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悦举起红牌,“你就把袖子卷起来给他看一看呗,怕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让他道个歉好了。”
陆陆续续有人响应,片刻之后,“百人评委团”已经是大半红色了。
五位主评委中,站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拈着胡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和,自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们五人,方才都没有感受到法器的灵力波动。”他顿了顿,说道,“慧悟小师父,你若是信得过老夫,便把手上那物件取下来借与老夫一观。方才到底有没有使用,一探便知。”
一件法器,若是不久前使用过,不管怎样,多少都会有一点使用者灵力的残留。
苏平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刚要说话,慧悟截口打断他,“这事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与我的师长、宗门无关。”
观众间一片哗然。
慧悟还没有修炼出天高海深的城府,只是板着一张灰白脸。
“格老子的,”观众席上飞蹿出一个小和尚,正是慧空,他跃上比武台,挡在比他高了一头的慧悟身前,眼睛里藏着一只暴怒的狮子,“你们都闭嘴!”
没有人理会他,比武馆内吵吵嚷嚷。今天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恐怕明天蔚蓝海边捕鱼的老渔夫都会知道这回事了。
“闭嘴!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这一声慧空喊得声嘶力竭,还是淹没在了比武馆数千人炸开锅的议论声中。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慧空现在的样子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螳臂当车”的典故。
又或许是……根本没有人想听他的话吧。
对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来说,他们要的真的是一个真相么?
九悦的眼瞳缩了一下,她听不清慧空在喊什么,但她看见了慧空扭曲变形的脸。
九悦突然不知道刚才自己举红牌的举动是对是错,复杂的情感交织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冲得她坐立难安。
“你怎么看出来的?”九悦讷讷地问苏平。
“不瞒你说,其实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九悦瞪大了眼睛,苏平的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
苏平摇摇头,缄口不语。
……
“师兄,我不信!”慧空很想游刃有余地笑一下,但他笑不出。
“我不是你师兄,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慧悟生硬地答。
一个冰凉的物事塞到了慧空手里。
“找个深谷悬崖,把它扔下去。”
慧空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串小叶紫檀,中间是五颗深紫的珠子,珠子上分别用梵文写着“贪”、“嗔”、“痴”、“慢”、“疑”五字。
佛说五毒心,贪嗔痴慢疑。
慧空身子在瞬间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思绪在恍惚中起起伏伏。
这哪里是什么大乘舍利子,这珠子的名字叫修罗珠。
堕入邪道的魔僧不戒法王,在尸山血海中炼化出天下至凶至邪的五颗珠子,分别以佛家五毒之心命名。据传,心智不坚者,但凡沾染上这五颗珠子中的一丝邪气,便会日日夜夜被心魔纠缠。轻则修为囿于心境再不能寸进,重则出现血淋淋的幻觉,在幻觉中被一遍一遍施以酷刑,如亲至修罗地狱场。
多少人不堪其苦,疯癫至死。不戒法王靠这五颗珠子,一时间所向披靡,无恶不为。
一百年前,不戒法王被一代奇才仲永先生斩于芒琊山下,那五颗邪珠却不翼而飞,再不知所踪。
可天下间,这么多年来,有多少魔道修者至今都没有放弃过寻找那五颗修罗珠,其心不言而昭。
有些真相,是宁愿被世人所谤,也要保密的。
有些东西,是舍却名声不要了,也要守护的。
慧悟面色恢复了平和,眼神静定,步履稳重,从慧空身边擦肩走过。
“师弟……小心掌门师叔。”
第四十八章 慧空番外()
苍茫云海间,山门白玉雕凿,“灵隐寺”三字笔法苍劲,大气磅礴。
远处大殿传来隐隐诵经声。
来来往往的人都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袈裟,见到了慧空,都要和和气气地笑一笑。
没了头发的慧空觉得头顶轻飘飘的,连着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原本他只是个人见人嫌的倒霉孩子,无父无母,在本来就穷的叔婶家白白蹭一口饭吃。日日喊打被骂倒不至于,但每个人见了他都吝啬着一张笑脸,明里暗里不避讳地叫他“讨债鬼”。
老和尚,不,应该是师父玄明大师,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他家的烧饼摊,也不买饼,笑眯眯地用手指比了个小圆圈,向前一指。“你的胸量有多大?”
慧空看得糊里糊涂,以为玄明大师这是在说,“你家的饼只这么大。”
他有些不满,摊开双手,画了个大圆圈,意思是“我家的饼有这么大!”
落在玄明眼中,这就是“有大海那么大。”
玄明大师又伸出一根指头。“你自身如何?”
老和尚这个手势不难猜,慧空想,他是在说,“一个一文钱”。
慧空伸出五根手指,意思是,“明明是五文钱。”
玄明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只当慧空的意思是“收持五戒”。于是他再伸出三根手指。“三界如何?”
得,这是在砍价啊!老和尚明摆着是在问,“三文钱可以吗?”
太没良心了,咱这种小本生意,图得不过是一个薄利多销。
这和尚穿得体面,那禅杖上扣下一个金环估计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竟然还小气这一文两文的!
慧空用手在眼睛上比了一下,这是怪玄明大师不识货了。
玄明大师愣了一下,只当慧空的意思是,“三界就在眼里。”
“一切皆法,一切皆禅,”玄明大师点点头,连道了三声“好”。
慧空挠了挠头,他还以为这个老和尚是个哑和尚,这才和他打了半天的手语,没想到这老和尚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慧空不生气了,老和尚那三声“好”没准儿是在夸他呢。他可还从来没被谁夸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陈,名慧空,我爹取的。”
慧字辈的……灵隐寺这小的一辈便都是慧字辈的……
这是佛祖指引他收徒了。
玄明拈须的手一滞,“你爹呢?”
慧空撇撇嘴,“我没爹。”
“应该的,应该的,你是西天之子,凡人谁敢做你爹。”玄明摆出一副洞察万事高深莫测的笑,“不愧是他的转世,只这一世莫要入了歧途……你有宿世之慧,有朝一日必修得大乘,跟我走吧。”
临走的时候,婶婶还放了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带起浓烟缭绕,他再也看不清他蹲了十年的烧饼铺子了。
再一眨眼,他看到便是红墙绿瓦,斗拱彩绘,金刚塑像了。
……
这几天吃好喝好,什么“文思豆腐”、“白莲汤”、“玛瑙卷”、“罗汉斋”……慧空从来没有想过用青菜豆腐冬瓜蘑菇就能烹饪出那样的人间美味。
“做和尚其实也不错,不过是不能吃荤……反正不做和尚,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
最的是,这里的人,都待他很和善。
灵隐寺太大了,师父玄明大师吩咐慧悟领着他在寺里到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苍松翠柏掩映下碑石如林,慧悟说,“师弟,你千万莫要走进去,那里其实是一个阵法,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他的语调平和,语速也慢腾腾的,每一个字都要迟钝地拖上那么一拍的音。
模样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说话的样子却像是个老人家,历经沧桑的那种。
慧悟话音未落,慧空已经在碑石林里兴奋地朝慧悟招手。
“诶,这上面画的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我一个也看不明白。”
“那些是用梵文刻的《吠陀经》”慧悟擦了一把汗,缓慢开口,“师弟,你千万别乱动,这个阵法我还不会解,我去请师父来救你。”
“你说什么?”慧空手掌竖在耳边,扯着嗓子喊,“我听不见——哎呦!”
一块碑石横冲过来,荡起来的风把慧空宽大的袖口挤得满满当当地鼓起,慧空惊得前后乱跳,险险地避过了那块直撞而来的碑石。那碑石好像活了过来,斗转腾挪。
慧空好像陷在蜘蛛网里的一只小虫子。
偏偏这个时候,别的师兄都按例去做功课了。慧悟又是专门来指点告诉慧空寺里的禁忌的,这临近禁地的地方,平时谁也不会吃饱了闲着来这里逛逛,此时更是再多半个人也没有。
“杀啊——”慧空闭上眼睛没头没尾地冲了出来。
他张开眼睛,四下张望,却没有看见慧悟的身影。
一转头,发现慧悟正长大了嘴巴呆望着他,两人视线还没来得及交汇,那石碑阵法更加凶猛霸道起来,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地躁动,甚至更多了一层变化,此起彼伏毫无预兆地上沉下浮。
慧悟蓦地飞身而起,脚尖一点,险而又险地退回到后面的石碑前,躲闪得看似游刃有余。
一轮明月从慧悟身后升起,那石碑顿了一顿,慧悟冷汗涔涔,动弹不得,僵持在那里。他虽然天资卓越,但毕竟年纪尚小,修为根基底子不强,那轮明月在背后摇摇欲坠,已经是勉力支撑着了,他一动,便是要落下来的。
慧空没头没脑地又冲了回石碑林,拉着慧悟,大喝一声“杀啊——”
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后槽牙都酸了。
这一看,又傻了眼,他们这是冲错了方向,来到了石碑林的另一端。
一对石狮正对着他们长牙舞爪。
慧空手指流了血,落在石狮上,污了石面。他赶紧抬手去擦。
一条通道,直通地底,在草叶间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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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车+学习+迎新……这酸爽……小学弟小学妹要来了,我这个做学姐的少不了忙活,这才赶完了一章……
赶着今天发出来……前面那个玄明大师与慧空的“交流”借鉴了《学》课本上的一个例子,就是这样……
晚安各位,早睡早起身体好~
第四十九章 慧空番外 二()
慧悟想起刚才那陡然发难的石碑,脸色不太好看,若是方才不小心被石碑那么撞一下,那可不是断几根骨头、吐点血的小事……他确实修炼了“铁布衫”“金钟罩”的基本功法,可还没学会什么“金刚不坏神功”。
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竟然……竟然就这么拉着他从碑石林阵法中跑出来了?
从来没听说过。
慧悟对阵法没怎么涉猎,他思量着,自己若是把心思放在阵法上,沉下心钻研个三年五载的,破了这个阵法也不是不行,可万万不可能做到像小师弟这样轻松。
这就是师父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饶是内心惊讶得不行,慧悟还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问,“慧空师弟,你以前学过阵法?”
“阵法是什么东西?”
慧悟一怔,琢磨着慧空的答案。
一切皆法,一切皆禅,一句话可以有许多种解释。
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就是问阵法是什么,表疑问。
也可以这样理解,阵法算是什么东西,表轻蔑、表自傲。
如果是第一种解释,那么慧空到底是真不知道阵法是什么,误打误撞破了阵,还是……还是其实这个小师弟属于深更半夜偷偷爬起来修炼背书,可谓废寝忘食,却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无所事事的样子,仿佛是生而知之的天才的那种。
如果是第二种解释,那这个师弟还真是狂得很有个性了……那也很可爱。
慧空脑子里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变快了几分,在两个呼吸间又恢复了正常。
慧空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通道,一脸垂涎。
那通道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慧空眼角地余光偷偷瞥了瞥慧悟,若不是还有个劳什子师兄在这里,他早就要冲进去探个究竟了。
“进去看看?”
慧悟眼睛半开半阖,摸出一串佛珠一个一个地掰着转动,纠结了半天,终于在慧空准备不管不顾一举冲进通道的前一秒,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也好奇得很。
天生少了些表情变化的脸下,扑通扑通跳着一颗孩子的心。
反正……反正是师弟要进去看的,他只是不放心跟着过去。
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想,应该是误入石碑林,无路可走,只好被逼着下了这个通道。
慧空见慧悟点了头,率先潜了下去。
慧悟手掌心上升起一轮缩小版拳头大的圆月,发着柔和的光,代替了火折子,照亮了身前一尺的路。
“师弟,你慢一点,”慧悟慢条斯理地说,“小心地滑。”
陡峻的台阶上生满了绒绒的苔藓,踩着确实很滑。
慧空还没答话,身子便仄歪了一下,好在撑住墙面了,才没有狼狈地摔一个跟头。
他看着压进墙面的手,那种感觉,像是按到了什么类似机簧的东西。
“咔拉拉”,通道口的石板合上了。
密道两侧的小油灯自动点了起来……不,不是灯,是会发光的石头,不远不近,每隔五步便一左一右嵌着一颗。
黑黢黢的空间亮堂起来,将人影拖得长长的。
“是灵石,上品的。”慧悟的微微拉长声音在通道里回响。
慧空没有回应,他魔怔了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踏出。
这个地方,他来过。
如果没有记错,前面还有个大殿。
不不不,慧空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被自己重重叠叠的影子一动一动映得明明晃晃的台阶微微出神,他不过是个卖炊饼家寄养的小孩,今年十岁,灵隐寺还是第一次来,又怎么可能来过这种地方。
是做多了古怪的梦吧。
慧空脚步一顿,这才发现前面已经没有台阶了。
已经到了尽头。
一抬眼,果然是个大殿。
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塑像已残缺不全,看不出供的是哪位菩萨天王。
灵隐寺竟有这样一处地方。
“你来了。”蒲团上打坐的老和尚没有回头,听声音竟是慧空的师父玄明。
慧空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视线恍恍惚惚地被墙面上的壁画吸住了。明明那壁画因受年岁侵袭,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堆积的尸山,看到了沸腾的血海,看到了骷髅空洞洞的眼眶直直地对着他,看到了疯魔的和尚,张着手臂猖狂地大笑,笑声愈来愈凄厉,倒像是一只悲戚的野鬼在哭。
慧悟从通道中跟着走来,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玄明缓缓起身。
慧悟行完礼,眼观鼻,鼻观心,眉头越皱越紧,左想右想也想不通。
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一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的样子?
慧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背后的袈裟已经被汗打湿了,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师师师……师父”
玄明大师含笑着,目光在慧悟身上停了一停,又转向慧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不戒法王。”
慧悟震惊地猛抬头,差点闪到了脖子。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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