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风刮动窗帘上的铁环,发出焦躁不安的声响,闪电,白色刹那间割裂黑夜的光束和轰轰雷鸣。她醒来,之前只是混沌的,似有若无的睡意。她起床关上窗后回到床沿坐下,抱着枕头,猜测起月盟此刻是否有物遮雨,又希望他会选择那个富家女,便有了华丽温暖的容身之所,哪怕是假装喜欢都可以。她想着,他是如此聪明,绝不会委屈了自己。不自觉……轻轻的……落下眼泪。
“花信!”是伯爵在敲门,短促不安。“醒醒啊!”
“怎么?”
“打雷啊!我害怕。”他战战惊惊的说道。
她则破涕而笑。
“你!你还是吸血鬼吗?哪怕不是,你也成年了,何况还是个男人。”她摇头,无奈的数落。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难道不是吸血鬼挚爱的景像,他现在应该兴高采烈,近乎疯狂的在整座城池里寻找猎物才是,结果竟像个胆小的女孩,在害怕时索取父母的保护。
“我承认我无能!我没用!花信!求你让我进来坐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哀求着。
“不行,不方便。”她盖上被子,蒙头去睡,不再给他任何回应。
终于他也失去了耐心,紧紧蜷缩在她的门边一整夜,直到清晨,她打开门出去,他猛地跌了进来,发现愈演愈烈的阳光,才尖声惊叫着逃回柜子里继续睡眠。她被他连番的怪异举动弄的哭笑不得,苦笑着走入客厅,撕去日历的一页。
昨夜的米饭还在锅里,需要洗掉,她把双手浸入涌出泡沫的温水,回想起昨夜是否曾梦到空灵的虚***,可是没有,那种梦境仿佛只在她的精神最无助时才会出现。那么她现在的支点是什么,月盟、乾,甚至六十四片龙鳞都没有回到她的身边,难道竟是那个吸血鬼吗?她不可思议的甩了甩双手,水花四溅。她自问,为何人类的心理依托可以如此苟延残喘,可以这么不自觉,好像死海中寻找救命稻草,玩一般的,就把自己的心情托付出去,不坚定,不专情,这真是悲哀……她莫名羞愧,似乎自己已经辜负了梦中人,辜负了一种苍生弱水万千而只取唯一的绝决。
之后她背着画袋出去,在街头游荡了一整天,替几个异乡的游客画了两张素描,赚到百十来元钱,约莫七点时,她买了晚饭回到家中。伯爵正坐在昏黄的暮色下,举着咖啡杯,装模作样的抿上一口。
“回来啦?”
嗯。她想,这家伙真能反客为主。
“你干什么去了?”他指指她的画袋。
“工作。”
“花信,你靠什么生活的?”他饶有兴趣的继续往下问。
她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教人画画,或者在阳光餐厅的阶前摆画摊。”
“你会画画啊,原来你是一个艺术家。”
“没那么夸张。”她放好画具,回到桌边打开饭盒。
“蘑菇,包心菜……你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吗?”
“伯爵,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食不言,寝不语。”她一字一顿的告诫他。
他则兴奋的后知后觉,“唉,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伯爵唉,谢谢,谢谢。”
老天。她想如果自己是小意,一定会立即用小号的天雷震把他给轰出去。小意,这名字在她脑中转了一圈,回想起当时曾对这位搭救自己的好心人示以非常不礼貌的态度,感到后悔,她叹口气,用了些力气咀嚼。
伯爵自从她的警告后,一直保持着安静,她洗完澡走进客厅,发现他还坐在那儿,保持两个小时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
“等你有兴趣来理睬我。”
“所以你想出这种吸引我注意力的方法?”
“嗯,实在想不出别的。”
他面部表情僵硬,连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装得活灵活现,她想他可以去街头做不动的木偶表演,肯定会很受欢迎。或者就这样把他放到某座花园里巨大的喷泉上,肩膀处再停两只白色的鸽子,那也别样的曼妙至极。她笑了,好在他还不懂得读心术,否则又会被她私下里的编排气得七窍生烟。
“好吧?想说什么?”
“这个。”他迅速的拿来画板和炭笔,快得卷起一阵微风。
“画画?”
“是啊,替我画张画吧,我付你一枚金币,我想你到街上去给陌生人画,还不如在家里给我画。”
她拿起画笔,心想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是准备有借口施舍给她财物,还是真的想要一幅自己的画像。
“从没有人给我画过画,我想这一定很有意思。”
“你,你会读心术?”
“不,我只是担心你把事情想得复杂。”
那好吧,有买有卖,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虽说一枚金币的价值太过昂贵,不过她的画也未必不够达到这笔价钱。她画人物总是太过写实,不懂得隐藏缺点和夸大优点,因此不能讨好大多数爱美的人群,可是今天,她看着他觉得非常轻松和舒服,这位伯爵的脸部轮廓线清晰、精致,就像他的丝绸手巾,钻石酒壶等等一样。如果只是像这样静静看着他的脸,用笔量他眉目之间的距离,而不是听他讲些什么,那么慢慢的,竟会感觉到身处在一个童话之中,爬满长青藤的古堡还有绣着桃金娘纹案的长锦,流光溢彩的水晶玻璃杯和鲜奶油蛋糕上的红樱桃,或者是歌声入云的夜莺、金丝雀,嘶鸣的俊马和潺潺流淌的溪水,这些,那些,总是千古不变,最浪漫的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大致一样,只是听的人代代不同,或许人类真有轮回,竟也听不腻,她抿抿嘴唇,转而莫名奇妙的想到两句诗,何人初见春江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她想自己真像跌入奇境的艾丽丝,拿着桔子妈妈酱变大变小,善感又踌躇。
“我想你一定能把我画得很美。”
“你挺虚荣的啊。”
“呵呵,只是想着重说明你的画技非常好。”
“伯爵?”
“啊,什么。”
“以前,你常用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吧?”
“怎么这样说。”他吱唔开来,修长的眉向上微扬。
“你忘了我在你们的传说中有多么神奇,我可以看见一百年前你在舞池里领着最漂亮的小姐快速旋转舞蹈,我还可以看见你跳康康舞的样子,你是个名噪一时的舞会国王,你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厉害,可以和吸血鬼高等进化的读心术技巧相媲美。”
“不算读心,只是零碎的画面闪现,我可以感受到当时你们的心情。”
“厉害,厉害。”他啧啧称奇,双眸闪现出崇拜的光泽,把狡黠的神色演绎的活灵活现。
“你想转移话题。”
“我没有。”
“那么说说你的过去好不好?这样能让我在画人物时更有感情。”
“你想了解我?”
“不……”她语塞,他真是引诱人思维犯错和伺机的高手。“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你的谈吐影响你的形像。”
“谢谢你夸我长得英俊。”
“我有这样说过吗?”
“不争这个了吧。”
他们对视,然后各自低下头去忍住笑意。
半晌后,他说道:“希望你尽量把我的肖像刻画的细致一些,我比较挑剔细节。”
“是啊,最好画上三年,而不是马上就可以完成。”
“又被你看出来了。”
她摇头,终于笑出声。
“伯爵?”
“什么?”
“你昨晚没出去?”
“没有啊。”
“现在将近十点,你还不打算出去?”
“嗯。没打算。”
“你打算不做吸血鬼,去做一个饿死鬼吗?”
哈哈,他仰头大笑,抖得让胸袋里怀表的金链子一阵乱颤。“你挖苦我。原来你还有幽默感,真是不容易。”
“伯爵?!”她恢复严肃的神情,告诫他不要亢奋的过了头。
他站起身摆手:“不画了,不画了,我想我今晚是没有什么能力继续摆一个认真的造型了。”
“好吧。”她也站起来,拿着画板走向自己的房间:“晚安。”
“晚安。”他轻声在她的身后响应,神色温柔只是她没有发现。
花信关上门,走到窗前,心想这样的天色应该不会再下雷雨,然后莫名安心的回到床上。她举起画板重新打量纸上的男子,渐渐发现他脸上的神情里其实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焦虑,他把它隐藏的那样深,需要在层迭不穷的调笑与故作姿态的老练中才能隐隐发觉。
究竟隐瞒着什么呢?算了,还是不想了。她放下画板,拍松了枕头,关灯睡觉。
月盟。她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他们化成了两条鱼,一尾蓝色,一尾橙色,水晶般透明的鱼,摆动绵长如须的鳍和双尾,就像芭蕾舞演员的纱裙,他们在水中穿梭游曳,来去自如,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粒粒圆形的气泡,往水面上袅袅升去。
“月盟,游过来啊。”她呓语。这个梦境是如此真实,能感受到整个人浸在水中,冰凉的液体,让人不能呼吸。天啊!窒息!她猛的惊醒,张开双眼后被眼前的景像惊呆,她正浮在整间屋子的半空中,满屋子都是水,倾刻间变成了两米来深的游泳池,窗分明开着,但水却像凝固在里面,一滴都不向外渗漏。
空气!她挣扎着向窗口游去,朝外探出脑袋深呼吸。还是半夜,没有人会发现谁从高楼里探出半个身子,另一半在水里,并且没有下坠。即使发现,又怎么让人来搭救?天知道究竟这里发生什么了!
“喂!你要是动电源的话,我可救不了你。”
“谁!”她屏住呼吸,回到一屋子冷水中。
“我啊,我啊,我啊。”那声音在水里依旧清楚可辩,缓慢但有力量,每说出一个字,都能感觉到水流迎面涌来。
没有光亮,她不能看清它的样子,也暂时无法确定它的善恶。她也不能像它这样在水中说话,彼此间毫无沟通的方式,如同被捆上了手脚,用封条堵住了嘴巴,像人质与绑架者的关系这样不公平。
她试图游到门边去找到把手,但是水流忽然动了起来,一圈一圈变成旋涡,她陷在里面,像被困进一只巨大的洗衣机,痛苦的缠绕着。
“好玩吗?”妖精问。
她心想,好玩才叫有鬼。不留神,又喝下了好几口水。
“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玩。”妖精得不到响应,于是百无聊赖的说道,在语音消失后化成水柱,从窗口呼啸而去。
花信重重的跌在地上,四周湿成一片。
“你怎么了,花信!发生什么事了!”伯爵推开门冲了进来。
“一个促狭的小妖精在同我恶作剧。”她不停的咳嗽。
“这里都湿了,来我的房间睡吧。”
“你的房间?”
“什么时候了,还要计较呢,快去换下湿衣服啊。”他口气转换,从顽皮的孩子变成了慈爱的兄长。
她去浴室换了身睡衣,用毛巾擦干头发,走进了月盟的房间,他已经替她铺好了床,弄松的枕头与三面折入的被子,一切都符合她睡眠的习惯,似乎他对她了如指掌。
她钻进被子,但他却没有离开的意向。
“伯爵,请你……”
“让我守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保证只是乖乖的坐着。”他近似于乞求,让她狠不下心拒绝。
她背转身,闭上双眼,但没有睡着,面对着墙壁感到彻骨的寒冷,手脚关节又酸又疼,临近四点时,她开始周身发烫,眩晕,感到干燥、口渴,觉得自己陷在狭长、黝黑的隧道里,她知道这是梦魇,离光明只差一线,但是醒不来。她喃喃发出声音,希望得到帮助。
“花信。你发烧了……”他用手探她的额头,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
嗯。她勉强自己起身,披上外套。
“你干什么?”
“倒杯水,吃药。”
“我来做!你躺着。”他说话间,已经捧来一杯水递在她手上。“药在哪里?”
“在我房间的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好。”他应着,又是瞬间的拿来了药片。“看,人要做这些事会有多麻烦,不如我也把你变成吸血鬼算了,连感冒都不可能有。”
对于他的大胆提议,她则哑口无言,吞下药片后,躺下。只是一眨眼,额头上又多了一块湿毛巾。
“谢谢你,伯爵。”她对他微笑。
“对不起。”
什么?她怀疑自己在发烧时有些幻听,把没关系听成了对不起。
他只是笑,从她的房间里取来画板,那张描绘有他肖像的纸已经泡烂了。他的表情逐渐收敛,变成淡淡的失落与忧伤。他说:“花信,可能注定最后,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会留下,挫骨扬灰,尘归尘,土归土。”
“谁都如此啊,只是生命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她说完,但没明白自己想表达些什么,从字面上来看,不像是句宽慰困扰的话。
“伯爵”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天色怎么那么黑?”
“我用木板和布把所有能透进阳光的地方全封住了。”他旋亮了台灯。
“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在你生病时躲在柜子里闷头睡觉?!我甚至不能带你去看医生。”
“伯爵……我没事的,只要睡一下就好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不容妥协。
气氛变得沉默。她想不出会是怎样的赌注,能叫他如此不计较代价。半晌,她转过脸,看见他坐在床边的地上,双手抱在胸前,黑色缎子的发结与金色卷发流在她的手旁,她偷偷用小指缠绕起一束发丝,像带上了一枚光华璀璨的戒指。
“你睡不着吗?”他还是发现了。
“嗯。说个故事吧。”
“可我不会讲故事。”他报歉的微笑。
“那么念首诗。”
“我只会朗诵对姑娘献殷情时,暧昧的情诗。”
“那算了。”
他笑。这个精于诡辩下套的坏家伙。她决心懒的再理他,可是,突然,他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在手背上抚摸。他在她生气前开始描述,他说:“花信……当我小的时候,在我的床边堆满了糖果和玩具,我最喜欢用红色、绿色的积木搭房子,所以大人们都说我将来一定会去学建筑。不过,我只是把这些小木头幻想成一座瑰丽、宏伟的宫殿,我的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王后,而我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永远长不大的小王子……永远被人呵护,永远也不会感受到孤独与寂寞……我常想着,想着,便舍不得睡觉……于是我的母亲就会轻轻的把我抱到床上,为我盖好被子,像这样抚摸着我的手,哄我入睡。她的皮肤非常柔滑……细腻……对了,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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