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和跟赵子龙有什么联系。
说我民族虚无什么都好,反正我向来没兴趣看古典名著。总觉得在《三国》啊《红楼》啊这些书里面,人物多得连作者自己恐怕都搞不清,更何况我这个呆头呆脑的人;我也从来不玩游戏,因为我看过室友玩《三国》,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所以根本不敢去碰——怕上瘾。对于我这个家境贫寒的家伙来说,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和金钱去泡那玩意儿。
师范大学快毕业了——师范大学真是好地方,不必交学费。而学费这东西,如果你家恰巧不怎么有钱的话,它的数目不多不少刚刚好够把你一家子逼疯。
师范大学自然也有它的不便之处——极目四望,周围总是飘荡着一群因久乏男性滋润而显得多少有些杀气腾腾的女生。
虽说表面上咱们学校自称是NORMAL UNIVERSITY,可面对这样的光景,我则比较宁愿呆在ABNORMAL一点的UNIVERSITY里——至少那边的男女比例不至于这么失调,不像我们师范大学英语教育专业,公猪也赛潘安,就算是鄙人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也能在班上的男生中荣膺铜草的头衔——美学的堕落啊!谁让我们班只有三个男生呢?随便乱排也是前三名,倒也怪给人长志气的。
说起来我算是逃脱了学费这一关。四年来靠自己的一毛不……不不,是坚韧不拔,硬是没给家里要过一分钱,咬紧牙关拼命打工外加勒紧了裤腰带混完了这四年,眼看就到了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了,妈妈突然让弟弟到学校来找我。
弟弟带话来,妈妈说这些年我都没穿过新衣服,现在要出去找工作了,最好去买件象样点的,免得单位领导看了不喜欢。
我没向她解释任何单位的领导都不会亲自来见一个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毕业生,因为这并不是重点。问题在于我的确需要买新衣服去等着见人,然后待价而沽——那感觉就像是古代那些等着开苞的妓女——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小姐——谁给的钱多,我就跟谁。
总之,有几个面试的OFFER在手上,感觉好极了。虽然都是什么附中或者职业学校这些撑不饱也饿不死的地方,但是容易满足的人向来是比较幸福的——我是指我的爸妈,他们认为我只要随便和任何一家学校签了约,那以后的日子便不用愁了。
现在想起来,那天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到商场里挑选衣服,很认真地为面试而做着准备,而在我的内心深处,确凿也是非常认真地在准备着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然而赵子龙竟然出现了。
“乞哧!!”打了个喷嚏,站在寒风中的我茫然四顾着。
现在是中午11点。我并没有迟到,可是我却进不了那个办公室,因为本该在11点40 下班的人都已经自动提前消失了,所以我只好徘徊在学校外边,期盼着午休那漫长的两小时快快过去。
昨天在电话里,人事处负责面试的董老师跟我说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在他们明天中午下班之前到他的办公室去就可以了。
怕太显猴急,我不敢早早地就去学校里侯着,所以决定九点出门,显示一点从容不迫。
为了省钱我没乘地铁,转了三趟公车,活活地在路上折腾了两个小时,望着周围逐渐荒芜的景致,我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啊,好一个鸟不声蛋的地方!周围起眼的建筑物除了这座学校,还是这座学校。不过话说回来,学校的建筑设计真的是蛮新潮的咧……真不愧是艺术院校——跟我的父母一样,我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
在这里当老师是我目前最感兴趣的一个工作——因为这里不是普通的高中, 这是一所艺术大学的分院,也就是说,我,罗健,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可以一下子从中学老师升级为大学老师,说出去多有面子!!为了来这里任教,我拒绝了两所中学的OFFER。
虚荣心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看吧,它现在害得我沦落在寒风中瑟缩颤抖……真是冻死人了,十二月的天气出门找工作,本来就是一种迫害!
哎哟,这周围怎么连一家饭馆、咖啡馆或者书店都没有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冷得快受不了了——为了省钱,我买的大衣只有普通大衣的一半厚度,不过外表应该看不出来……啊,那是什么 地方?
结果我走进了周围唯一的一个店铺——理发店。看了看那家店子还不至于让人晕厥的价格表,我一咬牙,点了生平第一个带马杀鸡的日式洗头——这还是最便宜的了,总得让自己活着度过这两小时吧?俗话说舍不得媳妇套不着色狼……
可能真是因为换了新衣服理了新发型(纯属无奈)的关系,我在下午终于等到了生命中的阳光,学校竟然很阿莎力地收下了我。
“你看起来身体蛮好的,人老实,学问也好……咱们先签签协议吧。”董老师微笑着看我,一副“欢迎新同学”的慈祥样子。
“董老师,是让他去带表演系三班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是啊。”董老师笑咪咪地回答,这让我感觉办公室的气氛好极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又略带点同情的表情。
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往往不只是一步之遥。
我顺利地进入了大学当老师,可是我花了好几天我才弄明白这个所谓的“戏曲学院”是个什么东东。原来戏曲就是好些个人,把脸画得花里胡哨的,然后在台上又唱又跳的玩意啊!老天!我以后要呆的,竟然是教小孩唱京剧的地方!!
反正戏曲是虾米碗糕我是一点也不懂的。不过嘛,想想看,我教的是英语,兼表演系三班的导师,又没人让我去粉墨登场,我着什么急呢?况且这里的孩子们,个个都长得跟水葱似的,赏心悦目之余也让我越来越觉着自己实在是不要脸——长这副德行还敢腆颜自称什么“铜草”,真是天理难容!
第一次跟班上的学生见面时,我是几乎可以说是踌躇满志——刚刚走上工作岗位,说不激动是骗人的啦!看着讲台底下的一个个俊男美女坯子,每个人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我——天知道他们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而我自己又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他们的目光统统自动理解为崇敬的——飘飘然的感觉立刻占了上风。
“同学们,你们刚走进大学不久,就像一张张雪白的纸正等待多姿的大学生活为你们染上色彩……”我用满腔的热诚背诵了一遍老师教的迎新套语,“所以,青春就是勤奋的汗水,让我们一起努力!!”
说完这些慷慨激昂的话我已经被自己感动得快不行,大家也很乖地用力拍了好一阵子的手。掌声渐渐平息以后,我看时间也快差不多了,正准备宣布下课,突然一个懒懒的、坏坏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师的大衣……只要一百零九块哦。”
那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陈述句,连半分让人置疑的余地都没有。
我差点惊跳。因为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件大衣就是那天弟弟陪我去百货公司,我在某个角落里疯狂抢购到的一件打折超便宜货。我当时还觉得贵得要命……哎,那不是重点啦,只是……为什么这里竟会有人知道?
全班人哄堂大笑。
我咳嗽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呃,这位同学……”一阵小小的尴尬让我踌躇了下,可是当鼻端掠过一股淡淡的特殊香味时,一刹那我福至心灵:“啊?是你!!”
我不觉得奇怪了。
要说这事全怪我自己。
弟弟拉我去买衣服的前一天,大近视的我弄碎了眼镜,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去配新的。其实我是故意不去的,反正也快放假了,能撑着不用就不用,到时候去学校上班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结果我瞎着眼睛去逛街,瞅什么都是一团模模糊糊。在银行提款机前我一再地问弟弟该按哪个键,让后面排队的人以为我不是文盲就是瞎子,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和弟弟——当然这我是不知道的,后来弟弟用抱怨的口气数落我时,我忍不住狂笑起来。
那天本来不是什么大血拼的日子,可是为什么连男装部也有这么多人呢?向来害怕人多,而且那些放在枪眼的专柜里的衣服也不是我能惹得起的,所以我的步伐渐渐地往周边的旮旯里移动,弟弟听话地跟在我后头,但因为人潮汹涌,我们俩很快就被冲散了。
啊,好温暖的触感呢!混乱中我的手摸到了一片毛茸茸的衣料,那触感好得让我无法不驻足仔细体会。嗯,颜色也很好,驼色的,我向来喜欢驼色,太棒了!顺着再摸一摸,是长大衣!这正是我需要的!!
不过,这件衣服对我来说长了点……这个模特好高啊……里面搭配的衣服也好好摸……骗人!!他的身体还暖暖的而且很有弹性,现在商场里的模特都这么仿真的吗?
超级舒服的手感让我忍不住将脸也贴到了那件大衣上蹭着,让脸也享受一下这么舒服的面料,这件衣服估计我是买不起了,那么感受一下也不为过吧。哇,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不是室友故做潇洒时所涂的古龙水的味道,我压根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发出这样的芬芳,那绝对不是香水的味道……
对了,还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毛料咧!好像听老妈说过,要鉴别毛料的真伪必须用烧的,烧了以后有臭味的才是正宗货……可是我不抽烟,身上没有打火机啊!罗康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的手在那件豪华的大衣上不停地摸来摸去,伸到口袋里才惊喜地发现竟然有一只打火机。
一定是商场为方便顾客鉴定而准备的吧……不愧是大商场,想得真是太周到了。我感激地将那个打火机拿出口袋,看到那精致华贵的外型不免又自言自语地赞美了一通,然后举起模特的袖口,“啪”地打开了火机就要凑上去——
“你真的打算要火烧藤甲兵?”一个我做梦也没梦见过的好听声音在我头上响了起来。
“罗健,白痴!!”这时弟弟气急败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而我也为时已晚地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该死的大错误。
“对不起您啊,这个丢人的东西绝对不是我哥哥!!”罗康这臭小子一边损我,一边闯过来拉着我的手用飞地逃走了。
真丢脸!!把真人误看成商场的模特大吃豆腐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那人竟然会是我的……学生?!!
对了,他的打火机还在我这里呢……后来根据我一个有钱室友的鉴定,那只打火机的价格是……为了大家的健康我决定还是不说了,因为那时候我一听,立刻就背过了气去。
总之,那天尴尬归尴尬,不过被学生知道自己是穷人也没什么好难过的,那家伙只是说出一件事实而已,我大学四年也习惯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唯一清楚的结论,是那个叫谌家威的学生,家里一定死有钱!!
其实不只是他,我看能在这个学校读书的小孩家里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念艺术类学校的学费比普通的科系不知道要贵多少倍。他们一个学期的学费,大概顶我大学四年的生活费了吧……如今这世道,有钱人才能当艺术家,穷光蛋只好当老师。看来旧社会那种苦孩子被迫学唱戏受尽世人欺凌的好日子是一去不复返喽!
“KEN,你看看我做得对不对。”ALEX,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同屋,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开始了他每天的疲劳轰炸。
这小子比我大两岁,是个褐发灰眼的加拿大洋鬼子,号称喜欢中国功夫和京剧,不远万里地跑过来留学。大家都说他为了艺术不辞辛劳,可我只知道他是有钱烧的。
他在学校学京剧,顺便学学中文,也就顺理成章地在这里做做外教骗吃骗喝——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哪里能当老师了?!不好好地在加拿大呆着,跑到这本来就下岗失业率奇高的地方来添乱!!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常常在寻思为什么洋鬼子会喜欢听京剧——打死我也不认为他能听懂,后来我忍不住问了他,他的答案让我当场吐血:“第一,京剧的化装很威风。第二,唱京剧的时候很吵,所以不必担心台下闲聊的观众会打扰自己。”
我无言。算了,他要怎样都不关我的事。
端起水杯,我拿起他的汉语老师给他出的题目,看了看。
其实原本我是蛮想当他的汉语老师挣点外快的,谁知道这个洋鬼子虽然看起来蠢点,但是在砍价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我跟他说来说去说不拢,而且人家也似乎有点看不上我这带着点地方口音的中文(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出来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于是只好作罢,还让我白愤恨了好几天。
这小子学习努力极了,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必定要开始做作业,做完了一定要让我看,个把月下来我已经被他层出不穷的“醉草吓蛮书”弄得没了脾气。
其实让我给他每天改作业也是有代价的——本来我们是说好每周轮流做卫生,现在由这个洋用人全包了。
“哇——不错嘛,拼音竟然全对。”我惊讶于他今天的作业做得该死的正常,那家伙的灰眼闪了闪,有些得意地说:“那当然,你可不能再说我‘目不识丁’了。”
我呸!这种贱人根本称赞不得,“是吗?那‘尔乃蛮夷’怎么样啊?”瞪着他高高的鼻梁,我冷哼着,然后见他一脸的迷茫,得意地继续看他的破作业。
“噗——”当看到他的古诗默写,我口中的水终于喷了出来。“BULL SHIT!”
床前明月光,(全是地上霜)??蚍蜉撼大树,(简直不可能)??
真有两下子!他还晓得要字数对仗……而且内容也居然能勉强说得过去……高,实在是高!!到底是哪个中文老师这么有幽默感,那第二道题,我看就是中国的小孩也未必能填出来,这不是成心坑这洋鬼子吗。
“ALEX,有时候我真嫉妒你的想象力。”
“OH……又有不对啊?!”
“真不想打击你。”
他的中文太破,所以我只好委屈点用英语跟他沟通。不过有时候我说的某些话也能让他笑断肠子,大家算是礼尚往来——当然,通常还是我收到的“礼”比较多一些。
“KEN,可不可以帮我个忙?”他收拾起作业,突然有些狗腿地问了我一句。
“什么事?”我精神一振,嘿嘿,又可以借机发洋财了!!
“你们班上的WILLIAM……”他突然踌躇了,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WILLIAM?谌家威吗?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186的身高还穿着一双古代松糕鞋的学生——
身为班级导师,其实就是高级保姆,连学生的彩排表演,也必须在旁边小心伺候着。我第一次陪学生去彩排的时候,终于了解了贝多芬变聋的原因——京剧在演到锣鼓喧天的时候,交响乐哪里是对手。
谌家威学的好像跟ALEX一样,就是背后插着几面旗杆打打杀杀的大将军之类,所以我最头痛的就是看谌家威的表演了,上场没三分钟就开打,一打起来那个闹腾劲……
还是别想了吧,头痛。
“我想跟你们班的WILLIAM学《@#%&*》。你帮我问问他好吗?”他的汉语本来就不标准,再加上嘟嘟囔囔的,而且我对京剧又一窍不通,能听明白才是见鬼了,只猜想是某出戏的名字。
我也曾经耳闻谌家威是保送进 大学的,因为之前的成绩很好,也参加过不少演出,似乎是颇受大家瞩目的未来之星。
“你怎么不自己去问?”我虽然是谌家威的老师,可是不见得就比ALEX跟他熟多少,而且我还对他做过那样的糗事,躲他还来不及咧。
“我去问过了,”ALEX突然苦笑,“他说他听不懂中文以外的话。”ALEX是教高年级的,大一大二的学生还不需要用到外教。
我噎住。好个谌家威!一个字,酷!怪不得他上外语课的时候总是一副欠扁的臭屁样,年纪小小竟然却是个不懂“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老顽固。
不过我现在总算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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