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里此时起码正同贴身男仆一样惴惴不安,他的手指在诗琴的弦上漫不经心地弹几下,不时扔下诗琴,走到窗口,
透过玻璃张望公爵是否回来。
他派人到卢佛宫去问了三次,每次都得到答复说,爵爷很晚才回到宫里,现在还在睡觉。
吉兹先生向奥利里询问安茹公爵的情况。
奥利里说,他是昨天晚上在枯树街角同他的主人分手的,因为那时有一大群人涌向吉星旅馆参加那里的集会把他们
冲散了。他只好回到阿朗松公馆来等待,不知道亲王殿下决定在卢佛宫过夜了。
琴师又告诉洛林亲王,他三次派人去卢佛宫,每次都得到同样的回答。
公爵说道:“已经十一点钟了,他还在睡觉,这不大可能。这种时候连国王也起来了,奥利里,您应该亲自到卢佛
宫走一遭。”
奥利里说:“我也想过了,大人。可是我害怕所谓睡觉只是他吩咐卢佛宫门房的一句话,他自己到城里寻花问柳去
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去找他说不定会惹他生气。”
公爵说:“奥利里,请相信我,亲王殿下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他不会在像今天这种日子去寻花问柳的。您不必害
怕,到卢佛宫去吧,您会在那里找到亲王殿下的。”
“既然您要我去,先生,我这就去,可是我对他说什么呢?”
“您对他说卢佛宫的召见定在下午二时,在谒见国王之前,我们几个人应该碰个头。”说到这里公爵很不礼貌地作
了一个大发脾气的样子,继续说道:“在国王要任命一个神圣联盟领袖的时候,根本不应该睡觉。”
“很好,大人,我立刻去请殿下回来。”
“您告诉他,我正在这里很不耐烦地等他;因为召见虽然定在两点,很多人早已到了卢佛宫,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我一边等,一边派人去找比西先生。”
“好,就这样,大人。可是如果我找不到亲王殿下,我怎么办?”
“如果您找不到亲王殿下,奥利里,就不必再去到处找他了;您只要事后告诉他我多么迫切地想会见他就行了。不
管怎样,我一点三刻一定到达卢佛宫。”
奥利里向公爵行礼以后走了出去。
希科看见他走出来,猜到了他外出的原因。
要是吉兹公爵知道了安茹先生已被捕,一切都完了,至少事情要乱得一团糟。
希科看见奥利里沿着于歇特街要过圣米歇尔桥,他赶紧迈开他的两条长腿飞速奔过圣安德烈艺术街,从内斯勒渡口
过塞纳河,这时候奥利里只刚刚到达离大夏特莱一箭之遥的地方。
我们得紧紧跟住奥利里,因为他要带我们到今天将要发生的重大事件的场所。
他穿过挤满了市民的码头,这些市民都露出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到达了卢佛宫;他觉得在喜气洋洋的巴黎中间,卢
佛宫依然保持着安静和温和的外貌。
奥利里懂得人情世故,也熟悉宫里的人。他先同门卫官闲聊。门卫官对那些前来打听消息或者寻觅丑闻的人来说,
永远是一位重要人物。
门卫官满脸堆笑:今天国王醒过来时情绪非常好。
奥利里放过门卫官,去找司阍。
司阍正在检阅一班穿上新服装的仆人,而且分发给他们一种新式的长戟。
司阍向奥利里微笑,同他应酬了几句,使得奥利里认为宫里的政治气氛非常好。
因此,奥利里走了过去,登上那道通向公爵卧室的大楼梯,一路上不停地对那些已经三三两两地分散在楼梯上和候
见室里的朝臣们行礼致意。
到了亲王殿下卧室的门口,他发现希科正坐在一张折凳上。
希科正在自己一个人下棋,仿佛聚精会神在思索下一步怎样走。
奥利里想走过去,可是希科的两条长腿把整个楼梯口都霸占了,他无法通过。
奥利里不得不拍了拍加斯科尼人的肩膀。
希科说道:“哦!原来是您,对不起,奥利里先生。”
“希科先生,您在干什么?”
“您看见了,我在下棋。”
“自己一个人吗?
“是的……我在研究一下佳着……您会下棋吗,先生?”
“不大会。”
“是的,我知道,您是音乐家,而音乐是一门十分困难的艺术,那些研究这门艺术的有天赋的人,不得不把自己的
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都花在这上面。”
奥利里笑着问他:“那么这盘棋相当难下了?”
“是的,我担心的是我的国王,您知道,奥利里先生,在象棋中,国王是一个非常笨的棋子,一点不起作用,本身
既没有意志力,又不能向左走一步,向右走一步,向前进一步,向后退一步,而他的四周却被一些十分机警的敌人包围
着,首先是这些马,它们一着可以跳三格,然后是这一大群小卒子,它们包围他,挤他,骚扰他,使他耳目闭塞,听见
的尽是坏主意,当然啰,用不着多久这位君主就完蛋了。
当然,国王还有一个象' 注' 在前面,这个象可以从棋盘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总是来来去去,忙忙碌碌,而且有权
出现在国王的前面、后面和旁边。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象对国王越是忠心耿耿,所冒的风险越大;奥利里先生,眼前这
时刻,我只能向您承认我的国王和我的象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里。“
奥利里问道:“可是希科先生,什么偶然的机会,使您跑到亲王殿下的房门口,研究起棋术来了?”
“因为我在这里等凯吕斯先生,他在里面。”
奥利里问道,“他在哪儿?”
“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
奥利里十分惊讶地再问:“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凯吕斯先生?”
在谈话的过程中,希科已经给琴师让开路,不过让路的方法是把棋盘和坐凳一起搬到走廊里,使得这位吉兹先生的
使者,现在正处在他和房门之间。
琴师在门前仍然犹豫了片刻。
他问道:“据我所知,凯吕斯先生同亲王没有深交,他在安茹亲王的房间里干什么?”
希科满脸神秘地说:“嘘!”
然后,两只手仍然继续拿着棋盘,只把高大的身躯向前一俯,双脚不必离地,他就把嘴唇凑到奥利里的耳朵上,轻
轻地对他说;“他是为了他们之间昨天的一场小小的口角,来向亲王赔罪的。”
奥利里说道:“真的吗?”
“这是国王要求他来的。您得知道他们两兄弟目前相处得非常好,国王不能容忍凯吕斯的一句无礼的话,而凯吕斯
奉命前来低头认罪的。”
“真的吗?”
希科说道:“啊!奥利里先生,我相信卢佛宫就快变成阿卡狄亚' 注' ,而两兄弟则双双变成阿卡狄亚里的知音。
啊!对不起,奥利里先生,我总是忘却您是一个音乐家。”
奥利里莞尔一笑,走进了候见厅。他开门时把门开得大了些,可以容许希科同凯吕斯交换了一下含有深意的眼色,
不过很可能凯吕斯早已得到了通知。
希科又埋头去研究他的明争暗斗的棋术去了,一边研究,一边继续不断地责骂他的国王,对于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
国王来说,他的责骂并不算太凶狠,可是对于一颗象牙棋子来说,则未免太凶狠了。
奥利里一走进候见厅,马上受到凯吕斯的深深的敬礼。凯吕斯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着象牙细工的乌木小棒,正在那里
急促地旋转,小棒精美异常,他正在拿着作比尔包开游戏' 注'。奥利里看见凯吕斯接住了一个十分难接的球时,不由得
赞美道:“好极了!凯吕斯先生,好极了!”
凯吕斯说道:“啊!亲爱的奥利里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玩比尔包开像您弹奏诗琴一样好呢?”
奥利里听了这话不免有点恼火,他说道:“等到您花在研究这玩意儿上的日数,和我花在诗琴上的年数一样多,那
时就可以了。怎么不见亲王殿下?先生,您今早不是同他谈过话吗?”
“我的确要谒见亲王殿下,亲爱的奥利里,可惜熊贝格已经抢先一步进去了。”
琴师又吃了一惊:“啊!熊贝格先生也在这儿?”
“哦!是的。这是国王作出的安排,他在饭厅里。请进去吧,奥利里先生,顺便拜托您禀告亲王一声,说我们在等
他接见。”
奥利里打开第二道门,看见熊贝格半躺半坐在一个填满羽毛的宽大矮榻上。
天花板上用丝绳吊着一只金环,他的腰包里满满地装着一些发出香味的小泥丸,斜倚着的熊贝格用一根吹管瞄准金
环把小泥丸一个个吹过去,一条爱犬每看见一颗小泥丸碰在墙壁上而没有砸碎,就奔过去把泥丸捡回来。
奥利里不禁惊叫起来:“怎么!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玩这种游戏!……啊!熊贝格先生!”
熊贝格停止他那练眼力的玩意儿,说道:“啊!早上好' 注' !奥利里先生,您看,我在这里消磨时间等待亲王接
见哩。”
奥利里问道:“亲王殿下在哪里?”
“嘘!大人这时候正为宽恕埃佩农和莫吉隆的事忙着呢。不过您同亲王亲密无间,难道您也不能进去?”
音乐师问道:“也许我现在进去有点冒失?”
“一点也不,恰恰相反,您会在他的画室里找到他的;进去吧,奥利里先生,进去吧。”
说着他就抓住奥利里的肩头把他推进隔壁房间里。吃惊得目瞪口呆的琴师,一走进去首先看见的是埃佩农对着镜子
在用胶水把胡须粘直,然后看见莫吉隆坐在窗口附近,在剪一些淫荡的图画,同这些图画相比,格尼德的爱神庙里的浮
雕' 注' ,同卡普里' 注' 的蒂贝尔浴池的图画,简直是圣洁的了。
公爵没有佩剑,坐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把扶手椅里。他们不看他则已,一看他准是为了监察他的一举一动;不说话
则已,一说话尽是些难以入耳的冷言冷语。
公爵一看见奥利里,立刻想奔过去同他相会,可是莫吉隆说话了:“慢着,大人,您踏在我的图画上了。”
琴师惊叫起来:“我的天主!我看见什么了?他们在侮辱我的主人。”
埃佩农一边继续把自己的胡须翘成弯形,一边说道:“那位亲爱的奥利里先生,他好吗?我看他很好,因为他的脸
有点发红。”
莫吉隆说道:“音乐家先生,很对不起,请您把您的那把小匕首交给我。”
奥利里说:“先生们,先生们,你们难道忘记了你们在什么地方?”
埃佩农说:“记得,完全记得,我亲爱的俄耳甫斯' 注' ,这就是我的朋友要您把匕首交给他的原因,您看得很清
楚,公爵先生身上一把刀子也没有。”
公爵用充满悲愤的声音说:“奥利里,您难道还猜不出,我已经成了阶下囚。”
“阶下囚?谁的阶下囚。”
“我哥哥的阶下囚。你看见监视我的狱卒是些什么人,还不明白吗?”
奥利里惊异地叫了一声,说道:“要是我早猜到就好了。”
希科突然走进来,带着嘲讽地说:“如果您猜到,您就会带诗琴来给殿下排忧解闷了,亲爱的奥利里先生。不过我
已经想到了,我派人把它取来了。给你。”
希科果然把奥利里的诗琴交给可怜的琴师。在希科的背后,可以看得见凯吕斯和熊贝格在张大嘴巴打呵欠。
埃佩农问道:“希科,您的那盘棋呢?”
凯吕斯说道:“是呀,下完了没有?”
“先生们,我相信我的象能够挽救国王,不过,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来吧,奥利里先生,我们物物交换,您把您
的匕首交给我,我把这诗琴给您吧。”
十分沮丧的琴师听从了,乖乖地把匕首交了出来,走过去在公爵脚下的一个坐垫上坐了下来。
凯吕斯说:“我们的捕鼠笼里已经捕到了一只,再去等待别的吧。”
这句话把刚才他们演的是一场什么戏,都给奥利里解释清楚了。凯吕斯又回到候见厅他原来的岗位上去,只不过,
他要求熊贝格把各自手中的玩意儿换一换,他拿乌木棒去换吹管。
希科说道:“对极了,娱乐得变换花样;我为了换花样,我不下棋了,我去神圣联盟的签名簿上签名。”
他把房门关上了,留下可怜的琴师给亲王殿下在房间里作伴。
四十八国王任命联盟领袖
举行接见大礼的时间到了,或者说,马上到了,因为从中午起,卢佛宫已经开始接待各方主要头面人物,有利害关
系的人,以及看热闹的人。
巴黎像昨晚一样喧哗热闹,可是有一点不同:昨晚瑞士卫兵没有参加节日庆祝,今天他们成了主角。整个巴黎乱哄
哄的,许多人一齐向卢佛宫涌去,其中有神圣联盟的代表,各种行会的会员,市政官员,自卫队的队员,以及像潮水般
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群;这些人每逢巴黎群众要干什么事,总要围拢起来观看,他们人数之众多,劲头之十足,好奇
心之重,同被他们观看的巴黎人没有什么两样,仿佛在巴黎这个大城市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行动的人,另一种是观看别
人行动的人,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这一种人或那一种人。巴黎真是世界的缩影。
因此在卢佛宫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但是没有人为卢佛宫的安全担忧。
那时候,民怨即使沸腾,也不会变成雷鸣般的怒吼,更不会用大炮来轰倒城墙,摧毁他们主人的城堡。这一天的瑞
士卫兵,是后来八月十日和七月二十七日事件' 注' 中瑞士卫兵的祖先,他们向巴黎群众微笑,尽管群众都拿着武器,
群众也向他们回报以微笑。人民血洗王宫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不过请大家不要以为,这幕剧既然不带悲剧色彩,也就不那么有趣。恰恰相反,卢佛宫所发生的事件,是我们所描
绘过的场景中最有吸引力的场景之一。
国王端坐在设有国王宝座的大厅里,周围是他的官吏、宠臣、侍从和王室成员;他等待各个行会的成员列队走过,
然后把他们的首脑留在宫里,让成员们到卢佛宫的各个窗户下,或者院子里,指定给他们的位子上就座。
这样,国王就能一下子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全部敌人,甚至能把他们点数出来。
希科躲在国王宝座后面,不时向他提供情报,希科是从王太后的一个手势,或者从某些地位低微的盟员表现出的激
动状态中,得到启示的。这些地位低微的盟员由于不参与一些机密,比他们的首领更显得焦急。突然间,蒙梭罗先生走
了进来。
希科说道:“咦,快看,亨利凯。”
“你要我看什么?”
“看你的犬猎队队长,他真值得一看:他的脸色相当苍白,身上溅着相当多的泥土,还不值得一看吗?”
国王说道:“真的,是他。”
亨利向蒙梭罗先生招招手,犬猎队队长走过来。
亨利问道:“你为什么在卢佛宫,先生?我还以为你正在万森忙着为我们找寻黄鹿的踪迹呢?”
“今天早上七点钟就找到鹿了,陛下;可是时间已近中午,我还得不到任何消息,我怕圣上会遇到不幸,所以我就
赶回来了。”
国王问道:“真是这样吗?”
伯爵回答:“圣上,如果我失职的话,这个过失只能归罪于我对陛下过于忠心。”
亨利说道:“好的,先生,我对你的忠心十分赞赏。”
伯爵迟迟疑疑地接着说:“现在,假如陛下一定要我回到万森去,我已经知道陛下安全无恙……”
“不,不,留下来,犬猎队队长。这次狩猎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所产生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