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处路灯之下,周屿忽然停下不走了,她把双手叉在腰间,歪着脑袋很好奇地看那盏明亮的街灯。
我也仰头看了眼那盏略微发黄的灯,上面布满了夏夜里的飞虫,萦萦绕绕地跳着生命的祭舞。我很奇怪地问周屿,“上面有好吃的吗?”
周屿说,“是啊!我好久没吃荤了!”她说完扭头看我,一脸的挑衅。
周屿的话充满了诱惑,令我浑身一阵骚动。我又想起在武汉那个销魂的夜晚,周屿光滑的肌肤,诱人的双唇,恍惚中又在我眼前晃动,那是一个醉人的夜晚。我强迫自己不去幻想,因为卿宴的死让我觉得罪恶,和我有过从的女人总是要受到伤害,我不忍心再伤害善良的周屿。
周屿见我发愣,将手里的挎包塞给我,对我说,“我们再来赛一场怎么样?”我知道她是说又要和我赛跑。
我点点头说,“OK!这回不会输给你了!”
周屿俯下身,将头发抚到背后,学着运动员的样做着起跑的姿势,然后见我也倾着身子做好了准备,便一声娇喝,“开始!”我没等周屿口中的始字出口,已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奔跑的时候我望着前面宽阔的街道,冷冷清清,没有多少行人。我想:这可不是武汉,我说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这回你可是输定了。
我跑了许久,却不曾听见身后有周屿的脚步声。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周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神情专注地望着我,白色的裙子在夜风中飘扬,远远望去,像一个天使。
我又沿原路跑回去。我很奇怪周屿总是那样善变,她的内心实在让我琢磨不透。
我问周屿,“怎么今天又耍赖了?”
周屿低着头,望着鞋子上碧绿的水晶鞋缀定定出神,脸上写满忧伤。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很无助地搓着双手。
周屿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从来都不让女孩子吗?”
我有些茫然,心想不就是赛跑么?不至于让你这么难过吧?
我向周屿赔了个笑脸,我说,“不是不让女孩子,是不让你,因为你不是淑女嘛!”
周屿苦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追上她,拉住她的手。我说,“你怎么老是喜怒无常的?”
周屿的手很冰凉,不住地发着抖。她的声音很幽怨,“其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你,我以为你会很高兴,但是你不是,看来你的心确实早已枯萎了。”
周屿的话刺中了我心底的伤痕,我无言以对,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
周屿从我手里夺过她的挎包,哆嗦着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她把信递给我,“如果你有时间,看看这封信吧,我明天回武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怔在原地,不知道周屿为什么一下这么伤感,只是从她的话中我隐约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我想起在成都邂逅周屿后,我与黄大野回到学校里一起喝酒时的情景,黄大野对我说,他感觉周屿对他变冷淡了,那晚在成都的宾馆里周屿一直和衣而眠,没让他碰一下;周屿说感觉与黄大野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她说他很呆板,缺少内敛,还说他们之间友谊多于爱情,或者说根本就只有友谊,没有爱情,所以那晚周屿提出了分手。黄大野喝醉酒后对我说,“你知道吗?苏南,周屿说她以后找老公就要找个你那样的!”我不以为然地笑,我认为黄大野在说胡话。
第四十七节
我打开周屿的信,那是一种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优美的字体,不像女生通常所写的那种柔丽的娟秀,也不像男生故意做作的那种矫情的刚劲。那是一种画一般美丽的字迹,淡淡的透着悠远的意蕴,字里行间所诉说的更是一段悠远的情事。苏南:
或许这封信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意思,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总是很冲动地想起你。尤其是每个阴天,我会在窗前凝望灰色的天空,好想给你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因为我无法忘记初次见你时你憔悴得令我窒息的那种美丽的忧郁。
我喜欢忧郁的男孩,他们骨子里有一股激昂的才情。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人,包括和大野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也一直渴望着能遇见这样一个人。直到那一天,在成都遇见你,我心灵的防备一下被你洞穿,从此你悄悄驻进了我情感的港湾。
先是朋友给我推荐一本小说,我很不经意地在网上看过之后,发现小说里的主人公是那样的令我感动,那些生命中灰色的轨迹使我沉醉,我渴望那样的生活,我渴望认识那位作者。终于,我找到了他,就是你,你与我想像中如出一辙的那样令我见着会顿生心痛。只一眼,我的世界里便全是你。
我和大野分手,不为别的原因,只为腾出我心灵的公寓,等你来驻扎。我常常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再遇见你?思念你的日子,开始只是觉得很漫长,日子一天天过,人一天天憔悴,我只能一个人在幻想中等待你的来临。我以为你是我爱情的那另一段弧,虽然遥远,却是我的完美。
每次想你,都会有种受伤的感受,在每个想你的夜里,会在阳台上远望,希望能穿过城市的灯火,在霓虹中看见你忧郁的面容。在我睡觉的时候,我更会想,你睡了吗?你是否带着一个美丽的笑容甜蜜地睡去?在你的梦里,可曾有我的身影出现?哪怕是短暂的一瞬,也会让我知足。
人在相思的时候最容易幻想,每每看见你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那些冷调的文字像一块寒冰,轻轻的就在我心里融化。那时候就会幻想你是我的,虽然我只是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你,但我相信你会走近我,告诉我你的心里会容纳我对你的爱。
别人说你有了女友,我很伤心。在你生日的时候,我怕给你打电话,只好叫朋友代为送上一声祝福,也小心地问你可否快乐,当你说你很痛苦的时候躲在一旁的我笑得很灿烂,自以为这句话你是说给我听的。很可笑吧?我就这样子,喜欢幻想,或许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在编织着一个可笑的梦而已。但我觉得这样的梦真的能给我很大的慰藉。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武汉,虽然你不是专程来看我,但我实在喜出望外。我以为我能打动你,也能留住你。我尝试了,卸下我所有女儿身的矜持,作出我力所能及的主动,但命运却总像歌词——我留得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后,我独自哭泣了一整天,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我只是你一夜的情人还是你生命中的客栈?我想我什么都没有留住,只是在风里和你一场嬉戏,只一瞬,我们又彼此分离。
我决定来找你,我要在毕业之后留在你的身边,我要在你孤独的日子陪在你的左右。我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将你融化,但我想,我必须去尝试,不管是怎样的结局,我都不会后悔,就像你所说的,如果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那就选择短暂的永恒。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手里握着明天的车票,我要去你的城市,但我不知道怎样找你。我问了大野,他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和电话。我打过一次电话,想先告诉你,可阿姨没告诉我你手机号码。于是,我决定登门造访,此时我已经顾不了一个女孩应有的矜持,面对你,我什么都能放下。
明天我就要来了,明天我就要见到你了,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迎接我呢?是冷漠还是热情?我都好怕。这封信我仔细思量过了,如果明天见到你时,你会像在武汉的那个夜里对我温柔的呵护,我就把这封信留给自己,算是我写给自己的日记。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故友,那我就将这封信留给你,算是我写给你离别的赠言。
再次写下你的名字——苏南。然后枕着这张纸入睡,希望它能给我好运。
周屿
读罢周屿的信,我已经泪流满面,早已麻木而疲惫的心田荡起丝丝涟漪。那一刻,我终于相信在武汉时的直觉,我与这个叫周屿的女子今生注定有一段情缘。也印证了黄大野的话,周屿是为了我才与黄大野分手的。面对这样一个女孩,我不知道用多情来形容她的泛滥,还是用痴情来形容她的执着,只是她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令我想起贺昔。我不能再伤害她,我放开脚步在冷清的大街上奔跑起来,往周屿离去的方向。
我追上周屿的时候,她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柔弱地发抖,她在哭泣。我从背后将她抱住,什么也没说,脸贴着她的头发,温暖一如武汉的那个夜里,我的心一点点被融化。
有泪水掉在我的掌心,冷冷的,像冬天里的雨水,那样的令人心生怜爱。我疯狂地吻周屿,她先是拒绝,后来又慢慢地被我打动,搂住我的腰,在我的怀里蠕动。
风吹过来的时候,一道车灯打在我们身上,出租车司机伸出头来问我们要车吗。我想也没想就拉起周屿的手上车,我对司机说,“去蜀州宾馆。”
周屿一言未发,安静地靠在我的肩头。她在微笑,或许她心里正有一地的玫瑰慢慢绽放,那是少女逢春时惯有的表情。
记得黑炭曾经讽刺我说,文学是一把爱情的匕首。以前我笑他痴人说梦,但现在我觉得他那话说得一点不假。文学,让愚笨的男人找到了占有爱情的筹码,尽管有时候是飞来横祸,有时候却也会飞来横福。每一个在文字里挣扎的人都是孤独的,在文字的缝隙里寻觅着生活的隘口,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合适的机会,便乘虚而入。只是踏碎寂寞时的笨拙,总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偷偷地犯了天条。
开好房间,服务生还未走远,我已迫不及待地将周屿拥到床上。周屿也很激动,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没有对白,也没有问候,我们默默地用身体来安慰着对方。
电话不适时宜地抖了起来,我极不耐烦地抓起电话一看,是老杨打来的。我骂了一句脏话,正要将电话挂掉,周屿在我身下说,“接吧!或许找你有急事呢!”
我摁了一下接听键,老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醉意,他说,“小子,在做什么呢?人家小妹妹等你出来宵夜呢!”
我气喘吁吁地对老杨说,“老子在做爱!没空!”说完我就一把将电话扔在了地上。
第八章 第四十八节
周屿坚持不住在我家,尽管老妈一再挽留,她还是住到了蜀州宾馆。过了些天,她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区租到了一套不错的两居室,她让我陪她去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有锅碗瓢盆,衣服鞋子,还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然后她就搬了进去。
我依旧每日上班,下班后就陪周屿逛街买菜,然后在她的小厨房里做我们两个人的晚餐。
老杨说我变了,问我最近有什么好事,我说没什么,只是拣到一个媳妇儿。老杨笑我几块钱买的?我说不要钱,国家还给补贴的那种。
老杨神秘地笑,说你小子交了桃花运,叫我赶快学习计划生育法。
我不知道怎样界定周屿与我之间的关系。似乎我们像快乐的小夫妻,虽然没在一起居家过日子,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做爱,或许这也就是男人女人之间的全部了。所以我没去细想。但那天周屿问我,“我们会很短暂吗?”
我如实回答她,“我正在努力去爱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周屿微笑,轻轻吻我,表情充满了感激。
一个月后,周屿在外面开了间书店,专门卖外国书籍,她自己给书店取名为“西来书斋”。顾名思义,只卖西方来的书,包括古典文学名著,现代文学书籍。英文版的居多,也有一些法文、日文、西班牙文的。我问她,你不打算工作?她笑着回答我,“照顾你就是我的工作。”我心里很感动,虽然我知道周屿家很有钱,但我也知道她为了我而抛弃父母给予她的优越的环境,这其中,她为说服父母而需要付出的巨大努力,一定是充满艰辛和无奈的。
我选了一个周末的上午去看鲍帅。卿宴死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虽然我知道这会使鲍帅难过,不管他会因为大仇未报还是因为对卿宴的怜悯,反正这些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仇恨与悲痛都已无济于事。只是一个人的生命的终结,应该在她生命的岔路口立一座墓碑。比如鲍帅,他就是那个站在卿宴的命途岔口的死神,他目送着卿宴走向深渊。他应该铭记,有一个叫卿宴的女人,在死亡之前,从他的身边走过。
鲍帅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妈好吗?”
我默默地点头,“你妈还好,只是你爸最近老喝酒,似乎很消沉。”
鲍帅转过头去,漠然地望着窗外,那里有一颗很高大的梧桐,叶子在秋风里萧萧地落下,像伤心的孩子,哭别深爱的大树。
我见鲍帅很沉默,不忍心告诉他卿宴的事。鲍帅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以后那个老东西在家的时候,你别去看我妈。”
我心里很惊讶鲍帅对他老爸的出言不逊,但我知道,鲍帅恨他老爸。
我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我说,“还好,这次见到你没像上次样长胖。”
鲍帅苦笑一下,“怎么会呢,队长现在对我挺不错的,我教他英语。”
我很高兴鲍帅在监狱里也没放弃学习,我对他说,“你需要什么书吗?周屿开了间书店,正好卖英文的,下次我给你带几本儿。”
鲍帅疑惑地问我,“周屿是谁?”
我发觉自己语失,就对他作了一番详细的叙述,把我到武汉那次的事情以及周屿千里迢迢来寻我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鲍帅听得发愣,他没想到当时卿宴的事情会给我造成这么大打击,因为我上次来探望他时没告诉他我曾离家出走的事情。
由于提到卿宴,鲍帅就又想起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他问我,“有卿宴的消息吗?”
鲍帅问得太突然,我支支吾吾的不知怎样作答。
鲍帅又问我,“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出去后只想见她一面。”
我见鲍帅有些着急,就再也忍不住地脱口而出,我说,“她死了。”
鲍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但转瞬即逝,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我,“你再说一遍,她……她怎么会死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一些,我说,“吸毒,然后自杀。”
我只能凭我的感觉而答,卿宴之死,虽然未曾有半点确凿的证据,但是和小美在大渡河边寻找卿宴的那个夜晚,我从夜色中所嗅到的死亡的气息让我不得不相信卿宴之死已是铁定的事实。
鲍帅从凳子上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下。他用拳头捶着桌子,发疯样的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我以为鲍帅是因为卿宴死了,找不到人复仇而痛苦。我心里正担心,不料鲍帅却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她要死?为什么老天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一听这话,终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至少鲍帅这样的想法会让我很放心,因为我能感觉到他没有失去对未来的信心。
第四十九节
从五马坪劳改农场回来,我径直回了家。刚一进家门,老妈就对我说,“你给周屿打电话,让她晚上过来吃饭。”我诺诺地回答老妈,心里却还记挂着鲍帅,因为我离开的时候鲍帅对我说他有可能被减刑,并让我把这个消息转告他妈一声。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鲍妈妈打电话,不料却是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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