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前后只不过耽搁了一两个喘息功夫,然而对面尉迟敬德却咆哮一声,大喝道:“迟迟不肯投降,显然叛心极重,麾下众将听令,给我杀……”
轰隆隆
足足一万多步卒狂冲而入,又有五千铁骑将整个府邸围拢,骑兵不擅长巷战,但是追击速度极强,这等围拢显然是铁了心不放走一个人。
“输了,老夫输了……”
侯君集仰天一声长叹。
他目光忽然穿过院中战场,遥遥望向那个负手悠然的青年,忽然扬声高叫道:“西府赵王可否手下留情。老夫麾下的兵卒也有妻儿老小,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老夫愿意带着面壁王俯首就擒。”
韩跃仰望而来,仿佛沉吟一下,又似皱眉思考,约莫两个喘息之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侯君集心中一喜,双手举起来向下一拱,郑重给韩跃施了一礼,口中大声道:“多谢殿下仁慈,自古成王败寇,今夜之战,老夫服了……”
韩跃不发一言,静静受了他一礼。
然而就在这时,尉迟敬德突然又是一声暴喝,森然道:“私自在长安埋下重兵,而且此兵从未在军中有番号,侯君集,你求谁也没用。即便殿下心软答应,本将军坚决不答应……”
尉迟敬德有凶赫虎威,手持资金鞭一路狂冲猛杀,口中继续又喝道:“大唐国律有法,郡王之爵,私兵五百,凡私兵超过五百者,按律皆为叛军,众将给我听令,刀兵继续屠杀,今夜此院八千甲士,必须斩下八千人头……”
“喏!”
大军轰然应命,继续横扫屠杀。
侯君集一颗心直往下坠,颤抖大吼道:“尉迟老贼,尔安敢如此?殿下已经答应留守,你怎能私改帅领?”
此时尉迟恭正好挥打死两个甲士,闻言冷厉狂笑,道:“既然踏上此路,注定无法回头,侯君集你也是领兵大将,如果你占了上风,会不会放过殿下?”
侯君集哑口无言,仰天颓然一叹。
他忽然看向院中静立的韩跃,不甘大吼道:“老夫此计排布周密,殿下到底如何得知?我七日前收到你回归消息,知道你会在今日出宫责打李泰和承乾,所以我七天前就悄悄做了准备,用七天时间才把甲士们慢慢带入城中……”
“老夫心中很是不解,求殿下让我死个痛快。你今晚一声轻喝就招来如此多人,显然招手准备比我不晚,老夫想问上一问,殿下到底何时做的准备?莫非你也是七天之前,你回归的消息乃是故意放出?”
韩跃缓缓摇头,解释道:“消息乃是泄露,并非故意放出,不过泄露之后本王立马得知,所以才会做了两手准备。今夜如果李承乾安心受罚,那么本王的暗兵丝毫不动。如果你们想要动手,那么本王也只能动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轻叹道:“十一日之前,本王回到长安。七日之前,曲江有一场宴会,此宴是本王妹妹襄城公主所设,城中不少贵妇人前去参加。侯大将军的夫人也去了,本王麾下李隆的妻子也去了。”
侯君集脸色呆滞,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韩跃负手望着夜空,淡淡又道:“世间之事,每多巧合,多半凑巧,让人叹息。大将军的夫人擅长套人口风,本王麾下李隆的妻子却比较质朴。只可惜大将军的夫人心里有些急了,她得了消息便急着回家告诉你,偏偏夫人却忘了一件事,那襄城公主是本王的妹妹,这个妹妹一向最为纯孝,恰恰她当时也听了李隆妻子的爆料,立马就告诉了父皇和母后……”
侯君集苦笑一声,喃喃道:“如此说来,老夫七天前得到消息开始准备,殿下几乎是同时开始准备。我这七天来用尽各种办法把甲士伪装带进城,其实所有的动作一直在你眼皮子低下?”
“不是在我眼皮子低下,是在父皇眼皮子低下!”韩跃悠悠吐气,惋惜道:“大将军,你是父皇麾下的老人,本王无有资格审判你,你自缚己身跟着尉迟将军进宫去吧,是死是活,且由父皇决断……”
“好!”侯君集点了点头,拉着李承乾便欲离开。
韩跃微微一叹,忽然再次开口,冷冷道:“李承乾就不用跟你去了,先让他留一会吧,本王今晚打了李泰几十巴掌,李承乾同样要领受责罚。我是做哥哥的人,必须一碗水端平……”
侯君集沉吟一下,发出无奈叹息,缓缓将李承乾抓了过来。
“大…大哥,我…臣弟我……”
李承乾颤颤发抖,连说话都战战兢兢。
此时院中的杀声已经慢慢小了,到处血污横流,甲士倒了一地,如此场面李承乾何曾见过,他一张小脸吓得苍白无血,错非侯君集使劲搀扶,这货说不定早就软在地上。
韩跃悠悠吐气,轻声道:“侯大将军进宫去吧,这里且本王接手,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自己来处理。”
侯君集一声长叹,缓缓把李承乾放下,这货果然如烂泥一般,软趴趴做到地上。
看到他这副模样,侯君集又是一声叹息。
忽然仰天癫狂厉笑,笑声中有无边悔恨和不甘,猛然大吼出声,语气悲愤道:“烂泥扶不上墙,老夫真是不值啊……”
他真想狠狠猛踢李承乾两脚,让这小子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挺起胸膛,昂然面对一切。
他真想扯着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告诉他,大好男儿当有血性,赢了不能张狂,输了也不该恐惧,既然想争最大的权利,那就要有失败受罚的觉悟。
如此软趴趴坐在地上,你算什么好男儿?
可惜侯君集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苦涩一声叹息,黯然摇头道:“虎父犬子,让人可叹……”
忽然语气一停,转眼看了一下韩跃,改口道:“老夫说错了,并非虎父犬子,而是你把精华都占了。”
韩跃呵呵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侯君集昂首挺胸,大踏步向尉迟敬德走去。能跟着李世民打江山活下来的没一个弱角色,虽然他今夜输了,但是仍然不减英雄本色。
尉迟敬德目光很冷,忽然高高抬起巴掌,恶狠狠抽在侯君集脸上。
‘啪’一声厉响,侯君集左脸直接肿胀。
“打得好……”
侯君集嘿嘿一笑,口角有鲜血溢出,然而他擦也不擦一下,反而目光直勾勾盯着尉迟敬德,忽然道:“尉迟兄,你我身份相同,你应该知道自己没资格打我。但是你偏偏抬手打了,而我也乖乖受了。大家都是将军,同样是开国国公,我受你一巴掌,你该当欠我一个债!”
“我知道!”尉迟敬德冷冷出声,道:“你说,想要我怎么还?”
侯君集目光忽然变得柔和,压低声音道:“小女,海棠。”
尉迟敬德直直看着他,好半天才郑重点头,沉声道:“老夫记下了。”
侯君集哈哈一笑,双手放在身后,做出让人绑缚的姿势。
远处韩跃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对他有些惋惜。
……
……第二更到。
第496章 我带你去见娘娘
此时已是深夜,天上一轮明月高挂,照的天地发白,院中的气氛雅雀无声,唯有大军战士手里的火把‘噼啪’作响,却更显得夜色更加沉寂。
韩跃挥了挥手,道:“速速收拾战场,然后尔等都撤离吧。”
众将士低声答应,手下动作加快,上万人打扫战场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清理干净。
尉迟敬德忽然拱手对韩跃一礼,沉声道:“大殿下一切小心,末将要回宫禀告,我就不留下来保护您了……”
他看了一眼院中那些稀奇古怪的高手,忽然憨笑道:“俺好像说错话了,殿下麾下有各种能人异士,天下之大无人敢惹,您的安危用不着末将担心。”
这人堪称大唐第一敦厚大将,不但性格沉稳,而且对李世民最为忠心,明明是当朝国公勋贵,却在韩跃面前一口一个末将,其实他身份地位比老程还高,压根不需要如此谦逊。
韩跃连连摆手,郑重道:“尉迟将军无须多礼,您有军务还请自去,今夜事情实在太多,想来父皇和母后在宫里也很担心,将军去汇报一番也好,免得父皇母后等得焦急。”
“谨遵殿下之令,末将这就去也……”
尉迟敬德再次拱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条麻绳,然后将侯君集双手绑了起来。
韩跃冷眼旁观,发现那麻绳不过筷子粗细,显然绑不住侯君集这种战阵将军。所以这种绑缚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形式,它的侮辱性要高过捆绑的意义。
侯君集丝毫不予反抗,捆着双手跟随尉迟敬德离开,忽然回首看了看院落里一地死士,嘴巴张了几张,小声道:“殿下,我女儿海棠……”
韩跃心中有感,冲他点头微笑,轻声道:“候大将军还请放心,本王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再说我还欠海棠妹子一个人情,半年前家妻在大理寺受苦,要不是海棠妹子用飞禽传书急急通报,本王也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
侯君集脸色一松,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目光直直盯着韩跃半天,突然发出黯然一叹,不甘心道:“如果这个人情能变成私情,那该有多好……”
这话让院中众人都是一呆,哪有做父亲之人如此说女儿的?偏偏尉迟敬德却同样跟着一声叹息,举手拍了拍侯君集肩膀,沉声道:“勿要胡思乱想,免得被人笑话,你也是纵横二十年的沙场大将,就算死也要留个好名声。”
侯君集苦笑一声,摇头道:“我要什么好名声?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老夫既然敢动手反叛,已然想到了所有可能。我现在只想自己女儿能够过得好,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如果打殿下能早出世半年,老夫死也要拒绝陛下的赐婚,小女嫁给李承乾,亏了……”
院中众人又是一呆,不过心中却对侯君集生出一丝敬意。
这位大将军生平最爱惜名誉,然而在这一刻竟然宁愿背上骂名也要说这些话,有句话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宁愿自己被人骂做小人,也想把女儿送到韩跃身边享受庇护。
李承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侯君集说话很是难听,但他现在只恐惧自己的结局,压根不在乎未婚妻之事。原本就是一种政治联姻,说起来他和侯海棠本就没有情爱。
侯君集看也不看他一眼,口中此次发出一声叹息,忽然转头大踏步离开,虽然双手被麻绳绑住,但是这位大将军走的昂首挺胸。
身为兵部尚书,又是大唐开国将领里面最年轻的国公,他身上有赫赫战功,一生戎马不弱于人,今夜虽然输了,但他不想低头。
尉迟敬德早已将紫金收了起来,就那么徒步陪着侯君集一起行走,两人压根不像押解犯人,反而像是军中同僚在月下散布。
院中的大军终于打扫完战场,几个偏将小心翼翼向韩跃拱了拱手,脸上纠结似有话说,但是好半天也不敢上前说话。
韩跃此时已是当世大佬,经历的事情可算良多,这些偏将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穿,微笑道:“尔等且先撤离归营,好生担负起右武卫应该担负的责任,至于今夜战局所立战功如何奖赏,本王会提议父皇从优从重,若是父皇那里拨下的赏赐不够多,那就按照本王军中的赏赐再给你们补……”
几个偏将顿时大喜,激动之下拱手都觉得不够虔诚,他们带着众兵将一起跪地磕头,欢喜道:“麾下谢谢殿下赏赐。”
……
……
世人谁不知道,西府赵王对兵卒和百姓最为大方,在他手下当兵一人可以领其它军队五人的粮饷,既然殿下说了按照他军中规矩赏赐,想来今夜大家都要发财。
韩跃却皱了皱眉头,突然提醒道:“尔等是朝堂右武卫大军,恪属父皇直辖掌管,以后你们说话要注意一些,万万不可在本王面前自称麾下……”
几个偏见嬉皮笑脸完全不在乎,嘿嘿道:“陛下的兵就是王爷您的兵,俺们虽然是右武卫大军,但是王爷您手中有陛下的天子剑,随时都可以调动大家去作战。”
韩跃微微一怔,无奈只得解释道:“这天子剑本王已经在离开长安的时候上缴父皇,今晚只是暂借一用,用完立马就要归还,尔等千万不要误会。”
“知道知道,不误会不误会……”几个偏将嘻嘻哈哈,显然没将韩跃的叮嘱放在心上,不止几个偏将脸色如此,院中上万大军同样如此。
自古有云,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在冷兵器时代当兵就是拎着脑袋去拼,错非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没有哪个人天生喜欢当兵。
所以当兵的都喜欢钱,他们拼命厮杀视死如归,无非是想多赚一些军功和粮饷,尤其朝堂左武卫和右武卫两支大军更是如此,军中士卒大多是长安周边人士,很多人家中都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偏偏长安周边的花费要比大唐其他地方高很多。
“殿下,吾等去了……”
几个偏将再次拱手一礼,喝令麾下步卒慢慢撤离,撤离之时不忘拿上充作战功的人头,每个兵卒脸上都笑逐颜开。
院外负责包围的那五千骑兵很是羡慕,领兵的偏将轻哼出声,语带酸气道:“今晚你们走了狗屎运,跟着殿下打了一场顺风仗,若非殿下招来几十个能人异士,你们绝对不会赢得如此简单。”
几个步卒偏将哈哈一笑,人人挺起胸膛,脸上一阵得意。从来都是步卒羡慕骑兵,今晚却整体调转过来,步卒们感觉吐气扬眉,不时发出阵阵嬉笑。
韩跃突然扬声轻喝,悠悠道:“今夜之战,功劳均分,尔等骑兵虽然没有参战,但是锁拢战场同样重要,等到刻后点算军功,本王同样会提议父皇拨下赏赐,如果赏赐不够养家糊口,我会按照西府三卫的兵饷给予不足……”
骑兵们顿时大喜,那领兵偏将哈哈大笑,带着五千兵卒同时欢呼,大声道:“殿下仁慈,千秋万代。”
韩跃面色一僵,连忙冷喝道:“胡说八道,赶紧滚蛋。”
骑兵们嘻嘻哈哈,调转马头就跑。
大唐军队战力极强,无论冲阵还是撤离皆都迅速无比,只不过眨眼功夫,上万大军已然撤出离开。
远处尉迟敬德和侯君集听到战士们欢呼,两人同时回望一眼,尉迟敬德忽然一声长叹,对侯君集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对手。无论兵卒还是百姓全都拿他当衣食父母,你怎么就有胆量敢和他作对?”
侯君集闷哼一声,扭过头不肯说话。
尉迟敬德知道他心中难受,当下再次轻叹一声,惋惜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不但私自圈养大军,而且还带进了长安城,带进长安也没事,偏偏你还想伏杀王爷。你我都知道皇家最痛恨这种事,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陛下想放你一马,娘娘也会痛恨你想杀他儿子……”
侯君集满不在乎一哼,淡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彼时我和大殿下乃是敌人,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咱们都是领兵的大将,应该明白手段没有好坏之分,能不能获得胜利才重要。”
“但是你输了……”尉迟敬德冷笑一声,道:“从你决定和殿下作对之时,你就注定要输了。”
“是啊,我输了!”侯君集满嘴苦涩,他脸上带着一丝纠葛,忽然低声对尉迟敬德道:“大兄,我家的海棠虽然赐婚给承乾,但她现在并未过门,小女生的秀丽风华,而且性格温婉典雅,你觉得有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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