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去看她,所以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地址。”
闻森苦笑了一下,说:“那,你可就完不成任务了。”
“如果你想让我姐夫因为十几万元钱和我姐姐吵架的话,你可以不给我。”
“吵架,你不是说他们感情很好吗?”
“是的,感情好不一定不吵架。”
“舒蕾,请你告诉我实话,你姐他现在真像你说的那样吗?”
“是的,是真的。”舒蕾底气不足地又说,“不信你再看看照片嘛。”
闻森再次把照片拿出来,面带痛苦地看了一眼。虽然他认识舒卉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正是他帮她从东安市场挑选的那件,但心里还是不愿确定这是真的。他面无血色,声音无力地说:“既然这样,你就告诉我她的地址吧。我只是想去再看看她、看看舒卉。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保证不打扰舒卉,我立马回来。”
舒蕾的内心尽管已被闻森对姐姐的真情感动得落泪如雨,却仍是坚定地说:“如果你希望我姐姐幸福,你就应该别违背我姐姐的意愿。”
闻森神色凄惨地闭上了双眼,他在努力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屋子里的气氛忧凄而又寒冷,空气里仿佛凝固着欲把人置于死地的毒液。过了许久,闻森才长叹一声,音悲声凉地说道:“看样子,舒卉真是铁了心,不让我见她了。”
舒蕾见闻森已经动摇,立即添油加醋地说:“你想一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姐姐和金川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你们才几天呀?
我姐姐当然不愿意因为你的出现,毁坏了他们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了。何况他们还有孩子,所以她才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让我告诉你她的地址。“
闻森认真地看着舒蕾,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心虚。他说:“舒蕾,你知道吗?你姐和我在一起,她非常幸福,她非常快乐。
你应该是爱你姐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为你姐好。“
舒蕾感到她就要坚持不住了。是呀,怎样做才是对姐姐真正的好呢?一时没了主意的舒蕾急得流着热泪痛苦地喊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姐姐她不是一个自由的人呀,她有她的孩子、孩子!”
可是,恰恰是这句舒蕾就要崩溃的话,被闻森误解成舒蕾已经愤怒了。尤其这句话也让他想起了舒卉前不久说的那句,“你永远也成不了准准的亲爸爸”。于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令舒蕾没有想到的是,闻森竟是十分凄惨无助地说:“既然这样,我是没有话说了。”他再次看了看照片,面带吓人的绝望,音悲声凉地说,“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去。”
舒蕾从北京回来就直接去了医院。她告诉舒卉她见到了闻森,闻森已经相信了舒卉和金川和好如初的说法。她还告诉舒卉,闻森当时给了她三十万元钱,她知道姐姐不会多要别人的钱,就说我姐姐说只有十几万。于是闻森说:“行,反正舒卉家也不缺钱,你就拿十九万吧。”
舒卉接过十九万元钱,心仿佛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她和闻森的爱情彻底地失去了,永远永远只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美丽却令她伤心的回忆了。刹那间,她灵魂似是一下子游出了她的躯体,使她顿感四肢无力,脸色也骤然变得惨自了;身体里的筋骨也犹如一下子被抽去了似的,使她顿时如软泥一样地瘫在了地上。
舒蕾被吓坏了,她大声哭喊着:“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舒卉很想告诉舒蕾,她没事,她不要紧,可是她却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接着连眼睛也无力地闭上了。
“姐姐、姐姐……”舒蕾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叫,迅速引来了一群医生和护士。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舒卉抬到隔壁的抢救室时,舒卉的四肢已经冰凉了。血压几乎已经没有了,心脏虽在跳动,但已非常微弱。舒卉的脸色惨白,甚至连嘴唇上的颜色,也一点点地脱去。
不管护士们怎么制止舒蕾,舒蕾都无法抑制自己,她疯狂地扑向舒卉,四五个男女护士都无法把她拉开。在舒蕾撕心裂肺地嘶叫声中,那个欲把舒卉灵魂带走的死神,被震得一步也不敢上前。
生命垂危的舒卉也顽强地与那个黑色的影子抗争着:“你不要抓我走,我要活着。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闻森的。我的儿子不能没有我,金川不能离开我,婆婆还需要我,妈妈会接受不了,舒蕾会发疯……你放开我,你不要抓我走,你滚开!滚开!”
终于,死神被舒卉骂走了,然后又被舒蕾的狂呼大喊赶远了。
在医生们及时全力的抢救下,舒卉又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睛。
此时,闻森的名声正如日中天。他和他的《飘零也美》已经被炒得面目全非。人们不断地从媒体上看到苍白却仍旧疯狂的炒作,这样的炒作,已经远远不是舒卉和闻森所期望的样子了。有些读者根本不是因喜爱《飘零也美》才买才读,他们把拥有或者读过《飘零也美》当做谈资或时尚。
在北京举办的一次闻森签名售书活动中,竟然有很多疯狂的读者,是从遥远的江南塞北赶来。这虽然是闻森的荣耀,但是也暴露了当今文化的空洞和悲哀,也让人们看到了如今有些媒体是多么的无聊和一些人的精神生活是多么的空乏。而最初点燃起这把炒作之火的舒卉,却成了与这场热闹没有关系的局外人。可是,如果当初没有舒卉和闻森在蒙山的相遇,没有舒卉对闻森文学生命的肯定,今天的闻森和他的《飘零也美》会在哪儿呢?这个叫闻森的文学奇才会不会已经摔下万丈深渊,成了蒙山猎鹰的美食呢?《飘零也美》厚厚的书稿会不会在若干年之后变成一块蒙山化石?到那时候,即便这块石头成为“世界第九大奇迹”,它本身所蕴藏的文学价值又如何让人们去领悟呢?这不能不说是商业时代对文化的蔑视和摧残。
就在几个月之前,被称为天才作家的闻森不是还一文不名、穷困潦倒吗?那时候他穷得连一盒烟都买不起。最贫困的时候甚至一连几天只喝清水果腹。有谁去珍爱过这个文学奇才?有谁去肯定过、关心过那个被贫困所折磨、被前途所困惑,有时不得不靠出卖身上的血液来维持生命的文学痴迷者?当他带着他的书稿去敲那一家又一家的杂志社、出版社的门的时候,有谁去认真地对待过他和他的杰作?最终逼得他不得不选择自杀!这是不是再次说明商业社会对文化的无知是何等的虚伪和浅薄?
舒卉除了努力不再让自己想起闻森,甚至连自己是谁也完全忘记了。她强迫自己忘记曾经想做的一切,只逼迫自己记住要为了儿子的健康和快乐好好地活着。其实她不是不让自己想,而是不敢让自己想,因为她没有资格想,也确实没有时间想。因为她面对的现实是:每天清晨四点,烦躁的闹钟铃声准时把她从沉睡中叫醒,然后她挣扎着爬起来,先是奔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后给上学的儿子做早餐,待儿子吃过早饭,她再为金川做病人吃的早饭,为自己和婆婆做普通人吃的早饭。再然后她必须尽快地赶到医院,好让值夜班的婆婆早一点回家休息。
舒卉虽然有了十九万元钱,但是她却不敢雇人来帮她照顾金川,因为金川出院的日子还遥遥无期,而各种治疗费和药费就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何况儿子还在上学,将来还要读大学,母亲还需要她照顾,妹妹舒蕾即将出国深造,也要靠她帮一把。今后漫长的岁月,一家四口的全部花销、吃喝拉撒都需要用这一笔钱维持。
舒卉每天到医院后,先是为金川接大小便,然后擦脸、洗手,再马不停蹄地喂金川吃早饭。接下来她就几乎一分钟也不能闲着,每半小时要为金川翻一次身;中间要不停地推拿、按摩、喂水、喂药、接大小便。中午她还要去学校接儿子,顺便回家拿她和金川的午饭,然后再送儿子回学校。当她急匆匆地赶回医院时,金川常常不是尿了就是又大便在了床上。她必须立即给金川换尿布,擦身子。有时她刚把他擦干净,连脏水都还来不及去倒掉,他又呼呼地尿了一床。可是等她好不容易再把金川清洗干净时,她带来的午饭早就凉了。她必须重新去热饭菜,否则金川就会闹肚子,那就会更麻烦。待终于喂金川吃完午饭时,也许金川又尿在床上了。
舒卉从不忍心让金川躺在湿尿窝里多挨半秒钟,哪怕她累得直不起腰来,就是跪在金川床前,她也要及时地为金川身下垫上干爽的布片。无论她曾经怎样恨过金川,金川毕竟是她曾经最亲最爱的丈夫。现在面对他没有知觉的身躯,她心中涌出来的亲情、感情,不仅远远超过了对他的愤恨之情,而且本性善良的舒卉对危病中的金川,竟从心底萌生出一股母爱般的疼爱之情。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舒卉总是一边给金川按摩,一边和金川说些什么,有时候给他讲讲儿子的情况,有时候也向他聊聊天气,更多的时候却是祈求金川快快好起来:“金川,你快好起来吧,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不再怪你,也不再怨你了。求求你,快快好起来吧,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怎样伤害过我,我都不愿意、不忍心让你受到如此重的惩罚。再说人吃五谷杂粮,岂能不犯点迷糊,有了错改了就行了。真的金川,我真的不再怨你、怪你了,只求你快好起来呀,快呀。金川,你就快好了吧。啊?你听见了吗?你就快点好了吧,你干吗老这个样子,让我累死累活地侍候你呢,难道你犯了错误还有功吗?金川你得明白,有错的人应该用实际行动将功补过,而不是整天躺在这里让别人侍候。金川,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虽然舒卉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却是,她一开始就不是只为儿子才留下来,尽管金川曾经很深地伤害过她,但她对他的感情,真的是还没有凉透也没有死绝。毕竟他们曾经有过很深的感情,就算没有儿子,她也不可能撇下金川病残的身体不管,一头扎进自己的幸福。
善良的舒卉一边为金川清洗着身体,一边想着她和他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亲密和快乐的日子,眼泪就会无声地滑落在金川过去曾经健康的身体上。她对他的照顾也更加尽心尽力、周到体贴。
当然,舒卉被折腾得直不起腰来的时候,也会流着眼泪埋怨金川几句:“金川呀金川,你再起来能呀,你再起来去作呀,你那些本事呢?那些能耐呢?干吗就会整天躺在这里折磨我呢?你不是还想在外边彩旗飘飘吗?你可起来去飘起呀。你这个狗汉奸!”
在医院劳累一整天,傍晚,当她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地回到家里,还要为儿子做晚饭。饭后,她收拾好碗筷,再洗儿子换下的一堆脏衣服。有时还得辅导儿子写作业。当儿子入睡后,她还得再洗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一大包透着腥臊味的屎尿布。有时她边洗着又臊又臭的尿布,稍不注意头一低就能趴在自己的腿上睡过去。有时她累得连衣服都没力气脱,就躺倒在床上。
曾经是那么激隋洋溢、聪颖灵慧的舒卉,现在却沿着这样一种黯然的灰色轨迹流逝着她的青春和梦想。有时,她会无法自抑地想起闻森,每当这时,她总是特别想看一眼过去她和闻森在一起的照片,然而由于她离别闻森的时候,压根也没想到自己会永远不再回去,为了不给闻森惹麻烦,她连一张他们一起的照片也没有带回来。曾经是那么相爱,如今仍然爱着的一对情侣不但不能在一起,连一张照片也没法看见,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呀!看不见闻森的照片,她就努力地去想他的模样和他生活中的状态,可是他的模样却总是越想越模糊,怎么也无法清晰。每当这时,舒卉就感觉心中特别的痛,就像有一个恶狠狠的巫婆,拿着一根带毒液的针在一针一针地剜她的心。而且此时,就连他们曾经真切地拥有过的一切,也仿佛变得像一场遥远的梦魇那样,显得那么不确切不真实起来。
承受不了这种思念折磨的舒卉,在深夜里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失声痛哭起来:“啊!闻森,闻森我想你呀!闻森你在哪里?闻森你现在好吗?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在想念我……”
十八
是的,此时的闻森,确实正如舒卉想念他一样地思念着她。自从舒卉走了之后。闻森无时无刻不在刻骨铭心地想念她。在一个又一个无眠且又备受熬煎的漫漫长夜里,寂寞和孤独就像魔兽一样无情地啃噬着他思念深切的心灵和充满欲望的肉体。于是他只有默默地哀求上苍,赐他在梦中和舒卉再一次相会,因为就是梦中得到的快乐也会令他感到莫大的慰藉。
在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梦里,他总是梦见舒卉又回来了的情景,而醒来之后,却又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种无法言说的后悔总是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唉!当初为什么就没有记住舒卉是哪里的人呢?后悔啊后悔!有谁能比我更透彻地明白后悔这两字包含的痛有多重,悲有多深呢?谁都会说生离死别这个词,可谁又能比我更能体味到我们这种生离比死别更折磨人的悲惨境地呢?
为了早日摆脱这种思念的痛苦,他采取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可是,在他和舒卉共同建造的家里,几乎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舒卉的足迹,闪动着舒卉的影子。没有舒卉的家里,显得是那样的空旷。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不让自己陷入痛苦难耐的思念中。于是他把这个家留给了他的二姐,自己搬到了别处。
离去时,闻森对他二姐恳切地说道:“二姐,这个家虽然不算大,但是无论如何,请您至少要在这里住满十年。如果十年之内,舒卉没有回来,我一定会再为您买栋大房子,但是十年之内,您一定要住在这里,而且不要让家里离人,要不万一舒卉突然回来,却进不了家怎么办?”
“好的。我会天天在这里等舒卉的。”他二姐含着眼泪说,“闻森,你就放心地去吧,读者都在等着读你的新作品呢。你不能再这个样子了。舒卉一定也不希望你是这个样子。”
然而,闻森虽然离开了过去的家,却还是不能把他的心思放到写作上。在最初的日子里,无论他人在哪里,都会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往他二姐的家里打一个电话,询问舒卉有没有回来?有没有来过电话?
在这段时间里,闻森简直就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
好在舒卉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能够让她像闻森这样,把自己尺l 隋地浸泡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思念之中。因为从每天早上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到每天晚上不得不闭上眼睛,舒卉仿佛成了一架只会做活的机器。就是机器也该有享受擦点油保养一下的权利,可是舒卉却无论是好着还是病着,都不能停下来,因为只要她一停下,金川就会被饿着、被渴着,就会拉在床上,就会尿在床上,就会前功尽弃;只要她一停下来,调皮贪玩的准准就会跟不上功课,就没有人按时接送他去少年宫学习弹琴和绘画,就没有人为他洗衣做饭,更没有人去关照他十分脆弱的心灵和情感;只要她一停下来,婆婆这辆已经超负荷的“老汽车”,就有可能再也无力承受更多的超载,就会给舒卉制造更重的负担。
一天中午,舒卉送准准上学后,急匆匆地赶在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那里的各种汽车、自行车,还有徒步走着的行人,乱得就像是雷雨前那些低飞的蜻蜒。一不留神,舒卉被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刮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