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毛病,当初一溜烟儿跑回北京的是你,如今一眨眼又缩回来的还是你。你说说你……”
“甭说了成么?你不烦,我都烦了。”李楠点上了烟,搬了张凳子坐下。
“不说?就这么问你,都问了快一个月了,你这死孩子就是不言语。”李妈妈下来,搬了另一张凳子坐下,没坐两分钟,就觉得冷风吹得她腿疼,遂起身关上了玻璃门。
“妈……”
“嗯?”
“冷了我给您拿条毯子下来?”
“我怎么觉得你一嘘寒问暖,我就得中套儿?”李妈妈白了儿子一眼。
“至于么?”李楠从李妈妈身后绕过去,上楼取了毯子下来。
“至于。”她接过毯子,盖在了膝盖上。
“看来我真是做人比较失败。”李楠笑了,蹭过妈妈,坐到了凳子上。
“说说吧,到底为什么回来?今儿豁出去店不开了,我就弄个明白。”
“小题大做了吧?这不是春节快到了么,回来陪陪您啊。”
“扯吧,你就扯吧,元旦都没到,你还春节呢你。”
“不不,错了,你看我这脑子,这不是要冬至了么?”
“那也还差大半个月呢,再说了,你还想当自己苏州本地人不行?”
“我……我想喝桂花酒成么?”李楠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
苏州人有冬至大于年的说法,冬至前夜也就是冬至夜,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喝桂花酒。
“跟单睿又拧巴上了?”李妈妈没去看儿子,而是嗑起了瓜子。
“你提他干嘛啊……”
“单睿九月底的时候来看过我。”
“嗯,知道。但是咱能不提他么?”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像人家似的,活得像模像样儿的?”
“我操,我又怎么了,你非拿我跟他比干嘛?”
“瞧你那狗德行。”
“……”
“对了。”
“嗯?”
“夏天的时候,你钱叔叔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你没去扫墓。”
“嗯,没去。”
“你不是每年都去么?他还以为你今年是回这边儿了,没顾上去。还问你最近怎么样。”
“不想去,去了又难受,够了。”李楠拉过了烟灰缸,抽出了一支烟。
“我发现你这孩子十年没变化。”
“啊?”
“你怎么就认死理儿,怎么就长不大呢?乐乐是你的朋友,你在乎他,忘不了他,这是能理解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十年都过去了,什么都变了,就你不变。你还想怎么样?”
“你管我呢……”李楠嘟囔了一句。
“我倒是想不管你呢,能成么?我一直就纵着你,你要转学,转了,你要回北京,回了。你这次跑回来,我也没撵你走。你就这么折腾,我不爱搭理你。可是你不能老当自己是孩子。我不知道也没问过你,你们三个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本来好好的,老玩儿在一起,乐乐一出事儿……我就问一句,至于么?死人就比活的重要?一死人就横在你跟单睿中间了?”
“妈,别说了。”
“我也不爱说你,你就拧巴,我看你拧巴到最后成什么样儿。”李妈妈说着,把一把瓜子皮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没拧巴……”
“你还不拧巴?十年前你就跑,十年后你还跑。我也不知道你躲什么呢?单睿上次过来,跟我聊了很长时间,说让我放心,他会照顾你。你说都是朋友,怎么就死了的那个宝贝?人这一辈子能碰上几个真对你好的?也就那么几个。”
“……”
“你耍吧,爱怎么着怎么着。”
李楠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个钟头了,没合眼。
怎么就死了的那个宝贝?
妈,你知道什么啊。
李楠的脑子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总要逃?
单睿的那张脸不断的浮现出来,搅得他心慌。
“小楠,我只能这么办,在这个立场上,只能如此。别无选择。”
“你胡说,要是我,我什么都不顾,我先顾兄弟。”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你不在我的立场之上!”
单睿……
是的,仔细想想,你于那个立场之上……
也许你真的没错。
错的是我,惹出了这场是非争端。
我干嘛要恨你呢?也许是为了把你和我放到一个位置之上,以便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这么多年,我逃避的都是这个现实。
你怎么十年都是这样?
是啊,一直拒绝长大,也许拒绝的,就是对这件事情清醒的认识。
单睿……
“好好跟着单睿吧。”
乐乐,可以么?
李楠承认,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可是算算也有好几年,不曾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了……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只要想到那个人,他就哭了呢?
“乐乐,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病?”
“什么病啊?”
“……妈的,不知道,知道不就没病了。”
“是说你跟单睿的非正当关系么?”
“……”
“有病就有病吧,谁让你已经病了。”
“操。”
“操什么,你说你这人也有意思。我问你,要是对象换成我,你犯病么?”
“不犯。”
“呵……那你没病,放心吧。好好跟着单睿就是了。”
李楠其实明白,就是那一天,他将他三震出局的。
他比谁都清楚,乐乐对他是什么感情。
但他没法接受。
奇怪吧?
朋友和情人,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界限,而这界限,是你亲手划定的。
那么束缚呢?
谁将你束缚住了?不是活着那个,也不是死了那个,是你自己。
跟谁较劲呢?跟你自己。
李妈妈第二天早上要拎儿子起床的时候,发现床上是空的,被褥都冷了。
木桌上有一张纸条:妈,我折腾去了。活着干,死了算。
笑了,一瞬间,那女人笑了。
活明白就对了。
(二十)你就倔吧
“起来,洗洗再睡。”秦睿扒拉了身边的路昱一下。这臭小子就那么趴在那里,寸缕不着,背上还有Jing液残留的痕迹。
路昱吭都不吭一声,全当没听见。
“起来。”秦睿叼着烟,抽了纸巾给他擦着。
“你就饶了我吧,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路昱嘟囔着,俨然已经神志不清了。
秦睿盯着这萎靡不振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伸手拽过了被子,给这小家伙盖上。小家伙倒腾了一下,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特满足的睡了。
秦睿拿路昱没办法。见过倔的,没见过这么倔的。你给他什么,他都不要。你不给他什么,他非要什么。你说这不是较劲么?
秦睿有时候觉得挺可笑的。你说这人都是同一物种,怎么演变来演变去,却派生出多种性格?秦睿承认,他是挺想对这孩子好的,只要你路昱想的出来,说的出来,想要什么,他给什么,就是别提那个字儿,那个,他给不起。
估计人人都会有吃拧了犯贱的时候,就好比说他对范莘,路昱对他。都是犯贱呢。他给他买衣服,他不要。他给他买房子,他不要。他给他安排工作,他不要。他想帮他,他还不要……
路昱最近很烦,相当烦,经常气儿不顺。秦睿只要一露出要帮他的意思,听着吧,绝对没好话。
你说你个小兔崽子,你跟我这儿要什么强啊?
事情得从月初说起。那天,周末,秦睿就跟路昱那儿耗着了。路昱没什么反常的,挺早就起来准备午饭。估摸着十点不到就在厨房里忙活了。秦睿是被剁什么东西的声音吵起来的。
“我说你跟什么较劲呢?”
“睡你的去。”路昱背对着秦睿,继续跺着。
秦睿站在院子里,从厨房的小窗子往里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我说你别折腾了,就咱俩,随便弄弄完了。”
“谁给你忙活啊?情儿情儿的。”
“呦呵,怎么着,还长本事了?又勾搭几个情郎啊?你是打算一锅烩是怎么着?”秦睿特爱逗路昱,他一急,比什么都好玩儿。
“滚你的,”路昱转过了身,秦睿一眼看到了案板上血淋淋的鱼。“再逗贫,我把你当佐餐材料下了锅,我这儿正缺点儿猪肉呢。”路昱的小脸半笑不笑,手里拎着的菜刀银光闪闪。
“成,你修成正果了,骂人都会拐弯了。”
“滚蛋吧,再去睡一会儿,中午吃饭我叫你。”路昱属于那种嘴不太好的,可真是宠着秦睿。他知道他平时忙,所以难得有空周末过来,他总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能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就多休息一会儿。
“得,不逗了,你这又是给谁忙活呢?”
路昱半晌没说话,秦睿刚要再开口,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儿:弟妹。
小天跟女朋友回来的时候,秦睿刚起,正从卫生间里晃荡出来。
那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儿,平凡到你把她扔人堆儿里都不知道刚才自己扔的是哪个……吃饭的时候,四个人说说笑笑,你还别说,真跟一家子似的。。。
路昱对女孩很温和,处处照顾周到,待到傍晚,女孩说要赶车回去,路昱还跟小天一起送她去了车站。
秦睿没看出路昱有任何的不对劲儿。直到小天一个人回来,没见路昱。
女孩一走,刚刚的一片祥和荡然无存。就连平时精神异常好的小天,脸上都挂着愁云。
“你哥呢?”
“说想一个人待会儿。”
“哪儿呢?”
“村头那石桥上。”
“……得,我看看他去。”
“秦哥……你帮帮我哥吧。”
“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我真是一混蛋。”
秦睿是从小天这里知道路昱最近烦什么的。小天不干了,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总做这种长途货运,他女朋友受不了。理由一大堆,比如不安全,比如见面的时间少,比如辛苦……小天特委婉的向路昱说了女朋友的事情,说了想干点儿别的。路昱没急,反而笑笑说,成,那你等我想想干点儿什么。小天知道自己耍混蛋了,车子的贷款刚还清没多久,固定的客户也增加了一些。这个时候,自己说不干就不干了,纯属给路昱扔沟里。你让他自己怎么干?人又不是机器,他得休息啊,别的不说,就说他们最长的一个客户的活儿吧,每月两次,北京到深圳,这一个人能连续几天不合眼么?那纯是等着疲劳驾驶出事儿了……
小天觉得对不起路昱,可他这个年纪,女朋友真是比哥重要。
然后,路昱就开始琢磨以后得怎么着了,是找个合作伙伴,还是改行?他犹豫不定。
正巧这个时候,附近苗圃的老伯挂出了转让的牌子。他女儿几年前嫁到了南方,对方男的算个中产阶级,闺女自己也能干,这不,等都安定了,决定接老头老太太去南方安度晚年。
路昱想接手苗圃,一是自己喜欢,二是平时有一搭无一搭的也跟着老头学了点儿这方面的东西。
可,现实的问题来了,他没钱。不不,这么说不对,是钱不够。手里的存款大概不到九万,把车子卖了,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一些,还是差五万。
五万,对于秦睿来说,那就不是钱,可换成路昱,那就差不多是命了。
这事儿秦睿真是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可他这一想帮他,俩人那天差点儿翻脸。
……
“你一人儿跟这儿玩儿情调呢?”
路昱倚在石桥的老旧栏杆上,听到秦睿的声音,一惊。
“回去吧,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你让我待会儿,你回去,天冷,回头你这暖和惯了的人准保感冒。”
“差多少?言语,五万够么?”
“小天跟你说了?”
“废话,不说你当我大仙儿啊?”
“你甭管,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总有办法。”路昱点上了烟,看着冷水流动的小河。
“真有骨气,你至于么你,又不是给你,算我借你成么。”秦睿已经让了一步了,这段时间的交到打下来,他知道路昱什么路子,他不需要别人怜悯。
“你听不懂人话啊?我说了我自己想办法。”
“还来劲了是吧,”秦睿火儿上来了。“对你好点儿你还臭来劲,装什么清高。”
“滚蛋啊,别招我骂你。”
“嘿,你这狗脾气。”
“你别仗着有钱你就怎么着,你有钱那是你的事儿,我喜欢你跟这无关!”
“甭他妈一天到晚跟我喜欢喜欢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觉得你挺纯的,跟你玩玩儿,你赶紧找机会捞点儿好处,别他妈的最后等我烦你了,你才觉得不值,别当活雷锋,那是缺心眼儿,这年头我找个鸭子,只要是雏儿,还是值点儿钱的。”
“秦睿!”路昱气得直哆嗦,“你会说人话么你?”
“我这就是说人话呢,让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甭老异想天开的。”
秦睿估摸着路昱得给自己一拳,没想到那小东西一动没动,身子有点儿抖。他别过了脸,没再说话。这一举动非但没激起秦睿的怜惜,反而拱了他一肚子火儿。“行,你行,你清高,你有幻想,等着吧,我看你这么拧能拧出什么来。路昱,你给我听好了,跟我这儿,你要什么都有,但是,听清楚了,想让我爱你,那你是有病。”
秦睿说完,就撂下路昱走了。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惹他。没人敢跟他这里不知好歹。
到了家,秦睿忽然有点儿后悔,有些话,不能说这么白,伤人。他甚至明白,他们俩这回估计是完蛋了,有点儿不舍,但也就有点儿而已,这么给脸不要脸一孩子,这么死脑筋一孩子,这么执着一孩子……早散早省心!
可入夜以后,秦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慌的厉害。所以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就拉开了门。
路昱就那么站在门口,小脸儿冻得有点儿红,睫毛一眨一眨的。看着特招人疼。
“干嘛来了?”秦睿这人就这样儿,打小这样儿,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所以,即便秦睿很高兴路昱过来,他也不这么表现。
“我……”
“进来说。”秦睿让了一步,踢踢踏踏的往卧室走。
路昱突然就从身后抱住了他,什么都不说,就是抱着。
秦睿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把这死孩子拖到床上,可他就是这么干了,他得确定,确定这小家伙就是离不开他,他愿意他离不开他,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怕麻烦么?现在有机会让你解决麻烦,你怎么又犯轴了?
操的,作死吧。
路昱在床上比较笨,但是这人努力学习的精神强,他总在讨好秦睿。你说这也是不开眼的。
等身边那人睡死了,秦睿下了床。
秦睿特怕自己也被连带着犯贱,可这事儿不受你控制,他得琢磨琢磨,怎么让这死孩子乖乖的接受自己给他的帮助。你帮他还不能让他知道,你说我半夜玩儿这高难度干嘛?
SB。
秦睿最近发现,自己那嘴开始越来越不干净了。
(二十一)周旋之间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秦睿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心思却不在上面。
车子开的很稳,许玫从倒后镜里观察着秦睿的表情,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爷……”
“嗯?”秦睿抬起了头。
“您是不是特烦?”
“还行,一般烦。”
“我觉得吧,大当家要结婚这事儿……怎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想他不是想撇开您。”
“玫子,你这话说的有问题……怎么搞的我跟他有什么似的?”
“哈哈哈……您还有心思开玩笑,行,我放心了。”许玫笑着,不再开口。
秦睿从今天早起就接了N个电话。
第一个是路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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