宗人府规劝,回府之后旧疾复发,来势凶险。愚兄怎可在这个时候以一己之私利,开口相求呢?”年富叹息,借着举杯饮酒,将心底的痛惜悄然隐下。
四年过去了,不知时间的沙漏能否填平嗜杀手足带来的创伤。只是这一次,怕又是一次情非得已,无可奈何吧。
作者有话要说:古文水平是有待提高,请大家包涵着看,别打击啊。。。。。。
第七十一()
甩去脑海中那一袭白衣胜雪;屹立湖畔;凄冷萧瑟的剪影,年富话锋一转;惋惜道;“怕是圣祖康熙爷在世时,圈禁的那十年中落下的病根吧?”
张文庄幽幽叹息;“我去过那里;清冷得能让人发疯。”说完,张文庄提起酒坛走至窗前,“半月之前收到家父的来信,言辞斥责,孤臣绝户;百年张府,几代人的艰辛,绝不能毁在我一人手中。”缓缓推开虚掩的窗棂,张文庄仰头望月,只见月华如水,倾泻而下,照亮整座皇城广厦千顷。灯火万家与苍穹夜幕之中的繁星闪耀相互呼应,好一幅繁荣似锦的“天上人间”图。
突然张文庄仰头灌酒,畅快淋漓,再转身时俊逸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我打算从军――”年富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噗嗤――,咳咳咳!”直呛得眼泪横流。待呼吸顺畅,年富神情严肃,“你是认真的?”张文庄郑重点头。年富走至张文庄跟前,“西北川陕军?陇西云贵军?还是东南福建水师?”
张文庄嘴角上扬,淡淡摇头,“北境黑水军!”年富神情一震,目光嗖然幽冷,沉声再道,“你是认真的?”张文庄依旧点头。
一旁年季带着三分酒意,将桌案上的酒杯一字排开,“清俄边境西起唐努乌梁海北角的沙华纳伊岭,中经恰克图的楚库河,东迄额尔古纳山脉,这其中崇山峻岭,连绵千里;礁石险滩,飞鸟难渡;毒瘴沼泽,举步维艰,乃清俄边境的天然屏障,天堑鸿沟。”
年季说着将一双筷子插入两只酒杯中间,手指双箸,侃侃而谈,“圣祖仁皇帝入关,正值朱明大厦将倾之时,沙俄北疆游牧部族率三十万之众乘虚而入,由沙华纳伊岭渗入,盘踞黑水河一带畜牧养马。此去经年,早已兵强马壮。由于北地气候干冷,土地贫瘠,每每秋冬交替之际,便是沙俄游牧之旅犯境之时,这似乎成了惯例。”
年富点头,“由此诞生的黑水军个个桀骜不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武。他们之中大多是流放的死囚和发配黑龙江北部的罪人!”面对年富沉寂的目光,张文庄重重拍了拍年富的肩膀,“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不待张文庄把话说完,年富抢言道,“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此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张文庄举起酒坛与年富手中酒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安徽桐城的‘翰林之府’已走至极致,人有生老病死,草木有一岁枯荣,盛极必衰,此是自然规律。身为张府之长子嫡孙,从一出生便背负着张氏一族长盛不衰的使命。旁人或许不理解我,但你该懂我的心思。”
年富蹙眉,沉吟良久,无奈长长叹息一声,“真的要去吗?”张文庄仰头灌酒,泼洒的酒水沾湿衣襟,“任命书这几日就会下来。”年富还能说什么?所以他什么也没说,酒杯换成酒坛。迎着凄冷的月色,畅快喝酒,不醉不归。
朦胧间听得一声凄婉动人的歌声,由远及近,仿佛飘荡于九霄凌云之上,歌曰,“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为一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年富捧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坐起身,低声呢喃道,“这是哪里?”年季没好气道,“马车上!”三观六识归位,年富才嗅到这狭窄的马车上充斥着一股熏人的酒味,低头查看已身,更是狼狈不堪。
年富抬手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劳累年季兄将在下搬上马车。”年季受用,嘴巴上自然是得理不饶人,“没想到人品差,酒品更差!若不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鬼才’年季誓死效忠的人居然是这副烂醉如泥的德行,本公子才懒得理你。”年富懒懒得倚靠在软垫上,口中却连连称谢,“知我心者,莫若‘鬼才’年季。”自从当年那一声枪响,年富便再难在外安寝,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沁入骨髓的恐惧。
前头临时充当马夫的年季将马车赶得颠颠晃晃,尚有一丝醉意的年富,只觉得胸口憋闷,掀开轿帘呼吸窗外冷风。不觉神智一清,乍见周围建筑,年富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年季不满道,“自然是回你的年府!”
年富无奈,“可这是往城东状元楼去的祥瑞门。”年富言罢,马车前头的年季久久无语,只听得马蹄声依旧清脆。年富放下轿帘,裹紧身上薄衫,掖进软枕,打算等到天亮之后太阳出来了,也许年季能找到回府的路。
沉默许久,年季终于开口了,“你相信孔集没死,和侍婢曲仙茗私奔了?”年富缓缓睁开眼睛,璀璨星目之中竟无一丝困倦,“不论生死,此生缘尽于此。既然如此,就当他还活着吧。”马车外扬鞭赶马的年季淡笑,“没想到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年富心头一颤,他的确心软了。他甚至想着等何时此事终了,找一处无人之境,过着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日子。这是他从前从不去想的事情,也不屑去做。右手食指轻沾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寥寥几笔在暗红色的几案上勾勒出一副山明水秀图:在那山之尽水之畔,结庐而居。春暖花开时月下饮酒对弈;盛夏莲蓬摇曳,泛舟湖上;秋实之节采东篱桂花香,酿酒蒸糕;寒冬雪夜倚湖垂钓。
如果还有一个人愿意陪着一起饮酒对弈,一起泛舟湖上,一起酿酒蒸糕,一起雪夜垂钓,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滋味?年富想象不出,然而胸口滋长的暖意却令年富心头悸动。拿起腰间系挂的满月佩玉,借着荧荧月色,在那美人倚栏独望处,“竹韵”二字隽秀飘逸似是倾注无限幽情。
就在年富手握佩玉,望着其上流转的光润无限遐想之时,突然马惊长嘶,车身一震剧烈颠晃。措手不及的年富被甩到车壁上,“咚”的一声闷响,顿觉眼前一阵发黑。马车外年季急智巧劲拽紧缰绳,忙将惊惧的马匹安抚下来,紧跟着传来年季怒不可遏的吼声,“三更半夜,游荡街巷,非贼即匪!”
一个惊吓过度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传来,“小哥恕罪,我兄弟二人心慌意乱,一时未曾注意到――”话未说完只见马车一侧轿帘掀开,探出头来的居然是在江宁府游园诗会上邂逅的小年大人,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齐齐躬身行礼,“学生肃然、承德拜见年大人。”
年富抬手遥扶,面含微笑,“秋闱大比在即,肃然与承德二位学子怎会在此游荡?”二人见问,脸色刷白,垂首嗫喏良久,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间竟似难以启齿的样子。年富蹙眉,正待细问,远远就见祥瑞门处浩浩汤汤来了队人马,见此情景,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更是脸白如纸,面若死灰。
年富抬头望去,借着幽幽火把见一众人马铠甲轻骑,秩序井然,气势威凛,为首之人正是九门提督都尉副将格僧。见是年富车驾,格僧冷硬刚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豪迈抱拳,“原来是小年大人,恕下官铠甲在身不能周全。”
年富淡笑摆手,“格僧将军客气了。此地不远处有间状元楼,店内镇店至宝陈年女儿红远近闻名。择日不如撞日,在下做东,你我二人喝上一盅如何?”格僧见年富脸色绯红,醉意惺忪,于是婉拒道,“在下职责在身,不容懈怠,改日定当在这状元楼内摆上一席答谢大人今日之盛情。”
年富欣然击掌,“好!那就一言为定。”语罢眼神迷离,早已醉态必显。格僧调转马头目光冷冽望向车上“马夫”,“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宵禁,赶紧带着你家大人回府!”年季垂目,神情谦卑,正待扬鞭赶马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垂首伺立一旁,竟似吓傻了一般,于是年季恨铁不成钢怒斥道,“没听见将军说嘛,马上宵禁,还不赶紧上车!”陈佑铭与皇甫渊一愣,随即慌慌张张爬上马车,“啪”的一声脆响,马蹄声急,绝尘而去。
格森稳坐马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沉吟良久。身后副官迎上前来,低声耳语道,“将军可是疑那马车夫有假?”格森摇头,“前头赶马的人叫年季,乃年大人之亲信幕僚,此人嗜酒如命,口毒腹黑,绝非善类。”
副官点头,尤自双眉紧锁,“那两位半夜游荡街巷的士子形迹可疑――”格森抬手打断副官接下来要说的话,“年大人非是此次秋闱大比的简拔考官,与士子亲近,无可厚非。”副官脸色凝重,“提督大人那里如何交代?”格森冷哼,“该是那位小郭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吧!”说完拨转马头,浩浩汤汤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学古文!
第七十二()
马车上的陈佑铭与皇甫渊拘谨坐于一旁;神情之间惊魂未定。年富半倚坐在软垫之上昏昏欲睡。良久,马车外的年季兴致盎然道,“我总感觉这位格僧大人很不简单;他该是第一眼便认出我了。”
年富懒懒道;“嗜酒如命,整日喝得酩酊烂醉,口毒腹中黑的年季公子,在这京城酒肆茶馆妓寮中有不认识阁下的吗?”年季不屑瘪嘴;“以小年大人谨小慎微的个性;身边藏着这么一位心思诡谲之人,难道就没有仔细调查一番?”
年富缓缓坐起身,从一旁几案上取出两只洗净的茶器置于陈佑铭及皇甫渊跟前。二人受宠若惊;不敢劳动年富斟茶倒水;连忙从年富手中接过茶壶。壶中茶水虽已凉透,此刻饮进腹中,二人顿觉神情一振,颤抖冰冷的手脚稍稍回暖。年富则拿起一只绘有梅兰竹菊的紫砂茶器细细把玩,神情之间一派安然,“他是镶蓝旗奉恩镇国公罗林的庶子。”
年富言罢,对面皇甫渊眉宇微挑,年富淡笑,“承德知道这位奉恩镇国公罗林将军?”皇甫渊正襟危坐,神情恭敬,“罗林将军乃是先皇御下八大镇国公之一,曾被先皇赞誉为满洲巴图鲁,在西征葛尔丹时立过汗马功劳。”
年富目露赞赏,得到鼓励的皇甫渊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受明珠党争一案的牵连被削去奉恩镇国公的宗室爵位,贬为庶人,从此家道没落。”车外赶马的年季插舌道,“原来还跟你祖上纳兰氏沾亲带故。”
年富不以为然,“跟我祖上只是政见相投,实则并无血脉亲情,倒是跟那位九门提督郭大人有些姻亲。”年季好奇,“愿闻其详。”年富抿了口凉茶,笑意盈盈望向对面皇甫渊。
皇甫渊沉眉良久,黯然摇头,“罗林将军一生杀伐果断,在沙场上的确是位悍不畏死的巴图鲁。可武人多粗鲁豪放,在生活中却是位好色成性,饕餮美食之人。康熙五十年奉恩镇国公府被抄时,娇妻美妾如云竟达百余人。若然一一详查,就连当年负责查抄的张廷玉大人恐怕也不能详尽。”
陈佑铭瞠目结舌,“这么多!”年富淡笑,“贪官爱财,东窗事发时,必然家中财富惊人。而这位奉恩镇国公酷爱美人,自然行贿之人投其所好。”皇甫渊见年富如寒潭般幽静的星目之中闪现点点讥讽笑意,不觉心头一颤,“难道这百余位娇妻美妾之中有一位正是出自郭大人府上?!”
年富淡笑不答,皇甫渊知道此事深浅,纵然好奇却也不得不就此打住,随即扭头望向身旁陈佑铭,二人眼神交替,似是下了一个关乎性命的决定。皇甫渊朝着年富抱拳施礼,“学生这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年富蹙眉,“怕是一件顶破天的大事吧?”
皇甫渊一愣,“大人如何知晓?”年富淡笑,“以二位之大才,若非顶破天的大事,又岂会如此惶恐?”皇甫渊与陈佑铭二人面露羞愧,对于年富的心胸及敏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皇甫渊道,“大人还记得在江宁府游园诗会上遇见的那位尖瘦青年吗?”年富略一沉吟,随即点头,“略有印象。”皇甫渊道,“此人姓杨,字青峰,与学生乃同窗同乡。家境殷实,世代为官。今日在状元楼内巧遇,他乡遇故知,不免多喝了几杯,那杨青峰不胜酒力。老板热心,开了房间予我等三人留宿。”
皇甫渊脸色渐白,稍作停顿,一旁陈佑铭接着往下说道,“学生与承德将喝得酩酊烂醉的杨青峰扶进客房休息,谁知醉酒的杨青峰神秘兮兮告诉我等他有――”陈佑铭吞咽口水,脸色刷白,声音略带颤抖道,“他有今年秋闱大比的策论试题!”
年富悚然而惊,豁然坐直身体,目光如刀逼近二人。二人顿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时间竟然忘记呼吸。就在二人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之际,年富恢复慵懒温和的神态,“许是酒后狂言,也未可知。”皇甫渊摇头,“起初学生与肃然兄也是这般理解,并未当真。岂知那杨青峰动了意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
见二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年富神情巍凛,压低身形道,“此事干系重大,当不得儿戏!”年富话音刚落,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陈佑铭指天盟誓,“学生与承德兄二人今日若有半句谎言,终身不得入仕!”
此毒誓不可谓不毒。年富忙将二人从地上扶起,幽幽叹息,“秋闱大比,与国取士,乃国家稳固之根本。尤记得康熙四十九年那场举世震惊的科场舞弊案,上至简拔考官一十九人,下至贿赂考生及三代期服亲族,整整五百多条性命被斩杀于南门菜市口,至今想来仍然满目血污,残不忍睹!”皇甫渊沉声道,“正因为事关重大,学生二人不敢声张,将纸条放归原处后便匆匆离开了。刚出瑞祥门不久,便撞见了大人。”
年富长长的嘘了口气,缓缓掖进软塌之中闭目沉思。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大气不敢出,目光一眨不眨注视着眼前美如冠玉、举止幽雅的男子身上。过了许久,久到二人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定然早已出了京畿重地。
突然年富幽幽睁开双目,灿若星辰的眼眸深处是令人瞧不真切的黑暗旋涡,“若是确有其事,二位打算如何?”皇甫渊与陈佑铭二人眼神交替,随即一口同声,且掷地有声道,“为天下苦读学子,誓死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