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堂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人,在祭坛上有十二人,一共一百三十二人。祭坛上的十二个修士排成单行站在祭台前面,
好像一队卫兵在保卫着圣体龛。
希科很高兴地发现他不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人,他也走进戈兰弗洛修士称为盟员的行列中去;在他后面又来了三个穿
宽大灰袍子的修士,他们排在我们比作一队卫兵的那排修士前面。
希科到目前为止未加注意的一个年轻小修士,看样子是修道院里唱诗班的成员,在圣堂内走了一圈,看看所有的人
是否都已各就各位。巡视完毕以后,他走过去对后到三个修士居中那个,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一共一百三十六人,天
主保佑。”
这话说出以后,跪在殿堂上的一百二十个修士马上站了起来,在椅子上或神职祷告席上坐下。不久,一阵轰隆隆的
铰链和门闩声意昧着又大又厚的大门都已关闭。
希科虽然勇气过人,听见了大门关闭的轧轧声,也免不了心慌意乱。为了使自己恢复镇静,他走过去坐在讲道台的
阴影下,目光自然盯着台上的三个修士,他们显然是这次集会的主要人物。
有人给他们搬来了交椅,他们坐了下来,样子俨然三位法官。他们背后,那一字排开的十二名修士仍然站立着。
关门声和就座声停了下来以后,铃声响了三下。
铃声响了两下的时候,到处有人发出了叫人安静的“嘘——”声,显然,铃声是叫人肃静的,第三下铃声响起以后,
殿堂里立刻鸦雀无声。
刚说过话的那个修士又说:“蒙梭罗修士!您从安茹省给联盟带来什么消息吗?”
有两点叫希科不得不洗耳恭听:首先,这嗓音抑扬顿挫,响亮有力,仿佛山自战场上头戴盔甲的军人,而不像出自
教会中人。
其次,蒙梭罗这个名字,几天以前才在宫廷里传播开来,当时还引起一阵轰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修士,穿着熨得笔挺的修士服,迈着坚定而勇武的步伐,穿过人群,走上讲道台。希科尽力想看清
他的真面目。
根本不可能。
希科自言自语道:“好呀,我既看不清别人的面孔,别人当然也不能看清我的了。”
这时候那个高大的修士说话了,希科一听就认出了那是王家犬猎队队长的嗓音:“弟兄们,安茹省的消息不甚令人
满意;原因不是那里缺少同情我们的人,而是由于我们在那里没有代表。原来在这个省里负责联盟传播工作的是梅里朵
尔男爵,这个老头子最近由于女儿死掉而十分伤心,把神圣联盟的事务搁在一边,不等到他的哀痛过去以后,我们很难
指望他。至于我,我为联盟发展了三个盟员,按照规章,我已将他们的名字投入修道院的募捐箱内。这三位新盟员,我
可以保证他们的为人,接纳与否,请理事会决定。”
修士席上,响起了一片啧啧赞美声,蒙梭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声音还没有完全停息。
那个年轻的小修士又在叫下一个了,看来他是派定了来乱点发言人的:“拉于里埃尔修士,请您谈谈您在巴黎城的
工作。”
一个把风帽拉低下来的人,走上刚才蒙梭罗先生离去的讲道台。
他说道:“弟兄们,你们都知道我对天主教信仰是否忠诚,都知道我在教会取得胜利的伟大日子里,我怎样用行动
会证实我的忠诚。是的,弟兄们,自从那时以后,我就以我是亨利。德。吉兹的忠实追随者为荣;天主保佑德。贝姆先
生' 注' ,我是从他的嘴里收到命令的,他居然肯亲自把命令传达给我,我就忠实地执行了,甚至连我自己的客户也想
统统杀掉。我对这项神圣事业的耿耿忠心使我被任命为区警卫官,我敢说,这对教会来说是极其有利的。我这样就能记
下圣日耳曼一奥塞尔区的所有异教徒的姓名,我在这个区的枯树街一直开设一间吉星旅馆,请你们光顾,弟兄们,我记
下异教徒的姓名以后,就转告我们的朋友。说实话,我不像从前那样拼命要杀胡格诺教徒了,可是我不能不记住我们正
在建立的神圣联盟的真正目的。”
希科心想:“听呀,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个拉于里埃尔是个专门杀异教徒的凶手,从各位盟友对他的信任来看,他
的功劳真不小,他一定知道关于联盟的详细内幕。”
几个声音叫道:“说下去!说下去!”
拉于里埃尔自以为天生能言善辩,一向没有机会发挥,今天时机终于来了,于是他沉思片刻,咳了两声,然后继续
说下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弟兄们,我们关心的不仅是消灭各种特定的异端邪说,还要保证使善良的法国人永远
不会见到将来有希望统治法国的亲王中有异教徒。而弟兄们,我们目前所处的情况怎样呢?弗朗索瓦二世本来可以成为
一个热心的天主教徒,可是他没有留下后嗣就死了;查理九世是一个虔诚的人,没有后嗣也死了;国王亨利三世的信仰
不必我来评论,他的行动我也不必形容,可是他大概死后也不会有后嗣;只剩下安茹公爵,他不仅没有子女,而且他对
神圣联盟也不甚热心。”
有好几个声音打断了发言人的话头,其中也有蒙梭罗的声音。
那声音说道:“为什么说不甚热心?谁让您这样指责亲王的?”
“我说他不甚热心是因为他至今尚未加入联盟,虽然阁下已经以他的名义答应过要加入。”
蒙梭罗说道:“目前有新人提出申请,谁告诉您这些新人里面没有他?我认为您在理事会未作出接收与否的决定以
前,不应该怀疑任何人。”
拉于里埃尔说道:“这话很对,我应该再等一下。可是安茹公爵也是人,也要死的,他没有子女,我要请你们注意,
他们家族的人都不太长命,王位会落在谁的手里?一定会落到那个最狂热的胡格诺派党徒,那个一再依附异端的人,那
个纳布肖多诺索暴君手里。”
这时,打断拉于里埃尔的话的,不再是喊喊喳喳声,而是热烈的掌声。
“就是落到亨利。德。贝亚恩的手里,我们的联盟就是为对付他才建立的,大家往往以为他在波城或者塔布谈情说
爱,谁知有人见到他在巴黎。”
好几个人齐声叫喊:“在巴黎,不可能。”
拉于里埃尔大声说:“他来过巴黎!索弗夫人遇刺的那天晚上他就在巴黎;也许他现在还在这里。”
好几个人大声叫喊:“杀死这个贝亚恩人!”
拉于里埃尔大喊:“对,杀死他!只要他住进我的旅馆,我保证杀死他。可惜他不会来了,在同一个地方两次都抓
到狐狸是不可能的。他到别的地方住宿去了,这个异教徒有不少狐群狗党,他一定是到其中一家去了。因此,我们必须
减少他们的人数或者认清他们每一个人。我们的大会是神圣的,我们的联盟是合法的,是受到教皇格里哥利三世所承认、
祝福和鼓励的。我因此提出从今以后我们不必隐藏在地下,我们可以将名册交给各区警卫官和区长,让他们拿着册子挨
家挨户去请求良民签名。肯签名的就是我们的朋友,不肯签名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凡是真正虔诚的信徒,都认为越来
越迫切需要再来一次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等到时机一到,我们就要像第一次一样,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免得天主还
要费心去亲自把坏人同好人区别开来。”
雷鸣似的掌声欢迎讲话的结束,掌声渐稀以后,会场上的喧闹声仍持续不断,说明喝彩声只是暂时中断而已,还没
有完全停息,这时候只听见说过几次话的那个修士用庄严的口吻说道:“拉于里埃尔修士的建议将由最高理事会加以研
究,联盟感谢提议人的热情。”
大伙儿再一次热烈鼓掌。拉于里埃尔好几次向听众鞠躬致谢,然后走下讲道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完全陶醉在自
己的巨大胜利中。
希科自言自语道:“哎哟!我总算开始看清楚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了。他们对亨利三世的天主教信仰不大放心,认为
他不像他的哥哥查理九世和吉兹兄弟那么虔诚。
这是必然的事,因为这件事有马延在幕后拉线。吉兹兄弟俩想建立一个由他们控制的国中之国,由大哥亨利掌握军
权,因为他是个将军,由大胖子马延控制市民,由那位显赫的红衣大主教掌管教会,然后终有一天,我的孩子亨利会忽
然发现自己的手中一无所有,只有一串念珠,他们将彬彬有礼地请他带着念珠隐居到一所修道院里去。想得真周到呀!
好呀!……可是还剩下安茹公爵,见鬼!他们怎样处置安茹公爵呢?“
曾经点名叫过王家犬猎队队长和拉于里埃尔的修士,又在叫人了:“戈兰弗洛修士!”
希科也许是埋头考虑我们在上面说过的一番心思,也许是他刚穿上修士服,还不习惯于这个他冒用的名字,他没有
吭声。
那个小修士又叫了一声:“戈兰弗洛修士!”那嗓音又尖又细又清晰,使得希科心里一震。
他嘀咕道,“啊!啊!听起来真像是一个女人的嗓音在喊戈兰弗洛修士。难道在这个庄严的集会中,不仅不分等级
身份,连男女也混杂在一起吗?”
那副女人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戈兰弗洛修士,您不在这儿吗?”
希科这才猛醒过来,他低声对自己说:“哦!戈兰弗洛修士,那就是我,上前去吧。”
接着他模仿戈兰弗洛的鼻音高声说道:“我来了,我来了。听了拉于里埃尔修士的讲话以后,我有很多想法,刚才
正在考虑,所以没有听见叫我。”
拉于里埃尔的讲话还震撼着到会者的心灵,大家还在叽叽喳喳地表示赞同,这就给了希科一点时间,准备一下发言
内容。
有人会说,希科大可不必承认自己是戈兰弗洛,因为谁也不会揭开风帽,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可是我们记得,今天
到会的人数是计算过的,戈兰弗洛算在出席人数之列,一旦发现他没有到会,必然要检查面孔,检查结果发现有人冒名
顶替,那么希科所处的地位就非常危险了。
因此希科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弓着背,踏上去讲台的梯级,一边走着,一边尽量将风帽往下拉。
他模仿戈兰弗洛的嗓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他说道:“弟兄们,我是本院负责募捐的修士,你们都知道,这样
的职务使我有权进入一切人家。我为天主做好事才行使这样的权利。”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戈兰弗洛在饭店里刚说了开头几句话便被睡眠中断了,现在灌下去的酒仍然使他昏睡不醒,他继
续往下说道:“弟兄们,今天我们为信仰而会聚一堂,实在是一个好日子。弟兄们,我们是在天主的殿堂里,我们应该
以诚相见,说老实话。
“法兰西王国像什么?像一个人的躯体。圣奥古斯坦说过:”任何城市都像一个人的躯体。‘' 注' 怎样才能保持
这个躯体不坏?必须使身体健康。怎样才能使身体健康?在体内精力过于旺盛时,适当地放放血。因此我们必须对我们
称为社会的这个庞大躯体,再放一次血;要放的是异教徒的血,因为他们过分强大,我们害怕他们,就是他们强大的证
明。我每天到信徒家里把鸡蛋、火腿、现金带回修道院,信徒们总是不绝口地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希科的这几句开场白,给听众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希科停顿片刻,等会场里叽叽喳喳地响起了一片赞美声,又渐渐平静下来以后,他才继续说:“也许有人反对,说
教会厌恶流血' 注'。可是弟兄们,请注意:神学家并没有说清楚教会厌恶流什么人的血,我敢用脑袋打赌,他们说的绝
对不是异教徒的血。
因为:腐败的血液是罪恶的根源,对异教徒不分清红皂白都可杀' 注' !弟兄们!还有另一层理由:刚才我只说是
教会,而我们这些人绝对不仅仅是教会中人。比方刚才滔滔雄辩的蒙梭罗修士,我敢肯定,腰间一定佩着犬猎队队长的
宝刀;拉于里埃尔修士对于他的烤肉铁扦,也一定运用自如,而‘粗野的烤肉铁扦,仍不失为杀人工具’' 注'。至于现
在正对你们说话的我,雅克一内波米塞纳。戈兰弗洛,我也在香摈省扛过火枪,而且在胡格诺派讲道时,打死了他们几
个。对我说来,这件功劳就够了,将来天堂上肯定有我的一个席位。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可是突然间我的良心感到不
安:有些胡格诺女教徒在被打死以前,受到了我的污辱。这样就把好端端的行为玷污了,至少,我的神父是这样说的…
…因此我赶紧进入修道院,以洗清女异教徒在我身上留下的污点,我发愿从今以后一辈子守小斋,而且永远只同心地纯
洁的女教友来往。“
希科的这番话,同开头部分同样获得成功,每个人都赞美天主使用如此曲折的方法来感召戈兰弗洛修士归宗。
因此除了叽叽喳喳的赞叹声外,还有一些掌声。
希科谦逊地向听众鞠躬。他又说:“剩下来我要谈的,是关于我们的大头领们,我虽然是一个不够条件的热内维埃
芙修士,我仍然要说几句。我们的大头领们在夜里穿着修士服偷偷地走进来听戈兰弗洛修士讲道,这固然是十分慎重的
一件好事,可是我觉得,各位大头领的职责不止这一点。这样的过分小心谨慎只会给该死的胡格诺派传为笑柄,因为他
们是热衷于明火执仗的人。因此我要求我们的行为同我们的品格相符,既然我们是勇敢的人,或者我们愿意当勇敢的人,
我们的行为就应该光明磊落。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是消灭异端邪说……很好!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大庭广众中间大声疾呼。
我们应该在巴黎的街道上作神圣的宗教游行,以显耀我们漂亮的制服和精锐的武器,而不要像夜间的窃贼一样,到
了每个十字路口都要张望一下夜巡队是否到来!那么谁能够给大家带个头?你们会提出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我,
雅克一内波米塞纳。戈兰弗洛,本院一个微不足道的负责募捐的修士,我愿意身披铠甲,头顶铁盔,肩托火枪,带头上
街,愿意跟随我的好教友都跟在我后面,哪怕只是为了羞辱一下那些躲躲闪闪的大头领我也要这样做,在他们眼里,仿
佛捍卫教会是什么丢人的事似的。“
希科的结束语完全符合大部分盟员的心愿,他们认为要达到联盟的目的,只有采取六年前圣巴托罗谬节所创始的办
法,因而大头领们的忧柔寡断使他们感到失望,现在希科的演说点燃起他们心中的圣火,全体到会的人,除了坐在交椅
上的那三个修士以外,都齐声叫喊:“弥撒万岁!热烈欢迎戈兰弗洛修士的讲话!上街游行!上街游行!”
人们的热情受到这么激烈的鼓舞,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位可敬的修士第一次在公开场所表现出如此热心。到目前为
止,他的最亲密的朋友固然把他列入热心的盟友之列,但是总认为他过分考虑自身的安全,因而行动未免过分谨慎。现
在看来情况根本不是如此,一向被视作中间分子的戈兰弗洛修士突然披甲上阵,在光天化日下冲进了战场。这下突如其
来的变化使他过去不良的声誉,完全得到平反,有些盟友甚至因为事情太突然,对他产生了更大的敬意,鉴于他第一个
提出要上街游行,就将他比作第一次提出要组织十字军的隐士皮埃尔' 注'。可惜大头领们并不想让群众的热情继续发展
下去,因为这并不符合他们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