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当时年少无主见,所以圈点文绣,是看到照片中文绣衣服上的花挺好看,注意,文绣家本身就是给人家做挑花活计的,此时娴熟的手艺派上了用场。
额尔德特家族与醇王府六房贝勒载洵素有往来,两家走动频繁,而载洵又与宫中敬懿皇贵妃的关系好,文绣遂被这位女主当作了自己人。敬懿是同治遗下的三个妃子中能诗工乐、聪颖又有头脑的一个,当然也有很大的野心。她用慈禧的一句话“承继同治,兼祧光绪”为法宝,来证实自己的正统地位。然而,宫中的实权人物光绪遗下的端康皇贵妃绝不示弱。她也有法宝,民国总统袁世凯曾指定由她主持宫中事务。针尖麦芒在“中宫”问题上各不相让,都想把自己人立为皇后。
虽然这时的小朝廷早已不再是皇权的象征,然而,小朝廷内的皇贵妃们仍在继续做着美梦。她们想效法慈禧独揽朝纲,都想像慈禧控制光绪那样,把溥仪操纵在手,而把一个自己人安插进后宫,是再好不过的了。敬懿主立文绣,载洵附议。端康主立婉容,载涛附议。而溥仪生母瓜尔佳氏就成了很重的砝码,她与端康关系密切,附和端康:“端恭之女家贫,恐进宫之后有小家气,建议此婚可缓议。”双方相持不让,纷争愈演愈烈,拖了半年之久,溥仪不得不在婉容的照片上补个铅笔圈儿,立为后。那么,既然皇上圈过文绣,她是不能再嫁给臣民了,最后,荣惠太妃出面协调说,可以纳文绣为妃,从而平衡了矛盾。
就这样,太妃们经过争议妥协,原定的皇后变成了皇妃。
宫廷岁月
文绣被选定为皇妃之后,溥仪当即颁下谕旨,要内务府给文绣母亲蒋氏在北京地安门后海的南沿,买下一处四合院做为新居处,另赏赐紫檀木家具一套,立刻使蒋氏一家的生活一跃而为小康。文绣也便不再上学了,傅玉芳的学名更不许再用,整天在家里由五叔华堪负责讲授君臣大礼,或繁琐的宫中清规戒律,并要文绣熟读《女儿经》。
1922年11月30日,文绣先于婉容一天,被溥仪以隆重的婚礼娶进皇宫,皇宫里称她为淑妃,文绣那年尚不满14岁,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可她一踏进那高大的围墙,便失去了一切自由。文绣在皇宫养心殿首次晋见溥仪时,行三拜九叩之礼,但溥仪竟冷冷地开口说:“下去歇息吧!”新婚之夜,溥仪就把淑妃孤单地抛在新房。面对森严的皇宫,文绣感到害怕,她开始对未来的生活迷惘惶恐起来。次日,溥仪再娶皇后婉容,也是不与皇后同房,而是一个人在养心殿里独寝。紫禁城里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已经预示着末代皇帝、皇后、皇妃婚恋的不幸结局。
文绣进宫后,住在西六宫的长春宫。长春宫曾是慈禧太后住过23年的地方,装饰华丽自不待说。文绣天性喜欢读书,长春宫的西配殿就成了她的书房。在以后长长的寂寞日子里,书籍成了她身居冷宫的亲密伙伴了。
溥仪待文绣开始时也还较平等,有时还到她住的宫中去聊天,与她开玩笑,甚至还找人做了一个老头闻自己脚丫子的雕塑(“闻臭”谐音文绣)送给了文绣。一些适宜后、妃参加的活动,溥仪总是让婉容、文绣一起出面。后来溥仪给婉容聘请了一位英语老师,为平衡起见,也给文绣聘请了一位英语教师,婉容对此大为不满。
文绣从小接受的是三从四德的封建教育,使她的思想很传统,她始终保持对皇权的敬畏。所以入宫以后,文绣也很想做一个好妃子。1924年溥仪被逼出宫之际,她袖藏利剪,要自尽殉清,以死捍卫皇权,后被人发现救下。这说明文绣是一个有个性,有头脑,有坚定信仰的人。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文绣进宫做皇妃,也就是她悲哀人生的开始。因为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溥仪既不解风情,又为人冷酷,专横,她既不能享受人生之乐,还要遭受婉容以皇后之尊施与她的冷眼、嫉妒、排挤和欺侮,这使文绣敏感脆弱的心情一直抑郁苦闷。
后妃的矛盾,在历来的宫廷都一直存在,甚至演变成为血腥的斗争。但时代不同了,婉容与文绣虽有分歧,但不血腥,只是暗暗较劲。
婉容出身高贵,文绣出身平民,所以她们的生活方式相差很大。婉容从骨子里藐视文绣,文绣虽然内心玲珑,性格又比婉容温顺宽厚。却不善言辞,在溥仪面前不懂得撒娇发嗲,宫女太监也对她保持距离。甚至吃饭也是一个人,文绣内心异常落寞。只能独居长春宫,静心读书,以为乐趣。文绣有文采,喜欢写作,曾将其闺中的诗文和日记带进宫内。寂寞的时候,她常常以写日记打发无聊的时光,溥仪被赶出宫后,在长春宫的西配殿书斋中就发现有她写的日记、诗文簿,我们仅以其中的一首五言诗《无题》为例,证明她玲珑的心灵:
静坐闲挥扇,垂帘
避暑风。
鸟翔双翼展,飞舞在晴空。
由此可见文绣斐然的文采,也可想见其细腻的感情了。文绣只有十几岁,虽然有不如意,但当时有太妃作后台,婉容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可以说,这短短的二年宫廷生活,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岁月,也是最美丽的岁月。
然而,文绣这种以读书寻找乐趣、排遣苦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发动“逼宫事件”。进宫做妃子还不到两年的文绣,只得随溥仪及宫内人等迁出皇宫,去到醇王府居住。溥仪一家人离开皇宫,即标志着皇帝、皇后、皇妃尊号的废止,彻底沦落为平民百姓了。
诤言劝告
文绣和婉容不同,她虽然小婉容几岁,却似乎更有头脑,政治细胞也多些。离开皇宫,对溥仪及其他皇室成员是灾难,对文绣未必如此。文绣这时候可以以“平等”的身份,为丈夫溥仪出谋献策了。她想凭籍自己的学识,改变这种寄人篱下的窘境。但世事如棋,难于预料,谁知20多天之后,奉系军阀张作霖率兵进京,赶走了冯玉祥。溥仪早已有了“立足满蒙重打江山”的思想苗头,只是依靠对象一时还没有选好,他对张作霖虽寄予厚望,但还不敢贸然把赌注押在他身上,认为他是草莽气派,赳赳武夫。溥仪一次曾赴曹家花园会见张作霖,只见从大门到房门,手持长枪、大刀的卫兵分立两厢,还是戏台上那种绿林摆设,不脱胡匪作风。溥仪想连袁世凯也未能节制江南,统辖全国,张作霖还不如袁世凯老练有识,能在北方站得住脚也就不错,荡平江南谈何容易?
文绣与溥仪住在醇王府,与在皇宫相比,她与溥仪接触的机会多了,对溥仪有了更多的了解,文绣在溥仪身边,颇为细致的观察了这过眼的政治风云。照实说,对于溥仪的复辟活动,文绣并不怎样反对。就在这时,前清福建籍的翰林学士,曾官至湖南布政使的政客郑孝胥父子,从上海来到溥仪身边,以只有日本可靠进行说教。他暗地里向溥仪献策:“张作霖不足以谋大事。欲复辟帝业,必定要借助日本为外援。”起初溥仪还彷徨,对日本有戒心,认为中国人没有不痛恨日本人的,那时溥仪最希望的是得到西方列强的帮助。但自从郑氏父子来后,溥仪的思想开始全面倾向日本。凡事都交给郑孝胥办,还派他去了日本一趟。郑孝胥回来向溥仪报告说,他已在日本为他联络了在朝的各界要人,都承认他是大清宣统皇帝,都愿意帮助他复兴祖业,使“圣朝大统”不至有失。溥仪意有所动,天真地说:“看来日本对咱大清不坏”。当溥仪将这番话讲给文绣听时,文绣虽然只有16岁,还是力劝溥仪说:“日本人残暴无比,日俄战争时,即屠杀无数中国人,绝对不能听信郑氏的鬼话,引狼入室,否则后果将极其悲惨。”可是有着复辟狂的溥仪,想复辟都想得发疯了,根本听不进文绣的诤言劝告,整天与遗老旧臣谋划于密室,接见来自全国各地军阀派来的代表,发布“谕旨”……并于1924年11月29日,在郑孝胥的一手策划下,偷偷地进入北京的日本驻华公使馆。日本政府向溥仪许诺,承担保护溥仪一行的安全责任,于是溥仪便在日本驻华公使馆里组成了以郑孝胥、罗振玉、商衍瀛等为班底的亲日内阁,积极谋划借助日本的外力,实现复辟,重登帝位的梦想。
看到这一切,文绣的心就如同针扎刀割一样的难受,整个人都像坠入黑暗的深渊。
流寓津门
文绣反对溥仪依靠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实现复辟的思想,使溥仪很不高兴。到了天津后,随着与日本人联系的加强,这种分歧越来越大。本来皇后与皇妃互相嫉妒,这在历代后宫中极其普遍。婉容、文绣的明争暗斗,也实属情理中事。但政治的分野,就使溥仪在生活上越来越明显偏袒婉容,使文绣感到很委屈,溥仪与文绣感情的罅隙就更加不可弥合了。
1925年2月24日,溥仪在日本便衣的护送下,化装成商人,秘密乘火车潜入天津。
溥仪到天津后,住进了日租界张园。婉容、文绣等也到天津会合,在天津的清朝遗老遗少们也纷纷前来见驾。1929年7月9日,溥仪又迁居到同一条街上的乾园。将这里易名为“静园”,表面是取“清静安居、与世无争”之意,实际暗寓“静观其变、静待其机”的野心,以图东山再起。在天津,溥仪唯郑孝胥之言是听,频繁会见天津的日本领事和驻军司令,与北京日本公使馆的芳泽公使也多有会晤。他幻想依仗日本势力,复兴清朝祖业。
文绣一向反对溥仪投靠日本,其政治观点和溥仪的父亲载沣相近。载沣携全家迁居天津时,谢绝了溥仪为之安排的日租界内的寓所,而住到英租界去了。
溥仪父子一碰政治话题就火花飞溅,恨不得都要烧毁对方,其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面约:父子见面,避谈国事。载沣只求适应形势,安度晚年。这一切都被文绣看在眼里,她赞成载沣的主张,每次载沣前来,文绣请安、行礼之后,总要陪他说一会儿话。载沣对文绣也很客气,吃饭时若见文绣未到,一定打发太监催请。饭后常和文绣一起下下棋,写写字,谈谈诗词曲赋一类。婉容知道载沣看重文绣,当面也就不敢太过跋扈。
文绣常说载沣是个性格宽厚,识大体,明大义的人。只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文绣比较惬意的日子。可她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说服溥仪,因为她对溥仪还有幻想,所以只能痛心地看着溥仪对日本的投靠愈来愈紧。而日本人对溥仪的拉拢,也是愈来愈紧了。
文绣面对溥仪的危险错误行为,屡屡劝溥仪应该悬崖勒马。溥仪非但不听,反倒厌恶起文绣来了,常回之以冷嘲热讽。与此同时,婉容对文绣的妒忌也变本加厉,有时会当面挖苦文绣几句,而更多的是在背后进谗言。文绣稍有不满,婉容就借机起事,文绣因此常遭受无理的谩骂和羞辱。婉容经常会因为一件小事,而要求溥仪派遣太监去奉命斥责文绣,而当文绣蒙受不白之冤,想要找溥仪诉苦,溥仪却会对她拒而不见。太监或某些婢女见到文绣在溥仪面前失宠,也时不时给予歧视或施以虐待之行。文绣经常以泪洗面,天津的静园,在文绣的心中,已经不平静了,她开始奋起反抗。
后妃生怨
天津是婉容成长的地方,乃是她熟悉的世界。出宫后的婉容行动自由多了,不再萎靡,而是精神焕发,如鱼得水。婉容追求时髦,她一改宫中的装束,换上了时装旗袍和高跟皮鞋,还烫了头发。文绣见了,也想把头发剪成短发,但不敢自作主张,请示了溥仪。溥仪那天高兴,痛快地答应了。文绣剪发后,还特意到溥仪房里让他看看,这证明文绣对溥仪还是非常在乎的。
婉容是上流社会出身,生活奢华,又追求西化,对于购买昂贵首饰、做高档时装、吃燕窝海参等消费,视为家常便饭,刷卡时连眼都不眨一下,自有溥仪在后边拎包买单;影响所及,使贫家出身的文绣心里大受刺激,溥仪是你老公,他还是我丈夫呢!于是两个人暗暗较劲,你今天买一根针,我明天买一根线,哪贵咱挑哪,几个月下来,两个人常常是买了又买,管它有用没用,反正买回来再说,务求痛快一时。以致这种物质刺激后来竟发展成婉容、文绣之间争宠的手段。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称之为“竞赛式的购买”。
婉容与文绣闹得如此水火,溥仪却不居间平衡,总是偏袒婉容的多,指责文绣的也多,甚至不许她在公开场合露面。
早在清宫时,溥仪一有出宫的机会必定把后、妃带在身边。到天津以后能随便上街了,逛商场与下馆子,便成了溥仪一家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溥仪往往是把文绣孤零零地丢在家里,而只带着婉容。他们两人把天津的大商场,及不少游乐场所等能吃、喝、玩、乐的地方都跑遍了,形影不离地尽情欢乐。愈是这种时候,文绣愈是深深感到孤独和痛苦。
溥仪不出门的时候,也常让饭馆送饭到家,每次都与婉容对饮大嚼,而不让文绣上桌,文绣活像个受气包,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仿佛她是这个家里一个多余的人。连溥仪的妹妹们在静园聚餐,文绣也不得靠前。据七格格韫欢说:她只能偶尔望见文绣“无声的侧影”,“就连搭话的机会也不可得了”。可以想见,婉容越得意,文绣越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遂使文绣与溥仪之间的感情愈来愈坏。因为文绣认为她是被欺负的弱者,溥仪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而在溥仪这方面,则认为她不甘居于妾的地位,有意与他为难。
那几年,溥仪与租界地的英、法、意、日等国的领事或驻军司令官,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收到各国驻津领事形式不同的邀请。那些鲜红而又烫金的漂亮请柬,无一例外地都写着恭请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出席阅兵典礼、晚宴、婚礼和舞会等,优哉游哉,快乐非凡。文绣则像个局外人,似乎永远没有资格登上大雅之堂。
如果说拘于礼仪和囿于尊卑,文绣才不得升堂入室,那么溥仪向臣下、亲族颁赏,文绣应该有份,但事实并非如此。查阅溥仪在1926年一年内的赏赐纪录,在受赏的人员中,有前清的老臣;有现职的军阀……甚至太监们也一个个都有赏赐,唯独文绣没得过任何一样物件的赏赐。当婉容今天拿了御赐的首饰,明天拿了皇帝赏给的黄丝围巾,后天又取走了溥仪新购进的带宝石的话匣子,春风得意地谢恩而去时,眼睁睁瞅着这一切的文绣,怎能不感到透骨穿心地寒冷?
颁赏没有文绣的份,进贡却是少不了她。据资料记载,1928年旧历九月婉容过生日,接受“千秋贡品”无数,其中也包括文绣进贡的“燕席一桌”,外加烧鸭一对,饼干两匣。可是,轮到文绣过生日,却是冷冰冰的,甚至连溥仪的一句问候话也没有。
有一天,文绣外出回来,在院子里吐了一口唾沫,凑巧婉容正坐在旁边,便生了疑心。要求皇帝对文绣当面斥责,溥仪偏信一辞,训斥文绣一通。文绣痛不欲生,企图自杀未果。
溥仪如此厚此薄彼,文绣无处申诉,异常苦恼。就把自己的怨恨写在一篇篇短文中,她曾在一篇文章中自比为“悲鸣婉转”、“奄奄待毙”的“哀苑鹿”。溥仪也承认:“差不多我总是和婉容在一起,而经常不到文绣所在的地方去。”文绣诉说:“鹿在苑内,不得其自由,犹狱内之妃,非遇赦不得而出也。”
溥仪对文绣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固然有政治原因,但也与溥仪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腐朽思想有关。当初他关心文绣的学习和长进,并非希望她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