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个昆仑弟子则没有任何怀疑地进入了更深层的阶段,以她的门派来说实在太罕见、太不同寻常了。果然末法时代到来,正道修士也都是些道心不坚定之士吗?
还没等他陷入狂喜,夏元熙又是一剑斩来,让他仅堪堪躲过。
果然没这么快!再喂她吃一点,就能让她彻底入魔,从而沦为血影为他所用了!而失去的部分嘛……就用她进补吧。
而接下来的事简直出乎了丙辰意料,当它们身形缩小到之前的一半,这个昆仑少女从外观上也越来越像入魔的样子,双目眼白部分变得猩红,身姿也是醉酒般摇摇晃晃。如果平常的修士到这地步,早就对它们的暗示魔音言听计从了。但她却依旧执着地以剑寸寸紧逼,连那些招式都不曾慌乱一分,冷静残酷的剑法和状若疯魔的执剑之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它们不得不怀疑:难道她一开始就是伪装入魔?
不!绝对不可能!她身上散发出了浓郁的魔气,若不是这点,它们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完美的演技骗过了。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丙戌忙问她。
“阁下是哪位魔尊门下?报上名号吧!如今正道猖狂,我们犯不着自相残杀。”丙辰也略微表达了和谈的愿望。
“呵呵……如今的魔门也不过如此,你们这些劣等的残次货,也配听我的名字?”夏元熙咯咯笑着,微眯的上挑双眼竟有几分魅惑的味道。平常的她面容清丽,目光凶恶,两相抵过,容貌不过中上之资;但现在邪气四溢的神情让她极尽妖容,凡见过的人几乎不会怀疑,这就是祸水的过去式、一位真正的美人胚子。
然而,无论是地球上的叛逆少女还是在昆仑修行十余载的玄玑,都不可能学会这样的笑容。
或许是被她慑人的双目所震撼,丙辰丙戌都没有表示任何反对的意见,它们齐齐后退一步,满是戒备地盯着她。
“魔为何物?像你们这些胆小如鼠的蝼蚁,自己欺压弱者时认为物竞天择,强者为尊;轮到自己被奴役则恨苍天不公,命途多舛。学了几手不入流的魔道把戏,就觉得自己能被称为魔?可笑!”她一步步走来,每句话都直击二魔的心底:“真正的魔没有你们那些软弱的自我情感,只有*,唯有*,并且满足它们。你们不过是贪生怕死又不求上进的废物罢了,生死被人掌握在授予你们魔种之人的一念之间,除多了些许无关紧要的自我意识以外,又与你们的血影魔何异?”
没有刻意的轻蔑,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魔诱惑人杀妻灭子,是因为它喜欢堕魔之人犯下罪业时激烈的负面情感,事实上血亲在它眼中一文不值。倘若它有兄弟姐妹,并且杀掉就能略微填补自身的空虚,它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并不像许多被称为“魔”的人,觉得屠戮他人…妻儿顺理成章,但视自己姬妾爱若珍宝。
她句句诛心,听得丙辰丙戌心慌意乱。他们之所以会死心塌地跟着血河宗,一来畏惧血河老祖淫…威,二来也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好处。血河老祖赐下血魔真种,只要虔心供养,修为定然日进千里,比之做普通修士时何止进步神速?连有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的进阶速度,比起他们都要略逊一筹。长久以往,他们心中更加妄自尊大,觉得魔道高人一等,并以自己为魔而沾沾自喜。虽然也常常被血河老祖一时兴起的酷刑折磨,但只要有比他们更弱小的存在可以凌虐,他们就会从中得到乐趣。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仇敌当面怒斥过,但从未有今天这样惶恐和惊惧,只觉得对方的话语锐利如锋,刀刀刺入心中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原来我的所作所为……是如此可笑吗?”丙辰喃喃自语,回想起自己刚入血河宗,被师兄弟们欺压,不得不奴颜屈膝,一步步往上爬的过程,只觉得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虽说现在身居高位,但做过的事不会改变,指不定旁人将他看做什么呢。加上那个“修为高了就会被血河老祖收回魔种,被他吸尽一生功力”的传闻在,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于是惨声道:“苍天待我何其薄也……”
幽幽一叹,魔影破碎消散,竟被夏元熙一席话诛心而死。
一旁的丙戌发现自己神通广大的师兄的元神已经不复存在,顿时吓得心胆欲裂:“这!这是什么魔功?!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魔功?魔本人心所生,怎会强迫人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一切都是他求仁得仁罢了,我仅仅是帮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不知什么时候,夏元熙已经来到丙戌身旁三尺以内,仿佛捕食者的气息让他如坠冰窟。
“道友……不!魔尊大人!小的愿意奉您为主,只求您高抬贵手……”终于,浓得化不开的恐惧迫使他战战兢兢开口,祈求对方的原谅。
“火候差不多了。”泛着血红光芒的剑刃穿过魔影头颅的部分,强大的吸力将它五官撕扯成扭曲的图像,不一会就将它吃干抹净,再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哼,下等的残次品。就算以恐惧调合,也还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啊……”夏元熙收起剑,喃喃自语。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会这样想?
一切仿佛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这些东西好像尘封已久,它们一直在那里,只是追溯不到源头。
她按着额头,刚吸收的魔气给元神带来冲击,打开一些不一样的片段。
“这枚魔卵竟然诞出了两位小魔主,真是罕见……”
“一位叫怖畏,一位叫贪染,就是不知最终活下来的是谁。”
“看起来,叫怖畏那位似乎在胎中得到的力量较多啊!”
眼睛睁不开,有许多人在对着她窃窃私语……不,他们并没有说话,一切都是冥冥中感应到的思绪。
画面一转。
“怖畏,你为何还不快杀了他?魔卵诞生二王是个错误,你早该纠正它了!”
“知道了,母亲。”
好像是自己当时这么回答。
可是后来……
“留我到现在,贪染十分感激。可是姐姐才是众望所归,融合我之后,希望您不要忘了贪染。”俊秀少年恭谦地低下头。
“我早说过,你无须如此装模作样,藏在背后的戮魔匕为何不亮出来?”
被道破心事,少年面色一片惨白。她慢慢走过去,拿走他试图隐藏起来的短刃。
“西方教本劫首屈一指的龙象尊者所制戮魔匕,确实可以让我灰飞烟灭,这真是绝好的东西。”她轻轻拂过刀锋:“只是何必多此一举呢?世间有情众生虽不下亿万,以杀戮榨取恐惧总有尽时。但唯有贪欲,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你现在虽然弱小,倘若做这魔主,长久来看倒是比我更加适合……我本就不打算自己当这劳什子的魔主。”
也不管对方惊疑不定的表情,她叹道:“我也厌倦了四处去寻一个好对手,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魔心生厌,彻底消散吧?倒不如就这般……”
视线中只有转过匕首,刺入自己胸膛的雪白手掌。
没有血,但可以感觉到力量在飞速流散。
“……若是论杀掉的快…感,世间又有什么……能比我这个怖畏明王的滋味更加甘美?……说起来……杀掉自己竟是这般感觉……有趣……”
幻象中的那人,像她又不尽似于她。
可以感觉到,那人虽然在寻求生死相搏的乐趣,但是却仅仅被本能所驱使。对名叫怖畏的魔来说,一旦结束战斗,就会陷入内心空虚,觉得生无可恋,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而夏元熙则不同,即使平淡的日子也有许多好玩的乐事,比如同门,比如朋友。
但是,如果再多让她吸取几个魔头,她还能保持现在的心境吗?
越是寻根究底,二者的界限就越来越模糊,正当她们将合二为一时——
“玄玑!”
玄玑?那是在叫谁?
第110章 故友·金翅鸟(十)()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后方传来,她闪身拉开距离,双刃出鞘,剑拔弩张地盯着来人。
薛景纯刚刚守候完迦楼罗降生,立刻赶过来,一眼看见夏元熙的状态有些不对,一双绯红的双眼,全身魔气缭绕,显然是入魔的征兆。
【日后她重归魔天,想必玄微真人已不驻人世,此次提前道谢,只是怕失了礼数。】
那日前来挑衅的魔头说过这样的话。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始终还是来迟一步吗?一时间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席卷而来。
犹自记得多年以前,他立志灭魔渡世,原以为遍诛群邪,四海已靖,可是当他穿过善见天,向下界眺望时,却发现人间红尘滚滚,又有新魔将从中诞生。
还道是天魔惑乱世间,事实却是众生在呼唤魔的到来。
那么,除魔卫道的意义何在?他不得不开始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于是一念之下,道心衰退。
如果是在那日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她,然后亲自护持她魂魄转世,再接引上山重新培养。但现在的他已经觉得这样做并没有意义,因为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一直以来总和他愿望相悖,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改变应有的劫数。更何况,此时此刻那名少女习剑时专注喜悦的面孔、维护他时愤怒凌厉的眼神等一一浮现,和眼前满身魔气的漂亮人偶逐渐重叠,让他怎可能下的了手?
于是,他满腔的挫败感最终只化为一句轻轻的话:“结束了,跟我回山。”
但薛景纯并没有报以希望,不过是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试图稳住她罢了。
而夏元熙迷迷糊糊看见一只熟悉的黑缎手套不带敌意地向她伸过来,许多琐碎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和怖畏明王不同,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人在等待她。
一只乳白色的幼鸟从对面那人衣襟中探出头,对她“啾啾”叫着。
就姑且信他一次?
夏元熙不由自主地,将手搭了上去。一瞬间世界恢复清明,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一个入魔的人来说,这样快速的清醒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她却做到了。
咦,刚才我做了什么?难道是……
“啊哈哈,方才纯属意外,师兄你听我慢慢道来……”正打算糊弄过去,头顶被人轻轻拍了拍,抬头一看,薛景纯并没有生气。
那个烟视媚行的少女终于褪去魔气,不复刚才那样美艳不可方物,换做平常的人,只怕会扼腕叹息,然而他却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去了。”
第一次,世界终于回应了他的愿望。
事情办完了,回去也不着急,所以夏元熙二人是乘坐仙舟回山,归途中,迦楼罗鸟的羽翼终于长全,夏元熙将它托在手掌中,那鸟一双玛瑙似的绿豆小眼亮晶晶地盯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发出声声清澈悦耳的鸣叫,向上界天飞去。
“道友既然不取之,那在下就笑纳了!”
“滚!到了我神风崖的地界,谁敢将它据为己有?先问问我神风四杰答不答应!哎呦……谁出手暗算你爷爷?”
同船上也不是没有人发现这只神异的幼鸟,各色御兽圈,捕兽网顿时跟炸了锅一样,可惜迦楼罗出生就有元婴实力,那毛茸茸的小小翅膀玩耍似的一挥,就让许多品质稍次的宝物碎裂成渣渣。
“诸位若缺妖兽,我这倒是有不少。”
也不待人搭话,薛景纯抖开一个布囊,里面一大团一大团的鳞虫之属互相纠结着掉落下来,见风即涨,瞬间变成上百只水桶粗的蜿蜒巨蟒、恶蛟、螭龙等,昂首吐信,张开大口就向船上之人噬咬去。
这些异兽也颇有灵性,被薛景纯擒住了一次,知道这人不好惹,加上捕兽法宝散发出令他们厌恶的熟悉味道,顺理成章将怒火发泄到其他修士身上。所以薛景纯和夏元熙站的一角十分干净,企图擒获迦楼罗的修士们被追杀得慌不择路。
“师兄,你捉这么多蛇是想请我吃百蛇宴嘛?”夏元熙看着一群宵想抓住迦楼罗的人被撵得满船乱窜,心下大快,于是调侃他说。
“已经吃过了,这是残羹剩菜。”
夏元熙一愣,明白他是捉了许多毒龙毒蛇来喂养迦楼罗,据说这种鸟出生时食量很大,没想到还能有剩余下来,看样子是吃得不错。难怪刚见到它时就钻进薛景纯衣襟里了,看起来十分亲密,原来是衣食父母啊……
“此方世界没有轮回,人死即如灯灭。玄玑,倘若由你创造生死轮转之所,你会怎么做?”突然,薛景纯问她。
“轮回?”干嘛突然问这种高深的问题?夏元熙努力回想地球上关于死后所在的传说,略微整理了下,就把照抄的六道六轮,阴司地狱等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你之前所在的世界是这般运行啊……”
“诶!……”
夏元熙一声惊呼,盯着薛景纯跟见了鬼一般。
他既然说了“你之前所在的世界”,这难道意味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师兄怎么会知道?”
“新弟子入门,自然要推算其人出身何方,生辰几何,是否魔道妖人夺舍而来。你虽然借尸还魂,但本身与此世界无因果宿业,想必为它界游离而来的魂魄。”薛景纯理所当然回答。
原来是这样……你们早知道我是地球人了啊……
夏元熙虚惊一场,要是昆仑对穿越者没有地域歧视,她也无所谓身份曝露。
“既然心中有了答案,若以后有机会,你可愿意创造轮回?”
“啊?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吧。不过如果我有这能力,做一个出来也不错,毕竟这世间业报方面的惩罚太少,不少混蛋满世界耀武扬威,很拽的样子,能让他们尝尝苦头,也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奔走相告的好事。”夏元熙在船舷边,托着腮看着远处的海浪,漫不经心回答。
“将来,你无改自己初衷便可……”
为什么最近这人老是摸头?看来需要把长高提上日程了……夏元熙默默下定决心。
回到昆仑,立刻被薛景纯拎去全方位检查,试图找出身上有没残留的魔气。
所以,在掌教管理日常事务的上清殿,夏元熙又一次见到了遴选弟子时出现过的镇派法宝太虚镜。看来这个太虚童子在门派内地位也是超然,连慈眉善目的掌教让他做事都是执的平辈礼,以道友相称。
然后,一脸冷漠的镜子转过来,将她整个人照住,随即一束柔和的青光投射到她身上。
“嗯?玄微,你确定这个小娃娃之前果真入魔?”
“绝无虚假。”
“这就怪了。”难得太虚童子也露出了疑惑之色:“就算她心性绝佳,以大毅力自己拔除魔念,也不会半点迹象也无……现在我看来,她完全不像曾入魔的样子。而且你之前说,她恢复成现在这样只用了片刻时间?本座几万年来还不曾见过一例类似的事。”
夏元熙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多么不同寻常,此刻她回忆起来,总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她能感知怖畏明王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她的想法和打算,却又清楚地确定她与自己截然不同。
“啧……搞得我像双卡双待一样……”她皱眉吐槽道。
“既然没有头绪,那弟子们就告辞了。”薛景纯稽首一礼,示意夏元熙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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