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启示录(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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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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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的思考。例如他说:“如果你没有实践经验,光看《论持久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毛泽东说:‘平原游击战坚持有季节性’,而我们都坚持住了。平原游击队的坚持,已越过了毛的论断”,他又说:“在敌人猖狂时,主要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执行的好,转入地下,休养生息,并没减。”“游击战主要是依靠人民。人民从儿童团到老人、从男到女,每个人都在生死前经历了考验。”而他这位真实人的形象,多么坚实地开辟了我创造男主人公的道路。最后是那时的晋察冀军区政委程子华同志,他听说我要写一部有关抗日战争的作品,正在采访和搜集材料,他就通过成学俞同志把我接到他的家里,和我做了长时间的谈话,关心我的作品主题思想落在何处。我做了回答后,他微笑着说:“你这样思考就对了,很对头,要知道描写那场战争绝不能只写某个指挥员或几个英雄人物,最主要的是写人民对战争的支援,没有那么好的人民,我们就不可能赢得那场战争的胜利。”我过去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位有威望的领导者,今天我就坐在他的对面,我看到他的胳膊、手腕、肩胛多处有枪伤的疤痕,有的至今还带着子弹片,身体很瘦弱,说话声音低微,但他的精神却依然那么矍铄,当时他的情绪很好,并和我合影留念。可是没过多久,就从电波中传来他病逝的消息。想到他对我这个晚生后辈如此谆谆善诱、真挚指导,对他的逝世,我的悲悼是可想而知的。总之,我所采访的这些人物,都是抗日战争中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人物,他们的光辉形象和杰出的业绩,对于蕴育我作品的新胚胎,起了极大的充实作用。我再一次印证了“生活是我们的教科书”这一真理没变。从这以后,我又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在原来稿本的基础上重新写出了这部小说,除了1957年至1966年的零碎写作时间不算,从阅读大量资料、看同类参考书(如战争风云、战争与回忆等)到写作完成共用去我整整十年的时间。
4.
  1983年《功与罪》出版时,我曾请左联老作家骆宾基老师审阅并作序。因为从1953年我和他在电影剧本创作所一同当编剧,有着很好的友谊关系,如果不是1955年来了个反胡风运动,我差点成了他的入党介绍人。他审阅稿件后,对我夸奖了一句:“你很注意结构,你的结构很有功力。今后也应保持这种特点。”可惜,前不久老先生因脑栓塞病逝世,我这部《战争启示录》小说,他再也看不到了,我为失去这位文学导师而悲痛不已,因此序言也只好由我自己写了。
  我不是理论家,我本想把我要向读者说的话,提高到理论上来发挥,可惜我的水平办不到。只好请看我的书加以评判吧。我不能肯定我的艰辛尝试是否成功。
  明年——199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在这个富有历史意义的纪念时刻,我愿意向广大读者献上这部书,书中所描写的许多人物的原型,有些早已长眠地下,但当我写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我的眼前,我愿通过我的笔,把他们的心魂和理想留下来,以示对他们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中所做出的无私奉献,表示永久的纪念。
  此书出版时,正值世界妇女代表大会在我国首都北京召开,我的书以很大的篇幅描写了我国妇女在那场战争中所发挥的杰出作用。借此机会,我愿将此书献给我们妇女自己的大会,做为一件可资纪念的礼物。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责编吴光华同志,是他在溽暑之际,冒着酷热审阅我那么冗长的稿件,并给我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借此机会表示我的谢忱。
                    1994年7月26日津门酷暑时节
  
  
第1章 寻觅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摇晃着光秃的枝杆,卷着残梗枯叶,飞旋着扫过1936年被冻裂的中国北方冬天的大地。从燕山主脉刮来的迷眼沙尘,像雨点般敲打着北平居民用高丽纸糊的木窗,横扫过碎石铺就的街道。
  寒流是从子夜开始的,而从南苑那边传来的枪声,一夜也没有间断,这是驻在那里的日本兵在打靶演习。天气越是恶劣,他们越干这种扰乱民心的事情。自从五年前日军占领了东北全境,便越过山海关,跟中国军队寻衅滋事,三年前他们又突破了长城各口,人们早就听惯了这糨粥开锅似的枪炮咕嘟声。浓烈的战争气氛,笼罩着北平这座燕赵古城。
  黎明时,实行宵禁的岗兵,荷着实弹长枪正在撤岗;重要街道的十字路口,都堆着沙袋的街垒架着铁丝蒺藜的鹿寨。上早班的工人和市民,小心翼翼地走过这里,听着渐渐稀疏下来的枪声,心里不约而同地罩上一个可怕的阴影:“他妈的,小日本儿又要进关打仗了!”
  就在这时,坐落在西城灵境胡同的一处宅院里,响起一阵闹表的铃声,把宿在南屋的方红薇叫醒了。这个在五年前被爱斯理堂会督、美国美以美会的传教士理查德·麦克俾斯从他的教区遵化县饮马河畔偷来的女孩儿方红薇,如今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昨晚她刚从“南下宣传团”的目的地保定回来,没敢回理查德的景山公馆,就借宿在她的同学王淑敏这个家里。她悄悄起床,用冷水洗把脸,拉开门栓,走出门去,她是怀着一腔的热情和渴望,想去会见她梦寐中的情人李大波。她走的很急,丝毫也没注意到后边跟着一个盯梢的人,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王淑敏的继母汪家桐。这个生长在东北黑龙江翠峦一家小地主的大妞儿,昨天夜里猫到王淑敏的窗根底下,听了这两位少女的私情话,得知今早红薇要去看望她多少年一直在追踪的那个共产党员李大波,她高兴得一夜也没有睡好,她决定跟着方红薇,探实这个她追踪了好几年的“共党份子”现今隐藏的下处,以便下手擒拿这条在1931年9月18日夜发生“柳条湖”事件后的第8天便逃进关内的“漏网之鱼”。当红薇匆匆走进阜成门大街宫门口头条那间“德成”家庭公寓后,汪家桐便急不可耐地甩起大脚板,一口气朝离这儿不远的白塔寺兵马司胡同跑去。她是到汤玉麟①的北平别墅找她表哥曹刚去逮人。
  红薇含着少女的娇羞,走边账房,这是她第二次到这里来了,上一次她来看李大波的时候,就听见那肥胖的女店主,在她身后说些不堪入耳的村话,这一次她很怕再招惹这个女店家说出更难听的亵渎她纯洁心灵的话来。果然,不出她所料,女店主穿着大棉坎肩,手里托着白铜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红薇一遍,用奚落的口吻说:
  “嗬,天还不大亮,就堵热被窝儿来啦?哼,八成你还不知道吧,王先生②他不在了!”
  
  ①汤玉麟:1933年长城抗战时,他为热河省主席,日军向热河首府承德进攻时,他一枪不发,弃城而逃,但事先押运二百辆卡车家私细软运回天津寓所。随后投降日寇,进攻吉鸿昌的抗日同盟军。
  ②这是李大波的化名,在这个店里登记的名字是王万顺,故而店家称他为王先生。
  红薇以为女店主故意开玩笑,便急切地问:
  “怎么会不在了?!”
  女店主拉长脸,瞪着大眼珠子说:
  “我说你这位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愣是不知道?王先生前几天就让一群大兵给逮走了,如今,还下知关在哪个监狱里啃窝头哩,嘿嘿!”
  听了这话,红薇的头顶好像打了一个霹雳,一阵晕眩几乎摔倒。她想打听一下详情,女店主摆着手轰她:“你快走吧,别在这儿招是惹非的啦!”她只好走出公寓。刚拐进一条胡同,就听见一阵警车喇叭的怪叫声,一辆铁闷子车戛然停在店门前,从车里跳下三四个身穿黑色警服的人来。
  “啊?!是他!”红薇躲在墙角里,看见最先跳下来,穿着一身黑呢大衣的曹刚,她惊愕了,“哎呀,我上了女店主的当,现在才是来逮人哩!”她真想扑上去,去救也许还在睡梦中的李大波。她的心峨怦怦狂跳,她正要冲过去,只见那群警探架着一个蒙了面的人出来,红薇看出那人不是李大波,而是太阳穴上贴着橡皮膏的男掌柜,她惊讶地睁着大眼站下了。
  女店主发疯似的追出来,抢夺着她的男人。曹刚伸出高靿皮靴,把她踹了一个跟斗,她爬起来,抓挠着双手,骂着:
  “你们这群遭天杀的、挨千刀的!凭什么抓我男人?他又不是共党份子,快还我的人,啊呀,啊呀……”
  曹刚把男店主扔上汽车,捋着袖子骂着:“妈拉巴子,鳖犊子,你这是窝匪,人跑了,要去顶帐!”
  这辆北平市警察局侦缉队的囚车,颠颠簸簸地冲出胡同口,一路怪叫着,朝西四牌楼那边驶去了。
  红薇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走着,一股巨大的悲哀和困惑,使她失魂落魄。她不知道此刻她该到哪儿去!回景山公馆吗?不!理查德一定会把她叫到他的工作间,叫她坦诚地忏悔,说出她的去向;这一次她偷着南下,真是冤家路窄,偏巧在固安县辛立庄被军警围困的时候,碰见了前来诱劝学生解散的乔治,他一定会把她当众辱骂他的行为告诉理查德。
  她在街上踯躅了很久,还是打定主意先回王淑敏家,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看她有什么方法打听李大波的下落和营救他。她心焦如焚地加快了脚步,赶回灵境胡同。
  吴妈给她开了大门,她问吴妈王淑敏是否去了学校,吴妈告诉她,“早走了。”她急得直在过道里捶拳跺脚。
  刚从“德成”公寓回来的汪家桐,听见叫门跟吴妈搭话的人是红薇,她忙不迭地一步就从屋里窜到走廊上。这次她给曹刚送信,让她表哥去逮李大波扑了空,正心里纳着闷儿。她想弄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头儿,所以她不想丢掉好容易才笼络住的这个小鸟囮子。于是她赶紧站到檐前的石阶上招着手喊道:
  “吴妈,请方小姐快进来!喂,红薇,外边怪冷的,快进来暖和暖和。淑敏不在家,你就不进来啦?”
  红薇勉强压抑着心头的焦急,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解释着:“伯母,我不进去了,我想马上到学校去找她。”
  “哦,看得出来,你心里有着急的事儿,唉,什么事情把你急得像火上房似的呀,……进来,我问你几句话。”
  红薇无可奈何地走进院子,汪家桐满脸堆笑,热情地挽着红薇的胳臂,把她拉进客厅里来,按到沙发椅上,“坐吧,看把你的手冻得冰凉,”她转过脸对正在用抹布擦拭桌椅的女佣人说,“吴妈,去给方小姐沏一杯热咖啡来,让她暖暖肚儿。”她把吴妈支使走,便凑近红薇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你跟淑敏一块上学校了呢,这么早,你上哪儿去了?”
  “我去散步了”。”红薇低下头,不得已地说了谎话。“噢!”汪家桐突然笑起来,“哈,你真是好兴致呀,”她笑得往后扬了扬脖子,然后用发现别人秘密的那种狡黠的目光盯着红薇的眼睛,又紧着问道:“我跟你一样,也散步去了,我看见你急急惶惶地往阜成门白塔寺那边走,对吧?”
  红薇心跳着,不由得睁大了有点惊恐的眼睛,呆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是的,我是往那边蹓踧去了。”
  “说是散步嘛,还走得那么快,我看见你简直是连跑带颠的。”
  红薇暗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得敷衍着说:
  “伯母,我自小在老家爬山,走山路惯了,说是散步,可也不像咱城里人似的,一走起来,由不得就像竞走似的了。”
  好你个死丫头,还跟我玩这花胡梢,转影壁呢,”汪家桐在心里这么捣咕着,咒骂着红薇。她站起身,走到食品柜前,抱来一只像壳牌石油筒那么大的“泰康”饼干铁筒来,抓了一把黄油酥饼干,放到一只玻璃果盘里,推到红薇的脸前。
  吴妈用木托盘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咖啡,放到小茶几上,看见女主人让她回避的暗示,便赶紧退出客厅。“别忙,这大冷的天,又刮着西北风,肚里没食哪行呀。”汪家桐坐下来,两肘拄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腮,摆出要长谈的姿态,“我说红薇,这一程子,怎么也看不见那位李先生来咱家了?听他的口音,他是东北人吧?”
  红薇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几乎把咖啡奶茶泼洒出来,她那颗焦灼和疑虑的心,像有一个铅坠儿往下沉。她低下头,吹一吹杯子里的热气,尽量延缓一会儿时间。才呐呐地说:
  “伯母,我不知道,我说不清……”
  “你个丫头片子,还怪精呢,”汪家桐心里想着,不得不引诱着红薇往深里说,“真怪,我看着他倒挺面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后来我忽然想起来,那是在我东北老家。那时候,我也像你跟淑敏一般大,中学生,又是个‘反满抗日’的学生,‘康德’①元年,我再也不愿意成天价唱‘天地间有了新满洲’的歌曲了,便偷偷地逃进关来。现在我做了家庭主妇,成了希特勒‘妇女应该回到厨房去’的牺牲品,看着你们蓬蓬勃勃地闹学运,我真是羡慕啊!”
  
  ①康德是清逊帝溥仪当伪满皇帝时使用的年号,汪家桐于不知不觉中说出这个年号,露出她伪装“反满抗日”的假面孔。
  听了汪家桐这番充满激进意味的话语,红薇刚才那种担惊害怕的心情便稳静下来,她抬起低垂的眼睛,看见汪家桐那白皙的脸颊上,布满了一种悔艾的神情。
  汪家桐双手托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动着她那一对有着“二毛子串儿”的俄国混血情调的大眼睛,默默地望着红薇吃早点。
  “红薇,你知道我的心情很复杂,”汪家桐在心里做好了进攻的谋略,便用推心置腹的语调说着,“你不知道,我一方面羡慕你们,一方面又为你们担心……”
  “是呀,是够让人担心的。警察局跟踪我们,宪兵三团逮捕我们,国民党特务暗察我们,……”红薇热情地说着,加紧喝热咖啡。
  “当然这是一种担心,我说的是另一种担心。”汪家桐边说,边用大眼睛在红薇的脸上扫描。
  “另一种担心?那是什么呀?”果然,红薇的好奇心被勾引出来了。
  “那是呀,嘿,男女之间的那种恋情。这也很可怕。我是过来人,说句实话吧,你们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跟一群也正是青春年少的男青年在一起,难免不发生爱情。最要命的是那些年纪较大一些、有些修养、有点风度的成熟男人,他更能使女孩子迷恋,你说实话,是不是?”
  红薇的脸颊蓦地通红了,两片红霞飞上她的腮颊,想起她对李大波的那种神圣而纯洁的感情,她的心头突然涌过一阵热辣辣的暖流。为了掩饰她的害羞,她点了点头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人生最甜蜜的,也是最难忘的,那就是初恋,但是我的初恋却是充满了痛苦的悲剧,”汪家桐这时想起了她早年跟她表哥曹刚的恋爱,眼里突然涌满了一包热泪,“我爱过一个比我年纪大的男人,那时,我如醉如痴,我们海誓山盟,他说‘非我不娶’,我说‘非他不嫁’,他为此还改了我的姓,叫汪家驹,他还说:‘我是你的小神马,一辈子任你骑来任你打’,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像个淘气的大孩子,可是后来他进了关,我等啊等啊,妈妈看我太苦了,便叫我进关来找他。哦,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他的门上,听差的一通报,把我带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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