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眯着眼,正在瞧着他。
『怎么了?拿了什么东西吗?』
『……我……我只是想要……这两个陀螺……』男孩伸出了手。
肮脏的手上,枯瘦的手上,躺着两个小小的陀螺。木制的陀螺,还不到巴掌大,一个一分钱。
『好啊,想要我就买给你吧。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别拿人家的东西,晓得吗?』
被放了下来,用肮脏的袖子擦着眼泪,男孩手里拿着两个陀螺,低声啜泣着,跟在老人身后走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连背都有些弯了。
看着他的背影,一路走着,男孩偶尔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陀螺。
「人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酒楼里,拉着琴的老人继续拉着琴。「可要人偿命,也要有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
「姚家公子都认罪了,还要什么证据?」一个远地来的客人,好奇地问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奸在床,抓贼在赃。既然找不到双头龙、也没有一双眼睛见到了姚家公子杀人,单凭姚公子嚷着自己犯案,世间的律法要怎么办得下去?」
「可就这么饶了他吗?」
「为什么要人偿命呢,为了自己的痛楚,为了人世间的正义?然而,这样又与杀人何异呢?姚家公子之所以杀人,为的也是自己的痛楚,如果人世间有正义,姚家公子就该真的投胎到了姚家。」
「……可杀了一个人,就会杀了第二个。放了他,会害了别人。」
「那么客倌觉得姚家公子会再杀人吗?」
「……」
「也许,姚家公子明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呢。今儿杀了姚家公子,那人不就没人救了?」
摇了摇头,给了赏钱,客人还是走了。
然而,客栈里虽然走了一个客人,还是会再走进一个客人。
『哟!有说书的?来来,说个最近京城里有趣的故事来听听!』
● ● ●
『你可别真的死了。』
在一本书上,在那本就誊着的文字旁,稳定但是有些虚弱的手臂,细细写着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你要真死了,你喜欢的张铁心怎么办?你把他视若珍宝,我可不这么想啊……你要救张铁心,我不也依了你,可你却为何不依我了?好久了,也要有六个月了……你……真的不回来?』
床旁伏着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察觉了旁人的动作,床上的男子停下了笔,警戒地瞧了一眼。
张铁心没有醒,也许只是在做梦罢了。
『……回来好吗?别再睡了,昊白……我有东西给你,就放在你藏起来的东西旁边……下次,东西到手了以后,不可以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晓得吗?拿东西前,就要先想好怎么脱手,慌慌张张的,一眼就给行家看出来了,这样不可以……』
● ● ●
「哥!你又出来了!回去躺着啊!」
依旧吊着右手臂,姚胜怒眼以对,左手拿着的帐薄远远指着沈昊白,就是扯着喉咙喊着了。
「我去逛逛,那两个娘就交给你了,别给我坏事。」睨了姚胜一眼,沈昊白说着,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离了姚府。
「……等等!不行啊!爹说你还要躺六个月的!哥!」姚胜连忙追了上去。
被命令站在了一旁,姚胜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几个路过的,总是吓得远远避到一旁去,像是姚胜只要一开了口,就要冒出火焰似的。
像是与小贩闲聊了一会儿,沈昊白笑了笑,给了小贩一锭银子后,就自个儿又走了开去。
「这人倒是悠哉啊,到时候看是咳血还是发疼,就不要叫我背他回去。」姚胜喃喃说着,还是只得摸着鼻子远远跟着了。
走着走着,拐过了几个巷子,沈昊白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前,两个小孩子正在玩着陀螺。
沈昊白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又大又新的陀螺,蹲下了身体,像是与小孩儿说了些什么,小孩儿就开开心心地拿自个儿的两个旧陀螺,换过了沈昊白手上的新陀螺。
远远的,既看不清,又听不到,姚胜站在了街口,两个妇人瞧见了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连忙缩着脖子远远走开了。
「我这么多事要做,却让这人给绊在了街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姚胜喃喃说着,然而脚步却是没有移上了半步。
可终于,沈昊白走了回来。
「好了,回去吧。」缓缓的,又走过了姚胜身旁,沈昊白说着。
「可终于要回去了?这些事儿叫下人还是叫我来办不就成了,拖着一个伤走得这么远,真要叫娘晓得了……」
一边走着,姚胜一路念着,虽说不曾回过话,走在前方的沈昊白也是长长地叹着气了。
● ● ●
春天,江南。
沈府中鸟语花香,房里的沈昊白让这春晨的朝阳唤了醒,只是有些懊恼地遮着自己的双眼。
叩叩。
『公子?烟翠给您送洗脸水来了?公子?』
……
沈昊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还有些迷迷糊糊。
『公子?烟翠进来了?』
「嗯。」沈昊白按着自己额头,低声应着。
「……公子?您身体不舒服吗?」丫鬟放下了手上的洗脸水,连忙问着。
「……我头有些发昏……咦?这里不是……」
「少爷?」丫鬟按着自己的樱桃小嘴,有些惊讶地唤着。
「……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昊白看着自己的房间,低声问着。
「……半个月前啊,少爷……」
「……我的先秦散文呢?」
「您……后来买了新的一本,少爷。」丫鬟低声说着。
「……烟翠,拿给我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最后,我要写的一句话是……呆子,那时候的双头龙不是我拿的,你伤心个什么呢。』
看着书里的留言,沈昊白有些诧异地凝神盯着瞧了。
可就是他的笔迹没错啊。
东西?给我的东西?我藏东西的地方?……
沈昊白连忙离开了房间,走到了大厅。
「……娘?我们什么时候要再上京去?」
● ● ●
再度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隔月的事情。
除了多了一对父母以及一个弟弟外,还会再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自觉事情的离奇进展应该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然而当沈昊白趁着晚上偷偷拉离了客房五斗柜的底层时,却是见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惊异的景象了。
在抽屉的后头,本就是他之前藏放双头龙的地方,然而如今除了双头龙外,还有两个已经很旧的木制陀螺。
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沈昊白还在想着陀螺跟双头龙的关系时,就在放置双头龙的皮囊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一手好行书,潇洒的字迹。
……沈昊白仔细端详了陀螺,沉吟了一会儿后,就把陀螺捏了碎。
登时,刺目的光线甚至照得双眼一阵的白眩,沈昊白连忙闭起了眼,把手上的龙颗龙珠用衣裳包了起来。
等到了昏眩过,沈昊白才小心地掀开了一些布料,于是龙珠璀璨的七彩光芒才微微露了出。
睁着眼睛又呆了一会儿,沈昊白才把双头龙立了好,两颗龙珠一边一颗地小心放了上。
甚至要比龙头还要大的龙珠,在室内旋动着七彩的光芒。
而当两颗龙珠都被放在了雕像上,那光的亮度岂只增强了十倍!
就连龙身,甚至也发出了暗红色的美丽光辉。本像是相互嘶咬着的龙个龙头,此时却只像是吐着龙珠在相互嬉戏罢了。
沈昊白只能愣愣看着,直到门外传来着急的声音。
『少爷,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亮啊?走水了吗?』
「没事!」沈昊白连忙说着,接着把两颗龙珠都连忙收了起来。
即使是隔着衣料,龙珠美丽的七彩光芒依旧让沈昊白移不开眼睛。
好美……沈昊白轻轻摸着龙珠,低声赞叹着。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住在我身子里的,另外一个沈昊白?
番外篇——姚家哥哥与姚家弟弟
喝!喝!
每日一早,鸡鸣之时,姚胜就在犹然带着冰冷晨露的庭园里、水塘旁,走着拳脚。
不以机巧取胜,每拳、每步、每掌都是踏踏实实。一日如一日、一年似一年,清早练功、深夜苦读,正是除了白日照看生意往来之外的必备功课!
呼。
收掌,运气,姚胜只觉得通身舒畅、说不出的舒服。
就在此时,日头也是缓缓升了起。姚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正当转身回房之时……
啪啪啪、啪啪啪。
沈昊白站在了庭园的凉亭边,朝他佩服地拍着掌。
呃……
姚胜的身体僵硬了。但是除了他以外,想必也没有人晓得原因。
「你的武功真好,每日都是这样练着的?」沈昊白说得倒是十分诚恳。
只是清晨露重,他仍一身单衣。想是夜半起身,没想过会在外头待上了那么许久?
「……哥。」姚胜勉强挤出了一个声音。
「真是太好了。」沈昊白欣慰地说着。「这拳法你也该有九成的火候了吧。」
「……爹爹说至多也只有七成。」姚胜还是站得远远的,勉强挤出了笑容。
「……可以了,你才几岁的年纪……哈……哈啾!」被那冷风一吹,沈昊白用着衣袖遮着,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哥!」姚胜简直受不了他了,几个大跨步走来,就是把先前放在石上的外衣取了来,披在了他身上。
「谢……谢谢,哈啾!」沈昊白又打了个大喷嚏。
「您这么早起是做啥?」姚胜念着,拉过了他的手臂就是要把他拖回了他自己的院落。「快点回去再胡斯一会儿,等日头起了来再出门。」
「睡不着,起来逛花园……哈啾!」
沈昊白想是自知理亏,姚胜才拉了一下,就是乖乖地在一旁跟着走了。
然而,走到了半路,看着那因为冷风以及一连的几次喷嚏而有些微颤的肩膀,姚胜忍不住就是悄悄搭了上。
哈……满足啊……
感叹着的姚胜,暗中捏着拳、在心里大叫着。娶妻当如沈昊白,既温柔又秀美。决定了,今天再去拜访娘的几个远房亲戚!
……一颗单纯的心,其实是很容易达到满足的。
● ● ●
「听说你武功很好?」
一日午后,坐在了大厅等他的沈昊白,见到了他进来,就是缓缓放下了喝着的茶盏。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姚胜一连退了五步,只差没夺门而出了。
「来比比。」
「……不要吧!」
● ● ●
「啊……」
小心地揭开了姚胜的衣袖,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的瘀紫,沈昊白低声惊呼着。
抬起了头,看着姚胜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青紫,沈昊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好意思,出手重了点,我是来帮他道歉的。」
「……谢谢啊。」姚胜扯着还有些抽搐疼痛的嘴角。
「怎么打成这样呢?自家兄弟应该留点情面才是啊。」沈昊白低声说着。
哈哈……姚胜只能干笑。也不能说是不公平的比武啦,可也是男人间的战争,手下自然也是越来越不留情了。
只是……一连三次把我打得趴下,还加了两脚是什么意思?……呜……娶妻莫如沈昊白,空有漂亮的脸蛋,可是那性子只怕自己消受不了几年就要魂归离恨天了……
「……我会替你做主,你不要伤心了。」
拍了拍此时窝在自己怀里流下英雄泪的姚胜,沈昊白低声安慰着。
● ● ●
「你说了。」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
「……嗯?」
「沈……沈伯父!」
一大早冲去了别院的厅堂,抓着沈老爷的衣摆,姚胜几乎是用哭诉的了。
他不晓得,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会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他一定要告状、告状、告状!让那个罪大恶极的沈昊白给他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
「喔,可是你不觉得两个都很可爱?」看着姚胜一脸的上,沈伯父摸着自己的须子,呵呵笑着。
可……爱?
听着这个千里打不着一块儿的形容,姚胜的脸有些扭曲。
「就是说啊,两个都好贴心啊。」沈伯母抚着自己胸口,满足地笑着。
……原来如此,那个沈昊白之所以能够猖狂到今日就是因为……呜……他好歹也是你们的孩儿啊,偶尔也是要拿出藤条打一打的吧?
● ● ●
「怎么了?在想什么?」
京城的街道上,走在姚胜身旁的沈昊白,带着微笑问着。
「……没,没有……」姚胜干笑着。
「你不用跟我出来的,毕竟这是沈家的生意,你……」沈昊白低声说着。
「不行不行,多一个人好照应。」姚胜连忙说着。
开玩笑,早听说那个陈大少是个男女通吃的花花公子,这下子不是羊入虎口?
「嗯,好吧……」沈昊白一边走着,意念感叹着。「可也难得我们兄弟重聚,等会儿去茶楼喝盏茶,让哥哥查查你的功课念得如何了?」
没问题!为了今天,他可是咬着牙、只差没把整本诗经拆吞入腹。就算要他倒着背类,只怕也是滔滔如流水啊,哈哈哈!
姚胜仰天笑着。
「看你每天很快乐的样子,真是太好了。」沈昊白欣慰地说着。「我只怕你过得辛苦,想来是多虑了。」
……呃……其实,只有在你来的时候,我才会这么……
看着沈昊白秀美的脸庞跟温和的笑容,姚胜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拼命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你在想什么啊,姚胜!
『,好像一只熊走在了凤凰旁边,好恐怖啊……』
……你什么?姚胜瞪着一旁的无聊路人,直把他盯到了落荒而逃。
『哇,不会吧,一个男人长得这么秀气?』一个富家公子展开了扇子,遮着自己的嘴,低声叹着。『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过?』
就算你注意到了,也是没有你的份!姚胜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瞪着,也把那个无聊的富家公子瞪得缩了肩膀逃走。
真是世风日下!好好的一个男人逛大街也要被人流口水,再看再看,再看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姚胜威风凛凛、外加凶神恶煞地环顾了一圈。果不其然,两人身旁整整净空了一圈。
「别对别人这么凶,他们都在怕你。」轻轻拍了拍姚胜的肩膀,沈昊白低声说着。
「……知道了。」姚胜垂下了肩膀。
● ● ●
「胜儿,这么多媒人来给你说媒,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儿?」姚家老爷慈祥地问着。
……没有。
姚胜看了看桌上那叠只怕要压死一头牛的画轴,只是皱了眉。
也不是他挑剔,只是他不喜欢牡丹的艳,也不喜欢白菊的柔弱,对于有如兰花般高雅的官家小姐……更是没有兴趣。
他喜欢秀秀雅雅的女孩子,高一些、温柔一些、体贴一些,精通着琴棋书画,日里为他抚琴,夜里为他点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又不喜欢?……那你说,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
姚胜指了指对面的沈昊白。
「……啊?」姚家老爷不解。
看着缓缓放下茶盏的沈昊白,姚胜只差没在心里补上一句。
像他的外表就好,可别像他的脾气。
「……哥应该先成亲吧,怎么爹爹就不帮大哥找女孩儿?」姚胜说着。
「……可你大哥已经有意中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勉强呢,呵呵……」姚家老爷慈祥地笑着。
什么意中人,他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变态男子。姚胜实在无法苟同。
「怎么?跟我出来就这么不甘愿?」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沈昊白瞄了他一眼。
家里这么多仆人,你就要我帮你挑行囊,摆明了不是要好好折腾我?肩上挑着沈昊白沿路见了喜欢就买的小玩意、大玩意跟书本,眼见着肩上越来越沉,日头大到了要把自己全身的汗都逼了出来,姚胜只能陪着干笑。
挑这么个大太阳出门,这男人果然对我有意思。
「……不错。」看中了一把画着山水的纸扇,沈昊白停了下来,抱着手瞧着。
又……又买?光扇子就买了十七把了吧?
姚胜的眼珠子就要掉了下来。
「我再画株桃花上去,他一定中意。」沈昊白打量着,可真是越看越喜欢。
「……不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