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 什么活计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也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也就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了。 ——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别的穷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他至少是这么说的。“
“丝毫不爽,”热尔维丝说,“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就说道。“要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接着往下讲吧,马伊埃特,我求求你啦。 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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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伊埃特又往下讲。“她确实很伤心,好不悲惨,终日以泪洗面,哭得两边腮帮都凹陷下去了。 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如果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么被人遗弃。 这必须是个孩子,因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 ——她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全心爱过一个小偷,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没有多久,她发现这个小偷也瞧不起她。 ——大凡痴情女子,都需要一个情郎或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 ——既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就回心转意,一心想有个孩子,而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告慈悲的上帝。 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可怜了她,便赐给她一个女儿。 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细说了,又是眼泪,又是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 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了。 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又成为年轻的母亲。 奸情复起,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再次有人光顾了。 她将这些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子。 ——厄斯塔舍先生,让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么搞的!——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什么姓了,说起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菲内的公主还要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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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国王路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缝的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上的袍子。 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仅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去鞋子露了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千真万确,那双小脚是多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是赛过鞋面的粉红缎子!——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那你就会知道没什么能比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我求之不得哩。”乌达德叹气道,“不过,得等安德里。缪斯尼埃先生乐意呀。”
“而且,”马伊埃特又说,“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好看而已。 我见到这孩子时她才四个月,那真是心肝宝贝!一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秀发又柔软又乌黑,都已卷曲了。她十六岁时,肯定是一个神气活现、肤色深褐的美人儿!她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地爱她,抚摸她,亲吻她,咯吱她,为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里花俏,差点没把吞吃她下去!她为女儿高兴得糊里糊涂,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 尤其是女儿那双玫瑰色的漂亮小脚,真让她无限惊讶,乐得发狂!老是把嘴唇贴在那双小脚上面,再也没法放开。忽而给她穿上小鞋,忽而又把它脱下,道不尽的赞赏,说不完的惊奇,看一整天也嫌看不够,满怀爱怜,试着在床上教她学步,心甘情愿一辈子跪着,替这双好似圣婴耶稣的小脚穿鞋脱鞋。”
“这故事倒是怪动人挺好听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道。“就有啦!”马伊埃特回了她一声。“有一天,兰斯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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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骑马的人,样子很古怪。 这是一帮叫化子和流浪汉,由他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浪迹天涯。 他们皮肤都晒得发黑,头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银耳环,女人比男人还要丑,脸更黑,头上什么也不戴,抱着一个丑恶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块用麻线织的粗布旧披巾,头发扎成马尾巴形状。 那些在她们腿上爬过来爬过去的孩子,连猴子见了都能吓跑的。 这是一群被逐出教门的人,直接从下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 据说,教皇听了他们忏悔后,要他们在凡尘中连续漂泊七年,不许睡在床上,以表示赎罪。 所以他们称为‘悔罪者’,一身臭气。 看样子他们原是萨拉森人,因此信奉朱庇特,并且有权向所有戴十字架和法冠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主持索取十图利弗尔,是教皇一道训谕为他们这样规定的。 他们是打着阿尔及尔国王与德意志皇帝的招牌来兰斯给人算命的。 你们可以想见单凭这一点,便足以禁止他们进入兰斯城。 于是,整队人马倒也乐意在布雷纳城门边安营,就住在迄今为止还可以看见一座磨坊紧靠着从前石灰坑的那个土丘上。 他们给人看手相,说得天花乱坠,真能够预言犹大会当上教皇呢。不过,种种有关的流言蜚语也传开了,说他们拐小孩,吃人肉,扒钱包。 审慎的人劝那班傻瓜说道:‘千万可别去!
‘但自己却悄悄跑去了。 那真是一种狂热。 事实上,他们所说的一些事情,会叫红衣主教吃惊的。虽然那些埃及婆娘给孩子们看手相,按照异教徒和土耳其人的相术征象,头头是道,说出万般奇迹来,做母亲的听了,无不为自己子女的富贵命道而扬眉吐气,得意洋洋。 这个孩子会当皇帝,那一个会当教皇,另个会当将领。 可怜的花喜儿,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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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漂亮的小阿妮丝有一天会不会当上亚美尼亚女皇或别的什么的,就把女儿抱去见那伙埃及人。 那些个埃及女人一眼见到这个女娃,交口称赞,用手轻轻摸她,是用污黑的嘴唇吻她,对她的小手惊叹不已。 咳!真是把花喜儿说得心里乐开了花!埃及娘们对这小女孩的美丽小脚和美丽小鞋更是赞不绝口。这孩子还没满一岁,已经开始叽哩咕噜学讲话了,像小傻瓜似地朝她母亲直笑。 她胖乎乎,圆滚滚的,会做出许许多多天使般的可爱小动作来。可是,一看到那些埃及婆娘,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母亲更热烈地亲她,听到那班算命婆说小阿妮丝命中大贵,立刻抱着她走开。 小阿妮丝将会成为一个绝代佳人,一个贞操女子,一个王后。 花喜儿回到了苦难街的阁楼上,觉得是抱着一个王后回来,说无比自豪。 第二天,孩子在她床上睡觉——她一向同孩子睡在一起,她趁一会儿功夫,轻轻推开房门,让它半掩着,悄悄跑到干旱街去找一个女街坊,将她女儿阿妮丝以及终有一天会由英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亲自服侍用膳,以及其他种种惊人的事情,都搬给这女邻听。等她回到家,上楼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心想:‘这可好!孩子还没有醒呢。’忽然间,发现房门大开,开得比她刚离开时大得多,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走了进去,可怜的母亲,慌忙跑到床上……孩子不见了,床上空空的。孩子已经无影无踪了,只见一只漂亮的小鞋掉在那儿。 她一下子冲出门外,扑到楼下,用头撞墙,呼天唤地嚷道:‘我的孩子!谁看着我的孩子?谁抱走了我的孩子?
‘街上空空荡荡,她家的房子冷冷凄凄惨惨戚戚,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大街小巷,整天到处乱窜,疯了似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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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相貌可怕,活像一头丢了小仔们发疯的野兽,到各家各户的门窗上乱嗅一气。 她直喘粗气,头发散乱,样子怪吓人的,眼睛像冒着火,把眼泪都烧干了。 见到行人,拦住嚷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那漂亮的小女儿!谁要把她还给我,我情愿做她的奴婢,做他的狗的奴婢,要是他愿意,吃我心肝也行。’遇到了圣雷米教堂的神甫,对他说:‘神甫先生,我可以用手指头去刨地,可你得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乌达德,这真叫人撕心裂肺,讼师蓬斯。 拉卡布尔老爷是个铁石心肠人,我看见他都哭了。 ——’啊!可怜的母亲!
‘晚上,她刚回到家里来,就在她不在家时,有个女邻看见两个埃及婆娘抱着一包什么东西偷偷上楼去,然后重新把门关好,走下楼来,就匆匆溜走了。 她俩走后,听见帕蓝特房里好像有孩子的哭叫声。 母亲回来一听,放声哈哈大笑,立刻像长了翅膀似地飞快奔上楼去,又好像炮弹轰然一响,破门而入……——乌达德,那可真是骇人听闻!那呈露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那娇小可爱的阿妮丝,绝不是仁慈的上帝恩赐给她的那个何等红润、何等鲜艳的心肝宝贝,而是一个活像小妖怪似的丑八怪,跛脚,独眼,畸形,瞎嚷嚷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把她吓得连忙捂住眼睛。 她说:’唉!
会不会是巫婆把我的女儿变成了这么可怕的畜生了?
‘人们赶紧把那个小罗圈腿抱开,要不,非叫她发疯不可。 这准是某个把灵魂卖给魔鬼的埃及女人生下的孽障,看样子大概四岁左右,说起话来不像人话,而只是一些无法听懂的词儿。 花喜儿一头扑向那只小鞋,这是她以前一切所爱留下的所有了。 她呆在那里许久许久,不开口,不喘气,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断气了。猛然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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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直打哆嗦,疯狂地把那只圣物般的小鞋吻个遍,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心都碎了。 我敢说,如果是换了我们,也会一样悲恸的。 她声连喊道:‘咳!我的小女儿呀!我漂亮的小女儿呀!
你在哪里?
‘让人听了肝肠欲断。 我现在一想起来还要哭哩。 你们不知道,我们的孩子,那可是我们的骨肉呵。 ——我的可怜的厄斯塔舍!你呀你,长得有多俊!你们不知道那孩子有多乖巧呀!
昨天她对我说:‘我呀,长大了要当近卫骑兵!
‘哦,我的宝贝厄斯塔舍呀!要是你丢了,让我怎么活呀!——花喜儿猛地站起身来,随即在兰斯城奔跑,一边嚷叫:’到埃及人营地去!
到埃及人营地去!
捕役们快去烧死那些巫婆!
‘然而埃及人已经走了,天也已经黑了,追赶他们是没有可能的。 第二天,在离兰斯八公里外的丐地和蒂鲁瓦之间的灌木丛中,发现了篝火的残迹、帕盖特孩子的几根绸带、点点血斑和一些山羊粪。 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正是周末六之夜,可以确信无疑埃及人就在灌木丛里举行过巫魔会,同鬼王别西卜一道把那个小女孩生吞活吃了,现在回教徒仍然保留着这种习俗呐。 花喜儿听到这些可怕的事情后并没有哭,只动了动嘴唇像要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隔天,她满头黑发顿时全花白了。 再隔天,她就失踪了。“
“这的确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乌达德说道,“连连勃艮第人听了也会落泪的。”
“难怪你一听到埃及人就怕得要命!”
热尔维丝插上一句。“你刚刚带着你的儿子赶紧逃走,这样做很正确,因为这伙埃及人也是从波兰来的。”乌达德接着又说。“不对。”热尔维丝说,“听说是从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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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卡塔卢尼亚?这倒有可能。”乌达德应道。“波兰,卡塔卢尼亚,瓦卢尼亚,我老是把这三个地方弄混的。 但是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他们一定都是埃及人。”
“而且,他们肯定都长着獠牙,吃起小孩来才行。”热尔维丝加油添醋地说。“要是爱斯梅拉达也吃一点,一边却噘起小嘴作出一副轻蔑的样子,那我才不会感到意外的。 她身边的那只白山羊耍的把戏太鬼了,这里头必有歪门邪道。”
马伊埃特默然地走着。 她沉浸在遐思之中,这种遐思简直是某个悲惨故事的延续,并引起精神上的阵阵震撼,直到触及心灵深处,它才会停止。 这时,热尔维丝对她说:“花喜儿的下落怎么样,没人知道吗?”马伊埃特没有应声。 直到热尔维丝摇着她的胳膊,叫着她的名字,又问了一遍,马伊埃特这才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花喜儿的下落吗?”她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好像刚听到这问题似的。 然后,她尽力集中精神,注意弄明白这话的意思,于是急速应道:“啊!无人知晓。”
马伊埃特停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看见她傍晚时从弗莱尚博门出了兰斯城,也有人说她是在天刚亮时从老巴泽门出城的。 有个穷人在今天某市场的那块地里的石十字架上,然后找到了她挂在上面的那金十字架,也就是六一年毁了她的那件金首饰,是她的第一个情郎、英俊的科蒙雷伊子爵送给她的礼物。 那帕盖特哪怕再穷,也从舍不得把它脱手,把它当命根子一样珍惜。 因此一看见她把这金十字架也扔了,我们妇道人家都相信她已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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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了。 可是,旺特酒店的人说,曾在通往巴黎的那条石子路上,看见她赤着脚走着。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就得从维尔门出城,但这看法并不一致。换种说法会明白些,我相信她确实是从维尔门出去的,不过也就从这个人世间出去的。“
“我不明白。”热尔维丝说。“维尔,那是一条河呀。”马伊埃特用着忧伤的笑容应道。“可怜的花喜儿!”乌达德说,禁不由一阵颤抖,“投河死了!”
“投河死了!”马伊埃特紧接着说道。“想当初,居贝托这个好老爹坐船顺流而下,唱着歌经过丹格桥下,有谁知道日后有一天,他亲爱的小帕盖特也从这桥下经过,既没歌声,也无船只呢?”
“还有那只小鞋呢?”热尔维丝问。“也同那母亲一起消失了。”马伊埃特回答道。“可怜的小鞋呀!”乌达德说道。乌达德,肥胖而又容易动感情,随着马伊埃特唉声叹气,本来到此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热尔维丝好奇得很,问题还没有穷究到底呐。“那妖怪呢?”她突然问马伊埃特道。“哪个妖怪?”马伊埃特问。“就是巫婆扔在花喜儿家里换走了她女儿的那个小埃及怪物呗!你们把他弄成什么样了?我巴不得你们把他也淹死才好呢。”
“没有。”马伊埃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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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是烧死的?其实,理当如此,一个妖孽嘛!”
“既没有淹死,也没有烧死,热尔维丝。 大主教大人十分关心这埃及孩子,替他驱了邪,洗了礼,仔细地祛除了附在他身上的魔鬼,然后将他送到巴黎来,作为一个弃婴,放在圣母院前的木床上,叫人收养了。”
“这班主教呀!”热尔维丝嘀咕着。“他们满肚子学问,做起事来非同一般。 我倒要请教你,乌达德,把魔鬼算做弃婴,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这个小怪物准是个魔鬼,算了,马伊埃特,那这小怪物在巴黎又怎么了?我相信,没有一个好心肠的人会要收留他的。”
“不知道。”这个兰斯女人回答道。“正好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