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密集了起来,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有浓烈的恨意。
夜殊颜不曾想过就因为这一次的见面,致使他的一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没有想到那个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哥哥会因为这个与自己反目成仇,恨不得除自己而后快。
嫉妒这种东西一旦埋下便可快速生根发芽,长成连自己都难以直视的丑陋生物。
夜殊颜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江诺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狰狞着一张脸对自己嘶吼的场面。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么对我?你明明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却让我一点一点的教你。听到那些人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很高兴?我不如你,对,我是不如你!我承认!你在心里一定很瞧不起我的吧,一定跟着他们一样在心里笑话着我的吧?笑话我的不自量力,笑话我的自取其辱?为什么?你明明在心底笑话我,面上还要做出那么恶心的姿态靠近我,接近我,装作一副敬重我的模样?你这个伪君子伪君子,太让人恶心了。”
那个时候夜殊颜想要告诉他,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那个时候的他是真心把眼前之人当成大哥敬重。一直把他当成亲人,从来不曾瞧不起他,更不曾笑话他。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被对方死死的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而江诺依旧在嘶吼着,好似恨不得将这些年来所积蓄的不满在这一瞬全都发泄出来。
“你什么都有了,明明什么都有了,有了与生俱来的优秀,有了族长的喜爱看重,为什么为什么还能得到祭司大人的青睐?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么幸运,什么都得到了,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好像一只在地上爬的虫子一样,是谁都可以过来踩上一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这个人,疯了!夜殊颜的脑中只短暂的划过这么一个想法。被泪水浸湿的视线模糊成了一团,心里有点酸,也有点疼,分不清是因为江诺那一通不实的指责而伤心,还是因为被最亲近的人倒戈相向而心寒。
就在夜殊颜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葬送在他的手上之时,族长与祭司大人的及时出现救了他一条命。
感觉到气息从外面倒灌进来,一下子恢复生机的那一刻,夜殊颜几乎是急切的看向了对自己下毒手之人希望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的愧疚以及对他们之前感情的留恋,可他失望了。那个人的眼里除了对他刻骨的怨恨以为,什么也没有。
出了那件事之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显然都没有想到江诺这个夜殊颜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是第一个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人。
那事之后没多久,江诺便被送回了他本来的地方,之后夜殊颜便再也没有再见过他。后来,听人说他被送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夜殊颜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底不知怎么的痛了一下,明明不是他的错,可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微妙的愧疚感。江诺那天掐着自己脖子的狰狞面孔一直在他的脑中摇晃。
多年以后,当夜殊颜早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之时,他终于明白了江诺那个时候的心情。
当年被送进去的那些孩子里面,江诺的容貌天赋都不算高,一直都被那些时常找事之人压着,明里暗里没少被讽刺。好在那个时候还小的他比江诺还不济。不可否认,大多数的人都是好虚荣心记忆膨胀的动物,江诺在帮助自己的时候,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身上寻找那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的成就感,寻求他的救赎。可惜,这份救赎最终却反倒成了将他推入地狱的黑手。
被一个原本还居于自己之下的人超过,远比本就被那些个比自己优秀的人挡住道路来的刺激人。所以,那个时候江诺才会无法忍耐原本还需要自己加以指点的夜殊颜,渐渐地崭露头角,忽然之间回过神来之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冲在了自己的前面,乃至所有人的前面。并且还被当成了嘲讽的利器往自己身上戳刀子。
长久以来用来寻求存在感的倚仗一瞬间消失,将自己丢在了黑暗的泥泞之中,一个人跑到了万众瞩目的光明之下,深深被刺激到的江诺,就这么在各种不同的压力之下,硬生生的逼疯了。
多年以后,想明白这一点的夜殊颜心中除了唏嘘还是唏嘘,他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个时候的他们不曾败给任何人,最终却败给了人性。
江诺被送回去之后,夜殊颜可真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人,那些原本就对他怀有敌意的人听说了那件事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的幸灾乐祸了起来。
不过,这并没有给夜殊颜造成太多的困扰,因为在不久之后他便在所有人羡慕且嫉妒的注视下,被祭司大人带离了那个地方。
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那几年的时光是夜殊颜从未有过的闲适静谧,祭司大人就像所有人初见的那样,浑身都裹挟着一种温和的光,令人只要跟在他的身边,心情便能神奇的安定下来。然而夜殊颜那个时候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日子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的平静下去。
夜殊颜不知道祭司与族长暗地里曾经有过怎样的协议,及至夜殊颜褪去了稚嫩,真正的长成一个少年之时。那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白衣少年伸手摸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自己是时候接下他的责任了。
站在神圣的祭坛之上,夜殊颜就那么跪在他的面前接受了他的荣光,也担起了他的责任,代替他守护整个月氏一族。
那天之后,夜殊颜便再也不曾见过那人,而一个月后族长的忽然让位更是夜殊颜一下子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无人知晓的是,即位族长的前一天,夜殊颜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天空之中那颗异常闪耀的星辰突然坠落。
夜殊颜依稀记得,就在他刚刚被接到祭司大人身边的那一天晚上,月色清凉如水,祭司大人就那么抱着他坐在树上,指着天上的星辰告诉他:“小姝颜,你看,这天上的星星漂不漂亮?你知道吗?这诺大的夜空其实就是一个静止的天下,而那上面的星辰就代表着地上形形色色的人,当星辰耀眼夺目之时,就说明那个星辰所代表的人在人间的人眼中同样的光彩照人,而若是星辰黯淡了,则意味着星辰所代表的那个人正在渐渐虚弱,而若是星辰彻底的陨落了,那便意味着那颗的星辰所代表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你看看那上方最闪耀的几颗星辰便是帝王星,也就是外面四国的君王,其他比较暗淡的则是臣民。”
夜殊颜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曾开口问过他:“那祭司大人是哪一颗星星?殊颜又是哪一颗?”
那人愣了愣,这才淡笑着指了头顶上的一颗只比帝王星稍稍黯淡一些的星辰,告诉他:“这个是我。”
尔后又指了指就在它边上不远处的一颗还有些微小的小星辰道:“这个是小殊颜,别看它现在还小小的,等到小姝颜以后长大了,那颗星辰势必会比任何一颗都要耀眼夺目,并且会代替我走到我所在的那个位置。”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明白他的话,只不住的疑惑自己若是走到了他的位置之上,那属于祭司大人的那颗星辰又将走到哪去?
就在那一晚,他得到了答案,在属于那人的那颗星辰猝然陨落之后,他亲眼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变换了轨迹,准确的走到了那颗陨落的星辰原来的位置,代替了它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一晚夜殊颜整夜不曾安眠,就这么睁眼看了一晚上的星辰,直至天空渐渐变成了月牙白,群星也不再闪闪发亮的挂在天空之中。
次日,他再一次在所有人欣羡的注视下接手了月氏族长的一位,成为月氏有史以来第一个同时承继了族长与祭司之人。
周围的人欢天喜地,觉得自己仿若见证了奇迹,可只有他知道那一天他至始至终都不曾显露出半分的笑意。
他继承了祭司之位,得到了上天对这一神之宠儿的恩惠,只要身处在这个位置,他的容貌便可以一直保存下去,不会苍老不会继续长大,更不会腐朽变化。
可万事也必须付出代价,他得到了恩赐,势必就要承担责任。族长与祭司的责任,永远守护好月氏一族,在传达天意的过程之中不违拗天意,不连累族人。原本只是一份的责任已然让他体会到了担子的沉重,更不要两份责任叠加。想想已觉沉重,让他如何笑得出来。
事实证明,夜殊颜是对的。前面短短几年的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江诺也好,祭司也好,一个个已离他远去,并未在他的人生白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而在之后的几年内,他有那么冷颜旁观着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点一点的长大,一点一点的变老,唯独只有他一人没有丝毫的改变。这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异常难能可贵的东西,可只有夜殊颜自己知道,在他不改的容颜之下却是一颗渐渐荒芜成荒野的心。
如果说江诺勉强算是夜殊颜的第一个意外的话,那么夏雨晴的外婆,那个自己亲手挑选出来,准备培养为下一任接班人,名唤烟儿的少女绝对可以说是夜殊颜的第二个意外。
夜殊颜第一次起了培养下一任的念头之时是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四十岁在常人眼中或许已算漫长,但在夜殊颜的眼里,不过弹指一挥间。
当一个人守着一样东西坚持了几十年,总是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几分寂寞的情感,夜殊颜也是如此,所以那个时候的他忽然生出了找个人陪陪自己,打发时间的念头。故而,即便是在族内的不少人都觉着他在这个时候培养继承人还为时过早的情况下,他还是毅然决然的照着自己的想法,固执己见。
兴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夜殊颜并没有像以前的族长那般从他培养出来的那些资质上佳之人挑选出最优秀之人,而是一锤定音,直接敲定了这位幸运儿。
第一次见到那个丫头的时候,夜殊颜便感觉得出来,这丫头很有灵性。就像当初祭司大人第一眼见到了他便确定了他以后会继承他的位置,告诉他不久之后他们便会再见一般,夜殊颜几乎是在第一眼看到那丫头的时候便确定了这个丫头以后不简单,只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丫头的不简单不仅是在她的天赋上,还包括她的胆大包天。
夜殊颜带了那个女孩整整十二年,一路看着她从一个懵懂的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种为人父的自豪感让他对其百般纵容,也让其在这萧索的时间长河之中感到了些许的慰藉。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头来却给了他那么一份回报。
夜殊颜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疼了那么多年的女孩跪在自己的面前,告诉自己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四国皇室中人。
那个时候的他沉着一张脸,手心攥得几乎掐出血来,沉默了半晌只问了女孩一句:“烟儿,你还记得义父把你带到身边嘱咐你的第一句话吗?”
夜殊颜清楚的看到了跪在他面前的少女浑身一颤,颤抖着吐出一句话来:“绝不插手四国之事,绝不与四国皇室扯上关系。”
夜殊颜闻言没再多做表示,只告诉她:“那个人与义父,你只能选一个。”
夜殊颜本以为女孩子到底对自己还有几分感情,在两者之间该是有些犹豫的。而事实上,犹豫确实有,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夜殊颜亲眼看到女孩咬了咬唇,坚定的抬头望着自己说:“我选他。”尔后头也不回的坚持着她所选的道路,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自己从他的世界抽离,不留半点余地。
夜殊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女孩的背影从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渐渐消失,忽然之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到底到了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夜殊颜知道女孩那么决绝的选择与那个男人在一起,势必会出事。毕竟月氏一族的规矩摆在那里,她既然敢以身试法,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只是连他都不曾想到,这份代价如此巨大。更没有想到女孩的垂死挣扎,最终连累了那么多的人。
前朝的覆灭早在很早之前便已确定,可夜殊颜不曾想到她会利用自己教授她的那些东西,试图逆天改命,为她所爱之人改命。为此,她不只连累了整个前朝,更连累了整个月氏。
夜殊颜已经记不得自己接到整个月氏的人都开始相继病倒,并且病情开始四面蔓延,连大夫都束手无策之时自己做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时候他的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而等到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站在了神坛面前。
而这一次换成了由他来做选择,一边是整个月氏一族,一边是自己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最终毫无疑问的他选择了月氏一族。
战火纷飞,战鼓擂擂,大片烈火混杂着大片的血液染红了高高的宫墙以及那光滑的大理石板。夜殊颜一步步的走到了身陷火海,紧抱着她所选之人尸体的少女面前。
几年的时光令当年的那个女孩变得越发的成熟靓丽了起来,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护住想要保护之人的她这个时候倒是显得异常的憔悴。看到自己的那一瞬,她几乎是飞扑着冲到了自己的脚下,让自己救活她怀里之人。
那时的夜殊颜只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告诉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义父和你怀里的这具尸体,二选其一。”
夜殊颜清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热情在一瞬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尔后低低的笑了起来,仍旧固执的抱着怀里的尸体没有一丝留恋的告诉她:“我选他。”
这一次,夜殊颜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他只是无比镇定的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隐瞒的告诉了她。
看到女孩失去了原有的冷静朝着自己扑过来的那一瞬,夜殊颜发觉自己的心底竟有一丝的快感。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件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们无关,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动手?为什么?”
女孩凄厉的吼叫在耳边回荡,夜殊颜却只开口堵了她一句:“与他们无关,难不成就与月氏的人有关?就为了你这一份自私,你要月氏所有的人为你的任性陪葬?”
女孩脸色一变,竟是一瞬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烟儿,义父一开始就提醒过你,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这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有人有义务为你的自私收拾烂摊子。”说完,夜殊颜冷着一张脸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烈火燃烧得越发炽烈,大厦倾颓不过一瞬,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夜殊颜仍旧能够听到女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哀求着自己无论如何放过她的孩子。
夜殊颜听着身后宫殿轰然坍塌的声音,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请求他并不是没有听到,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瞬,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他不可能为了她的只言片语,置月氏一族于不顾。并不是对月氏一族有多大的感情,只是当初族长与祭司的那份责任早融入到了他的骨血之中,让他不得不担起这个担子。
之后的一切倒是变得异常顺利了,只是夜殊颜不曾想到。数年之后,夏雨晴的娘亲,那人的孩子会跟那人走上同一条道路。
他们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怪圈,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他该感叹不愧是母女的,在他再次出现询问那个与当年的女孩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作何选择之时,不出意料的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夜殊颜拧了拧眉,不明白究竟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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