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是削春葱,那香是沁心脾。
这是个完美到苛刻,没有一点瑕疵的女人,那美让人沉醉。
他与她相隔不过尺许距离,是如此地近,近到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
“我想要摘天上的星星!”这话突兀地在耳旁中响起,眼前浮现的是一个笑容明媚如花的少女,天真活泼,惹人怜爱。而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正坐在龙椅之上,静静地看着她,温柔如水。
然后,那个少女与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合,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不晓得是否错觉,他似是看到一缕晶莹从她的眼角滑落。他只觉心中一紧,隐隐作痛,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泪水,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甚至想要吻住她的唇。
然后时间重新流动,两人一击之后各自退回,却都定在了原地。他和她都看向彼此,脸上都挂着复杂的神色,他抬起手,想问问他与她是不是曾经见过,她却已经转身离去了。看着那个背影,他心如刀割,很想冲上去抱住她,耳鬓厮磨,脚却被定在了原地。
“赫连明空,你到底是谁,我”他喃喃道,只觉脸颊滑落一缕冰凉。
修真界中,有的女修会修习狐媚之术,使人莫名其妙便着了道。起初他自是也这般认为,可剑修不比其他修士,他们外修剑,内修心,到得他这般层次已是剑心通明,可洞破虚妄,想要魅惑他谈何容易。而且,狐媚之术乃是阴邪小道,反观她,饶是气息内敛,却依稀可见天凤展翅,真龙护佑,这是帝王相啊!
“或许,只是错觉吧!”他自我安慰道,摇了摇头,以剑心通明摈弃杂念。
然后,他发现这只是徒劳。
天师道门找麻烦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以一种近乎蛮横霸道的姿态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影像,越发深刻,越发立体,好似整个嵌入了心中。
他越想忘记,记得却是越深。
而那些记忆,随着与她交手次数变多,便如同画卷般铺展开来。
记忆里,那个与他一般无二的男子是凡间帝王,她是他最爱的妃子。
透过男子的眼睛,他看到了盛开的牡丹花丛中,她笑靥如花,国色天香,微风拂来,花枝摇曳,牡丹倾国两相欢;梅子成熟时节,她的青葱玉指将青梅送入檀口,优雅迷人,甫一咀嚼,整张俏脸皱成一团,赶忙捂着香腮,欲吐又不舍,俏皮又可爱,想来便是所谓的“梅子留酸软齿牙”;那高耸入云的巍峨宫殿楼顶,她立于栏边,他从身后环住她的纤腰,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要摘给她,却让她旋身面朝自己,被自己吻住,贪婪地索取着她的芬芳
更有甚者,记忆中竟有轻纱软帐之下的缠绵悱恻,春光旖旎。
他是谦谦君子,只觉做了背德之事,之后每次见她都不敢直视,生怕那些记忆与现实混淆。害怕看到她身披纱裙款款而来,完美的胴体若隐若现,然后两人纠缠在一起,若天雷勾动地火,灵与肉相结合,直欲将彼此融化。每每如此,他竟觉口干舌燥,浑身灼热似火,若非通明剑心压制,只怕他便要在人前失态。
于是乎,他有些不敢面对她,却对她越发好奇与疑惑,却又无法开口,无人诉说,只觉煎熬与压抑。
“或许,该找个机会与她说说,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可是,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时间回到那个厮杀的夜,公孙无忌刚下定决心要与赫连明空好好谈谈,正纠结着措辞,却见天师道门驻地开始出现刀光剑影,听得喊杀嘶吼,法宝破空。
少倾,望舒剑直指苍穹,若黑夜里永不熄灭的指路明灯。
他知道家族要对天师道门动手,却不曾想到会是今日,更不曾想到的是,竟没有人知会他这个公孙家族在太阿秘境里的管事之人!
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师傅为何会提及“赫连明空”这四个字。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诚然,师傅不可能窥探自己的记忆,发现“他”与赫连明空之间的纠葛,可师傅于他来说便是父亲,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异样怎会逃得出他的眼睛。
在师傅眼中,赫连明空是自己的业障,是注定要被扫清的障碍。
公孙家族沉寂太久,如今利剑出鞘,自是一往无前,而只有以鲜血来祭的剑才会有它应有的威能,还有什么血能比天师道门的血更合适不过的么?
“师傅要杀她!”公孙无忌很快便明白过来,羲和剑从剑匣中飞出,爆出无比凌厉的剑气,引着他直奔战场。
风声呼呼,在耳边咆哮。
公孙无忌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他是公孙家族未来的接班人,担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既然如此,那一切阻拦家族崛起的东西都改被摒弃,毫不犹豫地舍弃。天师道门挡在了公孙家族崛起的道路之上,那么就该被无情地泯灭,赫连明空亦是如此。
可是,他不舍,也不愿。
那记忆的画卷终于展开了最后的影像,里面只有她哭泣的脸,满是不舍与眷念,直教人神伤与心碎。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个时候,他分不清自己是公孙无忌,还是那个凡间帝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那双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那双眼想要多看看她,那双唇想要多说些话,可终究,人死如灯灭,一切念想终成空。
手,垂下;眼,闭上;唇里,无言。
“赫连明空,你不能死啊!等我!”公孙无忌在心里这么祈求着。
当他抵达战场时,正看到带队结阵冲杀的她,神色冷然,若不可匹敌的女武神一般。
“太好了,你没事!”公孙无忌松了口气。
赫连明空也看到了她,银牙咬唇,美目含怒,径直迎了上来,杀意滔天。公孙无忌暗道不好,如今这情况,公孙家族偷袭在先,自己有理说不清。他一路过来看到许多天师道门被屠戮的弟子,这是血仇,自己在他眼中便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是要被挫骨扬灰也难以平复心头恨的对象。
然后,他瞥见了那些从黑暗里陡然杀出的修士,他们之中,有公孙家长辈,有百里家的前辈,他们修为高深,出手狠辣。
“可恶!”公孙无忌暗骂一声,冲势更快,眨眼间羲和剑与望舒剑撞到了一起,狂乱的剑气四散,将激斗的双方修士震飞开来。
“别打了,快逃!”公孙无忌急道。
可此刻的赫连明空早已杀红了双眼,又怎么听得进一个敌人的劝说,怒喝道,“卑鄙无耻!”然后周身散发出可怖至极的威势,望舒剑与之共鸣,剑气犹如实质一般。“哈!”一声娇喝,公孙无忌只觉一股澎湃无匹的力量在两剑之间爆开,自己竟是难以接下,被震飞开来。
原来,与自己交手,她的确没有使出全力!
公孙无忌被一击打飞,赫连明空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不过却转瞬即逝,恢复冰冷,手中长剑下斩,那可怖剑气包裹着的望舒剑无比巨大,携劈天裂地之威而来。公孙无忌不敢怠慢,羲和剑横置身前防御。
不过赫连明空的长剑终是没能落下,因为数个高手已然杀至,逼得她不得不持剑回护,转瞬间便已战作一团。
“无忌,做得漂亮!”
公孙无忌欲杀入战团,却听得有人说话,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阻了他前冲的势头,公孙无忌一愣,转头却见是师兄公孙无憾。
公孙无憾这话声音不大,可传到赫连明空耳中还是可以的。以赫连明空的聪慧又怎能听不明白这话的意味——今夜的袭杀乃是公孙无忌的谋划,此刻又将她托在此处,以伏兵围而攻之!
果然,听闻这话赫连明空杀意更甚,狂乱的剑气上下翻飞,那些高手不敢硬撼选择暂退避其锋芒。可双拳难敌四手,今夜公孙家族出动的高手又怎会只有这些。第一波高手甫一退后,第二波高手已然杀至,他们手持长剑,亦是剑气纵横,竟是顶着望舒剑的剑气硬生生压了回去。
羲和剑与望舒剑本就是一对雌雄秘宝,威能相同,公孙家手持羲和剑,又怎会不知应对之法!
第一波被逼退的高手见望舒剑剑气被压制,立刻冲杀回来,赫连明空饶是再厉害,却还是难以抵挡这么多高手围攻,开始节节败退。
“黄毛丫头,交出望舒剑束手就擒!”一人喝道。
“休想!”赫连明空怒道,全力运转功法,将望舒剑舞到极致。
公孙无忌怒火中烧便要冲杀过去,却觉肩上那只手上传来巨力,竟是要将他拦在此处。
“无忌,别忘了你的身份!”公孙无憾一字一顿道。
“师兄,放手!”公孙无忌说道,身上的怒意化作实质,泛起红色光晕。
公孙无憾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股灼热而又阴寒的诡异气息由搭在公孙无忌肩上的那只手上传来,竟让他难以忍受,直欲撤手退后。可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职责所在,不能让公孙无忌插手此事,当下祭起全力与那气息对抗。
可灼热,那是心中难抒的怒意,阴寒,那是凛冽到令人窒息的杀意。
“哎”
便在此时,一声叹息传来,场中局势突变,只见赫连明空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被黑气所笼罩的人影,正是公孙明镜身边的影子。
异变突起,这影子神出鬼没,此时全力抵抗众多高手的赫连明空怎么可能防备。
只见得黑影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赫连明空的后背!
“啊”赫连明空一声惨叫,血洒长空。
趁此机会,那些围攻的高手猛然发力,只听得一声轰鸣,望舒剑所发出的剑气被击溃,消散无形。那些高手聚全力一击又岂可小觑,余威顺势欺进,结结实实撞到了赫连明空身上。
那道倩影,若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跌落下去。
“望舒剑!”有人喊道,飞身而上。
“不要啊!”公孙无忌怒吼,身上的气势成倍激增,企图阻拦他的公孙无憾被这可怖的威压震得飞了出去,口吐鲜血。
“突破了大乘期”公孙无憾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说道。
公孙无忌冲了出去,化作一道残影,速度快得惊人,羲和剑狂暴的剑气陡然收敛,剑身嗡嗡震颤发出悲鸣,似在怜惜美人一般。
那个企图抢夺望舒剑的人离剑不过寸许距离,却听得身后之人喊道,“小心!”
他不明所以,这小丫头都被打得生死不知,周围又都是公孙家的人,哪里来的危险,当真杞人忧天,当下手继续朝前伸去。下一刻,血光迸现,他的手被齐根斩断,胸口被一股狂暴之力撞击,整个人倒飞出去。
“公孙无忌,你要造反不成!”有人怒喝道,乃是公孙家族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辈。
却见公孙无忌身影已然杀入战场,一手揽住赫连明空的纤腰,让她依靠着自己,另一只手同时握住了羲和剑与望舒剑。
公孙无忌是这些前辈看着长大的,谦恭有礼,温文尔雅,可他们何曾见过这个样子的公孙无忌,似修罗杀神一般,怒气、杀意、血气缠绕。这个被誉为公孙家族最有天赋,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此刻却与族人持剑相向,竟是怒发冲冠为了一个女子!
“赫连明空,我今天必须带走,今日所犯下罪孽,他日定回苍梧山受罚,诸位长辈,得罪了!”
他语气淡然,却有着不可违逆的权威。
言罢,只见得那手持双剑的手一挥,两把长剑剑芒不住吞吐,起初还有些排斥,少倾竟开始相互缠绕,渗透,似合二为一,威势更甚从前。只见得盘亘公孙无忌头顶的乌云开始旋转,太阿秘境之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公孙无忌亦是有些疑惑不解,不晓得这异象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此时,一道惊天狂雷朝着二人落下,公孙无忌欲躲,却觉双腿灌铅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将赫连明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转瞬间二人身形被天雷吞噬,那些围攻的高手亦被天威波及,倒飞出去。
狂雷刺目,太阿秘境亮如白昼,修士们纷纷侧目躲闪,少倾雷光消散,黑暗再临。
只是,再无公孙无忌与赫连明空的身影,羲和剑与望舒剑也不知所踪。
第191章 君临天下威风凛,问情何寄泪湿裙()
8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銮殿内,文武百官诚惶诚恐地朝拜着龙椅之上的那个年轻女子。
上千年的历史传承之中,有这么一种血脉观念根深蒂固,那便是,家族中只有生下男孩才算得香火不断,血脉延续,若是只生下女儿,那就等于是断了根。而这种观念,在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朝代甚至只有嫡子才可继位,庶子都没有资格。
当适之时,男尊女卑,女子地位普遍不高,因此,女子继位,更是想都没人敢想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发生在强大的,引万国来朝的盛唐国。
而且,继位的既不是拥有皇族姓氏的公主,也非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一个都未能替皇家诞下血脉的妃子。
若在某些朝代之中,这样的女子,在帝王驾崩之后,多半是要殉葬的。
时间回溯到那个诸侯并起的混乱年代,乐氏起兵,东征西讨,开疆扩土,历经十数年,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终于平定宇内,高祖皇帝建立盛唐国,可见打下江山有多不易。
其后每到新老帝王交替,总伴随着皇子夺嫡,兵变杀戮,先皇的帝位也是如此得来。
这皇位,自家人尚且争得头破血流,外姓之人若敢觊觎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一回,本该也是如此,先皇病危,皇子们虎视眈眈,大臣们择人站队。可是,在皇子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毫无征兆的,一场突兀至极的杀戮便在皇城之中展开,乐氏血脉除了一个年仅四岁的皇子乐烨,其余被尽数屠戮殆尽,至于那些妻妾、府兵、仆从被杀者更是不计其数。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然后,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遗诏颁布,入宫六年,如今不过二十岁的妃子赫连明空在十一位顾命大臣的辅佐之下继位,成为盛唐,也是过往历史上前无仅有的第一位女皇帝。
一个外姓女子,继承了帝位,等同于改朝换代,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皇室子孙死伤殆尽,可天下臣子却是未死绝,自有人想要以死相谏。只是,那十一人又怎会让这些事情发生,这些“忠臣义士”都未能出现在金銮殿上便或被杀头,或被入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因此,满朝文武,此刻跪伏于地,都不敢有丝毫不敬,哪怕王座之上是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他们甚至不敢悄悄抬首,偷看一下那被誉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盛世美颜。
一个能将乐氏皇族屠戮的女子,其手腕又怎会简单,那可是个蛇蝎美人啊。
他们畏惧她,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丢了性命。
“万万岁万岁岁”回声渐歇,金銮殿内鸦雀无声,可闻针落之音。有官员下意识便要叫出“谢主隆恩”,然后起身,却是陡然打住,将头压得更低。文武百官皆不敢动弹,等待着帝皇的吩咐,可那一句“众爱卿平身”却是迟迟不来。武将好说,那些文官怎么受得了,不多时便哆嗦起来。
可此时,这个第一日落座龙椅的绝美女子却只是静静地坐着,美目看着前方,却不知落在何处。不过即便真看着什么,想来现在也看不清楚了。
因为,她的双眼已经湿润,两行清泪直流。
“陛下,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