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得了个儿子,我娘欢喜得紧呢!”苏礼挺喜欢这个老太太,觉得比自家祖母要亲切,倒是有些像文老太太的脾气,只不过是比较喜静。
“那可真是好消息。”姨奶奶说着招呼身旁的婆子道,“去把备好的礼拿来。”
那婆子进屋捧出个五层抽格的捧匣,放在苏礼面前的炕桌上。
姨奶奶这才道:“按理说你家老太太还在,咱家也该去个长辈的,可这边儿老爷子去不合适,我这身份也不甚合适,就让昊儿她娘去便是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给孩子讨个福气。”
苏礼一看那捧匣,红木料还嵌着玳瑁拼成刘海戏金蟾的图案,光这一个匣子怕是就不便宜,里头的东西想必也不会寒酸,忙推辞道:“姨奶奶这话可真是折杀他了,只领您的心意便是了,哪里还能收这样重的礼。”
“这是老爷子跟我的一点心意,再说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姨奶奶十分坚持。
沈青昊见状笑道:“礼儿,你就拿着吧,下月姨奶奶做寿,咱们再备份厚礼就是了。”
苏礼闻言这才让身后的半夏把东西收了,又再次谢过姨奶奶。
“都是一家人,不作兴这么客套。”姨奶奶拉着苏礼的手打量她半晌道:“你跟昊儿什么时候也给老爷子和我添个重孙抱抱?”
“我俩会努力的!”沈青昊这回接得飞快,不但惹得姨奶奶笑个不停,连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全都抿嘴偷笑。
苏礼被他的话臊了个大红脸,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什么,幸好这会儿沈母并家里的几个婶娘一并过来,倒等于是给她解了围。
不知是不是姨奶奶提前嘱咐过,几个婶娘全都拿了东西过来添礼,连二婶还起不来床,也打发了丫头送来。
晚上回去的时候,半夏几乎拿不住那么多东西,苏礼刚想去帮忙,被沈青昊拉住,直到穿过月亮门与沈母反向而行,他才接过半夏手中的捧匣轻声道:“若是被娘瞧见,定然又是要唠叨的。”
苏礼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怕是昨晚累得糊涂了!”沈青昊见左右没有外人,便笑着逗她。
“要死了你,这种话也乱说!”苏礼伸手朝他身侧狠掐一把,没见着沈青昊吃痛,却掐得自己手疼,只得罢手。
二人说说笑笑,倒是很快便走到自家侧门处,却见院子里的小丫头庆儿在门口候着,看见二人忙道:“爷,奶奶,表姑娘来了,正在屋里跟今个儿刚来的子鸢,子薇两位姐姐说话。”
苏礼闻言脸上就是一沉,这个严若双,几天不闹事她就闲得难受是不是?看来回家跟娘商议商议,赶紧举荐个嬷嬷到家里来管教管教她,哪怕自己出银子也认了。
沈青昊听说表妹来了也是皱眉,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见苏礼的面色不善,知道她等会儿不会给严若双好脸色,便道:“礼儿你且先回去,再过些日子就是科考,我去看看老三书念得如何。”
苏礼闻言心下好笑,平时跟老三碰面都说不上三句话,这会儿倒是想着找人家做借口,不过她也觉得,当着沈青昊的面儿总有些话不好说,便也不留他:“去吧,等会儿天黑了我差丫头提了灯去接你。”言下之意便是,等屋里的人走了去寻你再回来。
沈青昊会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庆儿,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忙不迭地快步走了。
见他的身影一转弯消失在夹道尽头,苏礼才迈步进门,嘴上问道:“表姑娘来了多久?屋里都有谁陪着呢?”
“回奶奶的话,爷和奶奶刚走不久,表姑娘便来了,屋里的是锦之和书雪姐姐陪着,可青姑娘说要看看新来的两个丫头,锦之姐姐便打发人去唤来,并让奴婢来侧门候着爷和奶奶。”这庆儿才十一的年纪,但说话办事都很是伶俐,所以平时很得锦之和半夏喜欢。
苏礼闻言微微点,快步走到屋门口,还没等丫头掀帘子,就已经听到屋里传来说笑的声音,她微微皱眉,但随即就换上一副笑意的表情,迈步进屋道:“本以为去姨奶奶那边能瞧见表妹呢,没见着人还以为是身子不舒服,还寻思着等会儿打发丫头去瞧瞧,谁知表妹竟是跟我们走岔了,我们前脚走你后脚到。”
严若双见苏礼领着两个丫头进屋来,便朝她身后看去,没瞧见沈青昊面上就有些失望,听见苏礼这么说,便也无法埋怨她让自己久候,只得问:“怎么表哥还没回来?”
苏礼先打发了丫头把东西放进里屋,听她这样问便道:“老三再过几日便要参加科考,爷不知他书念得如何,便说要去瞧瞧。”
见苏礼进屋,原本还与严若双说笑的子薇很是识得眼色,起身到一旁束手站着。
子鸢还大咧咧地在绣墩上坐着,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心里只觉得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正房,沈青昊却没一道回来实在可惜。
苏礼瞥都不瞥那两个丫头,只在严若双对面的主位坐了才问:“表妹等了这许久,怕是坐得烦了吧!家里丫头们也懂事,不知道打发人去叫一声。”
“没什么,我不过是听说表哥今个儿领到差事,特意过来道喜的,又听说上官还赏了丫头,看来果然是看重得紧。刚才跟她俩闲聊,果然不管是模样还是谈吐都是不俗的,这一桩也该是要恭喜表哥表嫂的。”严若双觉得自己话说得很是巧妙,心里很是得意。
“虽说是收下了丫头,可也不过是两个二等的,在外间伺候倒也罢了,进来贴身伺候还能够呢!”苏礼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说。
严若双做作地尖声道:“不会吧?”而后又拎起帕子掩嘴笑道,“这两个都瞧不上眼?是表哥的眼光太高,还是说表嫂吃味不肯让进屋呢?”
这话说得半夏直皱眉头,锦之在旁边拉着都没拉住,径直地甩手出门而去。
苏礼饶是面上功夫早就练得纯熟,却也还是差点儿蹙眉,哪里有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等不知羞的话?不过却也不好发火,只撇着茶叶笑道:“瞧表妹这话说的,你瞧瞧我屋里的丫头,哪个是模样不好的?我若是吃味,这些岂不是早打发出去换批丑的进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门帘一挑,芷莲端着乌木托盘盈盈地进得屋来,她本就貌美,似乎又施了粉黛,玉色的衣裙衬着天青色的腰带,在灯光的映衬下竟像是莹莹放光,一进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芷莲比之前大方不少,虽说被这么多人注视有些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上前道:“厨下炖了银耳红枣羹,请奶奶和表姑娘用一碗尝尝?”
苏礼知道这定然是半夏捣鬼,看着严若双眼中的惊艳转为五味交杂,也觉得好笑,只吩咐芷莲道:“先给若双端一碗尝尝。”待从芷莲手里接过玉碗的时候才又道,“表妹瞧这个丫头如何?也是我从娘家特意挑来的,你表哥都不正眼多瞧一眼,我是实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美人之间也许都是互相嫉妒的,就好比文人相轻一般,从芷莲进屋,严若双就紧盯着她不放,心里比较半晌,只觉得芷莲与自己实是不分上下。听得苏礼说这般模样的丫头沈青昊都瞧不上,登时就吃心起来,觉得苏礼是在说沈青昊根本瞧不上她心的。
芷莲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敢有什么对比嫉妒之心,只乖巧地在苏礼身后垂首站着,好似屋里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严若双的眼神在苏礼和芷莲之间流连许久才道:“那倒也是,我姨母就表哥一个儿子,自然是什么都能他顶尖儿最好的,而表哥自小就是个眼光高的,不是绝顶好的都瞧不上。
我娘上次还玩笑地说,表哥那么高的眼界,却不是我姨母要去哪儿给他寻媳妇,谁知老天竟是自有安排,宫里赐婚便直接避免了大麻烦。”
若说先前的话还不过只是不尊身份的话,那如今话里却直接指向苏礼,让人听着心里好不憋气。苏礼压住心头的火气道:“是啊,赐婚那是皇恩浩荡,说起来,再过几个月表妹就该入宫大选,前几日婆母还在跟我念叨这事儿,在江南的时候可曾请了嬷嬷来教规矩?”
“学过大半年的!”严若双不以为意地说,“因着要来京城,便将那嬷嬷辞回家去了。”
“既然是学过的那更好,婆母嘱咐我去给表妹寻个在宫里当过差的嬷嬷来讲规矩,那宫里不比咱们在家,怎么会怎么说都没事,宫里都是贵人,一步踏错休说自身难保,指不定还要累及父母兄弟,还是要经心才是。”苏礼对她说的学过规矩并不相信,瞧她这个模样哪里是个学过的,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没有规矩。
严若双一听要找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心时太先腾起火来,原来在家的那个嬷嬷就已经烦死个人,吃了好几日的苦,终于被她用银钱买通,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根本也没学什么便混了过去,以前就听说宫里的嬷嬷比自家原本的那个还要严厉,而且眼里不容半点儿沙子,这会儿苏礼一说要给她请嬷嬷,她便觉得是苏礼见不得她日子过的舒坦,故意要整她才使出来的手段。
严若双正在寻思该如何应对,谁知底下坐着的子鸢瞧外头黑了,突然开口道:“奶奶,您跟表姑娘先聊,奴婢挑个风灯去接爷回来吧,外头天儿都黑了。”
半夏刚才去盛了甜汤打发芷莲送进来,又在外头训了个没眼色的婆子,才觉得心里气顺,谁知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得子鸢这话,登时气得不轻。严若双她是说不得的,但子鸢却比她低上一等,不等苏礼开口便一口气斥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刚进门就只惦记着爷们,去不去接爷难道奶奶心里没数,用得着你在这儿献殷勤?一家有一家的规矩,难道下午宋妈妈没跟你讲规矩?左右是我家奶奶心好,你们才进来就给你们升了二等丫头,你却出动随意问问家里的丫头,哪个刚进门不是从粗使的做起?即便是粗使还都不能是给爷和奶奶使唤,那都是给宋妈妈和锦之姐姐这样的使唤,家里的路你识得清楚几条,还腆着脸说要去接人?这是屋里有客在,奶奶给你面子才没说话,你是个什么身份,大模大样地坐着不起身,真当自己被送进来就是什么正经主子了?”
半夏的火气全都随着这些话发泄了出去,子鸢被她说得气焰全消,半分还嘴地力气都不提不起,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从绣墩上蹭着起身,眼泪在眼眶里骨碌碌直转,苦着脸又不敢像半夏先前那样甩手离开,只得委委屈屈地挪到子薇身侧站着。
谁知子薇不知是不屑她的作态,还是为了讨好苏礼,见她过来竟像是避瘟疫似的躲开老远,竟是凑到苏礼身后垂手站着。
她一直规规矩矩半夏不好意思说她,只听苏礼开口斥道:“还知道屋里有客?也就是表妹不是外人,见你们不懂规矩也不会笑我,若是换个旁人来,我便当场打你那嘴!”
半夏知道苏礼这话是说给严若双听,左右自己刚才骂了个痛快,便也不着恼,只凑到苏礼身后站着不再说话。
这头子鸢的泪珠实在没忍住,扑簌簌地滚将下来,她自十岁便知道自己貌美,其后遇到的男人不管存着什么心思也都对她很是和善,本来被送来给个少年武将很是欣喜,谁知进来后不但当家奶奶是个厉害的,屋里的丫头全都不是省油的,连爷都正眼不瞧自己,小半日的委屈全都化作眼泪,一时间竟是止也止不住,直冲得满脸的脂粉都糊在一起。
苏礼最厌烦这样的丫头,直皱眉道:“没瞧见表姑娘还坐着,哭什么哭?子薇,你俩回去罢,不叫你们用不着过来伺候,先把屋里的衣裳改好再说。”
198章 洗三礼
严若双虽说不算聪明,可也不是个太傻的,哪里听不出半夏话里暗含的意思,见子鸢和子薇被苏礼打发走了,她也坐不住了,便起身道:“表嫂,天色蛤了表哥还没回来,我就不等了,你代我向表哥道贺一声,那我就先回了。”
苏礼总算听到句顺耳的话,便忙招呼婆子备轿将严若双送回去,见轿子走远了才招呼锦之领个小丫头做伴,提了风灯去接沈青昊。
这才回来叫半夏进屋,关起房门来便斥道:“我素来喜欢你的性情,可也不代表你就能不分内外的都这般,在咱家里,底下的婆还是丫头,你管哪个我说过你?可这是有客在,你也这般,将来名声传出去,哪个还敢要你?”
半夏本来觉得自己刚才说得痛快,还将严若双也气走很是得意,进屋后劈头就被苏礼训斥,登时就有些觉得委屈,垂着头站在地上听着,直听得最后才知道苏礼竟是担心这个,忙道:“奶奶,奴婢早就说了,这辈子都不许人家,直跟着伺候奶奶!”
“胡说!”苏礼被严若双气得不轻,这会儿说话虽然极力压制,但也还是很有火气,“早就跟你说过,许不许人家不止是你说了算,也不止是我说了算的,要么你想让爷给你开脸收了房?”
“奴婢不想!”半夏闻言扑通跪下赌咒发誓道:“奶奶,奴婢要是存了这个心,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礼那句话一出口便也后悔,自己身边的丫头什么样自己还是知道的,见她这般又上前拉起她,让她跟自己一道坐在榻边缓和语气道:“半夏,你如今十六,已经不是小丫头了,你也该知道,各家各户,留着不嫁的那都是什么身份?如若咱家只有我做主,那我也能依了你,让你慢慢挑拣,左右咱们多陪嫁些个,挑个老实疼人的,有我给你撑腰也必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可如今家里还有姨奶奶,我上头还有婆母,左右还有婶娘,姨娘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让我怎么留你?到时候真是上面压下来,那便是我也未必保得住你。我每每跟你说你总是不当回事,趁着现在年纪还能再拖拖,自己好生留意着有没有合心的,我也好趁早给你谋划。”
半夏闻言抬手试泪道:“奴婢知道奶奶是为奴婢着想,可如今是真的还没存着这份心思,若是真有瞧得上眼的,依奴婢的性子难道还能瞒过奶奶的眼睛不成?”
“傻丫头,哭什么啊!”苏礼也扯出帕子帮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和胭脂,“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存这份心思,许是你性子活泼,开窍的晚到也说不准的,我只是叫你多留心,我也帮你留意着,以后嫁了人还继续回来屋里帮我管帐不是一样,又不是说嫁了人便再也见不着面。”
半夏闻言猛地抬头问:“奶奶是说,奴婢即便是嫁了人,奶奶也还要奴婢?”
苏礼闻言啼笑皆非,抬手戳戳她的额头半调侃道:“你个傻丫头,即便是我给你撑腰,也不过找个寻常的百姓人家嫁去,还以为你能在家做少奶奶不成?”
“奴婢才不要做什么少奶奶。”半夏闻言不恼反而破涕为笑,“以往瞧着家里的丫头配出去,便就都直接去了夫家再也朝不到面,奴婢还以为……”
“也怪我没早些跟你说通这些事情,我也没成想你担心的竟是这个!”苏礼将丝帕塞到她手中道,“赶紧擦擦你那花猫脸,如今既然放了心,便自己好生留意,瞧着谁好先悄悄来跟我说,咱们先找人去打听清楚家世和人品如何,倒不求家里多少有钱,可最好是个和睦的,人品却是最重要的,若是个不好的我也不会让你跟了去的。”
半夏解开了心里的疙瘩,登时欢喜起来,眼圈还红肿着就已经笑得眉眼弯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苏礼行了个礼道:“那奴婢日后可就要来求奶奶做主了!”说罢便红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也就前后脚,沈青昊就一面回头张望一面进屋来问:“刚才跑出去的可是半夏?怎么见到我跟见到鬼似的,忙不迭地跑了?”
“没事儿,刚才我说要给她许人家,知道害羞便跑了出去,撞见你自然更是抹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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