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她抬起手,用食指点着他的额头。
“这高高在上的口气,生前是皇族的人吧?”他把花瓶摆放在一旁的桌上,觉得没有放在原来的位置漂亮,于是毫无顾忌的走到她身旁,将花瓶归于原位,扭头又在她耳边低附一句:“冥王他老人家还好吧?”
“怎么又是你。”欢喜还来不及有反应,侬凌已站在他们的面前。“把钥匙交出来,从今往后,不准你随意进入我家。”
“你家?户主的名字怎么写的是我?”裘用平常一贯的口吻同他调笑,可是侬凌却愈渐严肃。
“那好,我今天就搬走。”他说着,打开衣柜开始整理衣服。
“别!别啊!”裘连忙跑上前抱住他,像是云杉植在巨榕的土壤里,两具男人的身体并成一处,柔媚和金刚的气势竟格外的分明,她在一旁看着,疑心阿育又来到了眼前,和她的青衣拧成乌金与藏青的两条天龙,刹那间要飞天而去。
侬凌挣不开裘铁环似的双臂,无奈的停住,他最后一次重申:“把钥匙给我。”
裘也不再与他调侃,伸手从衣袋中拿出钥匙扔在床上,说了声再见,扬长而去。
“青衣……”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与众不同一点点知觉都没有?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现在连人都不算,我们是怪物。在你那个世界有怪物吗?你了解怪物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咔……被人类消灭……最后,我们谁都活不了。” 他哚哚逼人的对她喊,忍耐的限度已达到了最底。
她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伸出手捧住他就连愤怒也显得如此明媚的脸庞,他的神色还不够绝望,就说明他对她还有不舍。青衣,她这样想着竟然笑了,于是侬凌瞪直双眼,倒抽了一口冷气,推开她,疲惫的倒在了床上。
直到半夜醒来时,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身旁。
他于是情难自控的问道:“花信,你冷吗?”
她抿住嘴唇,决心暂时不计较自己的身份,佯装出瑟瑟发抖的姿态投身在他的怀抱中,他们紧紧搂在一起,成为绝对阴阳的两极,火热与冰凉融为一体。她回想前世,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与她平座一步之遥,恭敬且违心的客套寒喧,她虽然年幼,却练习了不少的繁文缛节,胭脂后的脸色虚伪的可怕。她曾以为能环绕在他的膝边听他细语就是人间极乐,而如今,沉沦在他的怀抱中,只要捂住耳不去听他叫别人的名字,还能有什么叫人不满足?她淌不下眼泪,连血也流不出一滴,所有委屈已经解说不清楚,只能够用力的抱紧。青衣,她已失去了精神,留待给他的身体完全摧毁。
清晨六点,裘打来电话,询问他今天会不会来上班。他替她盖上被子,坚持着对一具焐不热的身体还有耐性。欢喜猛地睁开眼睛,用着质疑的表情,他只好拿过闹钟教她看指针移动到第几圈大约哪一个位置,他就一定会回到这里。欢喜沉默着,当他离开床沿的一刹那,她开口说话,如果你食言,我会杀出一条血路找到你,哪怕屠城。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离去时,关门的手有些发软。直到他来到公司在电脑前坐下,满耳回旋的依旧是她血腥的誓言。他在键盘上敲击,没察觉裘已绕到了身后,看着电脑屏上跳跃出的字符。
“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又想搬家,又想辞职的?”
侬凌没有回答。
“你的小女朋友欢喜怎么样了?”
“她叫花信。”
“花信?明明听你叫她欢喜啊。”
“那是你听错了。”
“行啊,我一向没有你耳聪目明,辞职的决定不能改变了?”他搁下杯子,双手环胸的看着,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又追问了一句。“辞职后去哪?浪迹天涯。”
嗯……
“说起来我最近在研究天龙八部,天龙八部是佛教所说的八类天神,又称‘八部众’‘龙神八部’,即指众天神的天众,兴云降雨的龙众,食鬼也能伤人的夜叉,香与乐神的乾闼婆,佛教保护神阿修罗,食龙的迦楼罗,歌神紧那罗还有大蟒神摩喉罗迦。呼,一气背下来真是累,不过这八部天鬼神最后都受到佛的教化,皈依并护持佛法了,以保护众生为天职,因为天众和龙众最为重要,所以统称为天龙八部。说完了,累啊……喂……给点反映。”
“裘,你真是越发无聊了。”
“是啊,你都马上要去浪迹天涯了,这说明今天可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我总得多找些话题聊聊吧,否则你会很快忘了我的。”他做出一付儿女情长的语态,甚至搭了一只手在侬凌的肩膀上,增加些依依惜别的气氛。倘若换作往常,两人都会乐不可支的笑作一团,可是今天,无论他怎样说笑,侬凌的脸上始终捉摸不到一丝笑意。
他打完最后一个字,把辞职信发给了公司人事部的电子邮箱。
“今晚一起去淘乐吧,那儿有人向我挑战玩飞镖呢,看我去把他杀的片甲不留。”
“裘……”
“什么?”
“我会永远记得你。”
“别,千万别,爱上我的人都死得很难看。”裘诙谐的说到,一脸嘲弄的表情,于是让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其实他说的是事实。
侬凌开始清理文件与收拾自己的物品,不想有任何人存在,平添几分伤感,于是他下了逐客令:“回你自己的办公室去吧,我走时会过来说再见的。”
“我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处理啊。”他摆出无赖的姿态,不打算离开。
“请你……”
“好!好!走呗,用这种方式记住我,真是罕见。”他转身离开,走得不紧不慢,有个声音很轻但足够让侬凌听见,“不论她是谁,你了解她多少,你有多爱她?你之前爱着谁,她之前又爱着谁?你们之间爱了多久?那究竟算不算爱情?不论她是谁……”
裘?你在说什么?那话音如咒,字字渗进他的心里,裘已经离开了,而他跌坐在转椅上,惯性的移到窗边,那一幕海天碧蓝的景色就像把整个世界浓缩成了一团。他的心也在剧烈抽搐,如同懵懂的人还需要受点拨,否则只差一丝不开窍也化不成菩提。他的执着与勇气忽然间脆弱的不堪一击,没有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不曾有足够的时间反思,从他究竟爱着谁开始,到他究竟在爱她些什么?一个叫作花信的女子,在这人世上独一无二可他却并不了解她的世界。除了拥抱,他们还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甚至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都像是一厢情愿。可现在,还要为一个名叫欢喜的灵魂负责,守在她身边,只因为她借用着花信的身体。他捂上双眼,仿佛看见无穷尽的日子等待着他在一天之内做出安排,他究竟应该怎样活下去,一味的逃避,承受吗……
“喂!你今晚究竟去不去看我跟人比赛飞镖啊?”裘不知何时跑来,不厌其烦的问。
侬凌站起身,无助的看向他,乏力的说道:“裘,请你帮帮我,请你……”
他轻拍他的肩膀微笑,没有说一句话。
'二十味'
去寻找一个人
去寻找一个对我足够好的人
'二十一味'
“车子很漂亮。”小意倚靠在非忘的货车上同她攀谈,她已经在海边经站了很久,凝神着着一张黄|色的符纸。
“离我的车远些。”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等人,正面是,反面否。”他把手中的银币高高抛起,再接住:“你果然是在等人。”
“你是谁?”她惊愕的看向他,从肩袋中拿出一样的银币。
“奇怪?怎么你也有?”
“你究竟是谁?”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你这么凶的问我也没用。”他继续抛着银币:“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哦,不,银币说我们从不曾相识过。”
“你说谎,这世上只可能有一枚猎手专用的银币,世世代代相传,我是第七代猎手传人,宇文非忘……那么,你是谁?”她走近他,每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
“讲什么啊,我听都听不懂!”他往后退,觉得自己太好奇,无意中招惹了一个疯子。身体撞到货车后门的开关上,咯噔,门应声翻启。
“镇魂棺。”他突然喊出它的名称,于是衣领被她一把揪住。
“你果然在撒谎。”
“松开我,松开。这些名词就是这样胡乱地跳到我的脑子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不松开,我会用电流击穿你!”他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心里却有些发怵,自从他帮助蓝血怪超脱之后,已经失去了使用电击的能力,并且关于从前的记忆也越发衰退,他想自己可能在不久以后连怎么样使用银币也会忘记,甚至包括他的姓名。
“用天雷震是吗?”她替他把绝招的名字说出口。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楚了。”他吱吱唔唔的想了半天。
“混蛋!”她骂到,肩袋里的符纸忽然悉索的动了起来。是水童子找到欢喜后发出的讯号。她瞪着小意面露为难之色,他说他可能会使用天雷震,那是猎手族早已失传的绝学,而同时要在猎捕欢喜与逼供他之间做出抉择,她略感踌躇。“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意。”
“好!我记住你了。”她从肩袋里抽出火童符,往他的额头一摁,那符上的红字竟然印在了他的脸上,无法抹去。“现在你走吧,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
“天!你对活人都用符咒!”他捂着额头大呼小叫。“不是吧!这么烫,是什么啊!”
“下次见面,我会用水童符帮你消掉。”她说着,发动汽车后离去。留下小意一个人为这场彻底失败的搭讪着急跳脚,叫苦不迭。
非忘肩带里的符纸从微颤变成剧烈抽动,她知道水童子已经缠住了欢喜,她必需马上赶过去,在她还没有从灵魂得到肉身之前,否则一切都晚了。
正如她所预料。仅在十分钟之前,水童子找到了欢喜,并且立刻用水封锁了整间房间,虽然她有着花信的身体,却在一方厚水中来去自如,没有一丝的漂浮。水童子试图把她逼出这间屋子,但是欢喜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闭上双眼,她说,从这里滚出去。用着绝对不容亵渎的口气。
于是水童连番动用了旋涡和冰冻的法术,可是欢喜站在狂乱卷动的正中心,连发丝都不受水波的牵引,甚至当水凝结成冰后,她双拳一握便让如磐石坚硬的冰块碎裂开来。
“还想玩吗?”
“水……水……主人……主人……”水童惶恐不已,这是它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它不断叫着非忘,但是四周已无出路,欢喜建起属于它的意念结界,哪有谁可以轻易突破。水童的不败神话终于走到了尽头,曾经遇到最难缠的对手只是善于应付水况,却依旧被它创造的巨大水柱冲击溃败。但是这一次看来,它回不去了,授命一遭绝望的任务,无法击败对手,并且多滞留一分一秒,就会拖累到赶来的主人。水!它高喊着自我蒸发,转眼间变成了满室的浓雾。
“你真是愚蠢,想要我松开结界,然后溜走吗?我在九岁之前就知道,雨水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天神的眼泪,你没有可能变成它们了。”欢喜面无表情的说道。
水童绝望了,每一颗微粒都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用心急,我陪你一起等那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来。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个结果,每个人都必需为自己的结果负责。”欢喜在椅上端正的坐下,双手叠放在腿。
非忘却正在楼下,她早已经找到了他们所驻的大楼,可只是坐在车里同样的等待,因为在她腹内的手随时可能钻出,所以只能远离人群稠密的地方,依靠用符咒驱逐潜藏其中的妖物出逃。可是水童符在非忘的肩袋里慢慢了停止抽动,她隐约感觉到事态的变化与严重性,这是一幢居住楼,花喜难道已经脱离了灵魂的状态,并且轻而易举的战败了水童?她缓缓从肩袋里抽出那张符在手中撕成碎屑,如果欢喜下不了手,那么谁都不用为难了。她点燃一支烟开车离去,而欢喜面前的浓雾刹那间消散,家具上连一丝水气都没有留下,她拿过床上的钟抱在怀里,有三根指针在奇怪的绕着圈子,嗒嗒嗒嗒,最短的那根到达右下角,青衣就会回到身边。
青衣,前世中来自佛国的人,秀丽着一身锦衣,唇颊流溢华彩,上下眼睑深重仿若含珠,更让炯炯一双星眸浓如春水。乌发,上以冠束,下披至腰,宛似流墨,太过姣好、清绝,不似人间能有,更不似人间阳污的男子能有。他第一次被宫人引进内殿时,欢喜在无意中给他的见面礼,就是扑天的鲜血,被割喉的两只山鸠挣脱了,狂乱的扑翅遁逃。他静立在混乱的追逐中以袖遮面,那血滴雨点般洒了他一身,红白相衬,在她眼前竟是番皑雪苍梅的景色。
这尊鱼蓝观音而今依然眉目如裁,可他的心停在哪里?曾经愿意,倘若她答应他,不动血光,不用私刑,便可以缠在他的膝边听他细语,这样高贵的意图又在哪里?青衣……侬凌……她想着,蜷入椅子,微瞌上双眼。
小意!给我出来!非忘立在旧厂房中喊了几声,但是没有人答应,火童符不紧不慢的颤动着,当她面朝正确的方向,则频率变快。直到面向几个铁桶后,她发现他坐在后面睡觉,于是她抽出纸符,往那铁桶上一指,火童迅速窜去,在极短的时间内把铁桶烧红。
啊!小意惨叫着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捂着脊梁往外跳。
“醒了?”她双手环胸,大有兴灾乐祸的口吻。
“你真的很可恶。”他锁紧双眉,手指捏成拳头时,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知道,每个妖精都这么说,早就习惯了,如同赞美一样,你不妨多说几次。”
“卑劣。”他骂着,然后想离开,她在他身后摇晃符纸,示意他敢走出去一步便纵火来烧。而他发了狠,继续往前,毫无受制的恐惧。
“不错!果然有猎人的气质。你肯定知道欢喜吧,猎人族几代都想得到的镇魂物,准确的说,如果捕猎到它来祭镇魂棺,那简直算……”
“算猎手的里程碑,也会使镇魂棺成为无以匹敌的宝物,甚至能让猎人通行阴阳之间,直达冥界……”他倒背如流的说完,用手拍了拍脑袋,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东西。
“呵呵,小意,不用再装了。”她走近他,可是他却突然浑身抽搐起来,猛烈的喘息,他倒下地面,非忘连忙掺扶住他,问道:“你是怎么了,你患有哮喘吗?”
小意痛苦的用双手扼住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他不得不用手指抠进去,把异物吐了出来。龙麟……她惊觉这一片金色的甲,猛的想起了猎手族关于食龙的传说,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神话意指着猎人的创始者,他近乎神一般能够驾驭着八条神龙,在天地间呼风唤雨。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猎手的生活,便会生吞下八条龙后,渐渐变成凡人。小意……她不敢想象,撕开他已经被烫坏的衣裳,便赫然发现在他手臂上的一块红印。六十四片龙麟和乾坤离兑艮巽坎震……
“师祖?”尽管听起来既可笑又荒谬,但是她还是喊出了口。
“不要胡搅蛮缠。”他勉强着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