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启示录(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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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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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圣母院路信步走来,然后又走进几家大商场逛了一遭儿,为的是万一有奸细跟踪,见他闲逛便会放松盯梢,他也可以有余裕的时间甩掉尾巴。给高宗武干活,是现钱交易,给的是一色的“准备银行”新票,据说这是“军统”戴笠严格掌握下秘密干的一手绝活,仿造印制的假钞,与日本鬼子在沦陷区出的“准备票”惟妙惟肖,毫无两样。李大波现在有了这种钱,而且给的较多,手头很宽裕了,他便在提前下板开门的百货店,给红薇买了一件艳红色的样式时兴的毛衣,又买了一件天蓝色的,做为礼物,是送给朱丽珍的。这之后他才乘上去霞飞路的电车。
  夜上海的早晨一向非常寂静,特别是在阔佬和寓公越来越多的英、法租界,这时辰似乎还没有醒来,或是刚刚睡去。只有家庭主妇提着小秤、菜篮,匆匆地奔向菜市场。他在里弄没有碰见一个行人,便平安顺利地叫开绿色的小门,进了小院。
  朱丽珍早已在忙碌着,她必须把每天的情报搜集起来加以整理,并躲在有隔音设备的地下室,用密码把电报拍发出去。所以她的睡眠经常不足。但是她的精神旺盛,一种报仇雪恨的思想支持着她,使她有用不完的力气。她一见李大波进来,先是惊讶,后是喜悦,她急忙问道:
  “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
  “没有,出现了新情况。”李大波把那份情报交给朱丽珍接着把高宗武突然发病、董道宁约他去香港和重庆的事情学说了一遍,“你看,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情况,我也只得编出一串情况来哄弄他们,以便能够出来和组织联系,商量该怎么办,”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脸红了。
  朱丽珍睁着她那大而美丽的丹凤眼瞧着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一种女性特有的第六感觉,使她敏感到这其中一定会涉及到她。于是她用鼓励的口吻,问着:
  “怎么回事?说下去呀!”
  李大波依然涨红着脸,低下眼睛,躲避着她的目光说:“真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得不编造出我们是未婚夫妇的谎言,这次能够出来的借口就是说的我要跟未婚妻谈延期结婚的事,……”
  朱丽珍听后嫣然地笑起来,她用眼梢瞟瞟李大波说:“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这算什么,你还真有点封建意识哩!那好!我们对外可以这么说。”她的眼睛忽然像打闪似的亮了一下,然后一拍手说,“有啦,往后你出不来,我可以以未婚妻的身份去看你,就可以把情报带出来了,这多么妙啊!……
  不过,去大后方的事,要跟陆代表请示才行。”
  坐在屋顶阁楼一扇小窗前的桌旁正在汇总情报分析问题的陆晓辉,看了那份情报,又听了朱丽珍关于高宗武、董道宁要带李大波去重庆的简要说明,他马上就站起身。“好,我们一起仔细商量一下吧。”就把摊在桌面上的纸张收拢起来,折叠成细管状,塞在阁楼屋顶的木椽子缝里隐藏好,跟着朱丽珍一齐下了楼,来到客厅里,和李大波亲切地握手。
  “先要考虑这是不是他们怕泄密而把你裹胁到大后方去?”陆晓辉沉思着,边吸着烟,提出了这个李大波也曾犹豫过的问题。
  “我也这样考虑过,但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李大波沉静地说,“理由是,他们虽是受蒋所派,但看到日本政府和军部中扶汪的一派占了上风,他们又导向了拥汪,正因为他们要正式公开投敌,所以他们反而巴结起我这个冒牌的伪满阔少来了。因此得出另一个结论: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丘之貉’,不会是扣押我。您考虑有这可能吗?”
  陆晓辉是中共党内老资格的敌工工作者,从瑞金苏维埃时代起,他就秘密地往来于红蓝二区;日本进攻中国后,他又潜伏在敌人占领的白区。在长期的秘密工作中,他曾几次冒着生命危险闯过难关,化险为夷,毫无疑问他是这方面的老练里手。听了李大波的分析;他认真地思考起来。他觉得这是有关党的机密和同志的生命安全大事,所以他在屋里踱来踱去,迟迟委决不下。
  “万一他们扣住你呢?”陆晓辉突然停在屋子当央,问着李大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大波回答,“但是我想,这是有关敌、伪、顽合流的第一手资料,为此冒点风险也是值得。古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丽珍在一旁望着他说这话时的那种坚毅神情,心中暗自羡慕和钦敬,她悄悄地想着:“当年的小红薇是多么幸运和幸福,想不到她找到了这样的夫婿,把她也领上了革命道路,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对于女人的命运是何等重要!将来也不知道我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如果被扣,你能设法逃脱出来吗?”陆晓辉这么问。
  “到那时,万一出现那种情况,我想我能够当机立断。”
  这时,陆晓辉才兴奋地说:“好极了,李大波同志,我喜欢像你这样敢于冒风险的同志。你知道,此次确实危险,但意义重大。我们的事业处境艰险,之所以能成功,就因为我党拥有像你这样的骨干。但是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粗心大意,既要胆大包天,还要心细如发。”
  “我随时有可能跟着他们出发。假如我到重庆,搞到重要的情报,我怎样才能跟党组织联系呢?”
  陆晓辉想了想,便说:“到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去或到《新华日报》,都太危险,那里布满了‘军统’和‘蒋中统’特务,介石口蜜腹剑,口口声声说国共合作,其实,暗中对我们的监视却超过了对日本鬼子敌人,真是倒行逆施。……好吧,我给你找一个不会引起特务注意的人。”说着他就给李大波写好了一封极小的卷成一个小柳叶似的介绍信,让他缝到衣服的贴边里。
  事情谈完之后,陆晓辉又回到阁楼上去办公,李大波被留在那里吃饭。现在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李大波便把两件毛衣都拿出来说:“蓝毛衣是我代表红薇送给你的礼物,也不知道这颜色你喜欢不喜欢?”
  朱丽珍并没有客气,便把礼物收下。她很爱这明朗的天蓝色,好像九月蔚蓝的秋天晴空,她微笑着,把毛衣比在身上,寻找着镜子。她的脸色白皙,脸颊稍有红润,穿起来很美丽。“谢谢了!”
  “这件红毛衣,是我给红薇买的,她在山野里长大,很喜欢红色,但是我要去大后方,只好先存在你这里了。”
  “好吧,”朱丽珍把毛衣仔细地收到壁橱里。
  吃罢早饭,朱丽珍跟陆晓辉说了假装未婚妻的事情,他俩又经过一番商量,朱丽珍才高兴地微笑着对李大波说:
  “走吧,我陪你去那处公馆,以证明你说的未婚妻是真实的。”
  李大波一阵惊喜,紧握住她那柔软的小手,笑着说:“你的合作,实在令我感动。我真太谢谢你了。”
  他俩笑着,离开了那外小小的别墅,一同赶往圣母院路那处阔绰的只招待来自重庆和日本特务机关人员的秘密公馆。
  两天以后,朱丽珍来给李大波送行。两辆小轿车驶过上海的几条马路,转上外滩。前一辆雪铁龙牌轿车里坐着高宗武和董道宁、李大波和朱丽珍坐在后一辆司蒂倍克牌小轿车里。他们很快来到国际航运码头。那艘驶往香港的法国“德尔门号”轮船,已挂满全旗,升火待发了。
  在码头上,李大波装出情人那样挽着朱丽珍,离开了人群,他悄悄地说:“拜托你,一定给红薇写封信,暗示我的行踪,省得她总是牵挂我。”
  “好吧,一定办到。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轮船的汽笛悠长地响了一声,这是告别码头启航的信号。
  董道宁跑过来招着手,对李大波说:
  “喂,章先生!要开船啦!你们的情话还没有说完吗?”
  李大波边回头向朱丽珍挥手,边向轮船的渡桥跑去。
  朱丽珍站到码头岸边,望着船头的推进器铁叶子,掀起黄埔江水臣大的雪浪花,又响了一声汽笛,轮船徐徐地开动了。
  那些围着高高的船桥和桅杆飞舞的海鸥,它们随船来自大海,现在又要飞回大海了。朱丽珍独自站在空寂下来的码头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轮船,心里默默地为李大波祷告:“但愿他一路顺风,工作顺利,胜利归来吧!”
  
  
第15章 魍魉

  李大波走后一星期,红薇在给地下的同志送机密文件回来时,被完全改装的艾洪水跟踪了。而她没有发觉。
  艾洪水穿着呢子大氅,戴着贝雷帽,捂一个很大的口罩,只露着两只滴溜乱转的小眼儿,还戴着一副茶晶养目镜,他比南开大学和北京大学时期,有些发胖。红薇在去英租界戈登道①联系工作时,在维多利亚道②道口,突然被艾洪水发现。一阵巨大的惊喜,几乎使他失态。
  
  ①即今湖北路(唐山道至南京路)。
  ②即今解放北路(营口道至开封道)。
  自从大前年“一二九”学运后和前年南下宣传团保定分手以后,他就失掉了跟他表哥李大波的联系。同时他也割断了和“甜姐儿”丁梦秋的恋爱。如果说他过去在南开大学被混在学生中的特务吴文绶用“打红旗”的办法,威胁利诱着下水,落到“两面特务”曹刚的手心,他还有些不情愿,有时还一阵阵地内心苦闷,但如今随着日军铁蹄的前进,他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他越来越觉得他过去追求的那种革命,不仅成功渺茫,而且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虚幻的罗曼蒂克的味道。他觉着他过去的一切:演讲、游行、请愿,高谈阔论地争辩观点,都是虚妄和幼稚可笑的。自从他认识了张宗昌①的亲侄子化名慕容修静的特务,看见他过的那种一掷千金的阔绰生活,不仅使他内心羡慕,而且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为什么不尽情地追求享乐?为什么要像苦行僧那样苦着自己、亏待自己?”既然生命那么短促,他要好好地享受人生了!过去他靠着曹刚给他津贴和慕容修静给他资助的钱过生活,现在他已下水,在王克敏、管翼贤领衔新成立的新闻单位“中华通讯社”担任记者部的采访主任,还在日本派遣军报道部主办的《武德报社》担任了一名兼职编委,他跑遍华北、华中、华南的沦陷区各地,除了为通讯社写一些新闻条目外,也写些花絮、杂感、小品文之类的文章,甚至为了日本开展的各项运动,为强化治安、粮食管制、劳力输出等,还写些加了花栏的社论和专论,因此被同行们誉为“银元花边作家”,受到敌伪当局的重视,目前正非常走运。
  
  ①张宗昌(1881—1932)北洋奉系军阀。字效坤,山东掖县人。土匪出身。早年在陈其美部下当团长,1913年投靠奉系军阀冯国璋,后又投靠奉系军阀张作霖,曾任吉林省防军第三旅旅长和第二军副军长。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入据山东,任军务督办,次年组成直鲁联军,任副司令,后任总司令。北伐战争期间南下支援孙传芳对抗国军革命军,1927年上海工人举行第三次武装起义时被逐出上海。次年5月在蒋介石、冯玉祥联合进攻下退出山东,9月所部在河北滦东地区被消灭。1932年在济南被刺死。妻妾约计有五百多人。据传他有“三不知”:不知妻妾多少,孩子多少,银钱多少。
  他钦佩叶青①的文章,也许由于有同样的遭遇,他常自比叶青。只是他还没爬到叶青那么高的位置②。但他的财源茂盛,除了吃请、收礼、高薪以外,他还借着自己的权势为人通融办事,领牌照、宣传产品,都要走他的门径,因此收受贿赂之多,让他自己也觉得眼晕。为了彻底告别他以前的生活,不留一点痕迹,他把艾洪水这个带点革命味道的名字,按照谐音,改为艾宏绥,以表明他彻底完成了“新我”。
  上个月他在北平跑日本大使馆新闻的时候,碰见了曹刚。曹刚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非请他到前门外石头胡同头等班子打茶围③去不可。曹刚点名要的花姑娘是富有引诱男人经验的头牌老手。那穿着短袖乔其纱底丝绒织花拖地旗袍的妓女,在严寒的冬季,光着两只粉白细嫩的胳膊,透露着戴有粉色胸罩的高高乳房,显得格外诱人。他俩的大腿上,各坐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神女,她们一边撒娇一边把剥好的大蜜柑橘子瓣往他俩的嘴里塞。打完茶围,曹刚又约艾洪水到阜成门里兵马司他干岳父“汤老虎”汤玉麟的公馆虎厅去做客。就在那间摆着一只老虎标本、墙上挂着虎皮又有虎皮坐椅的大客厅里,曹刚对他诉说了他在通州城里被李大波领导的反正保安队捉拿他的详细经历。
  
  ①叶青,中共叛徒。早年参加中国共产党,被国民党逮捕后,曾进行假陪决,从此吓破胆叛变革命。和艾洪水有相同经历。
  ②叶青曾被国民党委为中宣部副部长。
  ③在妓院由妓女陪伴喝茶、挑逗作乐而不留宿,俗称“打茶围”。
  “啊,宏绥老弟,咱哥儿们算栽在你表兄的手里了。那一次要不是幸运地遇上日本飞机轰炸,又在安定门外被一队从城里杀出来的日军劫走,我和殷长官的小命儿全完啦!喂,我说,我给你活捉你表哥的任务,你可始终没完成。我曹某人就不信他李大波是长了三头六臂的神仙,还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那么难拿?!这在友邦面前也显得咱哥们太屎蛋啦,我就不信他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老弟,你还是再下把力气,侦缉侦缉这小子的行踪吧,也好在太君脸前争个脸面,让我也出出这口窝囊气。”
  “好吧,不过这有点大海里捞针了,说不定他带着这支队伍已经到‘匪区’去了呢,那可就没法找着他了。”
  那一晚他被破格留在公馆用饭。跟那一次他同慕容修静来时一样,汤玉麟喝得醉醺醺的,又和那几位土匪头子“秦椒红”、“姜不辣”凑成了牌手,那次比这次只多了一个赌棍军阀孙殿英,而这次三缺一正好有军阀石友三秘密派来和日寇暗中接头的程希贤,便唏哩哗啦地做起竹城战。
  曹刚偶尔到虎厅给他岳父和几位牌友斟碗茶,点点烟,伺候间候水果点心之类,其余的时间便把艾洪水拉到小客厅里聊天。他絮絮叨叨地还在讲述他如何被捕和逃生的那段经历。“他妈的,我的时候跟他李大波没完,”曹刚口冒白沫,咬牙切齿地说,“我也要活捉他!你也替我露一手!我亲眼所见,李会督的那个养女李蓓蒂跟他姘上了!狐狸跟獾通气儿,要是访着这个山城的黄毛丫头,就能把你表哥找到。这个差事,我还得交给你去办!你给我把他逮来,我的时候,必有重赏!”
  艾洪水跷着二郎腿,吸着烟,听着关于他表哥的消息,也一阵阵心里冒酸和气愤。他觉着他自己既然下了水,也不能让他表哥那么一帆风顺,那么清白自傲。他几次受表哥的戒备、冷淡、猜疑,躲避,也着实伤了他的自尊心。现在听曹刚讲起他表哥居然能够发动那么大的兵变,干成那么大的事业,他内心深处除了惊奇之外,还真有点嫉妒。“好哇!咱俩一块从东北逃进关内,如今既然我这样了,也不能让你独善其身!”他心里这么想着,便对曹刚说:“克柔大哥,你放心,这回我不逮着他,我是这个!”他伸出手,做了一个乌龟的手势,“我爬着来见你!”
  曹刚给他倒了一杯五味酒,拍着他的肩头说:“宏绥老弟,我的时候,不是扒你的小肠儿,这几年我对你怎样?吃、穿、花、用,哪样亏待过你?官职升迁,我从来没拉下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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