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们哥们儿也叫过来,甭理他,让他一个人对着墙说去,他那毛病都是你们惯出来 的。”
“那好吗?”刘顺明为难地说,“刚讲过要积阴德。”
‘你不好意思,我们叫。”
男孩子招呼元豹,元豹转过身,男孩们冲他打手势,元豹向小绅士致歉,走了过来。
“累不累?累不累?”男孩子撇着嘴问元豹:“发扬革命人道主义也得分场合。”
“是是,我心里那个焦急哟,就盼着你们叫我呢。”
“这是我的最新作品,”刘顺明拍着元豹对男孩们说,“提提意见,哪儿咸了哪淡 了?”
“脸有点愤怒青年。”“不对,倒不如说是垮掉的一代。”
“腿长得有点结构现实主义。”
“衣裳穿的挺后现代的。”
男孩们莫衷一是,各执一词。
“这孩子有点象李承晚,不过没那么漂亮。”
“仔细看还是象阿里斯顿,只不过阿里期顿是对眼,这孩子一个眼儿东一个眼儿西。”
“肤浅、做作、油滑。”有的勇孩批评元豹。“比我们孩子差远了。有的男孩护着元 豹,同批评者激烈争吵:“噢,你们家孩子是人,我们家孩子就是王八蛋?”
“不要吵不要吵。”刘顺明拍手嚷嚷,“我们下面做个游戏好不好?这游戏的规则很筒 单,每人针对元豹说一句说。但不许说别人的说过的话,只许用自己的话说。”
男孩们静了下来,片刻,一个个开口。
“愤怒青年。”“垮掉一代。”“结构……结构……结构现实主义。”
“后现代主义。”小绅土寂寞地站在空无一人的书房窗前,逗挂在窗上笼子里的八哥。 “八哥八哥,叫×主席。”
第十二章
巨大的书库,一望无尽、重重叠叠充斥着空阎每个角落的书。刘顺明手牵着元豹象导盲 犬领着它的主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书架间穿行着,仰起脸转着圈儿地望着四周顶天立地 的书。元豹眼里充满敬畏和迷惘。
“这景色是不是象天堂的景色?”“可我众没去过天堂。”
“那你现在就算到天堂了。”刘顺明庄严地说,“天堂也就这样了。”“是吗?怪不得 有人灯肯下地狱。”元豹同样庄严地问刘顺明,“我该激动对吗?”“噎死,你应该激动不 得不能自持,同时应该升华。想想吧,你是和谁在一起。”“升华的感觉是不是和头晕的感 觉差不多?”
“差不多,姊姊花。”“那我升华了。”“在这儿你可以成为你希望的人。书可以给你 一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么管用?”“管用,你以为那些牛逼蛋侃的主儿是他们自个的本事么?说吧,你希 望成为什么人?”
“文化人。”元豹羞涩地看了眼刘顺明,“我这个要求是不是过高了?我没别的想法, 我就是特羡慕……”
“不用难为情。”刘顺明含笑说,“我还没见过不想当文化人的呢。文化人多好呵,到 哪儿都给别人讲课,自己也过着特高级特丰富的精神生活。”
“就是,也不用去跟外国人打架生光头嘴。”
“永远身兼着良心和旗手二职——你可真会挑人儿。”刘顺明笑瞅着元豹,“好吧,就 依你。”
“那我现在就是文化人了?”元豹兴奋地说,“我现在就想去讲课。”“你以为说判就 判?”刘顺明沉吟着,“当文化人也得先扒几层皮。打听打听,哪个文化人没有几部血泪 史。阿崎婆算什么?差远了。”“我能吃苦,我不嫌寒碜。”
“那好吧,咱们先练第一手——牛——向个全国人民公开你和书的关系。”刘顺明话音 刚落,四角的大灯突然亮了,貌似高大沉重的书架轻巧地一扇扇启开——都是彩绘得十分逼 真的影片。一架报相机犹如一门炮似的冲着元豹推过来,无数穿风衣戴眼镜的男女手拿分镜 头剧本大步走过来,无数穿风衣戴眼镜的男女手拿家伙从四面八方的书架后面闪出来。清理 场地、测光、布灯,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这是导演。”刘顺明对唐元豹说,“你的临时主人。今天你听她使唤,你能否如耗当 上文化人可就全依她了。”
刘顺明转身离去。元豹冲着导演和风衣们点头哈腰,风衣们各忙各的谁也不正眼瞧他。 元豹特自卑。
刘顺明出了摄影棚,刚点上一支烟,一些男女就急急忙忙地围上来。“我是牙膏厂的, 我们想请唐元豹为我们厂的产品作广告。”“我是酒厂的……”“我是生产擦脸油的……”
“都甭废话!”刘顺明后备军手制止住一片乱吵吵,“一个广告十万,有钱拿来,没钱 玩勺子去。”
“能不能便宜点?”“三万,三万怎么样?”
一群人跟着刘顺明七嘴八舌而去。
“我用先给你讲讲吗?”女导演问元豹。
“不必,不就是要让全国人民爱上这些个书么?”
“对头,你真是个好演员坯子,就是这意思,告诉全国人民他们不买这些书犯了大错 误,要造出这种气氛,谁闲着也不能让书闲着,书堆在书店里卖不出去那是全民族的罪 过。”
“明白,把书也弄进紧俏商品行列中去。”
“咱们先走一遍。”女导演转身走开,从旁边抱直一本厚厚精装道具书,扔给元豹, “你先活动开了。”
元豹双手接书,没料到此书是如此沉重,—入怀,差点没压跪下。“这么沉——透着学 问。”
元豹把书竖在地上,象在他们家要石墩似地拉开架式,脱光膀子。“别脱!”女导演打 量着元豹,“你这衣裳还真跟这书不配套,你脱了吧。本来,你们谁的风衣脱下一件给他披 上。”
一个男人脱下风衣递给元豹,这男人里面还穿着一件风衣。“等等,”女导演说,“再 给他找副眼镜戴上,我见不得他的眼神儿,一副粗蛮无知的样子。”
女导演从身边一个人脸上摘下副跟镜,那人脸上还戴副眼镜。女导演把眼镜架在元豹的 鼻梁上,端详着:“这样好点,这样朦胧点。”元豹戴上眼镜一迈步,一架脚踩空。
“怎么回事?这是逝视镜?”女导演发现不对,扭头问,“你们谁有平光镜献出来。”
“都是近视。”众人回答。
“怎么都是近视?”女导演叹口气,摘下自己的镜子,“戴我的吧,我的是平光。”元 豹戴好眼镜,穿妥风衣,双手举起书。
“看这儿,眼睛往这儿看,不行不行,感觉不对。”女导演不满意地走上,“你举的是 什么?”
“书呵。”“不对了么,怎么是书是火炬,是引导人类前进方向的火炬,是普罗米修斯 偷来的那把儿,是给我们温暖使我们快乐的太阳,光芒四射的太阳——不是书,记住!再 来。”
元豹又举起书,女导演也举起手,声情并茂地示范:
“晃、晃、轻轻地晃,左右摇摆地晃,呵,你在照亮黑暗混沌的世界,你在呼唤着人闪 烁奔向光明,在阳光下雀跃、欢笑。左蹄右蹄,左蹄右蹄……停!”
女导演叫停,仍旧不满,感觉还是不对,还是贱了点。你没看过本收吧?”“没有。” “噢,对了,谁也没看过这本书,这本书是砖头改装的。”
女导演手握着下巴,哈着腰,皱着眉头走了向个来回。
“这祥吧,你就只当是看过这本书。这本书就是你写的,就当圣经条二性的合订本。” “懂了。”元豹再次举起书。
女导演拍着手喊:“晃起来,晃起来,既含蓄又奔放,既热情又逊,既庄严又欢欣。象 上帝俯瞰众生,要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我不是要卖这书,我是来救你们。”
“女导演一边指挥元豹晃着,一边对摄影说:“挂板、实拍。”“晃,晃,晃……”女 导演跟着元豹一起晃,“咔咔”捏着快门。“哧”地一股白烟,摄影手里的镁光灯闪了一 下。
”停!”女导演停住,擦了把汗说,“这条过了。”
元豹放下书,走过来对导演说,导演,我刚才走神了,不是把自己当上帝而是把自己当 小朋友了。”
“看不出来,”女导演说,“反正谁也不知道上帝谁是什么样。”“别别,这是挺大一 事,别留遗憾。我请求再来一条。”
“你就别那么多事了,喜欢照相下来给你单拍。”摄影不屑地,“跟真的似的。”‘什 么叫跟真的似的,本未就是真的。”元豹争辩。“对不对导演?进入角色就得忘掉自己,表 演么。”
“对对,你说得很对。”女导演安抚元豹。“要当个好演员得有这股狠劲儿。不过这会 儿就别叫这个真儿了,你已经演得很好了。咱们的戏多了,抓紧演下一个。”
“甭管演什么,我都能演得叫你们挑不出毛病。”元豹得意地走回演区。女导演也重新 站好位置,指点元豹:“把书横抱,放在腋征、腋下是哪儿知道么?对了,就是胳肢窝,不 拿书的那只手举起挥动。眼往后看。好!现在,你胳肢窝底子挟的是什么?”
“炸药包。”元豹象董存瑞一样作奋不顾身的状。
“你真是机灵鬼儿。”女导演夸奖道,“对,你怀里抱提炸药包,你要用它去炸毁愚昧 的碉堡,为同志们的胜利扫清道路。现在可以说词了,你跟着我说,没书我不能活!”
“没书我不能活!”元豹抱昔炸药包激情地重复。
“双手捧书脸贴上——母亲只生了我的身书的光辉照我心。”“母亲只生了我的身书的 光辉照我心。”
“我还缺什么呢?噢,缺我中意的书。”
“我还缺什么呢,噢,缺我中意的书。”
“瞧你们那没文化的样子——一手抱收一手指镜头。
“瞧你们那没文化的样子!”
“怎么样?”女导演笑吟吟地掉脸问录音,“声音如何?倒回来听听。”“录音把磁带 倒回来,扩音放出,棚内回荡着元豹咬牙切齿的声音:“没书我不能活!”“瞧你们那没文 化的样子!”
“有点象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导演沉默片刻,问众人。“有点,我还听出点骂 街的味道。”
他这声音不行。”录音双手揣兜里说:“还得另找人配。”“我觉得还行。”元豹说: “是急了地感觉嘛。”
“那就另找人配。”导演对录音说,“这会儿就让他数数。”
导演对元豹说:“下面你别念词了,数数好啦,有多少字就数到多少,场记,下面是什 么词儿?”
“书嘛,我只看贵的,七个字。”
“好,你就从一数到七,”导演对元豹说,‘实拍了呵,各部门注意。”‘一二三四五 六七。”元豹对着镜头说,“导演,我觉得还缺点调度。糟了,我书都没拿——怪不得不逮 劲儿。”
“算了,我剪接的时候再弥补吧,接一个书写。”导演和元豹握手,“谢谢你,你演的 很好,你过去演过戏吗?”
“这是演是头一次。”“那你可真算得上有表演天赋。”
“我这人好琢磨,从小就特羡慕特崇拜那些演得让你分不出真假来的大明星。决心象他 们那样工作象他们那样生活。”
“好好练吧,你会出息的。”
白度家客厅,电视里正放着元豹作书籍广告,元豹时而怒目圆睁时而悲悲切切地时而若 有所思时而浩然长叹。那群在刘顺明那里碰壁的男女广告商正围着白度苦苦哀求。
“您是他的老领导,您说句话,还是有面子的。”
“元豹是全民族的财富怎么能让一家独占?要么大家都别干。要么大家都有份儿,‘全 总’筹备时我们也是出了份子的,这会儿发达了,就把穷哥们儿忘了。”
“唉——”白度长叹口气,站起来说,“你们也是想不开,何苦非要找到元豹本人,既 然他的录像带已经有了,你们何不干各自拍点素材、找高手重新剪一遍,配上跟你们产品有 关的词儿一放,哪个看的出真假?省钱又省力,只怕比真把元豹找来拍得还精采。你们看不 出唐元豹撒欢闹也不过是那几个表情那几个动作,虚掉环境,抹去动效声音,说他发癔症也 有人信。”“我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想筋!”
“真是,多现成的买卖。”
“你们还是太老实了。”白度看着这帮如梦方醒,兴奋不已的男女说,“你们都太老实 了。”
“明朗的天,奔驰的群,苍翠的山间奔腾着清亮溪水,溪水中冰镇着几瓶“可乐”,元 豹手抱着书作奋不顾身状,—个特写:书扔进溪中,一只手从溪水中举起一瓶“可乐”。元 豹面部特写:“没有可乐我不能活!”
豪华居室,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唯有房角留有一处空地。元豹抱着书若有所思:“我还 缺什么呢?”一台电冰箱自天而降,正好落在房角穿地上。“噢,我还缺我中意的冰箱。”
元豹抱书手指画外:“光读书有什么用?”画面出现装满漂亮的白酒和一群群男女老少 痛饮的场面。画外:“干杯不醉用心英豪!”刘顺明从床上掀被跳起,赤条条双手攥拳目瞪 口呆地看着电视上一个个广告画面,难以置信地连声叫喊:“啊——!啊——!我的天!” 元豹手捧书贴着脸,深情地说:“每当我看书看不上去的时候,就想起东方——齐洛瓦!”
女导演从床上掀被跳起,赤条条双手摸拳目蹬口呆地看着电视上一个个广告画面,加声 叫喊:“啊——!啊—一!操他妈!”琳琅满目的香水、溶液、化妆品,泛着泡沫的清澈海 水;娇嫩光洁的皮肤;顾盼生姿的眼睛;镜头推上去众多种类的洁肤用品,保留下一块晶莹 滑腻的香皂。
元豹平滑的对镜头说:“香皂,我只用力士。”
第十三章
“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刘顺明眼睛红红的,头上捂着块凉毛巾,坐在床上对毕恭毕敬 站在他床前的元豹说,“这下完了,我怎么还有脸去见文艺界的朋友。”
刘顺明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看了眼元豹:
“你也完了,不用再做什么文化人的梦了,他们连我也不一块给轰出来了。”“好汉做 事好汉当,怎么能连累老师您呢。”元豹慷慨激昂,愤愤不平。“有几个象你这么讲理的? 文化人闪都气炸了,说我管教不严”?“我找他们说理去,轰出我倒没什么,可文化队伍中 不涌少了老师您,您是真正的文化人,您要离了文化队伍我都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了。”“算 啦,不要为我争啦。不管在不在队伍,都要继续用文化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能做到,我也 就心安了。”
“是是,我一定,他们可以霸占我这身子,但夺不走我这颗心。”“要继续苦练,不要 松懈。这些天我在病床上又重新重新考虑了一下你的训练方案,发现你的拳路设计还有些毛 病。咱们这拳路是要传给后人的,光实用还不行,还要注意形状,既要实用又要好看,这才 是完美的艺术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乱七八糟的王八拳就是赢了也让人耻笑。”
“对对,那您说怎么改动好?”
“我仔细想过了,体操杂技和京剧武打都被我否决了,都不够彻底,这些姐妹技术充其 量也就是稍微丰富下形态和动作,修修补补,还够不上真正革命性的变化。就是说,丰富了 这些动作仍然可以看出是拳术不是别的。我觉得意思不大,要改就彻底改头换面,否则不如 不改,保持原状。”
“对,老太太一辈子都是处女——抗日到底。”
不不,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是还是要改,而且要天翻地覆地改,脱胎换骨地改。”
“对,老太太一辈子都是处女——何必呢。”
“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嘛。乌龟吃老虎,成了,开天辟地一遭;不成,王八脖子一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