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一心想趁这热闹的机会去寻欢作乐,走到阿斯特鲁斯街口,他们就趁人群挤拥而溜掉了。剩下国
王和另外两个嬖幸,继续沿着河岸走去,他们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到了奥尔良大街。
他们还没有走过百步远近,便各自遭到了麻烦。埃佩农把吹管向一个正在奔跑的市民两腿之间一插,使这个市民翻
了一个跟斗滚出去十步远。熊贝格挑起了一个女人的头巾,他本来以为这女人又老又丑,谁知她却恰巧是个又年轻又标
致的女人。
善良的巴黎人平素十分宽容忍耐,可是今天却不同了,造反的热风正在吹过巴黎的街道,两个嬖幸选择今天来作弄
巴黎市民是完全看错了日子。那个被摔了一跤的市民爬起来就大喊:“打死这个新教徒!”他是一个狂热分子,大家都
相信他的话,立刻有许多人向埃佩农冲去。被挑起头巾的女人大喊:“打嬖幸!”这就更糟;她的丈夫是一个洗染商,
马上指挥他的学徒们向熊贝格冲去。
熊贝格很勇敢,他停下来,一手握剑,还想高声说话。
埃佩农比较谨慎,他拔脚就逃。
亨利对他的两个嬖幸并不关心,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习惯于自己摆脱窘境:一个靠他的两条腿,另一个靠他的两条
胳膊。因此,他在街上兜了一圈以后,回到了卢佛宫。
他走进自己的练剑室里,坐在一张大扶手椅上,他气得发抖,很想找个好借口来发泄一下。
莫吉隆在同国王的高大猎狗那喀索斯' 注' 玩耍。
凯吕斯两手支着双颊,蹲在一个坐垫上,望着亨利。
国王对他说道:“他们得手了,他们得手了。他们的阴谋进行得很顺利;他们有时是猛虎,有时是毒蛇,他们不跳
跃的时候,他们就爬行。”
凯吕斯说道:“陛下,在一个王国里,难道不是永远有阴谋活动的吗?您想一想,那些王子王孙,国王的兄弟和表
兄弟们,他们不搞阴谋,又能干什么呢?”
“老实说,凯吕斯,你的这些谬论和你的浮肿的脸,给我的印象是,你在政治上的能力同圣洛朗集市上演出的小丑
吉儿' 注' 差不多:一窍不通。”
凯吕斯在坐垫上将身子一转,大为不敬地把背对着国王。
亨利又说:“莫吉隆,你说,我的话对不对?难道你们就必须用些废话和陈词滥调来哄骗我,仿佛我是一个平凡的
国王,胸无大志似的?”
莫吉隆向来在任何事情上都同意凯吕斯的意见,他说道:“陛下,如果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国王,就请您用行动来证
明您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吧。见鬼!那喀索斯是一头好狗,是一只善良的言生,可是如果有人扯它的耳朵,它就咆哮起来,
有人踏在它的脚爪上,它也会咬人。”
亨利说道:“好呀!另一个人又把我比作一条狗。”
莫吉隆说道:“圣上,您错了,我是把那喀索斯放在陛下之上,因为那喀索斯还懂得自卫,而圣上不懂。”
说完,他也把背对着亨利。
国王说道:“好呀,我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了。好极了,继续这么干吧,我的好朋友们,人家说我为了你们浪费了国
家的资财,抛弃我吧,侮辱我吧,大家一起来扼死我吧;老实说,我的周围都是些刽子手。阿!希科!我的可怜的希科,
你在哪里啊?”
凯吕斯说道:“好呀!现在就剩下这一着了,他在喊希科呢。”
莫吉隆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接着这个傲慢的家伙就喃喃地说出一句拉丁谚语,译成法语就是:“从其交友,知其为人”。
亨利紧皱眉头,从他的黑色大眼睛里喷射出一道可怕的气恼光芒,这一次,射到这些冒失的宠臣身上的,的确是国
王的富有威严的目光。
可是他大概是被这没有行动的发怒累得精疲力竭了,他倒在一张椅子上,用手去抚摸狗筐里一只小狗的耳朵。
这时候,候见厅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埃佩农大踏步走了进来,头上的小帽和身上的斗篷都不见了,紧身短上衣
也被撕得粉碎。
凯吕斯和莫吉隆回过头来,那喀索斯冲上前去,汪汪乱吠,仿佛它对国王的臣子只认衣衫不认人似的。
亨利惊叫:“天主耶稣!发生了什么事?”
埃佩农说道:“陛下,请看看我,您就能看到人家是怎样对待圣上的朋友的了。”
国王问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天哪!就是您的老百姓,或者应当说是安茹公爵的老百姓,他们大喊:神圣联盟万岁!弥撒万岁!吉兹万岁!弗
朗索瓦万岁!所有的人都万岁,就是没有喊国王万岁。”
“你对老百姓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才把你弄成这样子?”
“我?什么事也没有做。一个人能对老百姓干什么?他们认出我是陛下的朋友,这就够了。”
“熊贝格呢?”
“什么,熊贝格?”
“熊贝格没来帮你吗?他没有保护你吗?”
“呸!他自己的事情也够他受的了。”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他揭下了一个女人的头巾,女人的丈夫是个洗染商,他带来五六条大汉,熊贝格就遭了难,我逃回来
了。”
国王喊道:“我的天!你把可怜的熊贝格留在哪里了?”亨利边说边站起来。
“我亲自去救他,”说到这里亨利注视着莫吉隆和凯吕斯,“也许人家可以说我的朋友在危难时抛弃我,但是人家
决不能说我在危难时抛弃我的朋友。”
亨利背后传过来一个声音说:“谢谢陛下,谢谢,我已经回来了,天主惩罚了我' 注' ,我自己逃出来了,虽然不
是没有困难。”
三个嬖幸一齐喊道:“啊!熊贝格!那是熊贝格的口音!见鬼,你在哪里?”
那个声音又说:“见鬼!我就在这里,你们看得很清楚。”
这时候,从房间幽暗的深处走出来一个幽灵模样的怪物。
国王喊道:“熊贝格!你从哪里来?你从哪儿走出来的?为什么你变成这个颜色?”
事实上熊贝格从头到脚,连人带衣服,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染成了湛蓝湛蓝色。
他喊道:“真见鬼' 注' !这班混蛋!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老百姓都跟在我后面瞧我了。”
亨利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变成黄色,还可以解释为害怕的关系,可是却是蓝色!”
“事实是这班混蛋把我浸入缸里,我还以为那是一个水缸,谁知却是一个蓝染缸。”
凯吕斯哈哈大笑说道:“见鬼,他们恶作剧自己却吃了大亏了。靛蓝染料非常值钱,你这一身起码给他们带走了二
十个埃居的染料。”
“不要幸灾乐祸了,我真希望你也碰上这种事。”
莫吉隆问道:“你没有捅他们?”
“我所知道的是,我的匕首捅进了一个肉做的刀鞘里,一直进到刀柄,我就让它留在里面了。我在一霎眼间被他们
抓住,抬起来,浸到缸里,几乎淹死。”
“你怎么逃脱他们的魔掌的?”
“我有足够的勇气来干了一件卑鄙的事,陛下。”
“你做了什么事?”
“我喊了一句口号:神圣联盟万岁!”
埃佩农说道:“跟我一样;不过他们还强迫我加喊一句:安茹公爵万岁!”
熊贝格咬牙切齿地说:“我也喊过这句口号,不过事情不止这些。”
国王说道:“怎么,可怜的熊贝格,他们还强迫你喊别的口号吗?”
“不,他们没有叫我喊别的口号,感谢天主!我喊了这些已经足够了,可是当我喊安茹公爵万岁的时候……”
“怎么样?”
“你猜,谁从那里经过?”
“我怎么猜得着?”
“比西,亲王的该死的比西,他在等着我喊他的主人万岁的口号。”
凯吕斯说道:“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
“唉!要看清当时发生什么事倒也困难,我当时脖子上搁着匕首,人在染缸里。”
莫吉隆说道:“怎么?他没有过来帮助你?这是贵族间应尽的义务。”
“他吗,他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他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像脚不沾地,只差一双翅膀就要飞了。”
莫吉隆说道:“而且,他也许没有认出你?”
“什么话!”
“你那时已经染成蓝色了吗?”
熊贝格说道:“你说得对,已经染上了。”
亨利说道:“这就难怪他了,因为,说实话,我的可怜的熊贝格,我刚才也认不出你。
熊贝格说道:“不管怎样,总有一天我不在染缸里,我们会在贝壳街角上会见的。”他在这方面倒不像一个德国人。
埃佩农说道:“我恨的不是仆人,而是主人;我不同比西打交道,我要同安茹公爵算帐。”
熊贝格大声说:“对了,对了,安茹公爵的意图是:先让我们大大地出丑,然后用匕首把我们宰掉。”
凯吕斯和莫吉隆一齐说:“街上到处都在歌颂安茹公爵,您也听到了,陛下。”
埃佩农也对国王说:“事实上目前统治巴黎的是他,而不是圣上;陛下不信只要走出去一看,就会知道人们对您的
态度了。”
亨利用威胁的口吻低声说:“啊!我的弟弟!我的弟弟!”
熊贝格说道:“陛下总是说:”啊!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我看还要说好多次,而永远不会采取措施来对付这位
御弟。我不得不告诉陛下,这位御弟正在带头造反,我认为这是十分清楚的事。“
亨利大声说:“见鬼!刚才埃佩农进来的时候,我对他们说的就是这件事,而他们只耸耸肩膀,把背对着我。”
莫吉隆说道:“陛下,我们刚才耸肩膀和把背对着您,倒不是因为您说有人要造反,而且因为我们看不出陛下有意
要粉碎这个阴谋。”
凯吕斯接下去说:“现在,我们转过身来对圣上说,陛下,救救我们吧,或者可以说,救救您自己吧,因为我们一
倒,陛下就完了。明天,吉兹先生要进卢佛宫,他要请求陛下任命他为神圣联盟的领导人;明天,您会按照您答应的那
样给他下委任令,安茹公爵一旦当了联盟的领导人,就掌握了十万被昨晚的狂欢弄得头脑发热的巴黎人,安茹公爵就能
玩弄陛下于股掌之上了。”
亨利说道:“啊!啊!如果我采取果断的措施,你们是否准备支持我?”
四个年轻人齐声回答:“当然,陛下。”
埃佩农说道:“不过还请陛下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换一顶帽子,一件斗篷和一件紧身短上衣。”
“到我的藏衣室里去吧,埃佩农,我的仆人都能拿给你,我们的身材差不多。”
“我还要请陛下给我时间去洗一个澡。”
“到我的浴室里去,熊贝格,我的浴室仆役会伺候你的。”
熊贝格说道:“这么说,陛下,我们受的侮辱有希望报复了?”
亨利伸出手来示意大家不要作声,他低垂脑袋,似乎正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又说:“凯吕斯,你去打听一下安茹先生是否回到了卢佛宫。”
凯吕斯走了出去。埃佩农和熊贝格同别的人一起焦急地等待凯吕斯的回音;危险迫在眼前,他们的热情都燃烧起来
了。看一个水手是否顽强,不是在暴风雨中,而要在风平浪静的时候。
莫吉隆问道:“陛下是否已下定了决心?”
国王回答:“你们等着瞧吧。”
凯吕斯回来了。
他说道:“公爵先生还没有回来。”
国王答道:“很好。埃佩农,你去换衣服;熊贝格,你去洗掉颜色;凯吕斯,同你莫吉隆,你们到院子里用心放哨,
到我的弟弟回来为止。”
凯吕斯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回来,你立刻命令把所有的门都关闭。去吧。”
凯吕斯说道:“好极了,陛下。”
埃佩农说道:“陛下,我过十分钟就回来。”
“至于我,陛下,我说不准回来的时间,要看颜料的质地而定。”
国王回答:“我只要对你说:尽可能快点来。”
莫吉隆问道:“那么陛下就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不,莫吉隆,天主与我同在,我要向天主祈求他保佑我们的事业。”
凯吕斯说道:“祈求天主吧,圣上,因为我相信公爵已经同魔鬼商量好,要在今世和来世都使我们遭受惩罚。”
莫吉隆说道:“阿门!”
要放哨的两个年轻人从一扇门走了出去。要换衣服的两个人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剩下国王一个人,他走过去,在祈祷凳上跪了下来。
四十五希科越来越像法兰西国王
子夜的钟声响了,卢佛宫的门通常在子夜关闭。亨利早已聪明地料到安茹公爵今夜会睡在卢佛宫,因为他想减轻国
王心中对昨晚这场喧闹的怀疑。
国王下令宫内各门延长到一点关闭。
子夜过一刻,凯吕斯走上来。
他说道:“陛下,公爵进宫了。”
“莫吉隆呢,他在干什么?”
“他在继续监视,看公爵是否再出宫门。”
“没有什么危险。”
凯吕斯作了一下手势,表示现在可以行动了:“既然如此……”
亨利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吧。谁在他身边?”
“蒙梭罗先生和他惯常的侍从。”
“比西在不在内?”
“比西先生并不在内。”
国王听见他的弟弟今天没有把最好的剑客带来,不禁如释重负,说了一句:“很好。”
凯吕斯问道:“圣上有何吩咐?”
“去告诉埃佩农和熊贝格,叫他们快来,告诉蒙梭罗先生说我想同他谈话。”
凯吕斯鞠了一躬,走出去很快就完成了使命,因为他的心里同时积聚着对公爵的恨和报复的欲望,所以行动就非常
迅速了。
五分钟过后,埃佩农同熊贝格一齐走了进来,一个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另一个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脸上的
各处窟窿还残留有蓝颜色;据浴室主人说,这些颜色要多洗几次蒸汽浴才能去掉。
蒙梭罗先生跟在两个嬖幸后面走了进来。
犬猎队队长鞠了一躬,说道:“陛下的侍卫队长刚才通知我,说陛下要召见我。”
亨利说道:“是的,先生。今晚散步时我看见天空中群星灿烂,烘托着一轮明月,是极好的天气,明天我们可以来
一场很出色的围猎。现在只是子夜,伯爵先生,你可以立刻动身到万森去,给我找出一头黄鹿的藏身地,明天我们去追
逐它。”
蒙梭罗说道:“陛下明天不是约好安茹殿下和吉兹先生要任命一名神圣联盟的领袖吗?”
国王用傲慢而不容反驳的口气反问:“是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陛下……不过,也许时间不够了。”
“犬猎队队长先生,对善于利用时间的人来说,时间永远不会不够。因此我才对你说,今晚你还来得及出发,只要
你马上动身。今晚你还有时间去发现一头黄鹿的藏身地,还有时间在明天早上十点钟把随从和猎犬都准备好。你去吧,
马上动身!
凯吕斯、熊贝格,用我的名义,传我的命令,叫人给蒙梭罗先生打开卢佛宫的大门;再传我的命令,叫人等他一出
去就将门关上。“
犬猎队队长十分惊讶地退了出去。
走到候见厅,他问两个年轻人:“这是圣上的任性行为吧?”
两个嬖幸简单地回答一句:“是的。”
蒙梭罗看出来从他们口中打听不到什么,就闭口不言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