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绽放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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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绽放的年代-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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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秋莎的眼皮一连跳了几天了,她知道有件大事就要发生了。 
    春天的延安晴空万里,一孔孔窑洞散落在沟沟岭岭间。这天,柳秋莎刚吃过早饭,她一手拿着小凳子,一手拿着笔记本,准备到操场上去上课。那是他们军训队的课堂,黄土垫成的操场,平整而又结实,那里还长了两棵歪脖枣树。此时,那两棵枣树已经打了芽苞,说不定哪一天,芽苞就会绽放出嫩嫩的芽叶。 
    每天上课时她总会提前几分钟来到操场,这不能说明柳秋莎学习文化课有多么积极,她是要抢占有利地形,也就是那两棵歪脖子枣树的某一棵。她坐在树下,背靠着枣树,那样的话,她就会感到很轻松。 
    太阳暖暖地照耀着操场,也照耀着柳秋莎,远远的有一声又一声悠远的军号声传来,间或伴着士兵们的喊杀声或者是歌声。那是部队在训练,这一切对柳秋莎来说都恍然如梦。于是她就一副很困倦的样子,眼皮也很不争气地合上了,邱教员讲课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声音邈远得很。 
    在那一瞬间,柳秋莎就做了一个梦,她又回到了东北那冰天雪地的崇山峻岭,她在雪地里奔跑着,身后是日本兵的枪声。枪声响了,她一惊,便睁开了眼。此时,她看见邱教员已经停止了讲课,用一双幽深的目光望着她。她发现好多人都在望着她,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眉眼,小声地说:我没睡觉,就是迷糊了一会儿,谁让延安的天这么好呢。坐在附近的人听到了,便小声地笑。她不笑,很茫然也很无辜地望着邱教员。 
    邱教员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文气得很,脸孔白白净净的,望人的目光总是含情带露的。她知道邱教员是大学生,一年前投奔到延安,到了延安后,便在军训队当文化教员。邱教员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软软的,轻轻的。在柳秋莎听来,仿佛是一支“催眠曲”,一会儿,又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她不睡觉的时候,目光便总跟着邱教员转来转去。她喜欢邱教员讲课时的样子,一身粗布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不显得土气,相反,更让他多了一种气质。究竟是什么气质她说不清,反正她喜欢看邱教员的样子。 
    她每天坐在枣树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邱教员比较近,又是侧面,从这个角度欣赏邱教员会更加全面和生动。她看了一会儿邱教员,又看了一会儿。邱教员讲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这里能够很好地看见邱教员高挑的身影。 
    笔记本摊在她的膝上,却一个字也没有记。她想记点什么,搜肠刮肚的,却想不起会写多少字,那些字乱哄哄的都挤在脑子里,怎么也连不成句。于是她就不记了,她就一身轻松了,她能更加全心全意地欣赏邱教员的神采了。 
    左眼皮一连跳了两天后,她知道将要出事了,果然就出事了。 
    小王秘书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正想去操场抢占有利的地形,小王秘书就喊住了她。小王喊:柳秋莎同志,请你等一下。 
    她站在那里,望着小王秘书。小王秘书其实也不小了,二十多岁的样子,也是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只因王秘书身材长得小,一身最小号的粗布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仍是显得肥肥大大的,于是人们都叫他小王秘书。 
    柳秋莎一望见小王秘书就想笑,然后就笑着说:小王秘书,你是喊我呀? 
    小王秘书就飘飘悠悠地来到了柳秋莎面前。小王秘书样子腼腆得很,尤其是见了女同志,总是很不好意思。他一不好意思就舔嘴唇,舔来舔去的,他的嘴唇就很滋润,整日里唇红齿白的。小王秘书红头涨脸地冲她说:韩主任让你去一趟。 
    柳秋莎心里就忽悠了一下子。前几天同宿舍的王英大姐就曾被韩主任叫去过一次。王英回来后就唉声叹气、六神无主的样子。晚上,俩人躺在一起时,王英就说了,说是韩主任给她介绍了一个同志,当然是男同志,从井冈山走了二万五千里的一个“老”同志。这个老同志姓刘,在部队里当着副团长,因为革命,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恋爱。现在延安有了这么多女同志,他们这些革命“老”同志也该恋爱、结婚了。 
    当时王英不明事理,她比柳秋莎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了。二十岁的姑娘仍不明白韩主任这话的意思,就说:刘同志恋爱就让他恋呗。说完还低下了头。 
    韩主任就笑,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那天的太阳依旧很好,仍暖暖地从窑洞的窗口照进来。韩主任在阳光里走来走去,窑洞里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王英就用不解的目光追随着韩主任。 
    韩主任是这支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四十多岁的样子,是革命的老资格了,在上海当过地下党,又去苏联学习过,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于是韩主任办事时总是显得从容不迫。 
    韩主任笑着说:那你就和刘同志见见嘛。 
    王英顿时迷糊了:见我? 
    王英就觉得大事不好了,还没等韩主任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韩主任的办公室。那两天王英一直显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傍晚,她们吃过晚饭,正坐在窑洞前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了她们面前,从马上跳下来一个黑塔似的男人,这男人粗门大嗓的,几步来到王英和柳秋莎面前,声音很大地说:我姓刘,王英你好! 
    那时刘同志还不敢确定谁是王英,只是含混地冲俩人敬了个礼。 
    王英自然是清楚的,她脸红心热,又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地向前走了一步说:我是王英,你找我有事吗? 
    刘同志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白布裹着的一包东西,热乎乎地塞到王英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骑上马飞奔而去。 
    直到刘同志的马蹄声消失了,王英才回过神来,她一手托着布包,一手抚着胸口,气喘着道:他……他姓刘? 
    涉世不深的柳秋莎看到了王英这个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王英抚着那一小包东西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那是炸药包,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最后还是柳秋莎把那个包打开,她一打开包便惊呆了,这是一包延安蜜枣,个儿不大,却个个结实饱满。 
    后来,那包蜜枣差不多都让柳秋莎一个人给吃了,她一边吃一边说:真甜,王英姐你也吃吧。 
    此时的王英越发的六神无主了,她盯着柳秋莎手里的蜜枣,喃喃着一遍一遍地说:他姓刘,他就姓刘? 
    王英在那些日子里都有些魔怔了,上课下课的眼神总是发直,一有时间就喃喃自语:他就是刘同志。 
    有时在梦里还在叨咕,柳秋莎笑她道:王英姐,别魔怔了,不就是一包枣嘛,有啥了不起的。 
    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王英却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从那以后,刘同志经常在傍晚时分骑着马赶过来。每次来,他先在窑洞外把马拴好,然后大声地喊:王英,我来了 
    王英就没有理由不出去了。王英一出去,刘同志便牵着马和王英在沟沟坎坎的小路上走一走,俩人中间大约有个三五步的样子。俩人在前,马在后,马还不停地打着响鼻,咴咴的。柳秋莎望着月光下王英这样的情景就想笑,于是她就笑了,笑得哏哏的。 
    几次之后,王英便不那么六神无主了,每次她从外面回来,总是神采飞扬的。 
    她说:他叫刘天山,是副团长。 
    她又说:他们部队住在王家坪,离这儿有二十多里的路呢。 
    她还说:刘天山都三十二了。 
    她再说:天山十三岁就参加了暴动,后来参加了红军,在井冈山打过五次反围剿…… 
    王英说这些时,眼神一飘一飘的。 
    柳秋莎那时还不知道王英已经恋爱了。她不知道恋爱有多么好,反正,每次刘天山来总不空着手,不是带点儿枣就是带点儿晾干的南瓜片什么的,南瓜片也很好吃,甜甜的。王英每次回来,柳秋莎就去翻她的兜,总能找出点内容来,柳秋莎就很高兴。后来,王英开始护卫着自己的“隐私”了,她不再让柳秋莎翻自己的兜了,而是自己拿出一点点让柳秋莎品尝,在这一点上,柳秋莎总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从那时开始,王英开始失眠了,有时柳秋莎睡了一觉了,睁开眼睛,无意中发现王英仍大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想着什么。于是她就说:怎么还不睡呀? 
    王英不说什么,翻了一个身,把后背冲给她。她就知道,王英这是出事了。她冲王英说,都是让刘天山闹的 
    二 
    柳秋莎没想到的是,自己也出事了。 
    小王秘书让柳秋莎去韩主任那儿一趟,这是命令,她没有理由不去。于是她就一手提着凳子,一手攥着笔记本,随小王秘书向韩主任办公的窑洞走去。一路上,柳秋莎的心跟小王秘书的身影似的飘了一路。没见到韩主任,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前些日子,王英也是这样被小王秘书叫去了一趟,韩主任跟她谈话后,就出了个刘天山。她不知道,这次韩主任跟她谈完话后,会出来个什么人呢?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邱教员,邱教员文文静静的样子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时会想到邱教员。 
    一路上,她碰见一些军训队的同学。同学们有男也有女,他们看见柳秋莎随在小王秘书的后面,似乎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有的很有内容地跟她打招呼,有的等她走过去,心知肚明地掩着嘴笑。 
    那一刻,柳秋莎脸是红的,一直红到了脖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韩主任办公室的。韩主任起身迎接她,还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接下来韩主任就微笑着让她坐。韩主任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外,还是有几把椅子的。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自己的小凳上,这样她感到踏实。 
    韩主任一直叫她师妹,这样让柳秋莎感到很难为情。韩主任在苏联的军事学院学习过,韩主任早就回国了,柳秋莎却阴差阳错地去了苏联,她在那里呆了三个月。 
    她十三岁便参加了“抗联”,刚开始她只给“抗联”送个信,通个情报什么的。那时她和父母住在只有六七户人家的靠山屯,他们家住在最东头的一个山坡上,来往很便利,一抬腿就上山。刚开始是父亲为“抗联”送情报,父亲是“抗联”发展的地下党,那时她不知道,知道这些,那是后来的事了。 
    有一阵子,父亲的老寒腿病犯了,上山下山的行动不便,有跑腿的事便落到了她的头上。这一带山山岭岭的她已经很熟了。他们靠山屯这些人家,一半靠种地一半靠打猎。春天的时候种地,冬天便进山打猎,靠这些猎物换回一年的柴米油盐过日子。她从七岁开始便随父亲进山打猎,沟沟岭岭的自然就熟悉起来了。十三岁那年,她便接替父亲交通员的角色,到山里为“抗联”送情报。 
    这种情况和身份,让她还称不上“抗联”战士。事情的起因是那年的冬天,那一年她十五岁。 
    那年的冬天雪特别的大,也特别的冷。日本人的封山计划使“抗联”遭到了空前的打击,有人坚持不住,举着白旗下山投降了。那天,父亲从山下得到情报,日本人发现了住在熊瞎子沟的“抗联”小分队,要进山清剿。父亲得到消息后,便让她急忙上山去送信,让熊瞎子沟的“抗联”小分队火速转移。她连夜进了山,把消息送到了。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时,才发现自己家那两间小房已经被日本人给烧了。父亲被捆在一棵树上,肠子流了一地,母亲的头上流着血躺在院子里,人早就硬了。 
    她爹呀娘呀的刚喊了几声,邻居于三叔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把她给扯到自家屋里,低声告诉她:日本人就在附近埋伏着,准备抓她。 
    她在于三叔家藏了一天,半夜于三叔把她送出家门。家是没有了,月黑风高之夜,她跑到了山里。她跑了半夜,最后确信终于安全了,她才放声大哭了一回。哭过了爹、哭了娘,然后跪在雪地上,冲着家的方向,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于三叔告诉她,父母的尸首他替她给收了。磕完头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深山老林,投奔了“抗联”。从此,她便成为了一名“抗联”战士。 
    那些日子风餐露宿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参加“抗联”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叛徒告的密。从那以后,她就想着报仇,这仇一日不报,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睁眼闭眼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父母惨死的情景。后来她知道,那个叛徒在县里给日本人当着看家护院的“狗”,她要把他给杀了,否则父母九泉之下都闭不上眼。 
    那年的秋天,打了两次仗,在日本人手里缴获了一些武器,于是她手里也多了一把枪。在这之前,她一直没有武器,只有一把砍柴刀,还有两枚自造的手榴弹。机会终于来了,她手里有了枪,便什么都不怕了。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一天夜里,“抗联”下山伏击了一个日本人的小分队,打死了几个日本人,游击队便进山了。她没有走,而是躲在一棵树上,等“抗联”的人消失在深山老林里,她才从树上下来。她没有回村,而是走进县城。她要找到那个告密的叛徒报仇。她知道这是违反纪律的,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复仇的火焰在她心里已经炙烤了两年。 
    那一次,她在县城里蹲伏了两天,她摸清了叛徒的活动规律。她知道,那个叛徒住在离日本兵驻地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白天,那个叛徒跟在日本人后面吆五喝六的,晚上便回家去睡觉。白天,她就潜进了那个叛徒的家里,叛徒找了个女人。她进门的时候,那个女人看见了她的枪,吓得顿时尿了裤子,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有做坏事,你别杀我。 
    柳秋莎那时候还不叫柳秋莎,叫柳芍药,她是在满山开满芍药花的日子里出生的,父亲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芍药。柳芍药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想一枪把她打死,但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但还是狠狠地抽了女人两个耳光。就凭着这女人跟叛徒生活在一起,便有理由抽她的耳光。然后柳芍药找来绳子结结实实地把她捆上了,又在她的嘴里塞上抹布,把她扔到了炕柜里。接下来,柳芍药就安心等待仇人了。 
    天黑之后,叛徒一摇三晃地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下流的小调,人没进门,柳芍药便闻到了他一嘴酒气。叛徒一边开门一边说:大菊子咋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你想让我撞死呀? 
    他话还没有说完,柳芍药的枪柄便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哼了一声便倒下了。那一刻,柳芍药浑身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仇恨,她把枪口抵在了叛徒的头上。叛徒这时醒过来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他的样子连那个娘儿们都不如,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只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 
    柳芍药说:你这个叛徒! 
    他说:唔唔—— 
    柳芍药说:你活到头了。 
    他说:别……别杀我。 
    枪响了,声音很闷,“扑”的一声,那个叛徒便软软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柳芍药连夜出了城,她回到山里,找到“抗联”游击队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失踪了两天,急坏了“抗联”的人,山上山下已经找了她八个来回了。杨队长一看见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当下命人没收了她的枪。 
    她一句话也没说,她替父母报仇了,郁在心里的那口闷气吐了出来。那一次,她遭到了同志们好一顿批评。 
    也就是在柳芍药参加“抗联”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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