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中有一匹马驮了食品和水,因此不必四处求人,便可吃一顿点心。也就在这时候,比西从小树林边走过。我们想象得
到,比西一路追来,不会不逢人便打听这队人马的行踪。一直到迪尔塔村,他打听到的情况都很准确而且比较满意。因
此,他确信狄安娜就在他的前面,他开始让马放慢脚步,登上每一座小山岗时,他都要站在马镫上瞭望他追赶的那支小
小的马队。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突然他打听不到情况了,过路人都没有看见这队人马。一直走到拉弗来什镇口,比西
方才意识到,他不是落在后面,而是超到了前面;他不是尾随他们,而是走在了头里。于是他回想起路上遇到的那片小
树林。他的马在走过那片林于时,曾用冒着热气的鼻孔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并发出一阵长嘶。他一下明白了。他当机立
断,停在路边一家最低级的小酒店里。他顾不上自己,倒更替他的马担心,因为靠着这匹马他还要继续赶路,他让人小
心伺候了他的马,才放下心来。他坐在一扇窗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蔽在一块当作窗帘用的破布后面。比西之所以选
中这家低级小酒馆,是因为酒馆对面就是本镇最好的旅馆,他料定蒙梭罗要在这家旅馆打尖。比西猜得正对。下午四时
许,一个人骑马飞奔而来,停在那家旅馆的门口。半小时后,那队人马也来了。队伍中除伯爵、伯爵夫人、雷米和热尔
特律德以外,还有八名脚夫,他们每走二十公里轮换一次。那个打前站的人是来找下一轮的脚夫的。由于蒙梭罗对安茹
公爵充满妒意,在旅行中不惜破费钱财,因此,尽管这种躺在担架上的旅行十分罕见,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而拖延不
前。伯爵一行人鱼贯进了旅馆,狄安娜落在最后,比西见她正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便立刻想走出去,但他强行克制住自
己,因为稍有不慎,他们就完了。夜幕降临,比西估计雷米大概会乘黑夜走出旅馆,狄安娜会出现在窗前,他就披上斗
篷,在街上来回观察着。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那个打前站的人出了旅馆。五分钟后,八个汉子来到旅馆门前,
其中四人走了进去。比西暗喜:“噢!他们要连夜赶路?蒙梭罗先生的这个主意倒不错。”果然,这种可能性完全实现
了:五月之夜温暖宜人,繁星灿烂,微风拂面,清香四溢,仿佛复苏的大地在呼吸。担架首先被抬出来。随后狄安娜、
雷米和热尔特律德也骑着马出来了。狄安娜再次仔细环顾四周,然而就在这时,伯爵又在叫她了,她不得不回到担架旁
边。四个换班的脚夫点着火把,走在道路的两侧。比西说道:“好,就是让我自己来安排这次远行,也不会这么周到。”
于是他返身回到小酒馆,套上马鞍,跟踪而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走错路失去目标了:火把在前面为他引路。蒙梭罗一刻也不让狄安娜离开身边。他跟她说话,更
确切一点地说他在责怪她。没完没了的指责和一连串含着恶意的问题,就是冲着花房一事而发的。雷米和热尔特律德也
在互相赌气。雷米问声不响,热尔特律德在生他的气。这场赌气原因很简单:自从狄安娜和比西相爱之后,雷米便如释
重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追求热尔特律德了。全队人马在行进,四个人这边在数落,那边在负气。正在这时,远远尾随
在后的比西,吹了一下银哨,这是他在公馆里招呼仆人的方法,以此来通知雷米他跟在后面。银哨的声音尖利而颤抖。
以往,这哨声能从公馆的一头传到那一头,把仆人和牲口都唤到他身边。我们提起牲口,是因为比西跟所有武艺高强的
人一样,喜欢训练战犬、烈马和野鹰。一听到哨声,狗窝里、马厩中和栖架上,战犬、烈马和野鹰都不寒而栗。这会儿,
雷米立刻听出比西的哨声,狄安娜浑身一震,看了看雷米,雷米向她点了点头。然后他走到狄安娜左侧,低声说道:
“是他。”蒙梭罗立刻追问道:“什么事?夫人,谁在和您说话?”“没有人和我说话,先生。”“不,一个黑影刚才
走到您身边,我听到说话声。”狄安娜说:“那是雷米先生,难道连他您也要嫉妒吗?”“不;不过我喜欢你们大声说
话,让我听着也散散心。”热尔特律德走上来为女主人解围:“有些事情不能当着伯爵先生的面说。”“为什么?”
“有两个理由?”“什么理由。”“首先这些事可能与伯爵先生无关,或者十分有关。”“那么雷米先生刚才与夫人说
的是属于哪一种呢?”“属于和您十分有关的那种。”“夫人,雷米跟您说了些什么?我想听听。”“伯爵先生,我刚
才是说,如果您再不安心静养,走不了一半路就要死了。”在昏暗的火光下,蒙梭罗的脸变得像死尸一样苍白。狄安娜
心儿扑扑直跳,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雷米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狄安娜说道:“他在后面等您,您让马走慢点,他
会赶上来的。”雷米说得很轻,蒙梭罗只听到一片絮语;他挣扎着将头仰向后面,看见狄安娜正跟着她。雷米说道:
“伯爵先生,您还这么动,伤口破了大出血,我可不负责。”这段时期以来,狄安娜变得很勇敢了,她爱得越深,胆量
越大,就像所有真正堕入情网的女人一样,胆量大得异乎寻常,她勒住缰绳,停下来等着。与此同时,雷米下了马,把
缰绳递给热尔特律德,走到担架边,照看病人。他说:“让我来摸摸您的脉搏,我敢说您又发烧了。”顷刻之间,比西
就到了狄安娜身边。两个恋人已毋须语言来表达爱慕之情,他们温柔地拥抱在一起。比西首先打破沉默:“你看,你一
走,我就跟来了。”“噢!要是我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那我日日夜夜都会快乐无比。”“不过白天他会发现我们的。”
“不,亲爱的路易,你远远的跟在我们后面,只有我能看见你。每当道路拐弯,或登上山岗,你帽子上的翎毛,你斗篷
上的刺绣,以及你挥舞的手绢,这一切都好像是你在对我说你爱我。当日落西山,蓝色的雾霭沉到平原上,我多么愿看
到你那温柔的身影向我致意,向我送来甜蜜的飞吻,那么我会多么幸福!”“说下去,说下去,我最亲爱的狄安娜,你
自己不知道你柔和的嗓音是多么悦耳。”“当我们夜里赶路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因为雷米对他说夜里凉快,对他
的伤有益——因此,夜里赶路时,就像今夜一样,我会不时地留在后面,把你搂在怀里,紧紧握着你的手,告诉你白天
我想到的所有关于你的事。”比西喃喃地说:“噢!我多么爱你!多么爱你呀!”狄安娜又说:“你瞧,我们的心已经
紧紧地连在一起,即使相距遥远,即使无法倾诉,不能相见,我们也感到幸福。”“噢!你说得对!可我要见你,要把
你抱在怀中,哦,狄安娜!狄安娜!”两匹马交颈相依,摇着银笼头互相嬉戏着。两个情人拥抱在一起,忘记了世上的
一切。突然,前面传来叫声,把两人吓了一跳,狄安娜有点害怕,比西却怒火中烧。那个声音叫道:“狄安娜夫人,您
在哪儿?狄安娜夫人,快回答。”这声音划破夜空,仿佛招魂曲。狄安娜低声说:“噢!是他在叫!是他!我都把他忘
了。是他在叫我。我像在梦中一样!哦,多美的梦!醒来多可怕!”比西叫道:“听我说,狄安娜,我们现在又在一起
了,只要你一句话,任何力量也无法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狄安娜,我们一块逃走吧。谁能阻拦我们呢?你看:眼前就是
广阔天地,就是幸福,就是自由!只要你答应,我们马上就走!答应吧,离开了他,你就永远属于我了。”说着,年轻
人温柔地拉住她。狄安娜说道:“那我父亲怎么办?”比西喃喃地说:“当男爵知道我爱你以后……”狄安娜又说:
“啊!父亲怎么办!你在说些什么?”仅仅“父亲”两个字就使比西清醒过来。他说道:“不要发火,亲爱的狄安娜,
你说吧,我听你的。”狄安娜伸出手来说道:“听我说,我们的命运是留在这儿,我们必须比迫害我们的恶魔更坚强,
什么也别怕,你会看得出我是怎样恋爱的。”比西嘟哝着说:“我的天!我们又要分开了!”蒙梭罗喊道:“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回答我,您要不回答,我就不管死活要跳下担架来了。”狄安娜说道:“再见吧,再见吧,他会照他说的去
做,跌下来摔死的。”“你可怜他吗?”狄安娜嫣然一笑,用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你嫉妒了吗?”比西只好让她走
了。狄安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担架旁边,她发觉伯爵已快昏厥过去。伯爵喃喃地说:“停下来!停下来!”雷米说道:
“见鬼!不要停!他疯了,他想自杀就让他自杀好了。”担架始终向前走着。热尔特律德说道:“您喊什么?夫人就在
我身边。来吧,夫人,应他一句吧,毫无疑问伯爵先生是神志不清了。”狄安娜一言不发,走进了火把照耀的圈子。蒙
梭罗声嘶力竭地问:“您刚才到哪里去了?”“您认为我会到哪里去,先生?我还不是在您后面?”“紧跟着我,夫人,
紧跟着我,不要离开我。”狄安娜再也没有什么理由留在后面,她知道比西跟着她,如果今夜有月色,她就能看见他了。
大家到了打尖的地方。蒙梭罗休息了几个钟头,又催大家上路。他急急忙忙地并不是想早点到达巴黎,而是想快点远离
昂热。我们刚才叙述过的场面,后面又重新出现了几次。雷米低声自言自语:“让他气死吧,这样我当医生的荣誉也就
可以保得住了。”可是蒙梭罗没有死,恰恰相反,十天以后他到达了巴黎,伤势明显地好转了。雷米真是一个好医生,
比他自己想表现出来的更好。在路途中的十天,狄安娜用她的温柔体贴把比西的一股傲气全都溶化了。她要他去见蒙梭
罗,以便充分利用蒙梭罗对他的友情。很容易找到借口:去看望伯爵的伤势。雷米医治丈夫,同时为妻子传递情书。他
自己说:“我身兼二职:即当医生,又兼信使。”
七十五安茹公爵的使者如何到达巴黎,受到如何接待
卡特琳和安茹公爵都没有在卢佛宫出现,国王兄弟不和的消息不胚而走,越传越盛。国王没有收到王太后的任何信
息,他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条谚语颠倒过来,摇着头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几个嬖幸补充一句
:“弗郎索瓦听了别人的坏主意,一定是把王太后扣押起来了。”事实上,“听了别人的坏主意”这句话,就把现任国
王和前三任国王的全部政治都归结起来了。国王查理九世听了别人的坏主意,即使没有亲自下令,起码也批准了圣马托
罗缪的大屠杀。弗朗索瓦二世听了别人的坏主意,才下令把昂布瓦斯叛乱' 注' 的参加者全部处死。亨利二世,这个罪
恶家族的祖先' 注' ,也是听了别人的坏主意,才烧死这么多的异教徒和叛乱分子的,后来他在一次比武中被蒙哥马利
刺死了,据说蒙哥马利也是听别了人的坏主意,他的枪尖才不凑巧地刺到国王的头盔下面的。谁也不敢对一个国王说:
“您的兄弟胆大包天,他正在设法按照你们家族惯用的手法,要篡夺您的王位,要追您削发为修士,要用毒药毒死您;
他想用您对付您哥哥的办法来对付您,这也是您哥哥对付他哥哥的办法,也是您母亲教你们互相对付的办法。”不,没
有人敢这样说,那时候的国王,十六世纪的国王,会把这番话视为侮辱,因为那时候国王是人,后来文明发展然后把国
王变成天主的化身,像路易十四那样,或者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偶像,像一个立宪的君主那样。嬖幸们因此对亨利三世
说:“圣上,令弟听了别人的坏主意。”只有一个人同时有权力和头脑来给弗朗索瓦出主意,他就是比西,因此一场反
对比西的风暴便在卢佛宫内形成了,而且越来越猛烈,差不多要爆发出来了。正当人们在公开场合建议要对出坏主意的
人采取威吓措施,在私底下却设法要杀害他的时候,消息传来说安茹公爵派来了一位大使。这消息是怎么来的?谁带来
的?谁传过来的?谁散播的?这就等于问空中是怎样刮起旋风的,田野里是怎样卷起滚滚灰尘的,城市里是怎样响起喧
闹声的。有一个魔鬼给某些消息装上翅膀,然后像放鹰一样把消息放上空中。我们听说过的消息传到卢佛宫的时候,立
刻卷起一场大骚动。国王气得脸色发白,朝臣们一向是比主人更加激昂的,他们更气得脸无人色。人人都在咒骂。很难
全部说出他们咒骂些什么,不过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如果来的是一个老头子,我们就嘲笑、戏弄他一番,然后送
入巴士底狱;”如果来的是一个年轻人,我们就劈死他,捅穿他,把他切成小碎片,分送法兰西各省,以儆效尤。“嬖
幸们按照习惯擦亮他们的长剑,学习剑术,拿匕首往墙上刺。只有希科剑不出鞘,匕首不离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国
王看见希科在沉思,想起有一天在一个困难问题上希科同王太后的意见不谋而合,后来证明王太后是对的,问题也就明
朗化了。他明白希科是王国里最聪明的人,他就走去问希科为什么发呆。希科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圣上,安茹公爵
派来了一位大使,或者他没有派来。“国王说道:”见鬼,为了这个问题也值得你绞尽脑汁?“耐心点,耐心点,这是
马基雅弗利常说的话,我是从天主保佑的王太后那里学来的;耐心点。”国王答道:“我很耐心,我不是在听你说吗?”
“如果他给您派来一位大使,那就是他认为可以这样做;他这人生平谨慎,如果他认为可以这样做,那就是他认为自己
相当强大;如果他认为自己相当强大,我们对他就不可轻视;”对强者必须尊重,可以欺骗他,但不能跟他开玩笑。好
好地接待他的大使,表示非常高兴见到大使,您并不因此而承担任何义务。您记得科利尼海军上将作为胡格诺派的大使
到来时的情景吗?胡格诺派也自认为是强大的,令兄不是拥抱了科利尼吗?“”那么你是赞成我哥哥查理九世的政治手
腕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引用一件事实,而且我还要补充一句:我们不必加害于一个信使,一个传令官,一个
差役或者大使,有朝一日我们有办法抓到那个为首分子,那个后台,那个十分伟大而光荣的安茹公爵,他才是唯一的罪
犯,当然还包括吉兹三兄弟,啊!陛下,那时候请您把他们关进一个比卢佛宫更安全的堡垒中吧。“亨利三世说道:”
‘这段开场白我听得相当入耳。“希科说道:”见鬼,你既然不觉得讨厌,我的孩子,我就继续说下去了。“”说吧!
“”如果他不派大使来,为什么你要你的朋友们拉直嗓门学牛叫?“”牛叫!“”你得明白,我也可以说是狮吼,如果
有办法把他们当作雄狮的话。我说牛叫……那是因为……听我说,亨利,你的这班汉子胡须长得比你动物园里的猴子还
长,却还像小孩子般在玩扮鬼吓人的游戏,他们对人发出呜呜声,就以为能吓倒人,真叫我看了心痛……且不说如果安
茹公爵不派大使来,他们还以为是他们的功劳,自居为大人物呢。“”希科,你忘记了你所说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
我的唯一的心腹。“希科说道:”您愿不愿意同我打个赌,让我赢你一个埃居?“”你说吧,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