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闻讯,应对不可谓不神速,立刻拟定了两种方案,一种保守的,一种奔放的,以保证张孝嵩的个人安危为第一要务。
两种方案的决策权裴旻交给了张孝嵩,张孝嵩虽是一阶书生,却也不乏诱敌的胆气,直接选择了奔放的方案,亲自以身诱敌,兴致来了,还高吟着王之涣初来凉州不久新作的千古佳作《凉州词》。
赵颐贞见耿长青选择了继续冲锋,眼中也露出一阵赞许:要是对方慌慌张张的选择指挥部队脱离这可怕的弩箭攻击范围,反而会给他们二段射击的机会。
继续冲刺,正好应对了强弩射速慌忙的弱点……
“卸弩,上标枪!”
中原战阵极少使用标枪这种利器,但是西凉早在三国时期,因受到西秦的影响,军中已经配有特殊的武器标枪……
赵颐贞用兵灵活,就喜欢玩这种乱七八糟的兵种,他也能够将这些兵种的长处发挥出来。
贼兵的速度再次提起来,凶悍的标枪在唐军将士的投掷下,迎面飞刺上去……
第六十六章 一脚踢开,仅此而已()
标枪之所以在华夏没有发展起来是因为华夏这边的弓箭发达,标枪与弓箭相比射程、续航是硬伤。
但相对而言,中短距离的威力,尤其是破甲能力,标枪更在弓箭之上。
此时耿长青率领的马贼已经冲到了四十步内,这个距离正是标枪的最佳射程……
标枪自身的动能与骑兵提起来的速度撞击在一起,那威力,不亚于强弩的劲射。
运气不好的直接给标枪带着从马背上倒飞出去三四丈远,倾斜的插在戈壁上……
赵颐贞射标枪的用意目的不是为了杀敌,而是让给强弩逼停下来的马贼骑兵,再次减速!
“上!”
赵颐贞在射出标枪的那一瞬间,怒喝一声,领着麾下的兵士对着马贼猛冲了过去。
二三十步的间距,在训练有素的凉州军面前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短短的时间里,马贼已经不足以再次加速了。
没有速度的骑兵,与步卒对战在一起,并没有很明显的优势。
尤其是赵颐贞率领的是清一色长枪兵,训练有素的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组成一个攻击小方阵,对着马背上的马贼提枪刺击!
耿长青这些年并未疏于对麾下马贼们的训练,尤其是在军马场里,他们能够堂而皇之的进行正统的军事训练,论及战斗力,并不弱于赵颐贞率领的唐兵。
但是他们现在是贼,平时训练的衣甲装备都存放在了军马场,身上就是简单的布甲,兵器也是次等家伙。
跟赵颐贞得了朝廷颁发的全新装备相比,完全不在档次之内。
固然马贼依旧占据人数优势,连番受创的他们,却给赵颐贞压制住了。
张孝嵩自己打开了牢笼,见双方战的难舍难分,问身旁护卫他的兵士要来了一张劲弩,卯足了劲,拉弓上膛,嘴里不满的嘟哝道:“还是弓箭好使!”
作为最正统的儒士,张孝嵩对于六艺皆有涉猎,其中的射艺一道也有不俗的造诣。
与弓箭不同,劲弩的张力更强,需要一定的臂力才能上弦。
在膂力这方面,张孝嵩还是略逊一般兵卒。
好不容易才将劲弩上膛,张孝嵩并不急着射击,而是冷静的看着战场……
赵颐贞一边杀敌,一边指挥若定,所展现出来的军事素质让他不住点头,另一方也有一人干着如同赵颐贞干的事情。
他虽藏在敌群之中,却没有逃过张孝嵩这个旁观者的眼睛。
没有多想,张孝嵩端起了劲弩。
强弓劲弩特性不同,可就这二十余步的战场,
弓箭、劲弩的本质是一样的,不需要考虑风力、抛物线等等因素,只是追求平射……
弓弦震响!
弩矢去势之猛,转瞬及至。
耿长青只觉得一缕锐利的杀气扑面而来,还来不及猜想到是什么原因,弩矢已破开长空,到了他的额头!
当!
就在中箭的瞬间,耿长青十数年的马贼生涯,使得这位马贼王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竟然在肉眼无法辨认弩矢来势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向一边疾闪,并且举刀往面门上一挡!
刀矢剧烈撞击!
若这是弓箭,想必耿长青已经躲避了过去。
只可惜这是劲弩,而且是三十步之内的劲弩!
耿长青手中的刀直接磕飞,弩矢只是微微偏移了一点点的方向,依旧从他的左眼贯传而入。
耿长青意识随着左脑的死亡,瞬间消散……
张孝嵩这一箭抵定了胜局。
马贼见耿长青毙命,登时惊慌失措的惊呼叫吼。
赵颐贞最擅投机取巧,见状立刻改变了阵型打法,展开了对贼兵的包围,意图尽可能的将对方留下。
五百马贼折损了四百余数,唯有数十人仓惶逃离。
赵颐贞吩咐兵士打扫战场,来到张孝嵩的身旁,竖起了大拇指道:“孝嵩先生这一箭了不起,直接改变了我对文人的看法。”
张孝嵩笑道:“看来杨敬述对将军伤的很深讷!”
即便是在西域,张孝嵩也听过杨敬述的事情。
赵颐贞心有余悸的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说的头头是道,都是纸上谈兵,一无是处。要是遇上这样的上司,我铁定弃官不干了。”
张孝嵩捻须道:“难道赵颐贞不知道你们的裴帅也是文士?”
赵颐贞怔了怔,也想起了这茬,一拍脑袋道:“还真是,裴帅太能打了。连折虎臣那头老虎,在他手上没走过十合!孝嵩先生不说,我真没敢往这方面想……”
“文武兼之,当今世上也只有他裴国公一人了!”张孝嵩钻进了囚车道:“赶路吧,此去姑臧坐牢,不知是否有幸能够见一见你们裴帅。”
赵颐贞自信满满的道:“这个放心,裴帅最器重英雄,来的时候还特地吩咐在下别亏待了您,好生照料。他肯定会见您的,指不定还会给你平反呢!现在贼人都消灭了,先生也别呆在囚车里,与我们一同赶路吧。”
张孝嵩摇头道:“在嫌疑未清之前,我张孝嵩就是一个囚犯。将军也别顾念在下,直接赶路便是。此次的姑臧之行,在下可是满心期待。”
赵颐贞呕不过他,也不关囚车的门,直接下令东行,并且向瓜州传达了得手的消息。
瓜州!
得到消息的王小白,直接请出了裴旻的命令,找上了瓜州刺史道明缘由,与之一并前往瓜州都督府缉拿瓜州都督耿侯。
他们强行进入都督府的时候,却发现耿侯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同他的母亲一并消失的。
妻子儿女皆在都督府里,什么也不知情。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左右,河西的四大都督,一个以死,一个潜逃,一个撤职,还有一个处在架空状态……
此事在河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又有人敏锐的发现,这一连串的变故内耗,河西似乎并没有付出什么,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更没有遭受损失,唯一改变的只有裴旻手中的实权,越来越重。
在伊州的乐奇得知了他两个兄弟的下场,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悲的的事情。
他将裴旻视为强龙,而将自己比作地头蛇。
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今才明白,裴旻是过江的猛龙不假,但是他们却不是地头蛇,不过是道路上的一颗石头。
差的只是一脚踢开,仅此而已!
第六十七章 商业互吹()
凉州姑臧城外十里亭!
随着耿长青这贼王的阵亡,河西的马贼群陷入了一片死寂,短期内无人敢顶风作案。
赵颐贞“押解”着张孝嵩一路平安的抵达了姑臧城外。
赵颐贞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在亭子里的裴旻一行人,笑着对着囚车里的张孝嵩道:“孝嵩先生,国公迎你来了!”
张孝嵩瞧着远方,他并不识得裴旻,却认得张九龄。
当年他西行西域的时候,张九龄、韩休、崔沔、王翰、胡皓、贺知章这些人都来给他送行,还写了不少诗歌相送。
其中还有“金山无积阻,玉树有华滋。请迨炎风暮,归旌候此时”这般名句。
张孝嵩整理了一下仪表,此时未有铜镜,只能问向赵颐贞道:“赵将军,某衣冠可还整齐?”
自古文士风雅,对于自己的衣着打扮很在意的。
即便是坐牢,是一个囚犯,也不失风度。
这点他与杨敬述倒是一般无二,只是杨敬述是伪君子,假文士,而张孝嵩却是风流真名士。
赵颐贞笑道:“孝嵩先生风采飞扬,无需担忧!”
张孝嵩这才放心的向前迎了过去,嘴里迫不及待的道:“快,别让国公、子寿久候了。”
他快步来到近处。
裴旻、张九龄一行人也迎了上来。
张孝嵩看着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赶忙拜道:“张仲山见过裴国公!”
“哈哈!”裴旻笑着上前,扶起张孝嵩道:“久闻孝嵩先生大名,先生巡行西域,率我大唐劲旅,长驱直入,克百余城。攻打连城时,先生更是身先士卒,跃马擐甲,激战一昼夜,大获全胜,威震西域。致使康居、大宛、罽宾等八国国皆不敢与我唐军争锋,相继遣使请降。这一战,大快人心,让人激赏。”
张孝嵩亦道:“与国公相比,仲山这点微末之功,又算得了什么?国公,内辅明君,除奸邪稳朝纲,束水冲沙,照拂长江、黄河百万百姓。功成名就却自请出朝外放,镇洮州取河曲破吐蕃,治天灾开陇山修鞘岭。之前更是大破突厥,生擒其可汗归朝。文治武略,无人可比,如此种种,非英雄不能为之。当世去病,这大唐的中流砥柱,国公是当之无愧!”
古代文人最喜欢互吹,这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一波商业互吹,直接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张九龄在两人客气的互吹之后,方才出言道:“仲山兄,可记得岭南老友?”
“当然记得!”张孝嵩对着张九龄深深作揖道:“昔年子寿兄的送别诗句,至今犹在耳旁回荡。知己如子寿兄,仲山岂敢忘怀。这些年虽身在西域,却也听了兄之大名,国公的丰功伟绩,少不得子寿兄的辅佐。”
裴旻逐一给张孝嵩介绍了一并前来迎接的人。
王昌龄,王少伯!
王之涣,王季凌!
王维、王摩诘!
张孝嵩见一个个耳熟能详的人物,更是不断的打着招呼。
“少伯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您的这首从军行,慷慨激昂,诚乃边塞佳作!”
“季凌兄,您的《凉州词》在此来的路上,在下还不断吟诵,感慨万千呢!”
“摩诘,久闻大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非真名士而不得!”
一阵恭维,张孝嵩都有些晕头转向了,由衷的向裴旻感慨道:“这天下英才,只怕皆聚于国公麾下。我张仲山一待罪之身,何德何能,竟受如此待遇,让您率这一众士林翘楚,十里相迎……对了,还有滴仙人呢?怎么不见他人,《胡无人》、《把酒问月》,您的徒弟李太白,在下也是久闻大名!”
裴旻自得大笑,他幕府这阵容,不敢说网罗大唐的诗坛,至少占据了半壁江山,流落在外的真正名垂千古的也只有孟浩然、高适、杜甫这些人了,他最大的追求就是将这些人都网罗过来。
那时候亮出幕僚团,就是诗坛一片盛景。
“太白在长安呢,待他来西域,必为孝嵩先生引荐。”
裴旻做了一个请的架势,说道:“孝嵩先生一路辛苦了,还请往我凉州大牢歇息!保证给您不一样的感觉!”
张孝嵩一怔,见众人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满怀兴趣的道:“那在下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姑臧行去。
入了城门,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姑臧的府衙大牢。
姑臧府衙大牢有三个大间,一个是关押寻常犯人的,一个是重刑囚室,还有一个是死刑囚室。
裴旻带着张孝嵩进了死刑囚室,一入门口,张孝嵩就闻到了一股酒肉香味。
有牛有羊,还是他最爱的杜康美酒。
在西域杜康美酒贵如黄金,张孝嵩给诬陷贪污,实际上自身清廉,买不起西域的杜康,已经多年未尝过杜康美酒了。
“好一个死囚室,在这种囚室里住上一辈子,也是甘愿!”张孝嵩笑着大赞。
一路顺着梯子走下去,囚室里并没有半点牢房因由的湿冷,反而干净干燥,空气与室外一般无二。
除了酒肉香味就是酒肉香味。
不远处相邻的两个死囚室,张孝嵩发现一间摆满了酒肉佳肴,一间一张干净的床,一个书案,上面笔墨纸砚,因有尽有,左右两侧是两个大书架,百余册书籍堆放的满满的。
张九龄道:“得知仲山兄来,国公特地让人布置的。他不愿触犯国法,也不愿委屈了仲山兄,也就想了这么一出。今日我们在这死牢里把酒言欢,也是一番盛景。”
张孝嵩心底感动,叹道:“好一个凉州牢房,国公如此礼遇,在下感动莫名。”
裴旻摇头道:“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待遇,我不管所谓的贪污到底是真是假,只凭先生在西域的所作所为就值得这一切。您先在这里住下,我会让人去长安打点,查清一切!”
他没有说给张孝嵩讨个公道,而是当着他的面说查清一切,比起无脑的袒护,更加让张孝嵩感动。
裴旻当先走进了牢房,笑道:“孝嵩先生与我老哥哥贺知章是老友,应该知道一个规矩,酒桌上无大小,我这辈子还没在大牢里喝过酒,今日好好尝尝个中滋味。”
第六十八章 醉翁之意()
裴旻、张孝嵩、张九龄、王昌龄、王之涣、王维六人各自在充满酒肉香味的牢房里坐定。
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在这个文人的圈子里,有外人在有些不合适。
香味弥漫的杜康,外加精心烹饪的烤全羊,炖牛肉。
让在坐的人食指大动,尤其是张孝嵩。
这一路坐囚车而来,虽说没人亏待他,尤其是裴旻知道张孝嵩这个人之后,更是让赵颐贞对之好好照顾。
便是如此,路上也吃不到这样丰盛的酒肉,充其量只是伙食好一些而已。
裴旻知道自己不动手,他们是不会吃的,不顾念他们,大口的吃喝起来。
文人是一种非常矛盾的产物,他们以衣冠整洁为荣,又以放荡不羁为风雅,就如暴露狂刘伶,还有不洗澡,扪虱而谈的诸多名士……
究根究底还是在于人!
你要是出名,是大人物,干什么都是对的;你要是一文不值的小人物,即便是有理,也是无礼!
文人,就是这么现实。
裴旻吃喝无忌,也带动了众人的情绪,一并跟着吃喝。
张孝嵩此人跟裴旻有些相像,都是状元郎,也都是好兵事,经史方面造诣非凡,但在诗词一道,无特别出彩之处。因故对于擅于诗赋的诗人,特别敬重。
在他的眼里,在做的诸位都是当世一等一是诗坛俊杰。
这吃喝开来,不住的敬酒,谈诗论文,讨教连连。
张九龄、王昌龄、王之涣、王维自然是应对自如。
裴旻自身功底不行,但装腔作势的本事,当属一流,敷衍过去。
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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