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们就从夏特勒到达了勒芒,由于不必担心被追回去,小两口就在勒芒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又从这幸福的
歇脚地踏上幸福的旅途;他们决心于当天傍晚到达梅里朵尔,就毅然走进了沙地大森林,那时这片大森林从盖瑟拉尔一
直伸展到埃科穆瓦。
进入森林以后,圣吕克认为一切危险都已过去,因为他熟知国王的脾气,按照圣吕克离去时国王的心境,他可能暴
跳如雷,派出二十名信使和一百名卫兵追赶他们,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抓回去;或者国王只是懒洋洋地长叹一声,把手
腕伸出床外,突出一只拇指,喃喃地骂了一句:“啊!圣吕克,你这个奸贼,我为什么不早点认清你的面目?”
可是,目前两个逃走的人,既没有看见有信使出现,也没有看见有卫兵追来,很可能国王享利三世的脾气已经由暴
跳如雷变成不想动弹了。
以上就是圣吕克当时的想法,他不时回过头去,对那条僻静的道路扫上一眼,始终看不见有追兵追来。
他又想道:“好,这场暴风雨要落到可怜的希科身上了。尽管他是小丑也逃避不了。不过也许因为他是小丑,才能
给我出个好主意……对他戏弄我的变词游戏,我也就不计较了。”
圣吕克想起来了,在他还得宠的时候,希科曾经用一个变词游戏,狠狠地嘲弄他一番。
突然间,圣吕克觉得他妻子的手搁在他的臂膀上。
他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妻子的这一举动并不是一下爱抚。
冉娜说道“你瞧。”
圣吕克回过头来一望,看见远远地一个骑马的人,沿着与他们相同的道路,策马飞奔而来。
这个骑马的人正好走到道路隆起的顶端上,他的轮廓清楚地在灰暗天空的背景上显现出来,从远处观看,似乎比真
人还要高大。
这件纯属偶然的事在圣吕克心中却是不好的兆头,也许因为在关键时刻他的愉快心情遭到破坏,也许他虽然装出十
分镇静,事实上仍然害怕反复无常的享利三世又改变了主意。
他的脸色不由得变成灰白,他说道:“不错,那边的确是有一个骑马的人。”
冉娜说道:“我们逃走吧,”一边说一边就用刺马距会刺马。
圣吕克虽然害怕,但还保持着镇静,他说道:“不要走,这个人只是单身一人,据我判断,我们不应在一个人面前
逃走。我们最好站过一边,让他过去,他走过以后,我们再走。”
“假如他停下来呢?”
“假如他停下来,我们就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见机行事。”
冉娜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害怕,有我的圣吕克在身边保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圣吕克向后边望了一眼,只见来人一看见他们,就策马加鞭地赶来,圣吕克说道:“不。我们还是避开他吧。因为
他的帽子上有一根翎羽。脖子上戴着皱领,使我有点担心。”
冉娜问道:“我的天哪!为什么一根瓴羽和一只皱领会使得你这样担心?”圣吕克已经牵着她的马,一起走进树林
中,他解释说:“因为那根瓴羽的颜色在宫中现时十分流行,那皱领是最新的款式;而这种瓴羽要染一染费用贵得惊人,
这种皱领要浆一浆非常费事,都不是当地勒芒贵族所花得起的,我们碰到一定是宫中像希科一样爱吃鲜美的小母鸡的同
胞。快走吧,快走,冉娜;我想来人一定是我的令人敬畏的主人派来的使者。”
少妇一听此言,想到她的丈夫又可能离开她,就不由得像筛糠似地抖动起来。
她也说:“快走吧。”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到处是枞树,枝丫密密重重,简直像一堵厚实的墙。
而且,到处是沙地,马蹄踏下去,一下子就陷到了腹部。
这时候,那个骑马的人像风驰电掣般越走越近,他的马在山坡上飞奔下来的声音也清楚地听到了。
少妇惊呼:“天主耶稣!他一定是追我们来的。”
圣吕克停了下来,说道:“既然他是追我们来的,我们就看看他要我们干什么吧,因为他即使下了马,也能追上我
们。”
少妇说道:“他停下来了。”
圣吕克说道:“他甚至下了马,走进树林里来了。啊!哪怕你是魔鬼,我也要走上前去会你一会。”
冉娜止住她的丈夫说道:“等一等,我好像听见他在叫我们。”
的确,来人将马拴在树林边沿的一棵枞树上,走进林子,同时叫喊:“喂!喂!别跑呀,您丢失的东西,我给您送
回来了。”
伯爵夫人问道:“他说什么?”
圣吕克说道:“他说我们丢失了什么东西。”
来人继续说:“喂!先生!那位矮小的先生!您在库尔维尔旅店丢失了一只手镯。真该死!上面有女人的肖像,不
应该随便丢失,尤其是可敬的德。科塞夫人的肖像。请您看在这位亲爱的母亲的面上,不要让我再奔跑了吧。”
圣吕克叫起来:“我熟悉这嗓音!”
“而且他还提到我的母亲。”
“亲爱的,您真的丢失了这手镯吗?”
“唉!可不是吗?我今天早上才发觉的,但已记不得在哪儿丢失的了。”
圣吕克猛然间大喊一声:“那是比西啊!”
冉娜十分激动地说道:“是我们的朋友比西伯爵?”
圣吕克刚才还竭力想避开来人,现在却奔上去迎接他,同时说道:“一点不错,是我们的朋友。”
比西嘹亮的嗓音也响起来了:“圣吕克!我到底没有弄错。”他一跳,就到了小夫妻的身边。
接着他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把伯爵夫人遗忘在库尔维尔旅店的肖像手镯还给她:“您好,夫人。”
冉娜莞尔一笑,说道:“比西先生,您是奉国王之命来逮捕我们的吧?”
“不,不是。我同陛下的交情,还不到他把秘密任务交给我的程度。我只是在库尔维尔发现您的手镯,我就知道你
们走在我的前头,因此我急急地策马赶来,看见了你们的背影,我猜想一定是你们,我就不自由主地追赶起你们来了。
很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吕克圣的心里还存在一点疑惑,他问道:“那么悠跟我们走同一条路,完全是偶然的了?”
比西回答:“完全偶然。现在我既遇见了你们,我就要说这是天意了。”
吕克圣看见这位英俊的贵族目光炯炯,笑容十分诚恳,心中剩下的一点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冉娜问道:“您在旅行吗?”
比西一边上马一边答道:“我是在旅行。”
“不过同我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我太不幸了。”
“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因为失宠吧?”
“也差不多了。”
“您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昂热。你们呢?”
“我们也是。”
“我懂了,布里萨克离这儿约有四十公里,在昂热与索缪尔之间,你们一定是像被追逐的鸽子一样,飞回祖传的庄
园里去避一避。你们的行为真有诗意,如果嫉妒不是一种卑鄙的缺点的话,我真要嫉妒你们的幸福了。”
冉娜用充满感激之情的眼光注视着比西,对他说道:“比西先生,您结婚吧,您也会同我们一样幸福。我向您保证,
这件事很容易办到,只要您恋爱了您就会感到幸福。”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圣吕克,似乎要丈夫证明她的话是对的。
比西答道:“夫人,我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幸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得到国王的特许才结婚的。”
“这是什么话?您是一个走到各处都有人爱的英雄。”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人如果处处有人爱,那就等于没有一处受人爱。”
冉娜向她的丈夫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说道:“那么,您的婚姻就由我来当介绍人吧,您一结了婚,首先可以使我
认识的许多嫉妒丈夫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其次我一定要您尝尝幸福的滋味,既然您是否认世间有幸福存在的。”
比西叹道:“夫人,我不否认这种幸福的存在,我仅仅否认这种幸福与我有关。”
圣吕克夫人再问一次:“您愿意我当您的婚姻介绍人吗?”
“如果您照您的爱好来介绍,那可不行;如果您介绍的符合我的口味,那就行。”
“您这样说来真像是一个决心一辈子打光棍的人了。”
“也许我要真的一辈子打光棍呢。”
“您一定是爱上了一个您无法娶的女人吧?”
比西说道:“伯爵,请您求求圣吕克夫人不要再伤我的心吧。”
“哎哟,当心,比西,您这样说来真像是您爱上了我的妻子了。”
“要是这样的话,您得承认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恋人,那些丈夫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
圣吕克想起带他的妻子进入卢佛宫的是比西,忙说道:“您的话有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说,您得承认您的心已经
系在什么人的身上了。”
比西说道:“这我承认。”
冉娜问道:“是恋爱,还是逢场作戏?”
“夫人,是热烈的恋爱。”
“我能将您治好。”
“我不相信。”
“我一定要介绍个人同您结婚。”
“我不相信您办得到。”
“我一定会使您得到应有的幸福。”
“唉!夫人,现在我唯一的幸福就是不幸。”
冉娜说道:“我警告您,我是非常固执的。”
比西回道:“我也是。”
“伯爵,您会低头认输的。”
比西说道:“算了吧,夫人,让我们像好朋友似的一起旅行吧。首先,请走出这块沙地,然后,那边沐浴在阳光底
下的是一个可爱的小村庄,那就是我们的投宿地,我们到那里去吧。”
“在那边投宿,或者另找一个地方。”
“随便哪儿都可以,我没有定见。”
“那么我们就结伴而行吧。”
“我可以同你们一起走到我要去的目的地为止,如果你们认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恰恰相以,您也可以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你们到哪里去?”
“去梅里朵尔城堡。”
血涌上比西的脸颊,又收缩回到他的心脏里去,他顿时脸色煞白,如果这时冉娜不是微笑着仰望她的丈夫,他的内
心秘密早已泄漏无遗了。
比西停顿一会儿,定了定神,让一对比情侣更亲热的夫妻在那里挤眉弄眼,大卖关子,他也对少妇卖关于,办法是
将自己旅行的目的讳莫如深。
等到他已经恢复到能泰然自若地说出那城堡的名字时,他才问道:“去梅里朵尔城堡,夫人,这是个什么地方?”
冉娜回答:“那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领地。”
比西说道:“您的一个好朋友……她的领地!”
圣吕克夫人完全不知道两个月来梅里朵尔发生过的事,她说道:“您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普瓦图地区最有钱的男爵
梅里朵尔男爵和……”
比西看见冉娜不说下去,连忙追问:“和什么?”
“和他的女儿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她是所有男爵女儿中,最标致的姑娘。”
比西回答:“没有听说过,夫人。”他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冉娜纳闷地望了丈夫一眼,这时那个英俊的比西低声自问:到底是什么运气,使他在这条路上,居然遇到有人同他
谈论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他心中唯一想念的人。
难道想叫他大吃一惊?不大像:难道是个圈套?不大可能。他走进蒙梭罗夫人的住宅而且获悉蒙梭罗夫人的闺名叫
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的时候,圣吕克早已离开巴黎了。
比西问道:“夫人,这城堡离这儿还远吗?”
“离这里还有二十四公里,我敢打赌,我们今晚投宿的地方,不是您说的沐浴在阳光中的小村庄,我对这小村庄毫
无信心,而是在梅里朵尔城堡,您同意吗?”
“我同意,夫人。”
冉娜说道:“好极了。这对我刚才所说的幸福,已经迈出了一步。”
比西鞠躬为礼,然后继续在夫妻俩旁边走着,由于他们受过他的大力帮助,他们俩始终春风满面。三个人默默地走
了一段路。后来比西认为自己还有许多东西想知道,就大着胆子提出许多问题。他认为处在他的地位他有这个特权,他
不使用这个特权也是白不用。
于是他问道:“你们说那位梅里朵尔男爵是普瓦图的首富,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在过去时代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勇士,如果他生活在亚瑟王' 注' 时代,他一定成为
一个圆桌骑士。”
比西努力制止脸上肌肉的抽搐和声音的激动,平静地问道:“他把女儿嫁给谁了?”
“他的女儿出嫁了?”
“我在问您啦。”
“狄安娜,出嫁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不奇怪,可是狄安娜不会结婚的,要是她结婚,我头一个应该知道。”
比西的心碎了,哽咽的喉咙里勉强发出一下痛苦的呻吟。
他问道:“那么,梅里朵尔小姐同她的父亲一起住在城堡里了?”
圣吕克回答道:“我们以为是这样。”他用这样的回答来向他的妻子表明:他完全理解她的想法,他赞成她这样做,
并且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又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各人在这静寂的刹那间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
冉娜突然间踏紧脚镫竖起身子,叫起来:“到了!这就是城堡的塔楼。您瞧,您瞧,比西先生,这一大片光秃秃的
树林,再过一个月,就会变得郁郁葱葱;您瞧见那那板岩屋顶了吗?”
比西的一颗勇敢的心还有点野性未驯,这时也激动得连自己也感到惊奇,他说道:“我瞧见了,是的,我瞧见了;
原来这就是梅里朵尔城堡?”
看见这里一带在冬季也这么美丽和气象万千,看见这座雄伟的封建城堡,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雾气沉沉的巴黎圣安托
万街被关在令人窒息的破房子里的狄安娜。
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次已经不完全是痛苦的叹息了。圣吕克夫人答应要给他带来幸福,已经使他心中充满了希
望。
二十三孤苦伶仃的老头
圣吕克夫人并没有弄错,再过两小时,他们就到了梅里朵尔城堡面前。
经过刚才一番谈话,比西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迫使狄安娜离开梅里朵尔的那件事,告诉这两位新结识的好朋友。可
是这件事一经说出来,就不光是把人人都马上要知道的事说出来,而且要把比西一个人知道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也
说出来。
一开了个头,就会带来无数的解释和疑问,他只好退缩了。
何况比西也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进入梅里朵尔,他想毫无主见地去看看梅里朵尔先生,听听他是如何谈论蒙梭罗
先生和安茹公爵的。当然,他并不是想核对一下狄安娜所叙述的事情是否老实,他对这位纯洁的天使,一分钟也没有怀
疑过她可能说谎,他只是害怕她在某一点上弄错了,而且想知道他紧张地听她所叙述的,是否同经过事实完全相符。
比西即使在爱情失意之际,仍然能够在两个方面保持他上等人的情操,这两上方面一个是他对陌生人十分谨慎,另
一个是他对所爱的人无比尊敬。
因此,圣吕克夫人尽管具有一般女人的敏感,也被比西超人的自制力骗过了,她继续坚信比西是第一次听到狄安娜
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既没有唤起什么记忆,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