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夜屋-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突然觉得很想跟米歇尔说说话,不只是听他的留言。米歇尔不喜欢让私人生活打扰工作,很可能也不喜欢她打电话过去。要是他跟波罗的公司的哪个女人上床,那就更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了。想到未婚夫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同事,威莉心里感到一阵很不情愿的痛苦。有时候她纳闷米歇尔为什么要选择她威莉·布赖斯; 威莉·帕特里克,她那假小子一样的身材,柑橘一样的胸脯。绝望温和地、一点点地通过精神引流把她往下拉。她真的想跟米歇尔交谈,首先不能是利用录音留言的方式。

  互联网很快找到了南特那家饭店的电话号码。她拨了很长时间的号,但听到的却像是早上催人起床的袖珍闹钟在响。一个男的操着一口清晰的法语讲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对不起,”她说。“你会讲英语吗?”

  “当然会,太太。我怎么能帮助您呢?”

  “我想跟你们的一个客人讲话,他是米歇尔·费伯先生。”

  “请稍等。”很快他又回来了。“对不起,太太,费伯先生不再是巴黎国防公园墨克律饭店的客人了。”

  “我一定跟他错过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费伯先生是今天早上离开的,太太。”

  “他不可能走了,”威莉说。“他刚刚在我的留言机上留了言,电话是在你们饭店里打的。”

  “一定是弄错了。要不他用的是休息厅里的电话?”

  “他说他在房间里。”她犹豫了一下。“你说他是今天早上离开的?什么时间?”

  “十点不到,太太。”

  “现在那里几点了?”

  “下午四点四十五,太太。”

  米歇尔在七个小时之前就离开了饭店。威莉又迟疑了片刻,然后问道:“我是在纽约打电话,有个信要捎给他的妻子。费伯太太是跟他在一起,还是先到托莱多去了?”

  “我们这里没有费伯太太的登记。”

  她说了声谢谢,挂上了电话。回到互连网上又查了一些信息,然后再拨了一连串的电话号码。打通了托莱多的多明尼科饭店之后,她跟那头接电话的男人无法交流,最后另一个饭店服务员拿过了话筒,他讲英语时的西班牙口音要稍微好一点。

  “费伯先生?没有,这里没有费伯先生的登记。对不起。”

  “你们预计他什么时候到?”

  “很遗憾我们这里没有费伯先生预订房间的记录。”

  她谢了他,挂上电话,按了一下跟贾尔斯·科弗利对讲的按钮。贾尔斯没精打采、慢吞吞地问:“威莉,我能帮你什么忙吗?”电话机上的一个亮点告诉他对方在哪里。“别挂了,贾尔斯,”她说。“我这就来。”

  “我估计老板给你留了言。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刚开车回来罗曼·理查德就告诉我了。你们不想让我错过了正事,对吧?”

  “你可以这么说,我们对米歇尔惟命是听,当然对你也一样。他提到进城的事了吗?”

  “贾尔斯,我马上到你那儿来。”

  科弗利总是在最后关头来一点外交辞令。威莉第一次跟未婚夫的这位助手见面就知道,贾尔斯·科弗利很乐意为她效劳,只是不能违背老板的意愿。她刚刚搬到这里来,为自己的爱好做一些小小的安排布置,不时地看到贾尔斯·科弗利那光滑的脸上出现稍纵即逝的紧张神情,这使她想起《蝴蝶梦》中的丹弗斯太太。

  贾尔斯的办公室是一间狭长的凹室,是米歇尔特意分离出来的,称之为“晨室”。威莉对这儿也不熟悉,只是比楼上丈夫的办公室稍微熟悉一点,不过她对这儿有些什么并不好奇。她亲自来到他的巢穴使得贾尔斯讲话时速度比平常更慢,更注意选词。威莉觉得他是在进行自我保护,有点做作。贾尔斯的上身总是穿着松垮、华丽的外套式衬衫,高高的衣领,下身的裤子很潇洒地下垂,脚上一双漂亮的鞋子。威莉听说他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性欲,就像一只早年阉割了的猫,完全是自我满足。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威莉估计他是有意这样的,以便隐约地表示对来客的欢迎。她走上前去,贾尔斯就像投诉柜台后面的男服务员一样对她报以有治疗效果的微笑。贾尔斯的桌子上整洁得出奇,威莉每次站在这里的时候都是如此。他那纯平显示器活像一件现代派的雕塑。他不用电话机,头上戴着耳机,对着一个按钮讲话。



/* 23 */
  夜屋 第十二章(2)     

  “早上好,威莉。我不知道你出去了。但愿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贾尔斯,我只是出去买东西,不是跟人私奔。”

  “那当然,那当然,只是……嗯,你知道。如果米歇尔认为哪个人该去哪儿,结果没去,那他是会发火的。”

  “那么你听说米歇尔非常理智一定会很高兴喽。”

  “是的。将来你出出进进的打声招呼对我们大家都好。这样的事情你愿意考虑吗?”

  “贾尔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考虑,不过我每次去帕斯马克,去饮食城都非得事先告诉你不可,那可说不准。”

  贾尔斯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威莉,我不想让你非做什么不可。我只是想让事情顺利地办好。这就是我的工作。”他点了点头,让她明白他的工作是很严肃的事情。“你还需要我的什么帮助吗?”

  “你知道米歇尔这会儿在哪吗?”

  科弗利脑袋朝前歪着看威莉,仿佛他戴着一副眼睛,正从镜框上方看她。“这会儿?就是说现在?”

  威莉点了点头。

  贾尔斯继续瞪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他戴着一副眼睛,正从镜框上方看她。就这样过了好几秒钟。

  “根据我掌握的信息,米歇尔今天在法国。预计还要在那里待上三天左右。具体地说,他在巴黎郊区一个叫做南特的地方。”

  “他在留言机上说他是在南特。”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给你留言的,所以你的问题才会使我感到很惊讶。”

  她想他那意思是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的问题很愚蠢的原因。”

  “他说他待在巴黎的什么公园的什么墨克律饭店。”

  “巴黎国防公园的墨克律饭店。”

  “对了,是这个。我听完了他的留言就跟那边打了电话。跟我讲话的那个男人说米歇尔七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开了那儿。也就是咱们这儿的五点钟。”

  “嗯,那么,他没有告诉我就离开了。他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会来电话的,我可以肯定。”

  “可他告诉我他还在那家饭店。”他们俩的眼睛又对视了一会儿。科弗利没有眨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有点担心。”

  科弗利用一只手的手指按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注视着天花板。然后他又低头看着威莉。“咱们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我来查查那家饭店的电话号码。”

  “我已经跟他们通了话,”威莉说。

  “听一听第二个人的意见总没坏处。”

  科弗利移动着鼠标,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好了,”他最后说着,在袖珍键盘上打上号码,然后伸出食指,让她等着。食指放了下来。“早上好,”他说。接着是一个很长的句子,威莉没听懂,只听见最后有费伯这个词。

  一阵停顿。

  “对,”他说。

  又一阵停顿。

  “我懂了。”

  又一阵停顿。

  “太好了,先生。”【原文为法语――译注】接着又用英语说:“先生,请您用英语再重复一遍,好吗?费伯先生的夫人请我询问一下他在饭店里的情况。”

  他按了一下按钮,要不就是扭动了一下开关,究竟是哪个动作威莉也说不清。

  显示器两边的喇叭传来一个口音很重的男声,“费伯太太,您听见我了吗?”

  “听见了,”威莉说。“您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吗?”

  “太太,在此之前我从没跟您说过话。您是询问您丈夫在我们饭店的住宿情况?”

  “对,”威莉说。

  “费伯先生还是我们登记之中的客人。他是三天前到达的,预计还要在我们这儿再住两天。”

  “刚才有个人告诉我他今天早上十点离开了。”

  “可您知道,他的确还在这里。如果您要跟他说话,他的房间是437。不——对不起,这会儿他不在房间里。”

  “他在那儿。”

  “不在,太太,您听我解释——”

  “我是说,他是在你们饭店。”

  “这我已经说过了,太太。”

  “他是……”威莉当着贾尔斯·科弗利的面无法把这句话说完。“谢谢。”

  “再见。”

  科弗利举起双手,耸了耸肩膀。“好了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威莉,你的电话打到名字差不多的另一家饭店去了。这是惟一的解释。”

  “我要是请求留言就好了。”



/* 24 */
  夜屋 第十二章(3)     

  “你想要我再跟他打电话吗?这一点都不麻烦。”

  “不啦,贾尔斯,谢谢。”她说。“我想我还是等他打电话来吧。要不,明天我再试试看。”

  “那就这样吧,”科弗利说。

  那天晚上威莉又不由自主地开车去了联合街。一路上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并告诉自己赶快回去。可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干,她不能回去。她又能听到女儿的叫喊声。

  前灯照着停车场的入口处,照着仓库大楼巨大的正面。她不由自主地来了个急转弯,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心脏像只鸟儿在胸腔内砰砰直跳。自从她意识到自己正倒车回吉尔德兰路的时候,她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她要冲进仓库里。

  霍莉那高亢、清晰、穿透力很强的声音从砖墙那边传来。威莉很不耐烦,急得浑身冒汗,把车拐到了楼房的后面,前灯照在沥青马路的另一边。她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这么做是错误的。”

  “可我还是要这么做,”她说。

  透过墙壁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哀鸣,仿佛是一个公主囚禁在一座宝塔内。这个声音穿透了威莉的全身,她像触了电一样颤抖不已。在匆忙之中她使劲扭车门的把柄,却怎么也扭不开,最后还是肌肉记忆帮了忙。她的身体仿佛是自动飘出去的。从装卸码头敞开的大门里射出一线光亮,她朝那儿迈了几步。汽车的前灯像舞台灯光一样仍然照着装卸厅。

  又是以前那一幕:霍莉绝望的哀号,一个丢失了的孩子在无望中哀鸣。威莉的脚粘在沥青上,双腿也不能动弹。

  一个宽敞、铺着水泥地面的装卸厅像拱廊一样在大楼的背后敞开着,里头有一个长长的平台。在装卸厅的后面,一扇扇小门和有挂锁的大门通往大楼。

  “她死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想。“首先我得把她救出这该死的大楼。”

  霍莉又在尖叫。

  威莉打开了车后的行李箱,在里面摸索着,发现了米歇尔忘记拿走的撬棍。她拿起撬棍朝楼道口走去,刚一抬腿又停了下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记起米歇尔曾经借过她的车,便想像着他会把她从监狱里保释出来,接着又想到如果她的女儿活着来到他的跟前,他会是什么反应。霍莉和米歇尔仿佛居住在两个不同的宇宙中——

  她毕生第一次经历了真正意义上的眼冒金星,仿佛自己站在黑暗的边缘,身后就是无底的深渊。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发疯。她无法想像米歇尔和霍莉待在一个房间里,他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宇宙里,一个是活人的宇宙,一个是死人的宇宙。即使在他出门的时候,米歇尔的肉体还无可辩驳地存在于她的身边,因而会把霍莉推到过去。只有在过去这个国度里霍莉才是活人。

  威莉觉得自己是死囚区里的罪犯,享受着最后一分钟的缓刑。米歇尔·费伯出现在她的内心世界里,驱走她身上残忍的疯狂。

  她回到车子里,把撬棍放进车后的行李箱,猛地盖上盖子,一屁股坐到驾驶座位上。她觉得在过去的几分钟里生活发生了变化,自从那场事故以来她第一次走进了一个清醒的世界。引起这场变化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米歇尔。他那潇洒、沉思的形象引领她走出阴影。一阵对米歇尔的爱意和渴望波浪一般袭上她的心头。巴黎郊区一个饭店里出了点差错,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还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是什么使得她不顾理性地相信她的女儿就在那栋丑陋不堪的破楼房内哭喊呢?将来的某个时刻应该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深刻地思索一番”,也许找个专家咨询一下。

  后视镜上闪烁着强烈的光亮,后面有辆车在鸣笛。威莉惊讶地扭过头去,看见紧靠着自己的车后,一辆警车的前灯在闪亮。她全身沉浸在罪恶感之中。一个警察走到她的车窗跟前,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犯罪行为,但还是心有余悸。

  “有身份证吗?”他的手电筒照的她的脸。

  她在钱包里摸索,掏出驾驶执照。

  “这是你的名字吗,威莉?”

  “是的。”

  “威莉,我知道你住在曼哈顿。这么晚了你把车停在新泽西州一个仓库的停车场干吗呀?”

  她强做微笑。“两个星期前我搬到了这里,但还没有来得及换驾照。对不起。”

  他不理会她的道歉。手电筒直直地照在她的脸上。“威莉,你多大年纪了?”

  “三十八,”她说。

  “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警察的手电筒在她的驾驶执照上晃了几晃,检查她的出生年月日。“对了,生于1965年。你大概没什么烦恼。你的新地址在哪儿?”



/* 25 */
  夜屋 第十二章(4)     

  她把自己在吉尔德兰路的号码告诉了他。

  警察的垂下了手电筒,他好像在考虑问题。这个警察比威莉要小十岁。“是一栋有大门的大楼房,周围有很多树。”

  “这就对了。”

  他冲她笑了笑。“也让我高兴高兴,给我讲讲你干吗要停在这儿。”

  “我是在想问题,”她说。“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可疑。”

  警察的目光移开了,脸上还带着微笑,用手电筒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威莉,我建议你开动这辆漂亮的小车,赶快回吉尔德兰路去。”

  “谢谢,”她说。

  他朝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她的脸。“别谢我了,威莉,要谢就谢费伯先生。”

  “什么?你认识米歇尔?”

  年轻的警察转过身去。“晚安,威莉。”



/* 26 */
  夜屋 第十三章(1)     

  那天晚上,蒂姆·安德西一会儿愁苦地醒来,一会儿睡着了做噩梦。睡梦中周围的一切,包括脚下的土地,在仔细观察下都是一堆电脑游戏的玩意儿。他在田野上奔跑,在空荡的大楼周围转悠,在鬼魂出没的城市里漫步,可这一切都跟海市蜃楼一样虚幻。脚下的卵石、马赛克、长长的山坡、墙壁和挂在墙壁上的烛台,都是闪光的,卡通一样的电脑效应。

  他起床的时候比上床时还难受。平时起床后冲个澡总可以祛除头脑中的紊乱,今天却只有一半的效果。他哼了一声,用毛巾把身子擦干,从几个抽屉里拉出要穿的衣服,然后坐在床沿上。在这个极为平常的时刻,脑子里的记忆把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又回顾了一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