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要与公主保持距离。
兀尔非常清楚,在男与女之间,最危险的情愫一旦清醒,即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自制,也会溃决于欢爱的欲望间。他不能负担占有的后果,只好选择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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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凌山的路途,比她想象中的要快速得多。
越过山顶后灌来强硬寒冷的北风,夹带着刺人的凛气,象征前方疆界也同样的高傲不可轻视,那是一片唯有强悍铁骨子才能生存的地带。
从那天与大家重聚后,蔚兀尔就与她分隔着淡漠的距离。
她不曾再感受到那天夜里枕搂在他腿上,里着他的披风睡觉时,那种心平神静的感受。
“拉喜公主,只要越过这一小段路,就可以看见我王都城池了。”阔阔骑马与她并肩而行,面容欢欣的告诉他说:“你此刻眼前所见之处,全是我突厥族人所建立起的,东至辽海,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而北达北海五六千里的伟大大汗国!”
这几天,也多亏阔阔不时与她聊天,排遣漫漫苦途的过山之路。
“我晓得突厥部族的庞大,你们东拒中原西攘波斯等西土,任由谁都不会忽略你们突厥族的能力。我只是好奇,真正突厥子民是怎么生活的?”
“我突厥子民个性豪迈不羁,不像那些中原人的娇贵,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平素不需打猎或出征的日子,妇女们放牧牛羊歌舞欢唱,男子们或斗武竞技、或赛马驯兽渡日。一年中约有数月份,我们会来到素叶王都内,一方面与各部族大人聚会研商国事,一方面也好展现各部族之兵力。所以等我们到了王都后,公主会发现王都异常热闹,宴会歌舞不断,这都是因为这时节是祭祀与庆典的好季节!
对他口中描述的景象,拉喜心生一股向往。能自由自在的生存在天与地间,尽情的歌舞欢唱,无拘无束的悠游于宽广的青青草原,好一个潇洒的生活方式。若是她有笔有纸,她想要一笔笔的记录下这一幕幕大漠风光。
虽说巴兰国也地处关外,但毕竟接近中原,许多胡汉交杂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父王也接受许多唐土的思想,总以汉人的观念来教导她们姊妹。羽湘夫人以汉女的身分担任她们姊妹的启蒙老师,也灌输她许多的女子无才是德,女子洁身自爱,女子不得喋喋不休等等繁复的礼仪行度,重重的枷锁只为强锁住女子在夫婿或父兄的手中不得动弹。然而,经过这几天沙漠的试炼后,拉喜有浴火重生的感受,她的枷锁每走一步就随着广阔的视野而减轻。
即便她回到巴兰城,她也不愿成为某人的禁脔,某人的财产。
拉喜深深的呼吸一口寒冷但爽冽的空气,她决定了,她要向父王要求……拉喜永不结婚的权利。除非……她能找寻到一位不拘束她以枷锁的儿郎。
不小心的,拉喜盼望的目光飘到最前方领队的高大剽悍身影。别再痴想了,他不会属于她。他太出色太夺目也太过勇猛,她永远也不会吸引得了他。
她拥有那小小一夜温柔已是太奢侈,不是吗?
“瞧,可以看见了!”阔阔几乎要自马上站立而起,他兴奋的直指出方。“那儿,就是我突厥王都,素叶城。”
自高山道上俯看巍峨都城是难以置信的美丽。
素叶城占地广达百里,自它左右城门看起,似绵延无尽。依着天山脚底下,傍着大清池畔,合刚柔并济于一身,仿佛是万古诗赋中所描述的绝美景致——湛蓝的天,碧绿的湖水与滚滚黄沙中兀立的洁白都城。
“回家了。”蔚兀尔轻轻的说,拉喜却能瞧出在他冷淡严谨的外表下,所透出的喜悦。唯有这片土地是他此生最真心真挚的爱。
也在同一刻,拉喜才知晓,她爱上他了。
“一等我回都内,我会立刻发信给你的摄政王,请他派人来护送你回去。”蔚兀尔放慢马蹄,告诉拉喜说:“你很快就可以启程回国,拉喜公主。”
但她不想要回国。拉喜咬着唇,不让她的心思显露,她不会屈求他的爱,她还有自尊要守。不论如何,蔚兀尔永远也不能知道,自己的一颗芳心已交给他。
“多谢你的仁慈释放,蔚大人。”她直视前方,也学他淡漠的说。
他点点头,再度驱马而去。
羽湘夫人曾告诉过她爱是怎么回事。拉喜放慢马儿慢慢走,沉浸在她的新发现之中,她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到她的爱。
夫人说,有些人很幸运,能找到所爱也被爱着。但也有些时候,那类受人歌颂的爱情故事对某些人而言,只是风花雪月,一辈子也找不到。可是她居然忘了告诉自己,她找到爱情的时候,爱情不见得找上了他,现在只有她爱上了他,他该拿这段情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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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叶城,突厥建立于大清池畔之可汗宫殿,童叶护可汗驻驿之所在。
内有各旗各族贵族的陪侍,外有层层重兵驻守的铜墙铁壁,是整个突厥政治与军功之中心,也是南来北往于丝路中心商旅之经贸大城。
城内有热闹的市集区,宽广的大道与森森林木,感谢池水的灌溉让土地得以繁华茂盛成长出宽阔绿原,供应上千成万马匹、骆驼与骡羊生存。
而于城中心高起平台上,是他们突厥精神中枢,祭天拜地的宗祠所在,一座高耸七层的玲珑宝塔。它的右侧是可汗宫帐,是拉喜见过最巨大的穹帐,约可纳数百人于内。
后方也有石墙砖瓦建立而起的可汗宫殿,只是它象征远大于实质,突厥人是不愿居住于有梁有柱的屋舍内,认为有辱他们游牧子民的传统,游牧是他们不可一日或忘的生活方式。
左侧则由大至小排列各个部族受封行赏的行帐与住处。
环绕在王公贵族外的,自然是军队的帐篷了。
与阔阔等人分手后,蔚兀尔单独带她来到蔚彻里部族的帐前时,拉喜才晓得此人的财势权威不下于可汗。他的行帐也有数百丈那么大,加上左右大大小小围于栏中的数十个大小帐篷,她讶异得嘴都合不拢。
“你不是一个人住这么多间帐篷吧?”
“帐篷?拉喜公主,你在侮辱我们吗?这在突厥人称之为穹庐,别再说错。”他面带微笑心情愉快的说:“一个部族长于聚会节庆时,有许多的应酬。终日宴会,自然需要许多奴仆的帮忙,最大穹庐用来待客,其余的有些是祭祀、寝处、家族居处与奴仆房、厨房等等,视用途不一而定。”
“你家人有这么多?需要住这么多帐……穹庐吗?”
他们骑至帐区侧后方,一座搭起的天蓬马房,下了马。蔚兀尔低头对她笑说:“你会见识到我们蔚彻里部是个庞大强有力的家族。我有许多的兄弟姊妹,还有亲族。”
“你们全住在一块儿?”
“自然。”
对自幼仅与姊姊二人住在后宫的拉喜来说,她很好奇。
“我先领你去休息,待我晋见过可汗,向他禀报过你的事后,再回来拟出释放你的书函,我想你该不反对在我府上做客几天。”
“看起来似乎是挺有趣的。”拉喜微微笑着,抬头迎向他那双温暖如春日的眸。
他抬起手在她头上疼怜的抚了两下,像兄长般的笑着说:“好极。”
拉喜希望她能找出力气,拒绝这种温柔。
“大哥,你回来了?”
一个惊呼打断他们两人的独处,蔚兀尔移开手去,并迅速的离她稍远。拉喜心中有丝怅然,抬头但见一个里着鲜红色衣裤的高大身影,往兀尔的怀中钻去。
而瞬间,蔚兀尔就被一堆蜂拥而上的家人给团团围住了。拉喜顿时被冷落的拋在一旁,她耸耸肩等着他们家人热情的团聚结束。
“你是谁?啊,该不是那位要嫁给我大哥的公主吧?”突然有人眼尖的挑出她来。拉喜在顷刻间又成了注意力中心。她红着脸摇头说:“不,那是我王姊。”
“噫!不会有错的。我大哥掳你回来前,可汗宫中来了一位巴兰使者,据称是为了要求我大哥负起破坏公主名节的责任,正式迎娶你为妻。那位使者目前还在可汗的金撤帐内。”
她诧异的双眼与蔚兀尔瞬间冰冷的蓝眸相对。
“大哥,你似乎是要准备个婚礼了,阿爹与娘亲都收到可汗的指令了。”
蔚兀尔眉一皱,“朵儿,带拉喜公主到帐内休息。我要亲自去晋见可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拉喜的心又是冷又是热的跳动着。会吗?他要娶自己为妻?这可会是梦想成真?
“是,公主,来吧!”
被人小手拉着往内走,拉喜犹依依不舍的看着蔚兀尔的背影往外跨去,他会怎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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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兀尔大胆,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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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阿史那部族内,兀尔手中掌领的氏族与领地,是最旺盛与强悍的一支。自然,他的忠心耿耿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大的宝藏。他与兀尔的君臣兄长弟恭之情,从他们还打着赤膊互斗与草莽间就已展开,不用说,年长的自己长年都得胜于各项竞技,但小小年纪的蔚兀尔也展现出潜力。当童叶护继承他哥哥的可汗王位后,这十年间,蔚兀尔已成了族中无人不晓的第一勇士。现在,童叶护不得不怀疑,自己与他壮魄的体格相斗,谁才会是赢家?
天神护佑下,他庆幸自己无庸担心这位强健彪勇的年轻小堂弟。
蔚兀尔,在各方面都是他忠心不二的右手。
可是……,“你要拒绝朕的作主,兀尔?”
“我被囚于巴兰国内,不得已允应迎娶他们的王女,既然瑷沙公主已逃婚……那么臣的许诺自然不算数。请可汗不要听信眼前这位巴兰使者生花灿舌的甜言蜜语,兀尔不愿意也毫无任何道义责任需要娶他们的二公主拉喜。”
“咦,此言差矣。”身穿白袍的巴兰使者摇摇白羽扇说:“蔚大人难道忘记你掳走的,可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冰清玉洁的拉喜公主。孤男寡女同处荒荒漠原,唉,这失去名节事小,只怕大人夺走的还有我们公主的‘贞’节。据闻,突厥族有严格的律法来保障女子的贞节——玷污清白女子,最起码要迎娶她为妻。”
“胡言乱语。”兀尔冰冷的面孔中蕴藏一股怒意,“我与公主间还有数字手下相随,何曾孤男寡女之有?你自可请人去查验公主的完璧。”
“那么说来,蔚兀尔大人否认与公主因狂风受困于大漠中?”使者微微一笑。
兀尔生气的回瞪,却无言可答。
“我扎奇生平最佩服能说实话的汉子,大人不说话……是默认有这回事吧?你不承认也不行,因为当贵国纳真勇士回来时,他已经把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可汗,迫不及待的报丧讯,显然以为蔚大人与拉喜公主都遭不测。谢天谢地,那并不是真的。”使者继续说道。
“兀尔,扎奇使节所言,你也晓得是真话。现在我要问你……当你与公主困于沙漠中时,可有对公主做出任何不应有的行为?”童叶护插手,决定让火爆场面降到最低。
“我岂会趁乱非为占人便宜之下流蹩角禽兽?”兀尔悻悻的说。
“是否为禽兽,查一查便知晓。”扎奇说:“问题是,让拉喜公主承受这等屈辱的事,黑蛟龙并不会太高兴,徒增两国敌意。不如按照我与可汗商议的方式,才是最万全的计策,你我二方皆可为赢家,顺水推舟和亲有何不妥?”
“兀尔,为何你如此严拒?朕不明白,你还打算守着不婚的誓言到何时?你阿爹与娘亲不只一次来对朕施压,要我速速逼你成婚生下宗族子。虽阿兰豁遭遇不测,但岂可容你做出断子绝孙这等大事?前一、二年朕体谅你,过这么多年后,你不觉得该结婚了?”
兀尔神情依然僵硬,他忍着气火说:“黑蛟龙千方百计要我娶巴兰王女,为的是控制我突厥势力,难道可汗不曾看出他口蜜腹剑的奸计?”
“巴兰国为通往中原的重要转站,兀尔,你也晓得朕想要触手至该地已很久了。过去,是因为有大唐的压力,所以不能进一步。如今黑蛟龙的势力庞大,朕只好退而其次把关系搞好来。你是我阿史那族地位崇高的‘察’,我的堂弟弟之亲,能够不动一兵一卒与巴兰建立起妻舅关系,有何不好?”
蔚兀尔紧抿双唇,使得场面有着难堪的冷清。童叶护明白自己眼下的选择,他可以遣回巴兰使节,与黑蛟龙关系交恶。或者,下令蔚兀尔迎娶公主,挑战蔚兀尔忠心程度。这二者,童叶护都不是非常喜欢,但他晓得自己会做的选择。
而蔚兀尔却找到个好借口说:“可汗莫非是忘记巴兰黑蛟龙灭我友邦——高昌国的仇恨?曲文秦王与可汗向来友好如兄弟一般。现在,可汗迫不及待的要我迎娶巴兰王女,那么文秦王之亲妹妹怎么办呢?她嫁给可汗之子才不过几月光景,就遭遇丧兄之恸。这段仇恨在宫中怎么摆得平?”
童叶护被一点醒,确实伤了脑筋。
“喔?照这么说来,扎奇可真要吃惊。难道在您突厥堂堂大汗国中,女子的小仇小恨也能干涉两国外交和亲这等大事?如果文秦王之妹对公主有何不满,该由她的丈夫们解决。女人家的小事,怎么可以与和亲建交这等大事并论?”扎奇有礼的口气中,夹着无疑的讽刺,暗喻他童叶护可汗任女子乱政。
可汗脸色微暗,下定决心。
“兀尔,朕命令你想出比哀悼阿兰豁更好的理由来婉拒这桩婚姻,否则……过两日是个不错的好日子,你必须迎娶巴兰公主为妻。”
蔚兀尔猛的抬起头,浓眉皱锁,双眼如两簇蓝火。
“听见没有?这是朕——你的可汗的旨意。”
艰困的,兀尔从牙缝中逼出两个字,“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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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喜忐忑的等候在蔚兀尔王府内的宫帐中。她被人带到这座穹庐内,专属的奴隶已服侍她换下多日尘土的衣裙,并且抬进热腾腾的浴水供她净身。
接着,她换上突厥贵族的服饰,一袭左襟翠绿短袍,袖口与领际都缀着精美的金缝丝缕,还有珍珠镶于其间,其下是一套纯金丝裤装,外单着薄薄透明白纱罗裙,在之中则以宽厚华美的皮带系住,皮带间系垂挂了好几样精巧的玩艺儿,有小巧的刀、金勾、玉器。
发则编为突厥女儿最喜爱的活泼长辫,简单的分成三股,两股束卷于耳边编入银带为饰,一股盘于顶上成椎状,环套名贵的珊瑚珠串。
可惜她全无意去欣赏铜镜内的甜姊儿,心思全围绕在蔚兀尔前去可汗宫内所讨论的事。他真的要娶她为妻吗?
“公主,蔚大人已回王府,并带回一位贵客使者,他们请公主过去一晤。”
拉喜几乎是从地上跃起。“在哪儿?”
“蔚大人私人帐内。”
领着她前去的婢女只走了几步路,拉喜才晓得原来蔚兀尔的帐就离她的没两步。或许因为她是贵客,所以才这么安排吧。
“扎奇相爷?”拉喜方走进帐内,一双眼就不觉的瞪大了。
摇着羽扇,还是那番清闲作风的扎奇弯个腰说:“公主,别来无恙?”
“怎么可能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竟比我们还要快到达素叶城?”拉喜摇头说。
“奉羽湘夫人之命,当她安排马匹之时,早已命我与手下二人先出使素叶城,并面见童叶护可汗,解决因为瑷沙公主逃婚所引发的问题。当然,除了扎奇我,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