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厚自然也不好追问误会了什么事,忙道:“误会毕竟只是误会,说开也就好了,再说些好话哄哄,便也足够了。”
他毕竟还是李有得的干儿子,自然要向着李有得说话,这话便有了那么点试探的意思。本来么,以他这干爹如今的权势地位,他干娘若太骄纵,还要他干爹去哄,这也太……
“这回是我不好。”李有得叹道。
黄仁厚惊讶地看着李有得露出为难的模样,他可真是很少见立李有得有这种束手无策而不带一点恼怒的苦恼。
黄仁厚立即更深刻地明白了他那位干娘在他干爹心里的地位,也不问原因了,噼里啪啦把自己知道的讨好手段说了一遍。
李有得一一记下,有些可以让黄仁厚去办的,便也交代了过去。
陈慧还没有想好要生几天的气,或者说,她还在等着看李有得准备怎么求得她的原谅。她多善良啊,要她原谅他的方法早就明明白白跟他说了,他自己做不到,就不能怪她了吧,也不是多难的事,甚至对他来说也有好处,大大的好处,偏他自己想不开,那能怪谁?
陈慧想了很久,决定她至少得一个月不理李有得,等他深刻地意识到他自己的错误后,她再去引导他,解放他的思想。
接下来的几天,陈慧先感觉到了李有得那无措的歉意。
首先是大批大批亮闪闪的珍宝,又单独陈列的一大盒珍珠,有已经定型的一整套头面,有大件的玉石屏风,有造型别致的摆件。陈慧一句不要,就让人拿了回去。
接着是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猫、狗、兔子、狐狸,甚至还有一只幼年老虎……陈慧同样是招招手,让人把他们都送了回去。老虎这种凶猛的野兽,她可不敢养啊!
再接下来,便是一些珍本孤本,一些前朝当代的水墨画,里头甚至还有一幅她的肖像画,水池边垂柳下,她背对画外,身姿窈窕,宛如谪仙。画师也一起来了,陈慧说自己不要这个,只想要一幅出浴图,把个画师吓得连连求饶,在陈慧说他们可以走时落荒而逃。
最后一日送来东西有趣得多,什么九连环啊,华容道啊,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陈慧忍着渴望照旧把东西退了回去。等将来她达成目的了,所有这些都是她的,忍一时之欲,她可以的!
李有得还要回宫当值,因此把事情交给黄仁厚之后就暂时离开了李府,等回来得知陈慧连一样东西都没收下,他便是一脸的愁眉不展。
黄仁厚的心情比李有得还不好,干爹交代的任务他都完不成,以后还怎么混啊!
他也是被逼得很了,脱口道:“干爹,不然您就负荆请罪吧!”
说完黄仁厚就后悔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李有得并没有责骂他,反倒像是深思起来。
“行了,这儿不用你了。有什么稀罕的你先看着,有用就送来。”李有得挥挥手把黄仁厚赶了出去,随后开始认真思考负荆请罪的问题。
慧娘什么都不肯收,那定是要他再去跟她赔罪才行了。可究竟要如何赔罪呢?
他忽然想起她微微抬着下巴,说出要他脱衣裳的那个画面。
李有得一脸苦恼地来回踱步,一时半会儿的实在不敢再去面对她。
李有得这边无奈地拖着,陈慧这边倒很悠闲,时不时去看看蒋碧涵,见她认真开始吃东西,整个人的精神好了不少,至少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才安下心来。
直到这一日早上,倚竹轩那边的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来,慌乱地大喊:“陈姑娘,蒋姑娘……蒋姑娘她上吊了!”
陈慧一愣,随即放下碗冲了出去。昨日她才刚看过蒋碧涵,那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上吊了?
陈慧到倚竹轩的时候,清淑正守在床边哭泣。
她急忙走过去,清淑站起来让开,哽咽道:“今早……今早奴婢来叫蒋姑娘,却发觉她、她吊在梁上……身子、身子早凉了。”
陈慧站在床边,看着蒋碧涵那早就没了血色的惨白面孔,说不出话来。
其实前两日她已经很放松了,认为自己成功劝说蒋碧涵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甚至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帮她去除贱籍,给她一个新生活,也免得她一直待在李有得的后院。可她却错得离谱,蒋碧涵依然悄无声息地选择了自杀。
清淑递过来一封信:“这是蒋姑娘给陈姑娘的,就在她的脚边……”
陈慧接过,只见信封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陈姑娘亲启。
信只有一页,字迹清晰,字里行间都仿佛透着股放松的畅快,陈慧仔细看过,默然无语。
陈姑娘,我曾经说过我羡慕你,这并非虚言。只是我没有你那般坚韧。那日你说的话,我已思考多日。只是,我已想不到我继续活着的意义。我的父亲因罪下狱,受不过刑而死,母亲悲痛殉亡,幼弟充军,途中病死,而我也入了教坊司。我的家人一个都不剩了,我倾慕之人又是如此卑鄙的小人,我还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已一无所有,这日子于我来说半分乐趣也无,形如行尸走肉,不如归于尘土。选择离去,我并无一丝痛苦,不必为我感怀。愿安好。
陈慧不知道,悲痛欲绝地自杀,和万念俱灰后平静地自杀之间,有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她只是很清楚,即便她让人防备着,也不可能阻止蒋碧涵自杀。蒋碧涵冷静了那么多天后做出的决定,她能阻止么?或者说,她有资格阻止么?
她不知道。
清淑把蒋碧涵自尽的事报给了管家,而李有得不久后也得了消息回来。看到蒋碧涵如今已是一具尸体躺在那儿,李有得的心情亦是无法言说。
蒋碧涵毕竟是教坊司的人,通知过那边来查看她是真的死了,之后便可以下葬了。李有得不是京城人,自然没有祖坟可以安葬她,他便退而求其次,选了块风水宝地将她安葬,并派专人定期看管。
蒋碧涵的去世让陈慧见到了李有得,只是她心情不好,没有刻意躲他,更不会主动贴上去。蒋碧涵的葬礼如同她的离去般平静,而葬礼过后,陈慧却并没能及时从抑郁中抽离出来。有一回李有得想来看她,也被她以身子不适给拒绝了。
然后这一日,小六突然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见着陈慧便道:“陈姑娘,您快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十二点前第二更,不建议等,非要等我也不能打死你们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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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想告诉她
半日前。
李有得如同过去几日一样因心里记挂着“负荆请罪”的事而心神不宁; 见了王有才都不太乐意搭理。
但王有才今日看起来格外高兴; 他面上依然涂着厚厚的白。粉,与早已不再将脸涂成白色的李有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笑得如弥勒佛一般; 眼底却暗藏阴狠。
“李公公; 怎么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哪?”王有才笑眯眯地说;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让我替你参详参详,毕竟你我同僚一场嘛。”
李有得不想理他; 冷哼道:“与你何干?让开!”
王有才偏不让,笑容依旧:“李公公,何必如此呢?你的烦心事,说不得我就能替你想出个好法子呢?唉; 说起来这都多少年了,咱们毕竟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本该站在一边儿的。”
李有得冷冷地看着王有才不吭声。
王有才并不介意自己说单口相声,只是怀念地说道:“这都十二年了吧。”
李有得面色微变。
王有才觑着他的脸色道:“当初咱们四个里; 有义与你走得最近吧?”
“老黄历还拿出来说什么?”李有得冷哼; “让开!”
王有才不以为杵,反倒笑得分外得意:“那怎么会是老黄历呢?呵呵,有些陈年旧事; 还是挺值得咂摸的。”
李有得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有才; 没等对方继续说话便硬是挤开他往前走去。
王有才转头看着李有得的背影渐渐远去,阴毒地笑了笑,往反方向而去。
李有得却因为王有才的话而更为心神不宁。
十二年前的事,他放在了心里;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也没有告诉。照理说,王有才也不会知道的,可为何他会特意提起?
李有得很清楚,那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否则怕是他的小命难保,他沉默了十二年,几乎已经将那事忘记,王有才又怎么晓得的?听王有才的口气,他应当是知道了一二,但并不清楚全部,否则这会儿王有才便不是来试探他,而是直接跑去找皇上了。
李有得心脏跳得飞快,可这时候他愈发不能有任何动作,一动不如一静,如今王有才不清楚全部的事,只要他不自爆马脚,王有才绝没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真相。那件事,如今除了皇上之外,便只有他知道了,而皇上并不知道他也知道。
今日天有些阴沉,一如李有得此刻的心情。身后跟着的阿大知道此刻李有得心情不好,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李有得忽然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前方。
阿大差点撞上李有得,慌忙问道:“公公……”
“不许跟过来!”李有得说完便快步往前跑去。
阿大只得眼看着李有得跑进了景仁宫,那宫殿里平日无人去,只有一些洒扫的宫女内侍出入。他不敢跟过去,又不想远离,只得站在原地,心焦地看着前方。
天色不大好,李有得跑进景仁宫时便觉得眼前一黯。
他的视线扫向四周,竭力搜寻着什么。
是他眼花了么?还是……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进了宫殿深处。
李有得双眼猛地一瞪,快步跑了过去。那是……那是……
“有义?!”
十二年前已经死去的人,此刻会出现在这儿么?然而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这个少时好友死去啊。有义许只是失踪了,关于有义已死的事,是他猜的。可后宫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无缘无故失踪,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李有得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可能是刘有义,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过来了。十多年前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滚,他在这空旷的宫殿之中寻找着旧友的踪迹,记忆中香甜的枣泥糕似乎就在眼前,他看到了好友那憨傻的笑。
“有得……”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李有得蓦地回头,只见一条条垂下的帷帐之后,一道烛光照出了个模糊的影子。
“有义……”李有得惊楞地看着那人影,忽然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道:“我……我死得好惨啊……你、你为什么不救我?”
李有得往前跨的脚顿时停下,甚至惊慌地后退了一步:“不,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啊,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死……”那人的声音愈发凄厉,“你只是怕了,所以不敢来救我,我不见了,你问都不敢问!”
李有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了那时候刘有义惊慌失措的模样,那时候他说出的那骇人听闻的事……他不但不敢问刘有义的去向,他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刘有义最后见过的人是他!
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十二年前李有得最软弱无力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恐惧得面无人色的刘有义离开,却无能为力,只是怕得浑身哆嗦……
“不,不是!”李有得大声否认着,这时一阵风吹来,前方的帷幔被吹起,他瞪大双眼看着原本藏在后头的人,蓦地冲了过去。
那人眼见着自己已经暴露,慌忙掉头就跑,李有得却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后,他面色难看得吓人,眼里冒着怒火,似乎想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是何人?怎么敢在这儿装神弄鬼?是谁派你来的?王有才是不是?”李有得一脸声地质问道。不久之前王有才刚提过刘有义,如今便有个长得跟刘有义有几分相似的小内侍故意来诈他,不是王有才那狗东西想要害他,又会是谁?!
“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人像怕得狠了,不停地哆嗦,又挣扎着想跑,可李有得又哪里会松手,二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别想跑!在皇宫里装神弄鬼,你可真是胆儿够肥的!跟我来!若你肯招出王有才,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李有得抓着那人便往外跑。
那人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在李有得转身扯着他往外走时,他忽然用力将李有得一推,后者没防备,砰的一声撞在了柱子上,手也松开了。那人转头便跑。
李有得是被一阵阵滚烫的热燎醒的,他揉了揉脑袋,终于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王有才那狗东西干的!
他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下一刻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周围一片火海。
那装神弄鬼之人的手上本拿着蜡烛,二人争执间蜡烛落了地,偏偏李有得又被撞得昏迷了过去,火势逐渐蔓延,终于将他包围。
李有得恍惚间似听到外头有鼎沸人声,然而此刻活活被烧死的恐惧包围了他,他顾不得想太多,手忙脚乱爬起来,刚要往前,前方的梁柱竟砰的一声砸了下来,吓得李有得猛地后退了两步,随即赶忙将沾上的火苗拍灭。
四面都是火,李有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要死了么?十二年前侥幸活下来的他,今日竟要死于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他怎么能甘心!
火势越来越大,李有得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难以维继。
他忽然想起了还在府中等着他的陈慧娘。那个女人真是被他惯坏了啊,旁人恨不得舔着他的鞋底来讨好他,她倒好,还敢给自己脸色看,可他不但不气,反而甘之如饴……
若是他今日死在了这儿,那被他惯坏了的小妖精又要如何活下去?
李有得心里忽然生出无穷的求生欲,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他脱下外衣裹在自己身上,瞅准了火苗最薄的位置,猛地冲了出去,刚逃脱便立即将找火的外衣脱了,蓦地往外冲去。
“公公!”阿大手里正提着水桶准备去救火,见了李有得立即惊喜地叫道。
除了阿大之外,救火的人还有好些。
李有得却没有理会阿大,也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不去管此刻自己的狼狈,快步向宫门跑去。
就在生死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什么配不配的,都不重要。他必须立即回去,他要回去告诉慧娘,告诉慧娘,他有多在乎她,他有喜欢她,身为阉人也想像个男人般喜欢她,宠着她,他不但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他还贪心地想要她的爱……
宫门就在前方,李有得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她说过的,她说过她喜欢他,像是女人喜欢男人般喜欢他,她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的!她不能反悔,他要告诉她,他爱……
“抓住他!”
一队士兵急速跑来,为首者一声厉喝,宫门口的侍卫却犹豫着不敢动李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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