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是最近几年声名渐响的年轻导演,刚刚老同学一起喝酒的时候就有人笑着问,能不能在他电影里上几个镜头?不要报酬也可以哦。
唐欢轻轻一笑:“可以。但是…”瞄了一眼对方肥肥圆圆的肚皮,他忍着笑说,“你要扮人妖跳肚皮舞。”
“什么?”
“有牺牲才能成就艺术价值——你肯在我片子里牺牲一把,戴假胸穿露脐装跳脱衣舞吗?”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回去的时候,颜暮商开车送唐欢。问丁沂要不要一起走,丁沂摇头说不顺路,他自己叫计程车走。
坐在车上,颜暮商随口问唐欢:“你这次要拍部什么电影?”
“我看中了一篇小说,想改拍成电影。”唐欢头靠在座位靠背上,望着车窗外,“目前还没联系上作者。”
“还没联系上作者你就跑来了?”颜暮商有些诧异,“万一人家不给你拍呢?”
“那就当是重回故乡观光旅游啊。”唐欢无所谓的回答,“反正我也好久没放假了。”
“你的电影准备在这个城市拍吗?”
“嗯。那篇小说里面描写的场景,都和这个城市很相似。”唐欢闭上眼,显然是有些困倦了,“我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颜暮商应了一声,专心开车。
曾经他以为,唐欢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见他。谁知再见面,云淡风轻的竟然是他。
原来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只是他和丁沂,这么多年,守着那道疤痕竭力装作相安无事,任凭岁月变迁,物是人非,却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凌峭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立刻跑了过去。
“丁沂…丁沂?”他看着丁沂有些费力的脱下鞋子,使劲揉着额头,马上明白他是喝得有点多了。赶紧伸手将他搀住,往洗手间扶。
“吐一吐,吐出来胃就舒服了。”凌峭拍着他的背,心急的说。
丁沂无力的摇手:“已经吐过了…给我杯水吧。”
凌峭赶紧把他又扶到沙发上坐着,然后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后见丁沂歪在沙发上,已经睡过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凌峭只得弯下腰把他扶起来,搀进房,放到床上。丁沂迷迷糊糊间又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看着凌峭:“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凌峭转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条毛巾出来,坐在丁沂床边,轻轻敷在他额角,“我怕你喝多,等你回家。”
“小鬼,学会关心人了啊。”丁沂想笑,胃又难受得慌,只得又闭上眼睛,“我没事,你去睡吧。”
“回来这么晚,电话也没打一个,我很担心你啊!”凌峭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
丁沂本想笑着调侃他两句,却在对上那双认真而担忧的眸子时,忽然心里抖了一下。记忆中另一双相似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渐渐混淆了现实和虚幻。
“对不起…”喃喃的吐出亏欠的话语,丁沂的胸口像撕扯般难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峭吓一跳,霎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又不是怪你…我去帮你换条毛巾。”匆匆把丁沂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走到洗手间用热水重新洗了洗。忽然想到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应当颜暮商也在,怎么没送丁沂回家呢?明明看他喝成这样,竟然自己开着车回家了!凌峭想着不由动气——哪有这种朋友!
走回丁沂房间,凌峭开口道:“你和颜暮商…”
本来想问你们怎么没一起走,谁知丁沂忽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刹那间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和他什么都没…”
剩下的话在看到凌峭瞪大了的双眼,陡然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及时吞了回去。
丁沂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和他…我和他什么都没喝。”
有些尴尬的沉默。
丁沂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闪避,虽然这句蠢到极点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到可笑。
半晌,凌峭笑了笑:“喔,看来颜大哥还有点良心,没有落井下石。”
丁沂长吁一口气,又倒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凌峭默不作声的关了灯,退出了房间。
凌峭搂着被子坐在床头。
他不想去怀疑,不敢去怀疑。因为颜暮商亲口对他说过,丁沂那么无趣,怎么会合他的胃口。
可是他们两个,从来都闭口不谈以前的往事。凌峭仔细回忆,从他认识颜暮商那天起,就只知道他和丁沂是多年的朋友。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相交,怎么会将这段不温不火的友情维持了十七年,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和他说起过。
“我和他什么都没…”
凌峭知道,丁沂原本要说的,绝不是那句“我和他什么都没喝。”
那么惊惶的表情,那么失措的举动。凌峭从未见过丁沂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他所熟悉的丁沂,虽然有张温和的面孔,骨子里却是骄傲内敛,个性十分强势。他会微笑着拍着他的头开玩笑,但绝不会喝醉酒乱说话。
这是凌峭第一次看到丁沂失控,即使只有那短短的几秒钟。
凌峭将被子扯上来,盖住头。他忽然想起当初颜暮商喜欢上他,向他展开追求时,丁沂说的一句话。
他说:“我并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凌峭,记住凡事要给自己留好余地,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一直以为丁沂是提醒他颜暮商曾经很花心。
可是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丁沂那么说,只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颜暮商的过去。那段或许…连他自己也牵扯在内,两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凌峭开始发抖,每当他害怕,他只会发抖。他喜欢丁沂,不同于对颜暮商的那种感情。不是爱慕,不是崇拜,而是单纯的…喜欢。
他不想伤害他,可他更不想被伤害。最后,凌峭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察觉。
对不起,丁沂。
他在心里小小声的说,我是真的,想要抓紧这次的幸福。就算你和颜暮商过去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也是过去了。
是的,那也已经是过去了。
最后,他自我催眠般的重复着这句话,安静的睡了。
(7)
丁沂第二天醒来,唯一的感觉是宿醉的头疼。捂着额头叹气,昨晚真是醉得不轻,这些年出入各种场合,酒席上觥筹交错,不是没喝多过,但是会喝到几乎认错人说错话,还是第一次。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丁沂,猪!再不起来老娘进来锨被子了!”
是他老姐丁泓的声音。
丁沂越发觉得头疼欲裂。匆匆从床上爬起来,洗了脸换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他老姐双手交叉环在胸前,靠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昨晚上干吗去了?打你电话不接,睡到12点才起来——看看你这张肿得像猪头的脸!”
丁沂只好尴尬的笑笑。从小到大,他只怕他老姐。
丁沂的父母在他小时侯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他和他姐姐从小便在各个亲戚家混饭长大。他们本来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家里的亲戚也都是紧巴巴过日子的普通小市民,没有哪家能独力抚养起他们姐弟,只好每年轮换着负担他们的生活费和学费。丁沂和丁泓从小就知道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道理,也懂事认命的从不和别的孩子攀比。没有爹娘在身边,被欺负了就只能自己还回去。丁沂打架狠,丁泓比他更狠,被人摁地上了还能把人家手腕咬出血死不松口的类型。姐弟两从小到大携手拼天下,打遍三街六巷无敌手。
丁沂一直觉得,丁泓这种女人居然能嫁出去,对方八成是被她那张脸给骗了。想到这里,不由万分同情的看了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一眼。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叫展铭豪,既是丁沂的姐夫,也是他的上司。看到他们两姐弟走过来,放下了报纸,微笑着看向丁沂:“丁沂,过来坐。”
丁沂走了过去,在展铭豪身边坐下了。他姐姐也跟着坐下。看到丁泓如小鸟依人般挨在展铭豪身边,满脸端庄贤淑的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皮,丁沂几乎要怀疑刚刚还堵在他房门外一脸悍相的女人,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左右看看,不见凌峭的人影,丁沂有些吃惊:“凌峭呢?”按道理他爸过来,他没理由不陪着。
“接了个电话,说出版社编辑找他,出去了。”展铭豪皱起眉头,他虽然不喜欢凌峭靠写小说为职业,觉得那简直是不务正业。但他也知道凌峭胆小内向,唯一的兴趣和爱好也只有写自己的小说,加上深感从小对他关心不够,也就不忍心逼他进公司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每每想到自己一双儿女,一个躲在家里不出门半点社交能力也没有,一个不肯读书不听话只热衷于玩乐打扮,展铭豪就觉得一个愁字横在心底。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成器啊!
丁沂也知道展铭豪不喜欢凌峭的职业,不好多说什么,端起起茶几上泡好的茶喝了一口。
“对了,丁沂。”展铭豪忽然表情认真的看着他,“凌峭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丁沂吓一跳,刚喝进去的茶会差点喷出来,“怎,怎么?”
“我好几次打电话给他,他都说在外面吃饭。问他是和谁,只说是朋友。”展铭豪笑了笑,似乎很欣慰,“前几天我下班开车回家,看到他在电影院门口等人。普通朋友不至于约了去看电影吧?那孩子又向来没什么朋友。”
丁沂一听,大约展铭豪只看到凌峭在电影院门前等人,并未看到他等的是谁,不由大松了口气。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丁沂笑得自然,“如果是真的…等时机成熟了他应该会告诉我们吧。”
就不知道展铭豪是否承受得住这个事实。
“你问问他,要真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不妨介绍给我们认识。”展铭豪语气有些伤感,“他只亲近你。”
丁沂没有说话,半天才含糊的应了一声。
又闲聊了一阵,趁着展铭豪起身去洗手间,丁泓忽然靠过来,低声道:“丁沂,你实话说,凌峭是不是在和…不大好的女孩子交往?”
丁沂吃一惊:“怎么会…喂!老姐你…”
丁泓在他耳朵上重重拧了一把,见他痛得皱起眉,才满意的放手:“你从小到大,每次撒谎就这个样子。说,是不是凌峭交往的对象,你觉得不好,所以帮他瞒着?”
丁沂无奈道:“我没有那么幼稚!我是真不知道。”
丁泓怀疑的盯着他:“真的?”
“真的。”
丁泓叹口气:“你好歹也算他长辈,他真交了女朋友,你也得帮着看看人怎么样。那孩子跟你最亲,你也该对他的事情多上心。”
丁沂实在无话可说。
他可以确认,以凌峭的性格,绝对是打死也不敢承认在和颜暮商交往的。而颜暮商本来就不在乎这些,更不会想到和人家儿子交往,还要去和对方父母知会一声。于他而言,恋爱只是当事人双方之间的事情。
换言之,那两个人恐怕根本就没想过以后的事情。
管不了也没那个资格去管的事情啊。丁沂在心底叹气,他眼睁睁看着凌峭陷进去,却也只能任其发展。爱情是蚀骨的毒药,凌峭食髓知味,沉浸其中,是苦是甜都只能他自己独力承担。
敢迈出第一步,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坚强的开始。
实在不能苛求他更勇敢。
“你呢,丁沂?”冷不防丁泓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还没有交女朋友么?”
丁沂猛然回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只挤出了一句:“目前还没碰上合适的…”
“你啊…”丁泓摇头叹气,“真不知你在挑挑拣拣选什么样的。以前你交往过的几个女孩子,我觉得都不错,可每次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你是有结婚恐惧症吗?”
丁沂笑着打混过去:“姐,我还没老到让你担心讨不到老婆的地步吧?”
丁泓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丁沂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岔开话题,忽然听到丁泓轻声道:“丁沂,我不知道你以前喜欢上过什么人,经历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你听我说。”丁泓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过去了的事情,就是永远过去了。当时没抓住,以后也不必回头。不要让过去影响了现在,明白吗?”
丁沂身子震了一下,缓缓的笑了:“姐,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是还没有遇上合适的人罢了。”
“你已经三十二岁了!”
“你嫁给我姐夫,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
丁泓败下阵来,论起口舌上的争锋,丁沂认了第二那真没人敢认第一。连展铭豪都说过,谈生意派丁沂出场他最放心了,绝对态度诚恳,巧舌如簧,占尽便宜还能让对方觉得不吃亏,端的是商场上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可是,知弟莫若姐,无论丁沂再怎么会装,再怎么能装,她还是能看出端倪。
她知道他高中时有过一场痛苦的感情。那时侯她看着自己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被逼到那种地步。可是那段感情,不知为何还是无疾而终。
她从来没有问过丁沂,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姐弟两的个性太相似,都只习惯独自处理伤口,等待愈合,等待新生。
不依赖任何人,不期待任何奇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自己咬牙面对——在爱上展铭豪以前,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她有了自己的爱情,丁沂呢?她那顽固倔强骄傲狡猾的弟弟…谁来爱呢?
轻轻一声叹息,掩下了心疼。再抬起眼,仍是笑得毫无形象的调侃:“不过也没关系,男人越老越值钱,你姐夫现在还有女孩子倒追呢。”
丁沂微笑,眨眨眼:“那你可要看牢,我姐夫正是一枝花的年龄,你可是豆腐渣了呀,老姐!”
“你说什么?死小子皮痒了是吧!”
关心从不肉麻,心疼就要用暴力体现出来…丁氏姐弟之间爱的表达就是这样扭曲。
(8)
凌峭早上接到出版社编辑许小姐的电话;说想请他吃饭。他立刻答应着出门了——原本对着父亲和比自己只大十几岁的继母就分外尴尬,以前这种时候一般都有丁沂在场替他们缓和气氛,可惜他昨晚喝多了,一直没起床。
凌峭也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有待改进,可他没办法,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害死了妈妈;另一方面又从心底怨着娶了丁泓的父亲,觉得他对不起母亲…这种既愧疚又怨愤的心情,使得凌峭完全无法坦然面对展铭豪。
算了算了,逃出来算了…反正他从小到大,面对不愿意面对的情形时,除了逃避也没有别的办法。
握着手机从出租车上下来,凌峭顺着电话中的提示,东张西望的找到了许小姐指示的约会地点,推开了一家西餐厅的大门。
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子,一头长发染成酒红色,妆化得很精致,耳垂上的宝蓝色流苏耳环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吸引了餐厅里大多数男人的目光。
凌峭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许小姐…”
“啊,你来了?”许珊正低头摆弄手机,一见他,立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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