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便突然间觉得胃口全无。
精神又一次战胜了物质。
苦闷的想法又把他的心拉回到梅里朵尔花园,他又重新带着累坏了的躯体再一次踏上那条山花盛开的小径,一直到
达墙下。
他仿佛又听到那匹马在嘶鸣,仿佛重新看见那堵损坏的墙,看到那对相亲相爱的身影转身逃走;他听见了狄安娜的
喊声,这喊声一直在他的心灵深处回响着。
于是他对满座的欢声笑语,明亮灯烛,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连美味的菜肴也毫不理会,并且忘记了自己置身
何处,坐在谁的隔壁和谁的对面,只是深深沉溺在自己的思想中,脸上愁云密布,不得不从气闷的胸口中吐出一股抑郁
之气来,因而引起了举座的惊异。
亲王说道:“您累得要倒下来了,犬猎队队长先生;说实话,您最好还是去躺一会儿。”
利瓦罗说道:“大人说得对,如果您不照着办,您就有倒在碟子上面打瞌睡的危险。”
蒙梭罗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大人,我的确是累极了。”
昂特拉盖说道:“伯爵,喝酒吧,最能消除疲劳的,莫过于酒了。”
蒙梭罗喃喃地说:“而且喝醉了能忘却一切。”
利瓦罗说道:“没有用,先生们,请看,他的酒杯里还是满满的。”
里贝拉克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为您的健康,干杯,伯爵。”
蒙梭罗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愿,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昂特拉盖说道:“您瞧,大人,他很能饮。”
亲王一边回答。“是的,他有一副好酒量,”一边盯着伯爵,想探索出他内心的秘密。
里贝拉克说道:“伯爵,您得带我们出去好好地打一次猎,您对这地方最熟悉。”
利瓦罗说道:“您在这里既有随从和猎犬,又有森林。”
昂特拉盖加上一句:“甚至还有妻子。”
伯爵机械地复述他们的话:“是的,有随从和猎犬,又有森林,还有蒙梭罗夫人。先生们,说得对,很对。”
亲王说道:“带我们去猎一头野猪吧,伯爵。”
“我试试看,大人。”
当地一个贵族说道:“天哪!您试试看,您的回答太怄人了!野猪嘛,森林里有的是。我要是到那片古老的矮树丛
里去打猎的话,在五分钟内我可以赶出十只来。”
蒙梭罗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那片古老的矮树丛恰巧就是罗兰载着他去的地方。
别的贵族们齐声叫喊:“是呀!对呀!明天,明天就去!”
公爵问道:“明天行吗,蒙梭罗?”
蒙梭罗回答:“我永远听从殿下的吩咐,不过,大人刚才已经注意到,我太累了,明天不能带队打猎。而且我也要
到周围视察一下,看看森林的情况怎样。”
亲王又说:“见鬼!你们总得让他去看看他的娇妻呀!”公爵说这话时露出一片好心的样子,使得可怜的丈夫坚决
相信他的情敌就是公爵。
一班年轻人马上快活地喊起来:“同意!同意!我们同意给蒙梭罗先生二十四小时,让他在森林里爱做什么就做什
么。”
伯爵说道:“对,先生们,给我二十四小时吧,我答应你们我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亲王说道:“现在,我们的犬猎队队长,我同意您上床睡觉。来人啦,送蒙梭罗先生到他的卧房里去。”
蒙梭罗行了一个礼,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
怀着悲痛心情的人,比幸福的情侣更需要孤寂的独处。
六十二国王亨利三世怎样获悉他的爱弟安茹公爵已经逃跑,后事如何
犬猎队队长走出大厅以后,筵席又更加欢乐,更加快活,更加无拘无束地继续下去。
蒙梭罗的那副阴沉的模样儿刚才的确使这班年轻贵族感到拘束,因为他的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自己虽然推说是
累,不管是真是假,总让年轻贵族们看出来他确有重重心事:长年累月的忧虑使伯爵长成一副丧门神模样,这已经成为
他的外表的特征。
有他在场公爵总感到很不自在,他一走后,公爵又谈笑风生了。他说道:“利瓦罗,刚才犬猎队队长进来以前,你
正在开始给我们叙述你逃出巴黎的经过,现在,你继续说下去吧。”
利瓦罗于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作为历史家,对经过情形比利瓦罗自己知道得更多,因此我们来代替利瓦罗说下去吧;我们的叙述可能缺少一
点特色,可是在广度方面却补回来了,因为我们知道利瓦罗所不知道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在卢佛宫所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亨利三世被王宫里一阵不常有的响声惊醒,而宫里规定,国王一旦在上床以后,宫里就必须
保持绝对的安静。
那是些咒骂声,长戟敲打墙壁声,在走廊里迅速奔跑声,以及一片足以引起山崩地裂的诅咒声,在这种种声音中,
只听见人人重复说着这句话:“国王会怎么说?国王会怎么说?”
亨利坐起身来,看了看希科。这位弄臣同陛下一起晚餐以后,就在一张大扶手椅上把两腿交叉在他的长剑上睡着了。
喧闹声越来越响。
亨利跳下床来,脸上还涂着闪闪发亮的油脂,大声叫喊:“希科!希科!”
希科张开一只眼睛,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小伙子,十分爱好睡眠,从来不会一下子就完全醒过来。
他说道:“亨利,你不该叫醒我,我正在做梦,你生了一个儿子。”
亨利说道:“你听!你听!
“你要我听什么?我还以为你白天对我说的傻话已经够多了,夜晚不会来烦我了呢。”
国王用手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见?”
希科叫起来:“啊!啊!我听见了叫声。”
亨利学着喊声说道:“国王会怎么说?国王会怎么说?你听见了吗?”
“有两件事情值得怀疑:或者是你的猎狗那喀索斯病了,或者是胡格诺派教徒采取报复行动,对天主教徒也来一个
圣巴托罗梁之夜。”
“希科,帮我穿衣服。”
“我很愿意,可是首先你得拉我起来,亨利。”
候见厅里又传来了喊声:“祸事!祸事!”
希科说道:“见鬼!事情变得很严重了。”
国王说道:“我们最好带上武器。”
希科说道:“我们如果赶快从旁门出去,亲眼看看是什么祸事,不必听人家讲给我们听,那就更好。”
亨利听从了希科的忠告,立刻从暗门走出去,到了通向安茹公爵房间的走廊里。
在那里他看见许多人在呼天抢地,发出最绝望的喊声。
希科说道:“啊!啊!我猜出来了:你的那位可怜的囚徒在国室里吊死了。他妈的!亨利,我向你祝贺,你是一个
伟大的政治家,比我意想中更伟大。”
亨利大喊起来:“不,坏家伙!不像是这回事。”
希科说道:“那就更糟。”
“来吧,来吧。”
亨利说着就把希科拉进公爵的卧房。
窗户大开着,围着许多人在那里争先恐后地观看那条挂在窗台铁栏杆上的绳梯。
亨利顿时面如土色。
希科说道:“呃!我的孩子,看来你还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亨利叫道:“逃跑了!越狱了!”喊声那么响亮,使室内的全体侍从都回过头来。
国王的眼睛里爆出火来,他的手痉挛地紧握剑柄。
熊贝格在揪自己的头发,凯吕斯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脸,莫吉隆像一头公羊一样,把脑袋朝板壁上撞。
至于埃佩农,他早已利用似是而非的借口,说是去追赶安茹公爵,溜得无影无踪了。
亨利见到几个宠臣顿足捶胸痛不欲生的样子,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一把抱住莫吉隆的腰,说道:“喂!喂!孩子,你要当心。”
莫吉隆挣扎着把脑袋不往板壁上撞,却往墙上撞,说道:“我真该死,我死了算了。”
亨利喊道:“喂,来人啦,帮我抓住他。”
希科说道:“喂!老朋友,有一种死法更舒服一点,只要把您的脸往肚子里一插,就行了。”
亨利的眼睛噙着眼泪,喝道:“住嘴,你这刽子手!”
这时候,凯吕斯仍在继续打自己的脸颊。
亨利说道:“凯吕斯,我的孩子,你会弄得像熊贝格跌到染缸里的样子,非常难看。”
凯吕斯停了下来。
只剩下熊贝格还在那里扯头发,愤怒得哭出来。
亨利大喊:“熊贝格!熊贝格!我的爱卿,理智一点,”不要这样。“
“我真气疯了!”
希科说道:“啊!”
亨利说道:“事实上这是一件很大的祸事,所以你要保持理智,熊贝格。是的,这是一件很糟糕的祸事,我完了!
我国马上会爆发一场内战……啊!这是谁干的呢?
谁把梯子给他的呢?岂有此理,我要把全城的人统统绞死……“
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惊恐万状。
亨利继续说:“是谁犯下这罪行的?他逃到哪里去了?谁如果能说出他的名字,我赏他一万埃居;谁如果能将他交
出来,不论死活,我赏他十万埃居。”
莫吉隆大声说:“除了安菇佬。您想还会是谁干的?”
亨利跟着喊起来:“你说得对。哼!那些安茹佬,我一定要跟他们算帐!”
这句话就像火种落到火药堆里一样,引起一片咒骂和恫吓安茹人的喊声。
凯吕斯大喊:“是呀,一定是那些安茹佬!”
熊贝格吼叫:“他们在哪里?”
莫吉隆怒喊:“捅破他们的肚子!”
国王也说:“有一个吊死一个!”
在这一片怒骂声中,希科也不能保持沉默,只见他灵巧地将剑拔出,用剑身向左右一挥,打了几个嬖幸一下,然后
向墙上刺去。睁大气愤的眼睛不住地说:“他妈的!嗨!义愤填膺!嗨!该下地狱!安茹佬该死!杀死安茹佬!”
“杀死安茹佬!”的喊声响彻全城,就如以色列的母亲们的喊声响彻拉马城一样。
这时候亨利却不见了。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一言不发地偷偷溜出房间去找卡特琳。这位王太后在一些日子以来有点被人忽略了,可是她
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却正在以佛罗伦萨人的敏锐洞察力,在等待好时机,以推行她自己的政治主张。
亨利进来时,她正半躺在一张大扶手椅里默默沉思。她的两颊发黄而肥胖,眼睛炯炯有光而眼神凝定,两手胖乎乎
的而颜色苍白,看来她更像一尊在沉思的腊像,而不像一个活人在沉思。
亨利进来以后,还浑身充满愤怒和仇恨,就毫无保留地把弗朗索瓦逃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那尊腊像立刻像
醒了过来似的,虽然这个觉醒的动作也不过仅限于她把身体更深地埋在扶手椅里,而且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亨利说道:“母后,您听了这消息,也不惊喊一声?”
卡特琳问道:“为什么要惊喊,我的儿子?”
“怎么!您的儿子的逃跑在您看来并不算是一桩具有威胁性的、应严加惩处的弥天大罪吗?”
“我亲爱的儿子,自由比王冠更可贵,您记得吗,当您快要得到王冠的时候,我也曾劝过您逃走。”
“母后,他这样做是侮辱我。”
卡特琳耸了耸肩膀。
“母后,他这样做是冒犯我。”
卡特琳说道:“不,他不过是逃走而已。”
亨利说道:“原来您是这样来支持我的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儿子?”
“我的意思是人一老,感情也就淡薄了。我的意思……”
他停了下来。
卡特琳像往常一样平静地问:“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卡特琳越来越冷淡地说:“您弄错了。您是我最爱的儿子,亨利。不过您埋怨的那个也是我的儿子。”
亨利生气地说:“不要提起这种母爱了,夫人。我们都知道这种母爱有什么价值。”
“唔!您应该比别人更知道它的价值,我的儿子;因为对您而言,我的母爱总变成了溺爱。”
“既然您感到后悔,您就后悔吧。”
卡特琳说道:“我早就觉得我们会落到这种地步,我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保持沉默的原因。”
亨利说道:“再见吧,夫人,再见。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了,既然连我的母亲也不同情我,我就要去找另一些顾问,
他们会支持我的愤恨,会告诉我怎样去进行这场斗争的。”
佛罗伦萨女人十分冷静地说:“去找吧,我的儿子。祝愿您的顾问们得到天主的启示,因为他们要能帮助您摆脱困
境,没有天主的帮助可不行。”
她让他走了,没有作一下手势或者说一句话来挽留他。
亨利再说一遍:“再见,夫人。”
走到门口附近,他停了下来。
王太后说道:“亨利,再见。我只想再说一句话,但我并不是在给您出主意,我的儿子;您并不需要我,这我知道
;不过您必须劝告您的顾问们在给您出主意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在将他们的主意拿去实施以前,更要详加考虑。”
亨利立刻抓住母亲的这句话避免同母亲各走极端,问道:“好的,因为情况很严重,对吗,夫人?”
卡特琳抬起双眼望着天空,一字一顿地说:“严重,很严重,亨利。”
国王震惊于母亲眼光中的恐怖表情,立刻走回她的身边。
“谁把他抢走的?您知道吗,母后?”
卡特琳设有回答。
亨利又说:“我以为是那些安茹佬。”
卡特琳微微一笑,巧妙地暗示她的高超而机警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压倒别人。
她重复一遍:“安茹佬?”
亨利说道:“您不相信?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卡特琳又耸了耸肩膀,说道:“别人这样想,可以;可是您,我的儿子,不应这样想。”
“怎么,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请您解释清楚,我求求您。”
“我解释又有什么用?”
“您一解释我就头脑清楚了。”
“算了吧,亨利,我只是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太婆,我唯一的能耐就是忏悔和祈祷。”
“不,说吧,说吧,母后,我洗耳恭听。啊!您仍然是,永远是我们的灵魂,清说吧。”
“不必了,我的想法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谁还相信上了年纪的人的话。老太婆卡特琳在她这种年龄还能说出中
听的话来!算了吧,我的儿子,不可能了。”
亨利说道:“好吧,母后。您尽管拒绝帮助我,不肯助我一臂之力,可是您等着瞧吧,在一个钟头之内,无论您是
否赞同,我都要把在巴黎的全部安茹人吊死。”
卡特琳像聪明人听到非常荒唐可笑的话似的叫起来:“怎么!把所有的安茹人全部吊死!”
“是的,一点不错,吊死,杀死,砍死,烧死他们。在我说话这会儿,我的亲信们已经走遍全城去打断这些恶鬼、
强盗、叛逆的骨头了!”
卡特琳被当前的严重局势激动了,她大声说:“这班胡涂虫,他们不应这样做。
他们这样做会毁掉他们自己,这不算什么,问题是他们会把您一起连带毁掉。“
“怎么会?”
卡特琳喃喃地说:“真是盲目!难道国王们永远都是长了眼睛看不见的吗?”
她合拢双手。
“国王之所以是国王,就因为他们能对侮辱他们的行为采取报复,在这样情况下他们的报复是正义的行动,像我遇
到的情况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