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停了下来,车帘掀起,露出一角月白色的长衫,说话人声音宁和温雅,似含着些许嗔怪,“九悦,还没到呢。”
“车里闷死了,出来透口气。”少女正值豆蔻,一袭浅淡的水绿色纱裙虽然素雅,也掩盖不了咄咄逼人的灵气,她怀里抱住一只红眼睛的雪白兔子,一双星眸神采飞扬,只是笑意盈盈地站着,就已引来无数路人的驻足回望。
……
这一路的经历对九悦来说真真是乏善可陈。
对千浔来说真真是伤了不少脑筋。
千浔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一个贩杂货的商队,塞了一袋银子,两人就在商队里蹭了一辆马车。
第一天傍晚,商队照例在南岭猫儿山的山脚下扎营休息。
九悦闲得发慌,自顾自地在四处溜达。眼见一道白影“嗖”地一下利箭般地蹿出,是从来未见过的快,好胜心被激起,沉不住气追了去,一追便没影了。急得千浔和商队里的人一阵好找。
一个时辰后,千浔拉着蔫了的九悦,九悦怀里抱着蔫了的兔子总算回来了。
虽然没有耽搁商队的行程,商队的队长还是拉长着脸,冷冷地甩了一句,“这一路上灵兽出没频繁,出了事,本商队概不负责,还请自己多加小心。”
千浔作揖道歉,当着队长的面叮嘱九悦不可再离开马车半步,又塞给了队长一锭银元宝,队长的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九悦对着队长远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刚要说什么,千浔就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数落道,“你这次胡闹,大家都很担心。队长刚才找你也找得很辛苦。”
九悦只好苦恼地抱着头,讪讪地“哦”了一句。
可是坐在车厢里多无聊啊。
九悦打了一百个呵欠,也睡不着。
“你再不动,我就把你红烧了。”
九悦拍了拍兔子的脑袋,吓唬它。
捉回来的那只兔子懒洋洋的,动也不肯多动。被威胁了,也只是耳朵摇一摇。
“还是小黄好玩。”九悦逗了小兔子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了。
喂它吃东西,它不吃;放它走,它又挪回来,赖在九悦的膝上不肯动。
九悦想在车里看会儿书,可是千浔非要说马车行在山路上,摇摇晃晃的,看书伤眼睛。
千浔表演了削不断皮的本事后,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九悦吃,九悦偏过头说不爱吃,千浔就说吃对身体好,又哄又逼地喂她吃了一盘子。
……
九悦托着腮想,师兄会不会就是书上说的“严父”和“慈母”的结合体。
在明水山,她肆无忌惮地胡闹,师父由着她,有时也跟着她一本正经地胡闹。只有师兄,永远是规规矩矩的。
车帘外是倒退着的绿树,绿树,绿树……是生机勃勃春天的颜色,偶尔能看见树叶上停着一只红底黑斑的七星瓢虫,偶尔能看见一树开得红红艳艳的木棉,偶尔有一只灰蝴蝶围着马车转个圈。但再美的风景,一天下来,也不免乏味,九悦的一腔兴奋也被磨得消失殆尽了,只天天盼着快点到,快点到。
第三天上午,九悦看见一头棕熊,隐秘地潜伏在林叶间。
千浔正闭目养神,很好。
九悦激动地拿起一个小石块,眯着眼瞄准胖熊的圆脑袋,倒数三下,准备发射。
一眨眼,石块又跑到千浔手上去了。
“九悦,”千浔握住石块,淡淡蹙眉,“别惹事。”
“嗯?师兄你说啥?”九悦一边应付地说着,一边努力用目光鼓励那头棕熊快冲过来。
棕熊看见九悦灼灼的目光,本能地觉得危险,脑袋一歪,掉头就跑,匆匆忙忙间还撞倒了一棵胳膊粗的小树。
九悦看着棕熊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呆了呆。
喂喂喂,死肥熊,你怎么跑了!
“九悦……”千浔微微加长了尾音。
九悦装糊涂,眼睛眨得比平时快了三倍,“我没有要惹事啊。”
“你砸痛了那只熊,那熊生气了,冲过来,怎么办?”
“那我就和它打一架!那只熊不过是低阶的灵兽,看我一拳把它打翻在地……”
“可是,”千浔打断她,目光清澈宁和,“万一它伤到了商队里的人怎么办?”
商队的伙计们其实也不简单,眼带精光,太阳穴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但他们能不能打过那只熊可也说不准。
“是哦。”九悦垂头丧气。
九悦在千浔的眼皮子低下,觉得自己好像被五花大绑,再加手镣脚镣地铐住了。
九悦气鼓鼓地环抱着双臂,只恨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多欺负师兄几下。
……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
终于,第四天的傍晚,山道上跳出了一个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好汉子,拿着把亮锃锃的大砍刀,嚣张地往山道上一站,声若巨雷地大喝一声,“大姐!”
见众人愣了半天,那好汉子气沉丹田地重复了一遍,“大姐!”
那声音洪亮,震得一片树林的叶子都颤抖了起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打劫”。
若不是千浔及时捂住了九悦的嘴巴,九悦肯定要哈哈大笑着好好嘲讽一番,再鹦鹉学舌地把土匪大哥的语调故作滑稽地模仿几遍。
千浔了“蠢蠢欲动”的九悦的肩膀,还是那句话,“九悦,不要惹事。”
那土匪像是个新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话都说不利索,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这句经典台词都说成了“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
还好,这个傻乎乎的土匪是有帮手的。九悦透过车帘向外张望,视线却总被前面那匹马挡着了。
“风舞。”九悦轻声说。
那匹马被风挠得有点痒,蹄子一蹬,侧开了身子。
视线终于通畅,一共十九个肌肉虬结土匪把商队围起来,正气势汹汹地表演着一套拙劣的刀法。商队的人也横着刀剑,从背部僵硬绷紧的线条可以看出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专注。
她看到了土匪,土匪自然也看到了她。
“哟,好水灵的小妹子,跟本大王回去做压寨夫人吧!”领头的那个土匪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他身边的手下也跟着起哄。那个土匪头头咧开了嘴,“嘿嘿一笑”,脸上的几道刀疤一颤一颤的,他挥了挥手中的大砍刀,劲风带着碎枝落叶猛地卷起,“钱和小妹子留下,爷爷饶你们一命!”
“他说的小妹子是谁?”九悦左右张望了一番,好奇地问千浔,“我怎么没看到?”
回应她的是千浔严峻得像石雕一样的脸。
“流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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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
谢谢奇迹之旅丶、快乐中华、大喵喵喵喵喵的关照^_^
第二十四章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别挡道!”玉宁公主挥着马鞭向九悦的脸上劈来。
九悦抬手,准准地抓住了那根马鞭,用力一扯。
玉宁公主只觉得马鞭上传来一股劲力,来不及松手,就被那股劲力扯着,“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下了马。
“吁——”红鬃马见主人摔在了地上,前蹄高高的扬起,近乎直立。后边六匹黑马也被主人护喝着急急地停下。
“愣着干什么!”玉宁公主扯着嗓子,娇美的脸涨红,满是怒气,尖声命令着周围的侍从,“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是。”侍从们恭谨地答,跳下马,齐齐抽出武器。
九悦一脚踹开了第一个跑来的侍从;闪电般地射出,立掌为刃,切向第二个侍从的咽喉处;避开第三个侍从狠辣地刺来的剑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摔翻在第四个侍从身上;右腿向后斜踢而出,恰好踢中了身后准备偷袭的第五个侍从的膝盖骨。第六个侍从不用九悦动手,他装作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躺着地上装死。
九悦傲立在一圈趴着的侍从中央,抱着那只痴痴呆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兔子,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
“活该。”
……
千浔拿着一串糖葫芦从另一条街上走来,看到九悦身边东倒西歪躺了一圈人,以为九悦又在胡闹。
“九悦。”千浔眉头微皱。
玉宁公主挣扎地爬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九悦。看到千浔的时候,玉宁公主墨色的瞳孔轻轻一颤。
第一眼看去,此人长身玉立,丰姿俊朗,英挺秀拔,眉眼明晰。
第二眼看去,此人一袭温文尔雅的月白长袍,却衬出飘逸如清风朗月,出尘如空谷之竹的明净气质。
玉宁公主的心砰砰地大力跳了几下,顿时改变了主意。她迅速收起面上的狰狞,微低着头,一张锥子脸上梨花带雨,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
九悦只觉得自己眼睛好像花了,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难道她是唱戏的,会“变脸”不成?
玉宁公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好端端的骑马,你什么把我从马上拉下来?”她的哭声哀哀切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你拉我就算了。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过来扶我,你为什么又把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那几个倒在地上的随从也配合着呻吟呼痛。
“你……”九悦听着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有理偏又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条街上的行人经过刚才的变故,此时早就散得干干净净,闭门掩户,九悦想抓一个证人都抓不出。
“九悦,道歉。”千浔微愠。
“不道。”九悦的话语冷冰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周转的余地。她偏过头,不理会千浔,冷言道,“我又没错。”
“道歉,乖。”千浔温言软语,半哄着,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师兄,你生气了吗?
印象里,千浔从来没有对她真的生过气。
九悦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玉宁公主飘过来的一个眼神,似是挑衅,似是嘲讽,似是戏谑。
九悦被那个眼神刺伤了。
师兄,你为什么都不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站在了别人的那一边?
你看到了地上的鞭子吗?你维护的这个人原本是要用那根鞭子抽我的你知不知道?
刚才她对她的护卫下的命令是“杀了她”,她要杀了我你知不知道?你要我向她道歉?向这个想要了我的命的人道歉?
在你心里,九悦就是一个只知道胡闹的小孩么?
九悦越想越生气,她毫不示弱地盯住玉宁公主的眼睛,目光像是要迸出火花。玉宁公主却把目光幽幽地垂了下去,身体轻微的颤抖,畏缩地倒退了两步。那娇娇怯怯的模样,更显得是九悦在仗势欺人。
你就知道装!
你就知道装!
“不道!”九悦听到了自己尖锐的声音,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书上说,每个人心里其实都住着一只野兽,幸福是它的牢笼,如果心受到了伤害,野兽就会跳出来保护自己。九悦觉得自己心里的野兽被释放了。
“公子,不要紧的。这件事不用责怪妹妹了,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玉宁公主帮着九悦说话,声音绵绵柔柔的,带着些止不住的哽咽,千浔背对着她,她便毫不掩饰面上的得意,一副得胜者的姿态。
“九悦……”千浔还想说什么,就被九悦大叫着打断,“不要你管!你什么都不懂!”
“啪。”千浔手上的糖葫芦被九悦一挥手打落在地上,碎了。
千浔睫毛微微一颤,目光微晃了一下。清亮的眸色里,混着一点迷茫。
九悦脸色苍白,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捏着裙裳的下摆,捏得指节发白,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隔着一片朦胧,九悦呆呆地看着地上那龟裂开的糖葫芦,紧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伸。
那只乖乖巧巧的小白兔突然双腿一蹬,从九悦右臂中挣出,速度快到只拉出一道残影,便不见了。
“连你也欺负我!”
九悦吸了吸鼻子,左足在地上一蹬,转身便走。
“九悦——”千浔向前追了两步,伸手待要拉住九悦的手臂,手指刚碰到她的衣袖,就被九悦大力地甩开,千浔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九悦……”千浔还待要追,却听到玉宁公主“嘤”的一声,他心烦意乱地扭头,看见玉宁公主再也站立不稳,神色痛苦地蹲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公子,我摔得好疼……呜呜呜,公子,我好怕呀……呜呜呜……”她飘过来一个柔婉哀切的眼神,恳求着问,“公子,你扶我回家可好?”
……
九悦见千浔没有追过来,放慢了脚步。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九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她呆呆地看着地面。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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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过了才敢发这一章T^T
第二十五章 生气歌()
或许是历史太过久远,坚固的青石板路面上裂开了一条蜿蜒曲折长长的细缝,蚂蚁在其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巷子,蚂蚁不必像闹市里的蚂蚁那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人的脚,它们直来直往。
九悦刚才光顾着要走。
一路上的行人都被拉成长长的彩色粗线条,九悦越走越快。
其实负气的孩子都很别扭。
走得越快,越希望有人可以追过来;走得越偏,越希望有人可以找到自己。
九悦七扭八拐,尽往偏处走,终于来到的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巷。半天没个人影,算是洪都城极隐僻的角落了。
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刚好砸翻一只蚂蚁。那只倒霉的蚂蚁被突如起来的“雨滴”砸的有些懵,棕栗色的小身子一晃一晃,狼狈地翻回身子,它一个哆嗦把身上的水抖干净,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像爬不稳的样子,终于缩回了路面的缝隙里。
如果是平时,看到这样有趣的场面,九悦一定会很开心地拍着掌大笑。
但她现在只觉得疲惫,很疲惫,比练了一天的剑还要累一百倍,是那种从心里由内而外汹涌而出的疲惫。
九悦蹲下身子,撑着脑袋看有眼睛有鼻子的蚂蚁进进出出,目光飘飘散散。
空空荡荡的冷巷好像只剩了她和蚂蚁,还有钻来钻去的风,她被世界抛弃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太会装太可恶?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因为千浔不相信她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莫生气莫生气,我若气死谁得意。
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伤神又费力……”
九悦想起了小时候师父紫薇真人教她念的《生气歌》,她记不全了,但她记得那个有很多星星的夜晚。
那个时候千浔还没有入门,紫薇真人抱着牙牙学语的她在明水山的高高的山崖上乘凉。紫薇真人念一句,九悦就跟着念一句,念到最后,九悦问紫薇真人,“师父,什么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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