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来。今天上午四楼的王嫂悄悄告诉她,孙麻子跟许梅串通了在
牌桌上治她,她还有个赢吗?何芳一愣,回忆这几天牌桌上是有不
对劲的地方。孙麻子总跟许梅互相点炮。怪不得呢!妈的,有这样
打牌的嘛?何芳越想越气,肚子里一股恶气出不来,就在楼下乱骂
开了,也没指名道姓,可把许梅和孙麻子都骂明白了,俩人都没
敢露头。
许梅的丈夫老罗也是的爷,月月给许梅一把钱常常不回家吃
饭。传说老罗在外边有个相好的,在夜市上卖羊肉串,老罗总去
吃羊肉串,吃着吃着就吃到一张床上去了。风言风语许梅听了不
少,可老罗死不承认。许梅也抓不住证据,一赌气就跟孙麻子靠
上了。孙麻子是机床厂的下岗工人,在马路边摆摊修理自行车,
能说会道被街道看上了,聘请他帮忙收电费。后来熟了就常跟许
梅何芳她们凑手打麻将。许梅背着老罗炒股孙麻子也炒股,许梅
搞过传销孙麻子也搞过传销,两个人就有了共同语言。渐渐地两
个人通过炒股建立了感情,又通过各自骂自己的老婆和老公加深
了感情。据说许梅家的电灯空调都没日没夜地开着,可电费总是
少拿。
何芳骂了一气觉得心里痛快了些,就回家淘米洗菜准备做中
午饭。儿子最近吃东西跟狼似的,看样子要长个,何芳打算炖点
牛肉。何芳原来是棉纺三厂挡车工,前年厂里不景气,减人,何
芳就下岗了。何芳下岗没一个月刘振龙也下岗,急得何芳乱骂,
两个人全没了工作,吃西北风呢?刘振龙也不理她,东挪西凑了几
万块钱,买了一辆夏利车,当了的爷。后来刘振龙挣了些钱,何
芳干脆也不给饭店洗盘子了,在家当起了太太。去年她跟人搞了
一阵子传销,卖保健品,开始赚了一些,今年政府不让搞了,何
芳的几个下线都失踪了,以前传销出去的东西,自然要不回钱来,
何芳心里挺烦,就天天在家里搓麻将。可现在麻将也不好打了,
许梅过去是何芳的下线,现在也敢坑何芳这个上线了。什么事啊。
何芳刚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牛肉就听到门铃唱歌,她以为是楼
上的王嫂找她打麻将呢,就骂着去开门:“不打了,让那对狗男
女气死我了。”
门口站着一个壮壮的汉子,粗声粗气地问:“刘振龙是住这
里吗?”
何芳不认识这汉子:“你是谁啊?”听口音,这汉子像是演小
品的赵本山那地方的人,浑身脏兮兮的。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干
了很卖力气的活。
汉子打量了一下何芳:“你是他爱人吧?我叫王海全,是沈阳
来的,他的战友,我们一个连的。”汉子的目光就高过何芳的肩
往屋里看。
何芳忙笑道:“快进屋。振龙不在家。你坐一下,我给您呼
呼他。”
王海全随何芳进了屋,朝何芳笑笑:“都说振龙娶了个漂亮
媳妇,真是漂亮啊。”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起桌上的红塔山
就点着了。
何芳听得挺受用,笑道:“漂亮啥啊?都成老倭瓜了。您喝水。”
给王海全沏了杯茶,就去拨电话。
刘占山和秦天初说着闲话进了宿舍院门,见几个老头坐着小
木凳闲扯,听了听,是正在议论厂里不发钱的事呢。厂子不景气,
退休费也常常拖欠,这帮退休老头们天天发牢骚。刘占山秦天初
也放下车跟着乱骂起来。老李头儿愤愤地说:“凭什么不给咱们
开钱啊?现在这电费煤气费一个劲地看涨,工资倒往回缩了。”老
李头儿拄着棍子把地得乱响。老成头儿笑道:“老李,你着急
老刘可不着急啊。刘振龙一个月不得挣几千啊,你要有这么个儿
子也就不惶惶了。管他什么涨不涨的呢。
”刘占山听得不是味:“老成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啊,我儿子挣
的是血钱,不像有的人当着破官能贪能占的,半夜三更还有人往
家送。”老成脸一红不吭气了,他女婿在税务局当副科长,每天
送礼的人排大队,成了大院里的一景儿。刘占山还想说几句解气
的。秦天初拉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就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把脸扭向了一边。这时老工友吕一民从院外急急地走过来。
吕一民看到刘占山和秦天初,喘着气说:“老刘老秦你们过
来,我跟你们说个事。”说着一把扯住刘占山到了一边,低声说:
“老凡快不行了。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刘占山一愣:“真的?”
刘占山总觉得自己当年对老凡有些太过了。这些日子总想去医院
看看老凡,可一个人不好意思去。他看看秦天初,秦天初说:
“去吧。人都快不行了,你还记着旧账呢?我看你是越老越小心眼
了。”刘占山不高兴地瞪老秦一眼:“谁小心眼了?”
凡也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太阳光很
强,他觉得有点头晕,这些日子实在是缺觉了。老爸凡山月脑溢
血后偏瘫已经三个多月了,他和老婆一直在医院陪床。大哥大嫂
总说忙,头一个月还时不时地来看看,最近也不怎么露面了。小
妹两口子忙着跑生意也说顾不上。倒都是给凡也强扔下点钱,说
也强你就多费心吧。凡也强熬得抗不住,那天在电话里嚷完了大
哥嚷小妹:“你们都是泥捏的,就我是铁打的。你们能不能来看
护几天?老爷子也是你们的亲爹啊。”他扔了电话,想起百日床前
无孝子这句老话,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老爸小心眼了一辈子。大学毕业之后就小心翼翼干工作,调
来调去后来在工厂当了个车间副主任,偏偏又碰上了刘占山这个
死对头。刘占山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凡山月不好管理。那
些年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刘占山牛得很,动不动就贴大字报。
凡山月管不了刘占山还总挨批判,回家就生闷气,竟落下个头疼
的毛病。退休后这头疼病一直没治好,后来就脑溢血偏瘫了。凡
也强总觉得老爷子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刘占山身上了。小时候他还
总跟刘振龙在一起玩,后来长大了,对刘家有了一种仇恨,就不
跟刘振龙来往了。有一回他在街上见到刘振龙,刘振龙嘻嘻哈哈
地说:“强子,当上警察了,牛了。也不搭理我了。”凡也强恶
恶地说:“我就是不愿搭理你。”说完就走,走出很远觉得自己
挺没劲,回过头来见刘振龙还站在那里发傻。今天父亲的一帮老
工友来医院,没想到刘占山也来了。他更没想到父亲握着刘占山
的手两个老头儿对着掉眼泪,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凡也强一时
弄不懂这两个老头是怎么回事,看来人要是老了就什么都看淡了。
凡也强刚刚上了摩托车腰里的呼机就响了,他停下车看看呼
机,是局里呼他,忙掏出手机回电话。是李处长那粗猛的声音:
“也强,那个司机被杀的案子你那里有线索了吗?”凡也强苦笑:
“这几天正查呢。闻着点味了。”李处长说:“你赶快回来,到
局里开个会。算了,你先回家睡两个小时吧。老爷子那里,你还
是雇个人看着吧。”凡也强说:“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雇人?
我还吃不吃饭了。我老婆那厂子也快黄了。”凡也强关了电话,
想起了老婆。老婆真是不错,陪了这三个月的床,一句牢骚也没
有说过。凡也强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心想今年老婆过生日一定得
给她买点礼物。
刘振龙正在宾馆里睡着,听到BP机响了两次,睁开眼打开一
看是何芳呼他。他怕是家里有事就忙着回了个电话,前些日子老
爷子总嚷嚷不好受刘振龙担心出事。何芳接了电话就嚷:“刘振
龙你快回来,你来了个战友。”
刘振龙没好气地说:“什么战友?你问清楚了没有?”刘振龙
总觉得何芳脑子里缺根弦。上次来了个找刘师傅的,来谈一笔钢
材生意。何芳也不问清楚就忙着让人家吃饭。那人也不客气,结
果饭吃着半截,才知道人家找错门了,是前楼一个姓刘的,闹得
好没意思。
何芳好像也想起了那回事,就哈哈笑着说:“这回没错,叫
王海全,沈阳来的。一口赵本山的味儿。”刘振龙脑子就乱了,
就问:“他现在在哪呢?”何芳说:“在家等着你呢。哟,怎么睡
着了。你快点回来吧。不然他总在沙发上睡觉算怎么回事?”
刘振龙答应一声,放了电话忙着穿衣服,他后悔不该打这个
电话,何芳这个傻娘们,也不问问清楚就呼自己。王海全在战友
里名声挺臭,已经骗了好几回了,借了一屁股钱从来不还。刘振
龙觉得脑袋有点大,他猜想着王海全这次找他来干什么,去年他
往东北贩了一车西瓜,王海全一分钱也没给说赔了,其实刘振龙
一点也不相信。他曾想王海全这辈子不会再找自己了,谁知道他
找上门来了。刘振龙从心里不想见他,可终归是战友一场,再说
不就是一车西瓜吗?
刘振龙穿好衣服,扭头看看仍然赖在床上的关小丽,关小丽
也醒了,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刘振龙笑道:“还不起来啊,一
会你老公该来捉你了。”他仔细打量关小丽,关小丽头发乱乱地
摊在枕头上就像画里的睡美人。这女人好像不怕老似的。刘振龙
心里动了动觉得情欲又涌上来了。他忍了忍,点着一支烟。
关小丽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也点着一支烟,笑了:“他捉我?
他活该,谁让他的家伙不好使呢?”就吐了个烟圈,挺圆。她把烟
掐了,吊住刘振龙的脖子,脸贴上来笑道:“你还真行。”
刘振龙跟关小丽是一个中学的,他比关小丽高两届。那时的
关小丽长得真跟一朵花似的啊,她是篮球队的中锋,在球场上跑
起来轻盈得像只燕子。不少人迷上了她,可那时漂亮得像朵花似
的关小丽傲慢得像个公主,凡人一概不理。关小丽的爸爸那时是
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如日中天,谁敢跟她近乎啊。据说参加工
作后,有个胆大的同学死乞百赖地追过关小丽一阵子。关小丽开
始还应酬了几天,后来翻了脸,把那同学骂了个狗血喷头。刘振
龙做梦也没有想到,二十年之后他竟跟关小丽睡在一张床上了。
这人真是命,不该是你的时候,任你弄得头破血流怎么折腾也没
用。该是你的时候你不用费劲就归你了。
关小丽的男人叶明山是市土地局副局长。刘振龙见过,牛哄
哄的。刘振龙总觉得自己跟关小丽是缘分。如果不开出租,他和
关小丽也许到现在还走不到一起呢。前年,刘振龙刚下岗,东挪
西借买了一辆夏利车要开出租。出租车司机关小丽拉着当记者的
姐姐关大丽找上门来采访,想写一篇下岗再就业的报道。关小丽
见到刘振龙就笑了:“怎么是你呢?”刘振龙愣了愣,也笑道:
“关小丽!”后来接触多了,刘振龙才知道关小丽原来在一个厂子
当干部,厂子效益不好,就辞职开了出租车。
刘振龙把关小丽推开,说:“你也该跑跑车了吧。”关小丽
笑:“我跑什么啊?最近我这车就没人坐。这城里人还是穷的多,
都坐你们这种夏利。我跟我老公说了,赶紧给我换一台车。我这
两天就是休息放松。”关小丽摆了个大字展在床上。
刘振龙笑笑:“真是打草的比不起放羊的,我得走了。你开
出租纯粹是玩票,我们一家子可还指我那四个车轱辘吃饭呢。”
关小丽扫兴地说:“行了。你忙吧。跟你这人在一起真没大劲,
每次都跟吃快餐似的。对了,你抓点紧把那画给出手了,我哥光
催我。出不了手,就给他要回来算了。”刘振龙有点不耐烦地说:
“你哥那么个大款,还在乎一张画的钱啊?”关小丽说:“越有越
抠门。他上个星期请我吃饭,我还以为吃什么呢,你猜是什么?涮
锅子。没劲。”关小丽哈哈笑了。
刘振龙走到宾馆门口,阳光很亮,正好有一个小姐从宾馆出
来要车,他觉得今天挺顺。他拉上这个小姐刚要走,碰上姜得奎
刚刚拉一个客人收完了钱。姜得奎向他招招手,刘振龙忙停下车。
姜得奎从车上拿出一本书来,跟刘振龙骂:“真他妈的太黑了。”
刘振龙笑:“怎么了?谁又惹你了。”姜得奎挥挥手里那本书:
“我刚刚去交税了,杨主任让咱们一人买一本书。23块钱。倒不
在乎钱多少,你说这书咱们买得着嘛?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一
会儿老张老李去牛子饭馆,找你去商量呢。”
那个小姐在车上喊刘振龙:“我说师傅,你还走不走了?”刘
振龙忙回头赔笑说:“就走就走。”他转身从姜得奎手里接过书
来看,是一本诗集,就皱眉说:“咱们又不看这路东西,让咱们
买这个干什么?又不是李白杜甫的,咱不买。”姜得奎骂:“不买
不行,杨主任说了,这是上边派下来的任务,他也没办法。全市
出租车司机一人一本,一共六千多本。说是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项
内容。要咱们好好学习呢。刚才我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工商局王
局长的老婆写的,为了评职称买了个书号,自己印的。”刘振龙
的粗眉毛拧起来:“操蛋的,怎么是人不是人的都想朝咱们下刀
子啊?上个月订报纸的事还没弄清呢。”
上个月,省里一家经济报通过工商局,强行要每个出租车司
机订阅一份。为这事司机们都骂大街,有一帮子人还找到市委去
了。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里边就有吃不住劲的,悄悄自己订了。
那报纸就在工商局的传达室堆着,谁也不去领。隔一段时间,就
让看传达室的老头卖一次废品换酒喝了。今天又碰上这件事,刘
振龙觉得应该闹闹了。他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钱,实在是觉得一些
人不拿出租车司机当人看。
姜得奎为难地说:“老袁让买呢。好多司机都顶不住了。”
老袁是出租车司机们的自然领袖,当着出租车司机协会的副主席,
许多的爷都听他的。
刘振龙骂道:“老袁算个什么东西。他让咱们尿几下咱们就
尿几下啊?”他皱眉想了想,对姜得奎说:“得奎,老张老李说得
对,这事是得商量一下。让大家都去串串。告诉弟兄们,除了中
央发文件,否则咱们一律不买。他们还能把咱们的车扣了不成。
我有个战友来了,正呼我呢我得去一下,一会儿咱们在牛子的饭
馆见面。”
车里那小姐又喊起来:“我说你还走不走了?有你这么开车的
吗?”刘振龙答应一声忙上车,想起那张画的事,又伸出头来喊了
一嗓子:“得奎,那张画能不能卖啊?卖不了算了,那边催得急呢。”
姜得奎皱眉道:“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我找那人说是假画。”
“什么?”刘振龙愣了一下:“不可能吧。关亚平可是找行家鉴定
过的。”姜得奎摆摆手:“人家就那么说,我也不懂。一会我把
画拿回来。”刘振龙皱眉说行,回头看看那小姐一脸不高兴,刘
振龙连声说着对不起,就忙着开车走了。
姜得奎也上了车,他急着去白云宾馆。他的一个中学同学裴
天明正在那里躲着,刚刚呼他来着。姜得奎正是找的裴天明,裴
天明做过古董生意。在姜得奎眼里,他一帮同学中就是裴天明有
学问。
裴天明开的公司垮了,债主子们撒开大网找他,火车站汽车
站都盯了人。裴天明面也不敢露了,跑到姜得奎这里说找个地方
躲躲。姜得奎想了想,自己的小舅子在白云宾馆当经理呢。就跟
小舅子说了说让他住到宾馆来了。于是裴天明总是半夜出去活动,
白天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