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兹公爵答道:“陛下,在巴黎,吹号开道的礼遇只有国王有权享受,而将军只有在战场上才可享受。我对宫廷和
军营里的生活了如指掌,决不至于弄错。在这里,号声对一个普通臣民来说太刺耳了;而在战场上,号声对一个亲王来
说,太微不足道了。”
享利咬了咬嘴唇。他一言不发,两眼盯着这位洛林亲王,随后才说:“真该死!
内兄,我看您满面春风,是今天刚从夏里泰战场上回来的吧?“
吉兹公爵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答道:“是的,陛下,今天刚到。”
“真的,你的光临,使我们感到万分荣幸,万分荣幸,万分荣幸。”
每当享利心里有许多话不便说出,便抓住一句话重复再三。就像在激战前,为了不暴露炮阵,人们让密密麻麻的士
兵排列在炮台前一样。
希科学着国王的腔调也说了一句:“万分荣幸!”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使在座的人以为国王又说了一遍。
吉兹公爵说道:“陛下大概是开玩笑吧,我的一切荣誉都来自陛下,陛下怎么会为我的到来而感到荣幸呢?”
享利答道:“吉兹先生,我的意思是,任何虔诚的天主教徒,出征归来,首先是到教堂里去朝拜天主,其次才见觐
见国王。您知道,敬仰天主同时侍奉国王,既是一条宗教上公认的,也是一条政治上公认的原理。”
这一回,吉兹公爵面红耳赤,站在对面同他说话的国王全看在眼里。国王的目光仿佛本能地从吉兹公爵身上转向安
茹公爵,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弟弟面色苍白,和面红耳赤的内见形成鲜明的对照。
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使亨利惊讶不已。他装作没看见,移开目光,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这种笑里藏奸的本
领,任何人都望尘莫及。他又说道:“公爵,不管怎么样,看到你能摆脱战场上的恶运,我感到无比高兴。尽管我听说
你在战场上不畏艰险,勇往直前,但是,危险好像知道你的为人,它总是躲开你。”
听到这番恭维,吉兹公爵鞠了一躬。
“所以,我劝你别再在那么雄心勃勃,去冒生命危险了。说实话,那种生活对我们这些懒汉来说,真是太严酷了。
我们这些人成天就知道吃喝、睡觉、打猎,碌碌无为,最多搞出些时髦服装或者编写些新的祈祷文。”
吉兹公爵接过话头说:“是的,陛下,我们深知您是个贤明而虔诚的君主,吃喝玩乐都无法使您忘记天主的荣耀和
教会的利益。所以我们才非常放心地到陛下这儿来。”
希科向国王指着那些出于礼节而站在门外的侍从官说:“亨利,看看你内兄对你多么放心,他把三分之一的侍从官
留在房门外,另外”三分之二都留在卢佛宫大门口了。“
亨利重复了一句:“非常放心?内兄,难道你到这儿来一直不放心吗?”
“陛下,我的意思是:我打算放心大胆地向您提出个建议。”
“啊!你是来向我提建议的,内兄?好吧,你就放心地说吧,就像你说的,非常放心地说吧。你要提什么建议呢?”
“执行一项极其壮观的计划。这是一项自十字军东征以后,在基督教世界最激动人心的计划。”
“说下去,公爵。”
公爵继续说:“陛下,”这回他提高了嗓门,使呆在侯见厅的人都听得见,“陛下,虔诚的国王,可不是一个空头
衔,他必须有强烈的热情来捍卫宗教。您是教会的长子,应该时刻准备捍卫自己的母亲。”
希科说道:“瞧,我的内兄腰佩长剑,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想来布道;真滑稽!这就难那些修士想打仗了;亨
利,我要为戈兰弗洛向你要一个团。”
吉兹公爵装着没听见;亨利跷起二郎腿,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问是:“亲爱的公爵,是不是撒拉逊
人' 注' 又威胁教会了?或是你心血来潮想当……
耶路撒冷的国王?“
公爵又说:“陛下,这么多百姓跟在我身后,为我欢呼,他们之所以这样热烈地欢迎我,无非是为了报答我捍卫宗
教信仰的满腔热忱。早在陛下登基之前,我就荣幸地同陛下谈过把所有真正的天主教徒联合起来的计划。”
希科接过话头说:“对,对,我想起来了,妈的,亨利,就是圣巴托罗缪之夜组织起来的神圣联盟,没错,我的孩
子,你好健忘,怎么连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都想不起来了?”
吉兹公爵闻声转过头去,鄙夷地瞥了希科一眼。而他不知道,希科这番话,加上刚才莫尔维利耶先生透露的情报,
使国王的思想受到很大的震动。
安茹公爵心里一怔,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眼睛盯着吉兹公爵,只见他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像一尊谨慎女神的石
膏像。
这一次,国王对两个公爵为了共同利害关系所作的暗示,毫无党察;但希科借着在国王帽子的红宝石小链上放一只
叠好的纸鸡,俯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亨利,瞧你的弟弟。”
亨利马上抬起眼,安茹随即放下手指,但为时已晚,国王已经看到这一动作,并猜出他的用意。
吉兹公爵虽然注意到希科凑近国王,但未能听到他说的话;他接下去说:“陛下,天主教徒们管这个组织叫神圣联
盟,它的宗旨是巩固王权,反对不共戴天的敌人胡格诺分子。”
希科叫道:“说得对!我举双手赞成' 注'。”
吉兹公爵继续说:“但是,仅仅建立联盟是不够的,陛下,把民众组织起来,不管人数如何众多,也是不够的,还
必须给它一个领导。再说,在法国这样一个王国,没有国王的允诺,是无法把几百万人组织起来的。”
亨利叫道:“几百万!”他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惊异,人们完全有理由把这种惊讶解释为恐惧。
希科重复道:“几百万,这只是不满分子组成的小果核,我确信,如果有能手把果核种下了,一定能长出可观的果
子来。”
这一回,吉兹公爵的忍耐到了极点,他轻蔑地抿紧双唇,一只脚使劲踩了踩地,但没敢跺脚,只听他说:“陛下,
我真无法理解,我荣幸地同陛下谈这么重要的事,而陛下竟能容忍别人不时地打断我的话头。”
听了这番话,希科做出非常理解的样子,两眼冒着火,向四周扫了一眼,用议会底务官的失声叫道:“别吵啦!妈
的!我要找你们算帐了。”
国王又说:“几百万!”他似乎难以相信这个数目。“对于天主教,这是令人振奋的事;可是除了这几百万组织起
来的人外,我的王国里还有多少新教徒呢?”
吉兹似乎正在考虑怎样回答。
希科答道:“四个人。”
这句俏皮话逗得国王的嬖幸们哄堂大笑。而吉兹却皱起了眉头,他那些呆在侯见厅里的侍从官也高声议论纷纷,对
希科的放肆表示不满。
听到那边的喧哗声,国王慢慢地转过头去,摆出他平时威严时的样子,双眼射出两道威光,侯见厅里的议论声立刻
平息了。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吉兹公爵,不动声色地问道:“喂,先生,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得明白点……”
“陛下是否深得民心比我重要得多,因此我希望陛下明确地表明您对于天主教和对其他任何事情一样热心,并且远
甚于我们,使那些不满分子找不到任何理由重新点燃内战的火焰。”
亨利说道:“如果只是关系到内战,我有军队,我相信仅仅受你指挥的部队,也就是说你来向我提出这些极好的建
议之前,刚刚离开的军营里,就有不下二万五千人。”
“陛下,谈到战争,我本该再说明一下。”
“说吧,内兄,你是屡建战功的将领,请相信,我十分乐意听听你在这方面的高见。”
“陛下,我想说的是,在当今,国王们必须打好两种战争:一种是思想战——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一种是政
治战。前者对付思想,后者对付敌人。”
希科插道:“天哪!真是至理名言!”
国王说:“别吵!小丑!”
吉兹接着说:“人是实体,看得见,摸得着,有生命。你可以追上他,向他进攻,揍他;当你打败了他,就向他起
诉,把他绞死,或采取更好的办法。”
希科说道:“对,不起诉就把他绞死,岂不更简单和更威风。”
吉兹公爵继续说:“但是,陛下,思想看不见,摸不着,潜移默化,无孔不入;谁越是想清除它,就越是无法躲避
它;它藏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根深蒂固;人们越是砍去那些偶尔冒出来的枝权,里面的根越是长得茂盛而难以拔除。陛
下,一种思想,貌似微不足道,其实威力无比,必须日夜提防。因为它昨天还匍匐于您的脚下,明天就可能爬到您的头
上统治您。陛下,一种思想,就像一点落在茅屋上的火星,只有明眼人才能在大白天发现火灾的征兆。所以,陛下,发
动几百万人来加以监视,完全必要。”
希科叫道:“那四个法兰西的胡格诺分子要完蛋了。妈的,我可怜他们!”
吉兹公爵接着说:“为了搞好这个监视工作,我建议陛下为这个神圣联盟命名一个首领。”
亨利问公爵:“您说完了吗,内兄?”
“是的,正如陛下所看见的,我直言不讳。”
希科深深叹了口气,而安茹公爵则从刚才的惊恐状态中恢复过来,向这位洛林亲王微微一笑。
国王向左右的人问道:“先生们,你们对他说的这些有什么想法?”
希科一言不发,拿起帽子和手套,又扯着尾巴拉起一张狮子皮,拖到屋角里,在上面躺下了。
国王问道:“希科,你在干什么?”
希科说:“陛下,人家说静夜出主意。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夜里可以睡觉。陛下,我这就睡觉,等明早起来,精神
饱满,我再答复吉兹内兄。”
说着,他摊开四肢,一直伸到狮子爪子上面。
吉兹公爵愤愤地扫了希科一眼,希科睁开一只眼,用打雷般的鼾声回敬他。
吉兹公爵问道:“怎么样?陛下何想法?”
“我想您的意见从来都是有道理的,内兄。您把联盟骨干召集起来,带到这儿来,我来为联盟选一个首领。”
吉兹公爵又问:“什么时候,陛下?”
“明天。”
说完这句话,他机灵地向。兹公爵微微一笑;然后又对安茹公爵笑了笑。
安茹公爵正想随着朝臣们一起退出,亨利叫住了他:“慢一步,弟弟,我有话跟你说。”
吉兹公爵用手按着脑门,站定一会儿,像是把满脑子的想法压抑下去。随后,他带着全部侍从走了出去,消失在拱
门外。
不一会,卢佛宫门外就传来人群迎接吉兹公爵出宫的欢呼声,就像他们送他进宫时一样。
希科一直在打鼾,但我们不敢断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三十八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
国王打发走了所有嬖幸,单单留下了他的兄弟。
在刚才那一幕剧中,安茹公爵一直作出泰然自若的神情。但这逃不过希科和吉兹公爵的眼睛。他冒失地将手指放在
唇边,希科让国王看出来了,而他自己却毫无觉察。因此他毫无疑惑地接受了国王的挽留。
亨利确信书房里除了希科,已没有旁人,便大步从门边走到窗前,对安茹公爵说:“弟弟,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一个
幸运的君王?”
安茹公爵道:“如果陛下真的感到幸运,那是苍天对您的功劳的奖赏。”
亨利打量着他的弟弟,又说:“是的,我感到非常幸运。因为有些好主意,我一时想不到,而周围的人却想到了。
吉兹内兄刚才的主意真是高明。”
安茹公爵弯腰表示赞同。
希科睁开一只眼,似乎闭着双眼就听不清楚,必须看着国王的脸才能明白他说的话。
亨利继续说:“把所有的天主教徒联合在一面大旗下,把王国变成教会,使北起加来南至朗格多克、东起勃艮第西
至布列塔尼的整个法国都悄悄地武装起来。这样我就拥有一支军队,可以随时进军英国、弗朗德勒和西班牙而又不惊动
这些国家。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高明的想法。“
安茹公爵说:“是吗,陛下?”他很高兴他的同党吉兹公爵的主张。被他哥哥接受了。
“当然,说实话,我真想诚心诚意地重赏献计者。”
希科睁开了两只眼睛,但马上又合上了。因为他在国王的脸上发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这个微笑,只有这个最
了解亨利的人才能看得出来,他放心了。
国王接着说:“对,我再说一遍,这样一个计划值得重赏,我要为想出这一计划的人做什么都可以。弗朗索瓦,这
个绝妙主意真是德。吉兹公爵想出来的吗?与其说是一个绝妙主意,不如说是一项宏伟的事业,因为它已经在进行了,
是吧,弟弟?”
安茹公爵点了点头,表示此事确已开始进行。
国王又说:“这更好了。我刚才说过我是个幸运的国王,看来,我该说太幸运了。弗朗索瓦,因为我的近亲们不仅
为我出主意,而且为了给国王和王室效劳,他们早已行动起来。”说着,亨利把一只手放在他弟弟的肩上:“亲爱的弗
朗索瓦,我刚才已经问过你,我应该感谢的是不是我的内兄吉兹,是不是他想出这个绝妙主意的?”
“不是,陛下,洛林红衣主教二十多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圣巴托罗缪事件使此事未能执行,或者说暂时不必
执行了。”
亨利说道:“洛林红衣主教去世真是太不幸了。我本想待格雷哥利十三世教皇陛下归天后,推举他作教皇。”亨利
装出一副悲天们人的样子继续说,他那假戏真做的本领真可称得上是王国里第一流的喜剧演员,“不过,他的侄儿继承
了他的遗志,并取得了成果,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可惜我无法封吉兹公爵做教皇。弗朗索瓦,你看我能封他什么呢?”
弗朗索瓦完全被他哥哥的话迷惑住了,他说道:“陛下,您夸大了您的内兄的功绩,他不过是从他叔父那儿继承了
这个主张,而且,正如我告诉过您的,这个计划的付诸实施,另一个人帮了他不少忙。”
“是不是他那个当红衣主教的弟弟?”
“大概他也帮了忙。但还不是他。”
“那是马延?”
“哦!陛下,您真是太看得起马延了。”
“的确,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怎么可能有什么政治主张。那么我究竟应该感谢谁呢?”
公爵说:“我,陛下。”
亨利作出一副万分惊讶的样子说:“你!”
希科又睁开一只眼。
公爵鞠了一躬。
亨利说道:“怎么!现在,我眼看着所有的人都对我十分不满。布道教士指责我腐化堕落;诗人和讽刺小品作家挖
苦我行为可笑;政治学家攻击我治国无方;就连我的亲信也嘲笑我软弱无能。形势复杂得让人焦虑不安,弄得我衣带渐
宽,白发日增。而在这种时候,你,弗朗索瓦,却为我想出这样的好主意(你瞧,人总是会犯错误的,而国王总是有眼
无珠的),坦白地说,我却把你一直视作外人。啊!弗朗索瓦,我实在是罪过啊!”
亨利激动得热泪盈眶,把手伸向他的弟弟。
希科两眼都睁开了。
亨利接着说:“噢!这真是一个万全之计。我既不能增税,又不能招兵;一增税和招兵,老百姓准会叫苦连天,另
外,我散步、睡觉和结交朋友都要遭到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